陆晨曦在急诊忙到了快中午才抽出空来喝了口水,杨羽从身后一把抄住陆晨曦的胳膊,不由分说将她拉到一个僻静处,将她按在椅子上。
陆晨曦莫名其妙:“你要干吗?”
杨羽郑重地道:“钟主任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
陆晨曦不解:“重要任务?”
杨羽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巧克力和糖果:“把这些吃掉。”
陆晨曦有点蒙:“这……糖?”
“德芙是护士长捐赠,北海道奶糖是我贡献的,红糖火烧是钟主任带的小点心,总之大家把最甜的都拿来了。”杨羽道。
陆晨曦更奇怪了:“干吗?我又不低血糖!”
杨羽笑眯眯地道:“大家觉得,你需要一些甜,中和酸。”
陆晨曦差点跳起来:“中和酸?!嘿,我着急忙慌地接病人抢救,你们背后八卦我?!”
“关心你才八卦你!护士长很生气,说薛峦不是东西,居然敢把新丈母娘往仁合送?”杨羽很不忿。
陆晨曦跌足:“哎哎哎,你们要干吗呀?”
杨羽被她问得停了一下:“……干不了什么呀,病咱得好好治,但我们要表达一下愤慨!”
“你吓死我了,你们有什么可愤慨的?”
“钟主任说了,当年你俩是院里有名的天才,双剑合璧本来成就不可限量,虽然是分手了,那他也不能找个就会哭的娇小姐啊。唉,人长得真帅,眼是真瞎……”杨羽感慨连连。
陆晨曦想起刚才那个娇嫩的小女孩,她对薛峦依赖的样子,以及薛峦对她妈妈情况的熟悉……她心里莫名发堵,不想再听,扔下句“真受不了你们”,就要走。
杨羽拽住她:“你干吗去?”
陆晨曦没好气地道:“干吗去?干活去!难道还去打情敌抢男人啊?还有,以后不许让手底下的护士叫我姐!”
杨羽撇着嘴道:“哦,陆哥。”
陆晨曦瞪了她一眼,走了。
心胸外科医生休息室内,庄恕正在煮咖啡,楚珺一边回头张望着一边溜进来,道:“庄教授,我来吧。”
“不用,我自己就行。”庄恕道。
楚珺声音温柔得有点楚楚可怜:“您喜欢喝拿铁,半糖、少奶,我知道。”
庄恕看了她一眼,让开位置。楚珺操作着咖啡机,眼睛不敢看庄恕。
庄恕开口道:“你是有事找我吗?说吧。”
“庄教授,您待会儿是不是有台手术啊?”楚珺小心地问。
“是啊,有一台纵膈肿瘤。”
楚珺端着煮好的咖啡,放在庄恕跟前,期期艾艾地问:“那……我能不能跟您的手术,做助手?”
庄恕不解:“这台手术很简单,没什么可学的啊。而且我的一助、二助都已经安排好了。”
楚珺都快哭了:“您就让我去吧,我做三助也行,要不……我给护士帮忙去……”
庄恕奇怪地看着她:“你今天病房里没事了吗?”
楚珺急忙答道:“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庄恕被她搞得有点蒙:“……那……那你就来吧。”
楚珺如释重负地说:“谢谢庄教授!我走啦,我去准备手术了,我现在就去!”
楚珺跑到门口,先探头左右看看没人,才跑出去。
庄恕看着她奇怪的状态,端起咖啡杯刚要喝,不禁低头看看咖啡,晃晃才小心地喝了一口。
当庄恕走进手术室,抓起手术袍套上,旁边的方志伟手揣在无菌兜里冲庄恕道:“最近楚大夫学习热情很高嘛。”
庄恕道:“在示教室练到半夜,还有精力跟手术,值得表扬。开始吧。”
无影灯打亮,各人就位,护士递器械给方志伟,庄恕冲楚珺道:“楚珺,你来开胸吧。”
楚珺惊喜地问:“我?可我是三助……”
方志伟鼓励地点头:“没问题,不是都练过吗,按老师教的来。”
楚珺点点头,伸出手,刚接过护士递过来的手术刀和开胸器,手术室门突然打开了,门房护士站在门口问:“楚珺是在这儿吗?”
楚珺一愣,停住。庄恕答道:“在啊,有什么事吗?”
门房护士顿足抱怨道:“你怎么藏这儿来了,心胸外科护士长都快急疯了!到处找你呢,快去!”
手术室所有人唰地看向楚珺,楚珺手持手术刀和开胸器不知所措。
旁边的方志伟隐隐叹了口气,默默地拿走她的开胸器,对面的庄恕伸手拿过她的手术刀。
心胸外科楼道,四号病房门前,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率先,身后跟着六七个家属模样的男女老少,一起围着病房门。妇女正冲着杨帆和护士长讲道理:“我们可不是医闹,不是来捣乱的,我们是来讲道理的。来这么多人,就是要守住里面那个骗我女儿的流氓!今天你们那个大夫必须出来跟她对质,要不他还想撒谎。”
杨帆忙道:“您先别生气,让家里人先回去吧。这么多人在这儿,会影响我们正常工作的。”
“我们不影响你们工作,我们是看着里面那流氓,他跑了我们上哪儿找去?我们现在就等你们那大夫来,跟她对质,把事儿都说清楚,我们就去找学校、找派出所……”
这时,还穿着刷手衣的楚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叫了声“主任”,杨帆皱眉看看她质问:“楚珺,怎么闹成这个样子?”
楚珺怯怯地说:“我也没想到……”她一直想躲,都躲进庄恕的手术室去了,就是因为不敢面对这一切,但没想到还是躲不过。那天那个名叫肖铮的男孩子在急诊被诊断为气胸,她在问诊过程中得知他是去打工搬快递后发病的,于是好心让他女朋友多体谅多关心他,谁料肖铮在他女朋友面前一直号称自己是家境优渥的富二代,这下穿帮了闹得不可开交。现在更是连女孩的家人一并闹到医院来,称要揪出肖铮这个骗子。楚珺无措地站着,清丽的眼睛里立刻浮上泪光。
杨帆语气缓了缓道:“现在肖铮在病房里,怎么说都不出来,你进去跟他澄清一下,劝他出来,说清楚。”
妇女大声道:“对,你去叫他出来,把事儿说清楚我们就走。”
楚珺害怕地看看病房,又看看眼前这些生气的家属,哆哆嗦嗦地推开门。
病房里其他病人都躲出去了,地上有肖铮推倒的碎了的输液瓶,还有散落的衣服。肖铮一个人抱着头缩在房间的一角,头埋在臂弯里。
楚珺缓步走到他不远处,蹲下身轻声道:“肖铮,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肖铮缓缓抬起头,脸上有哭过的痕迹。他带着哭腔道:“我那么信任你,你为什么要害我!你害死我了!”
楚珺柔声道:“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你其实很优秀,不用自卑,你出去跟她的家人说清楚,他们会原谅你的。”肖铮摇头:“不会的,他们不会再相信我了,我是个骗子,我是个骗子……你出去,你出去!”他说着起身把楚珺往外推,低吼道,“你出去,谁都不要进来!”楚珺一边后退一边说:“肖铮你冷静点,这样没用的……”
肖铮吼道:“你害死我了,谁都不要进来!”一把抄起床头柜上的保温瓶冲着楚珺砸过来,绝望地大喊:“你害死我了!”保温瓶迎面砸来,楚珺边后退边伸手去挡,盖子崩落,开水扬起来洒了她一头一身。楚珺痛苦地叫起来。
肖铮眼中一片绝望,捡起一片输液瓶的碎玻璃,朝自己的手腕划下。“别干傻事!”楚珺喊道,纵身扑上去,肖铮被她扑倒在地。楚珺一手抓住了肖铮手腕,一手去摁他抓玻璃的手,两人在地上撕扯起来。
病房外的众人听到声响,也都立马推门进来,肖铮越发情绪失控,手上用力就要往下划,情急间,楚珺猛地抓住了那片玻璃,鲜血迅速地从她的手指手心漫了出来。
“都给我住手!”杨帆跟进来看到现状,大声怒道,一把扶起楚珺,交给一名护士:“快给楚大夫止血,送去急诊处理伤口!”看着她安全离开后,杨帆紧锁眉头开始处理一团乱的现场。
楚珺失魂落魄地坐在急诊诊床上,头上、身上又是水又是血,手握着那只纱布简单包扎过的受伤的手,微微颤抖着,还在没有声音地流泪。
陈绍聪一边准备东西一边对她说:“楚大夫,我一会儿先用湿纱布给你清理清理,万一有残留的玻璃片,别弄出新伤来。然后再检查你手上的伤口,如果太深的话,我亲自给你缝,我的活儿是最精致的。”不料门被推开,陆晨曦走进来,一进来就闷着头麻利地戴上手套,冲陈绍聪道:“我来吧。”
楚珺有点没想到,抬头看看陆晨曦。
陈绍聪一笑,冲楚珺道:“陆大夫手头的活,才是最精致的。”自己转身出门。
陆晨曦小心地扶着楚珺的手,轻轻解着纱布,轻声道:“会有点疼啊,别哭。”
楚珺一听,终于委屈地哭出声来。陆晨曦也有点难受,还是硬撑着斥道:“别哭!”楚珺一边流泪一边点头。
陆晨曦小心地清理伤口,消毒,伤口很深,最终还是缝了针,缝合到了最后阶段,拉上最后一个结,陆晨曦才皱眉道:“这再深一点,就伤着韧带,你可就别当外科大夫了。”
楚珺小声地说:“我这么蠢,不当大夫,省得害人。”
陆晨曦停了停道:“谁说的?我可没说过。”
“陆大夫,你……特看不上我,是吗?”楚珺抬头问。
陆晨曦坦率承认:“嗯……你确实一身毛病。天赋一般,又不够努力。”
“是啊,你昨天还教训我,不该多管闲事,我真是够多嘴的。现在人家要闹到学校去,他学位就没了。父母供他挺不容易的,他都不想活了……都是我的错。”楚珺幽幽地说。
陆晨曦听不下去了,打断道:“行了,你操心操心自己吧,还替他想呢。”
“杨主任说了,我也不是仁合的编制,只是进修的,应该不会连累医院。我不够格,就提前回去呗……”楚珺有些心灰意冷地说。
陆晨曦盯着她问:“杨帆让你承担责任,然后走人?”
“杨主任只是说,两边这么闹下去,对院里影响不好。更何况不久前,人民医院有大夫在网上八卦病人信息,被通报批评了。现在领导对这个都特别敏感。好在,我只是进修医生。”楚珺低下头去。
陆晨曦忽地起身,掏出一把钥匙丢给她,果断地道:“去值班室,睡觉。”
楚珺赶紧站起来摇摇头道:“我得去医管科,两边的家属和领导都在那儿呢。”
陆晨曦挥手:“睡觉去。仁合的规矩,为了纠纷跟患者家属打交道,没有一线大夫出面的道理。昨天接诊我是级别最高的医生,你的一切医疗行为,并没有违反我的医嘱,对外交涉,还轮不到你。”
楚珺拿着钥匙,眼泪涌出来。
陆晨曦一回身,拿手指着她,吼:“又哭!”
楚珺吓得赶紧憋住眼泪。
杨帆正要去医管科开会,庄恕走进来,道:“杨主任,关于楚珺的事,我希望您再斟酌。”
杨帆一怔,停下脚步,请庄恕坐下道:“这个楚珺啊,水平一般,难得你还挺看重她,栽培她。”
“她很努力,最近进步很大,她还是有做个合格医生的资质的。如果能好好完成在这里的进修,回去地方能是个不错的大夫。”庄恕平静地道。
杨帆叹气:“但这次麻烦啰,这个肖铮家里条件不好,上的是个普通本科,交了一个女朋友,就跟人家吹牛,说自己是名牌大学研究生。为了撑门面,花销大,就去快递公司打工干活,卸货的时候干得太急,机械性气胸了。”
“发生气胸前,是否进行过搬运重物的活动,是问病史的重要部分,楚珺的询问是很正常的。”庄恕客观地说。
杨帆摊手:“可肖铮不想让他女朋友知道,他是偷偷告诉楚珺的。这个楚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转头就给人家说出去了。”
“这是无意间造成的误会,她只是没有经验和自我保护意识,年轻大夫常见的问题,不能算故意泄露隐私。”
“但即使是误会,也已经闹成这个样子了。我承认她很努力很善良,但是资质一般,又不够谨慎,本来因为你秦老师的缘故,我是想多照顾她一点,点拨点拨,现在看来,她是真不适合干这行呀。”杨帆摇头,站起身道,“我得去医管科开会了。”
医管科办公室气氛沉重,长桌两边分别坐着医管科领导、肖铮父母和肖铮女朋友曹月的母亲。
曹月母亲气咻咻地先开了口:“说我们扰乱医院秩序,损坏公物?我们是受害者,是正当维权!就算是损坏了,也得记到他们……”她指住肖铮父母,“头上!他们还得赔我们呢!”
肖母不理曹母,一边哭一边冲着医管科科长说:“你们当大夫的不好好看病,瞎挑拨什么呀?要是闹得我儿子学都上不成了,我们全家都不活了。”
肖父一边示意肖母不要说这么过激的话,一边对医管科科长道:“我们可认识记者,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你们大夫干的好事,不救人还害人!”
一团乱中,陆晨曦走进来,声音清朗压住两边的嘈杂道:“楚医生抢下他手里的玻璃,是救了他的命,怎么不是救人了?”她大步走到桌前站着,继续说道,“至于害人的,是肖铮自己的不诚实、不老实,对感情不忠诚。还有,”她对着曹月的母亲道,“就是您女儿的虚荣心,把感情用条件来等价交换。你们尽可以大闹特闹,闹得人尽皆知,肖铮咎由自取失去学位,您女儿也成为别人的笑柄,你们想要这样吗?”
众人被她说得蒙了,无话反驳。
医管科科长有些紧张,赶紧起身道:“陆大夫,请冷静一点……”
陆晨曦不理医管科科长,啪地打开幻灯机,把几张幻灯摆上,对面片墙立刻投映上教学幻灯片,题目是“自发性气胸的诊断,鉴别诊断流程”。陆晨曦平静地说:“我先给你们科普医学知识,解释一下气胸是怎么回事,你们才知道,面对气胸病人,有哪些是必须要做的问诊,为什么我们会涉及病人隐私!”
陆晨曦口齿清晰,配合着幻灯片讲述完毕,总结道:“所以说,引起自发性气胸的原因从身体高瘦、长期咳嗽到恶性肿瘤都有可能。问清相关原因,排除最差的可能,是我们作为接诊医生必须为患者做的,绝不是去八卦患者隐私!”
众人静默,这时庄恕拿着一份病历推开门,轻轻走到陆晨曦旁边。陆晨曦发现他,停下解说,庄恕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陆晨曦有点吃惊,庄恕示意她继续。
陆晨曦走回桌边,关上幻灯,道:“医学知识,不是每个人都能听懂的,但楚大夫究竟是探听病人隐私,恶意挑拨,还是尽最大可能获知病人信息,以利于做出判断,我想大家都清楚了。”
医管科科长也松了口气,冲肖母道:“陆大夫解释得很明白了,您看,昨天楚大夫其实是对工作负责,对病人关心才那样做的。”
肖母此时已不像开始那样气愤,但依旧红着眼睛,嘟囔道:“说是这么说,但她怎么能不搞清楚关系,就胡乱沟通呢?不管怎么说,错的也是她……”
庄恕从袋子里抽出几张片子,对肖母道:“我是心胸外科主任医师庄恕,楚珺医生刚才请我看肖铮的病历、胸片,我发现肖铮的气胸,不仅是因为外力,目前不能排除……肿瘤的情况。”
肖铮父母一下站起来:“什么?肿瘤?!”
急诊科,杨羽正在给一个点滴即将输完液的病人换药,看见薛峦走进急诊。
薛峦问身边经过的大夫:“陆大夫在吗,陆晨曦?”
大夫停都没停回他一句:“没看见。”
薛峦又拉住旁边的一个护士问:“你看见陆大夫了吗?”
护士直接道:“什么病啊,拿号后面等着。”
薛峦被噎得有点儿不自在,继续在急诊里找陆晨曦。杨羽也没搭理他,拿着空瓶子正往回走,听见薛峦在后面叫她:“杨羽,等一下。”杨羽不耐烦地停下脚步回头。
薛峦赔着笑:“你是叫杨羽吧?我上午听陆大夫这么叫过你。”
“管我叫什么呢,有事说事。”杨羽也没给他面子。
薛峦尴尬地道:“我找陆……”
“陆晨曦去医管科了,有什么事跟我说吧。”杨羽打断了他。
“你知道她在哪儿办公吗?我等她。”
“办公室不是接待室,你不知道啊?”杨羽白他一眼,听到护士台在呼叫她,应了一声“来了”,转头冲薛峦道:“急诊空间有限,有病取号,套瓷不接待啊。”说完转身就走,薛峦无奈地往门外走去。
杨羽到护士台前接起电话:“急诊杨羽,什么事?”
对方是ICU护士,说道:“是昨天多处骨折那男孩的事,想叫陆晨曦来一趟。”
“哦,是他,叫林森的是吧,手术情况怎么样?陆大夫不在,您先跟我说吧。”
“他的手术很成功,就是今天做全面检查发现了新的情况。”
杨羽担心地道:“新的情况?好的,陆大夫一回来我就告诉她。”
陆晨曦在医管科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把剩下的事都交给庄恕,自己回到急诊科,看看时间也错过了饭点,刚好看到一碗泡好的方便面摆在桌上,热气腾腾的,香得她口水都出来了。连忙三步两步地走过去一把端起面,先就不管不顾地喝了两口汤,烫得直吸气还不放下,伸手向杨羽道:“筷子,筷子。”
杨羽刚从抽屉里拿出方便筷叫道:“那是我的面。”
陆晨曦再喝一口汤笑着说:“我口水都进去了,你再泡一碗。”
“你现在没空吃面,先去趟ICU吧,那边打电话找你呢。”杨羽催促。
陆晨曦问:“林森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嗯,这孩子查出纵膈肿瘤了,听说近期就要手术。”
陆晨曦边想边说:“他妈妈几年前就是这个病做过手术,之后一直胸痛。”
杨羽猜测道:“那会不会是她知道孩子也患了肿瘤,所以就崩溃了,才带着孩子一起自杀的?”
陆晨曦挑着面,不可置信地说:“什么道理啊?有病就治病呗,自杀是解决办法吗?”
“哎呀吃两口得了,你赶快去ICU吧。”
陆晨曦恋恋不舍地扒了最后一口面,起身要走,杨羽叫住她叮嘱说:“别坐电梯啊,走楼梯。”
陆晨曦停下脚步问:“为什么呀?”
“薛峦刚在这儿晃悠半天了,说是要找你,这会儿肯定在电梯口堵你呢。”
“我又没做亏心事,我怕他?”陆晨曦说得硬气,心跳却有些加速。
“这种都分手了,还带女朋友在你面前显摆的渣男,你跟他还有话呀?”
“谁规定分手了还不能交女朋友了?还守节啊?”陆晨曦忍不住较真。
“那你为什么不交男朋友啊?”杨羽犀利地问。陆晨曦被她一噎,瞪她一眼:“吃你的面吧。”匆匆走了出去。她先是大义凛然地直奔电梯方向,走着走着回头一看,已经离开了杨羽的视线,立马扭头走向楼梯。不料正上着楼梯,一抬头看见薛峦站在拐角处,她一蒙,扭头往下走。但薛峦已经看到了她,叫道:“陆晨曦!”
陆晨曦脚步没停,反身又上楼梯,一边走一边口中不停:“你女朋友的妈妈心内科已经接诊了,你有任何问题直接去找赵老师,我现在有事,没空跟你说。”
“分手就是分手,你至于吗?”薛峦在身后问。
陆晨曦一回头:“什么叫我至于吗?”
薛峦又要跟她吵,陆晨曦赶紧挥手打断:“得得得,我忘了,咱们是和平分手,不合适,选择不同……我就是说……我祝福你,行了吧?”她说着再次想走。薛峦却冲她直接地说:“心梗的朱老师是我初中的班主任,她女儿不是我女朋友,我没有女朋友!”
陆晨曦停住脚步问:“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就这件事。朱老师看病的事儿,我会像对我妈一样尽心,但她女儿不是我女朋友。”薛峦重复一遍。
“说完了?”陆晨曦问。
薛峦回答:“说完了。”
陆晨曦扭头往上走,一边走一边嘴里嘟囔着:“不是女朋友……关我屁事。”走着走着她忽然停下,探头往楼下看看,发现薛峦也正探头看着她,陆晨曦一惊,赶紧缩回头,快步往楼上走去。
庄恕在肖铮的病床前,给他们解释肿瘤的问题:“这个三厘米大小的肿瘤,我更倾向是在胸内的畸胎瘤,还要进一步做核磁共振成像检查,你们不要紧张。”
肖母担忧地问:“那这个瘤是良性的吗?”
“畸胎瘤在大多数情况下是良性的,不会转移,但也有极少数是恶性的。”
肖母急切地说:“那您就赶快给安排检查吧。”
“这种检查是由管床大夫安排的,应该是由楚珺大夫负责,但是她说话不够谨慎,造成你们对她的不满,她现在不方便继续负责肖铮了,你们可以提出换管床大夫。”庄恕说道。
肖母犹豫地看着肖铮,肖铮把头低下。
庄恕道:“不过我还是想替她解释一下,这件事不能全怪她,我们作为上级,只强调要治好病,没有好好培训他们如何与病人更好地沟通,我也应该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肖铮扭头看了看妈妈。
庄恕继续说:“楚大夫只是单纯地关心病人,想把工作做好,但是经验不足,有些鲁莽——包括鲁莽地为了救你,自己也受伤了。”
肖铮有点过意不去地问:“她的手没事吧?”
“还好,不会影响她做外科大夫。”
肖铮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庄恕问:“你也希望她继续做大夫吗?”
肖铮垂下眼承认:“她当时确实没有恶意。”
“那……能不能再给她一次学习的机会?我来监督指导,我相信她会是个很尽心尽责的大夫。”庄恕看着他问。
肖铮终于点点头,庄恕微笑:“谢谢。”走出病房在走廊安静处给楚珺打电话。
楚珺从来不敢不听陆晨曦的话,陆晨曦让她在急诊科值班室睡觉,她就乖乖待在这里不敢出去,直到她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她缩在窄小的值班床上,靠在墙角,接起电话意外地发现对方是庄恕,听到他温和好听的声音问:“你的手怎么样了?”
楚珺鼻子一酸,轻声回答:“刚才陆大夫给我缝的,就是皮外伤,三天后换一次药,下周就能拆线。”
庄恕应道:“哦,那现在就不能上手术了,但是还可以管病人,查检验结果吧?”
楚珺一愣,略显结巴地问:“我,我还能工作吗?”
庄恕温和地问:“左手外伤需要彻底请假吗?”
楚珺赶紧说道:“不不不,不用请假,我什么都能干。可是……庄老师,我还能在仁合心胸外科……进修吗?”
“你的进修期是一年,还有好几个月呢,为什么不能继续?”
楚珺黯然:“我惹了这么大的祸,还能留下吗……”
“谁告诉你只要犯了错,就不许进修了?要是都那么完美不会犯错,还进修干什么,你去带教好了。”庄恕平静地道。
楚珺抹着眼泪笑了:“我立刻就来心胸外科。”
楚珺在去胸外的路上,却被曹月叫住了。这小姑娘看着柔弱纤细,性格倒是爽利,先代表肖铮和自己父母向她道了歉,然后就拽着楚珺在走廊上疾走,要带她去肖铮病房接受道歉。楚珺一个劲地劝她:“曹月……曹月,别去了……别去了,这件事确实怪我,领导都解决了,你放开我!”
曹月不管不顾地拽着楚珺走到肖铮病房外,一把推开门,拉着她冲进去。曹月走到肖铮床前,冲肖铮大声道:“这件事本来就是你咎由自取,早晚是瞒不住的。做错事的人是你,怎么能怪人家楚大夫呢!”
肖铮赶紧从床上坐起来道:“曹月,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你,我……”
曹月打断他:“先别管我,你应该先向楚大夫道歉!”
肖铮赶紧说道:“对对对,楚大夫对不起啊,给您添麻烦了,都是我的错!”
楚珺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也有不严谨的地方。曹月,你看这不都没事儿了吗?算了吧。”
曹月语气缓了一些道:“肖铮,今天我家里人来闹我并不知道。这一天多我也想清楚了,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家世和学历。你骗我也好,吹牛也好,我都不生气,我生气的是,你把自己的错误推到无辜的人身上,这样一点都不爷们儿!”
肖铮愣了:“你……不生气我骗你?”
“我、我跟你说的也不都是实话,比如我根本不会毛线活,送你的围巾是我在地摊上买的;比如,我最喜欢吃的不是草莓蛋糕,是熘肥肠;还有,我说你是我第一个男朋友,其实你是第六个……”曹月这一连串的话说出来,肖铮一把抱住了她。肖母倒是蒙了:“什……什么情况这是?”
庄恕笑道:“大姐,咱让他们年轻人单独聊,好吧?”说着,扶着还在愣怔当中的肖铮妈妈出了门。
楚珺也走出病房,关门之前笑着说:“别忘了请我喝你们的喜酒。”
病房门关上,玻璃窗中可以看到曹月用手指头一个劲戳肖铮的头。
解决了楚珺的事,庄恕在食堂赶着吃饭,中途接到陆晨曦的电话,说的是林森的事,陆晨曦在电话里说:“这个孩子的家人不在身边,也不太配合治疗,刚给打了一针镇静剂现在正睡着呢,你能来看看吗?”
庄恕道:“好,我知道了,吃完饭我就过去。”他挂断电话,端着盘子起身往外走,走过不远处独自吃饭的钟西北身边,一直微微皱着眉头似有心事的钟西北叫住他:“庄大夫。”
庄恕停下,回头问:“钟主任,有事吗?”
“你之前说过,很关注利多卡因致敏性的研究,想看一下院里相关的资料。”
庄恕点头:“是啊钟主任,方便吗?”
“方便,资料室的同事已经找出来了,我去翻了翻,还是值得一看的。今晚就有人值班,你去吧。”钟西北道。
庄恕却看着他说:“我希望您能和我一起去,有些问题我还想跟您讨论。”
钟西北没有回答。
庄恕静了静道:“……那就谢谢钟主任了。”转身要走,钟西北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庄恕停住,看向他。
钟西北的眼睛却不看庄恕,顿了顿才道:“……这些资料,只能看,不能带走,也不能复印。”
庄恕点头:“我明白。”
钟西北缓缓放开抓着庄恕的手,看着庄恕离去的背影,目光中有些担忧。
庄恕来到ICU和陆晨曦会合,拿过林森的病历看了看道:“纵膈2×3×1厘米,强回声,高密度区,提示肿瘤。检查时间……”他难以置信地抬头,“昨天?”
“是的,这是昨天上午中心医院的检查结果,当天下午,他妈妈就抱着他跳楼了。”陆晨曦叹口气。
庄恕不解:“仅仅是纵膈肿瘤,也不至于就想自杀吧?”
“我查了他母亲的就诊记录,她开胸手术后一直在治疗胸痛,一定是胸痛无法缓解,导致了严重的抑郁症。现在孩子也得了同样的病,她是怕孩子未来跟她一样痛苦。”陆晨曦皱眉。
“孩子母亲现在怎么样?”
陆晨曦轻轻摇头:“昨天抢救了很长时间,已经脑死亡了。”
庄恕轻叹一声,沉默。
不远处,林森躺在病床上,轻轻地叫:“叔叔。”
陆晨曦和庄恕连忙走过去,陆晨曦伏下身柔声道:“孩子,你应该再睡一会儿的。”
林森却说:“我不想睡了,总是做噩梦。”
庄恕从手边袋子里拿出一个穿着棒球服的泰迪熊,温言道:“这是送给你的,它叫豆豆。让它陪着你睡觉,就不会做噩梦了,可爱吧?”
林森看看娃娃,又看看庄恕,没有接。
陆晨曦劝道:“拿着吧,不用不好意思。”
林森摇摇头。
庄恕问:“怎么?不喜欢吗?”
林森不服气地道:“我六岁半了,不是三岁。我在幼儿园都谈过女朋友了,才不会搂着布娃娃睡觉呢。”
庄恕愣了,陆晨曦扑哧一笑:“对不起啊林森,这个叔叔刚从美国回来,他不知道我们中国的小男子汉玩什么。”
林森骄傲地发表评论:“美国小孩玩的东西真幼稚。”
“那你想要什么?跟叔叔说。”庄恕问。
林森轻声道:“我想见我妈妈。”
陆晨曦脸上闪过一丝难过,低声道:“你妈妈她……正在治疗当中。”
“林森,你要乖乖的,快点好起来,让妈妈放心,好吗?”庄恕安抚地摸摸他的头发。
林森懂事地说:“那好吧。”
陆晨曦的手机在口袋里振动,是急诊在找,庄恕道:“你去吧,我再多陪他一会儿。”
林森看着陆晨曦出门,转而问庄恕:“叔叔,你能让我看看妈妈吗?”
庄恕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林森小声地说:“我妈妈不会好了,对吗?”
庄恕沉吟片刻:“我不想对你撒谎,但是……”
“那就说真话。”林森像个小大人似的说。
“我们会尽力救她,不过你妈妈的情况确实不太好,我希望你能理解。”庄恕也像对一个成年人那样郑重认真地说。
林森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地说:“我妈妈是抱着我跳下去的,到处都是血。她总是说很疼,吃很多药,如果这样可以让她不疼了,也很好,是吗?”
庄恕沉默片刻,道:“你爸爸很快就回来了,等他回来,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好吗?”
林森却垂下眼帘:“我不想见他。”
“为什么?是因为平时不跟他住在一起吗?”庄恕意外。
“反正就是不喜欢他。”
庄恕缓声道:“你爸爸虽然因为……一些原因,不能跟你们生活在一起,但是他仍然很关心你和妈妈。你们来医院以后,他正想办法买机票,拼命往回赶,他也很爱你。”
林森抬眼问:“他爱我们为什么要离开我们?”
“这个……我没办法告诉你,他为什么要离开你们,但是当年我妈妈离开我的时候,我想……她其实比我更痛苦。我相信,你爸爸最不愿意离开的就是你们,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很难的。”庄恕慢慢地说。
林森看着庄恕,没听懂的样子。
庄恕摸摸他的头,牵牵嘴角道:“如果有一天你也成为一个父亲,你会明白我今天的话,睡会儿吧。”
庄恕起身要走,林森的手指钩住了庄恕的衣角,问:“以后你能常来看我吗?”
“只要有空的话,会的。”庄恕认真承诺。
“你要是没空,叫刚才那个医生姐姐来也行,她长得挺漂亮的。”林森微微一笑。
庄恕笑了:“我会转告她的。”他把小熊放在林森的手边,转身出门,走到门口回头看,林森把小熊枕到了头边,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当天夜里,庄恕就去了资料室,就着昏暗的灯光,他翻开一个资料夹,夹里只有一张油印纸,写着:
陆中和,男,二十六岁。
一九八四年六月三日于仁合医院心胸外科发生青霉素过敏,导致肺水肿、脑水肿、呼吸衰竭、心力衰竭,抢救无效死亡。此例涉及医疗事故,患者病历及所有相关资料已交由市卫生局封存。
一九八四年七月十日
下面加盖了市卫生局公章。
庄恕从资料夹中取下这页,仔细端详着,短短几行看了很久。
一个穿白大褂的身影出现在庄恕身后,庄恕并未回头,只是将这页纸向旁边推过去。身后的钟西北轻轻叹息:“你终于还是回来了。”庄恕点头:“是的,我回来了。”
钟西北目光中有说不出的悲哀:“又何必呢?”
庄恕望着他,问:“您会帮我的,对吗?……钟叔叔。”
钟西北沉声道:“我要是拒绝呢?”
庄恕略激动地站起来:“当年,您为我妈妈抱不平,向修敏齐保证,您看到她给病人用的药,确实是利多卡因——粉剂和水剂,这非常容易区分。结果,被修敏齐调去急诊,而本来要去急诊的傅博文,因为违心的沉默,留了下来。我想,当时可以被送去急诊的大夫不止您一个,如果您肯服软,推翻自己最初的说法,是可以留下的,对不对?”
钟西北平静地看着他道:“我不可能说假话。我这辈子,没什么大成绩,但是在工作上,从来没有做过一丝一毫的假。”
“那么钟叔叔,为什么现在不肯帮我?现在,修敏齐已经退了,傅博文也大势已去,我只要找到相关证据,杨帆也不会阻止我。我只求您把当初对修敏齐说过的话,到时候再次说出替我作证。”庄恕恳求道,向他伸出了手。
钟西北没有握他的手,摇摇头:“当年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但是并没有用……我只是看到,没有实证。当年人都还在,尚且没有办法,如今又能怎么样呢?”
“不。当年我母亲只是一个护士,能力不大,又顾及生活问题,她豁不出来。但是如今不同,如今我……”庄恕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你豁得出来?!豁出来什么?做人的底线吗?”钟西北的目光骤然凌厉起来,声音也变得尖锐。
庄恕一怔,还没顾上答话,钟西北继续说道:“你才到仁合几天,陆晨曦就被挤出胸外,下一步你就是跟杨帆一起逼下傅博文扭转形势?把当年你母亲的人在屋檐下,变成傅博文受你牵制?”
庄恕脸色阴沉,猛地站起来,倨傲地道:“好,就算我逼傅博文,不应该吗?”
钟西北闭了闭眼,长出了一口气,望着庄恕,眼里有着痛楚,却也有着柔软,低声道:“如果你相信我的人品,那么我告诉你,傅博文除了当年一时自私,为了留在心胸外科,为了放不下对手术刀的痴迷,选择了违心沉默。他这一辈子,对于所有接诊治疗的病人,他是最好的大夫;对于所有他带过的学生,他是最好的老师。他一生都在惭愧、内疚……确实,这些不能抹去他当年的错,如果你真有证据,我绝对不反对你追查,可是你有吗?你如果有,需要在仁合搅弄风云?需要跟杨帆搅在一起替他挤走陆晨曦?”
庄恕紧紧抿着嘴唇,脸色阴郁,他几次想解释,却又无从开口。
钟西北长叹一声:“以前,我愿意尽我所能帮助你们母子,那是做人的本分,我不怕。可是现在见到你这个样子,我怕。”
庄恕急切地道:“怕?钟叔叔,无论如何,你是我心中最尊敬的人。我怎么都不会伤害你的。”
“我不是怕你伤害我。”钟西北苦笑,叹了口气,看着庄恕,目光中带着一丝心疼,“小斌,我怕你过分执着,伤害无辜的人,更伤害了自己。”
庄恕抬头,脸色苍白:“我怎么可能不执着?我妈妈、我妹妹……”
“小斌,你经受的苦,我都不忍去想。你做什么,自然有你的理由。可是,钟叔叔就想对你说一句——当年傅博文如果不是放不下对手术刀的执念,以他的人品,不可能沉默。而你,如今,真的要因为报复的执念,为达到目的放弃做人的底线吗?我知道博文他后悔了一辈子。孩子,我怕你把持不住,用了不正当的手段,伤害了无辜的人,达到了目的,却换来一生的后悔。”钟西北说罢,转开了头,静静地道,“这些资料看完之后请放回原位,不要给资料室的同事添麻烦。”然后,他大步走出了门。
庄恕望着那扇门,低声开口道:“钟叔叔,谢谢你。无论是二十多年前,还是现在。我没有针对过陆晨曦,我没有。这个世界还不算太坏,有你们这样的人在。”
陆晨曦家的客厅里,电视机开着,屏幕上放的是动画片《花仙子》,被困悬崖的小蓓正在对着花瓣催动花钥匙,花钥匙发出光芒,本来穿着红裙子的小蓓换上了跳伞装备,怀抱一狗一猫安全降落。
屏幕对面的长沙发上,陈绍聪睡得死沉,打着呼噜;陆晨曦看得投入,吃得开心。她脚架在茶几上,薯片渣掉了一身,嘴里还在嚼着。
钥匙开门的声音响过,陆晨曦扭头看去,见庄恕走进来,陆晨曦猛然想到自己的“约法三章”,赶紧把手中的薯片塞进嘴里,把脚放下来,抖抖身上的渣坐好,问道:“回来这么晚?又接新病人了?”
庄恕摇头,含混地答了句:“没有,查了点儿资料。”他走过来坐在陆晨曦身边,顺手拿过她手里的薯片,边吃边问:“这是多少年前的片子了?我上小学的时候,院里的小女孩都凑一起看这片子,你怎么想起来看它了?”
“看着玩儿呗,这是我二十三岁生日的时候,前男友送我的生日礼物。”
庄恕讶然:“二十三岁?”
“嗯,大五,临床实习呢。我跟他死磕了五年,那会儿成了班里最佳的手术搭档。当时我很奇怪他为什么送我这个,看动画片我更喜欢《机器猫》。”陆晨曦的声音里充满怀想。
庄恕笑了:“就是,有个大口袋什么好东西都能掏出来,那多好玩。”
屏幕上,小蓓带着小猫小狗的背影走远,李嘉文出现,把一包花种交给小蓓的朋友。
陆晨曦一笑接着说道:“过生日那天,我们俩一起看这个,那会儿我才发现,这原来是个浪漫的爱情故事。一个善良的小姑娘带着梦想闯荡世界,她的身后,一直有个男人远远地跟着,给她空间成长,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默默帮助她。”
庄恕笑问:“他是告诉你,这是他想给你的爱情吗?”
“他可什么都没说,但是看到最后,小蓓走过的路都被李嘉文播上了不同的花……我哭了,他拉了我的手。”陆晨曦的声音难得的温柔。
庄恕点点头,唇边依然带着笑。
陆晨曦捶了他一下,声音也恢复了正常:“笑什么笑啊!哎,是不是只有跟男人在一起看这种片子,才有这感觉?后来我自己看,找不回来了。”
庄恕看看旁边:“所以你就拉着他一起看?”两人看了一眼陈绍聪,那厮还在呼呼大睡。
陆晨曦嫌弃地说:“他不算。”
电视屏幕里片尾音乐响起来,看着坐在鲜花车上沿着七彩桥回到人间的李嘉文和小蓓,庄恕感慨道:“看来现实没像这个动画片那么完美啊。”
陆晨曦苦笑:“后来我们谈了几年恋爱,遇到现实的困难,他不但放弃了我,也放弃了我们原本要一起走的路。”
“那你今天怎么把这片子翻出来了?想回头了?”
陆晨曦自然地道:“嗯……不可能了,就是白天碰见他了。”她伸手去拿庄恕手里的薯片,发现没了,丧气地说:“哎哟,最后一包了。”
“半夜不睡觉吃薯片,长胖还毁皮肤,以后遇到李嘉文,小蓓已经变成胖大妈了。”庄恕微笑。
陆晨曦哼一声:“李嘉文才不会只看脸呢。”
“当然不只看脸,还要看身材。”庄恕补上去。
陆晨曦永远被庄恕噎得没话说,只能道:“你们这些肤浅的男人。”
庄恕坦然:“你们女人不是吗?李嘉文要是不长这么帅,早被当成跟踪狂了。”
“你这人……算了不跟你说,看着跟个君子似的,其实腹黑得很。”陆晨曦说不过,挥挥手。
庄恕笑了:“我这就叫腹黑了?你这性格,不应该当大夫,应该去当警察。”
“当警察我就能由着性子来了,看谁不顺眼就抓谁?当警察比当大夫要遵守的法律法规多多了。”陆晨曦一哂。
庄恕赞扬道:“呵,有这个认识,长进了。”
陆晨曦没好气:“都是听你说的,你教得好。”
“那你为什么当医生?小时候打针的时候恨上大夫了?长大了也要拿针扎别人?”庄恕调侃地问。陆晨曦气得站起来转圈儿恨恨地道:“你这人怎么这么黑暗啊!说你腹黑你还没完没了了!”
庄恕笑着:“那是为什么?”
陆晨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我小时看过一部电影——《人到中年》,潘虹老师演的。”
“那个片子我也看过,只记得医生苦,没完没了的手术。你看了那部片子向往做大夫,太有觉悟了。”
陆晨曦撇撇嘴,道:“我那会儿还小,哪知道苦不苦啊,就觉得……这女大夫可真好看啊……”庄恕笑了:“还是看脸。”陆晨曦把陈绍聪脑袋下的枕头一把抽出来要砸他。庄恕赶快抵挡,求饶道:“算了算了,我承认,潘老师演得好,演得好。”
陈绍聪被惊醒,咋呼道:“哎哟!你俩打就打呗,抢我的枕头干吗呀。”说着坐起来迷迷糊糊地找茶几上的薯片袋子,发现空了,沮丧地说,“陆晨曦,你不会把所有的薯片都吃了吧?”
陆晨曦白他一眼:“本来就只剩最后一包。”
“不会吧……我做梦梦见吃红烧肉……我去泡个红烧牛肉面吧。”陈绍聪跳起来,冲向柜子,拉出一箱碗面。
庄恕惊讶地摇头:“你们是不是只吃垃圾食品啊?泡面和薯片成箱地买?”
陈绍聪淡定地接过话头,道:“这话我妈也常说,但是我妈说完就给我做……”
陆晨曦看着庄恕,跟着补充一句:“我妈也是。”
庄恕看着两人,无奈地问:“冰箱里有什么呀?”
陆晨曦和陈绍聪笑了起来,开始冲向冰箱翻找原料。
庄恕认命地把他们找出来的食材检视一番,做了个分工,自己刀工熟练地开始切着肉丝,不多时一长条里脊完全切好,条条长短粗细均匀,他侧头去要陆晨曦切的葱姜蒜,问:“好了吗?”
“马上就好。”陆晨曦说着把一瓣蒜一分为二。
庄恕摇摇头,拿过陆晨曦用的菜刀,修补她切得很厚的姜丝和蒜片,继续开始嘲讽模式:“哎呀,这就是好了?你还仁合心胸外科专家呢,什么刀工。”
“我平时切的又不是菜!”陆晨曦不服。“早说啊,让你切肉,本行。”庄恕扔过来一句。陆晨曦被气乐了:“嘿,你这人真是白长一张好人脸了。不但腹黑,而且毒舌。”
庄恕一笑,问:“你美丽女医生的梦想什么时候破灭的?”
“还什么时候?第一天!”陆晨曦大声道。
“这么快?”
“那天进临床,在急诊,一个自杀的女孩,高考没考上,家里不让她继续考了,她吃了老鼠药……我给她催吐,没放好体位,吐了我一头一身。当时其他大夫、护士都忙着,我没法走,只能坚持给她催吐。后来去洗澡的时候,浴室里的人都躲着我。”陆晨曦讲起当初的惨痛经历,虽然如今看来已经完全不算什么,但对于当初的她,真是对医生这份工作从感官上有了实际的感受。
庄恕问:“人救过来了吗?”
陆晨曦骄傲地说:“救过来了呀。后来当老师了,去年还生了个儿子呢。”
庄恕微笑:“你真幸运,第一个患者完全康复了。”
“你呢?”
庄恕把腌渍好的肉放在一边,把挂面往开水里下,打燃另一个灶火,一边热炒锅一边道:“我管床的第一个病人,车祸重伤,我陪了他二十七天,最终还是我宣布的死亡。去年他母亲去世了,也是我的病人,她临终前对我说,她很幸福,可以和儿子团聚了。”
陆晨曦看着他,庄恕笑笑:“其实我一直觉得,做医生最重要的,就是始终不被能死亡打垮。”陆晨曦叹了一口气。庄恕平静地道:“去把陈绍聪择好的扁豆拿来吧,可以下锅了。”
陆晨曦走过去,看到茶几上放着只择了一小半的扁豆,陈绍聪躺在沙发上又睡着了。陆晨曦伸腿踢踢他:“猪啊你,让你择菜你又睡觉,一会儿你别吃了。”
陈绍聪努力睁开眼,又翻了个身,抱住枕头嘟囔:“我可以吃纯肉的,不带菜。”
这会儿庄恕在厨房喊:“扁豆好了吗?”
陆晨曦无奈,端起只择了一小半的扁豆,走进厨房。
陈绍聪闭着眼睛咂咂嘴不忘叮嘱道:“给我多搁点儿香油啊。”
庄恕手艺不坏,一道扁豆肉丝面大晚上的闻起来香飘四海,陈绍聪立马就醒了,精神百倍地跳起来,三人齐刷刷地坐在餐桌前吃面。
陈绍聪往自己碗里猛加香油,陆晨曦忙不迭地拦着他,让他别糟蹋了面这么好的味道。
庄恕一边倒胡椒一边看着那两人胡闹,胡椒倒多了,呛得自己打了个喷嚏。
三人一边吃着一边闹,一锅面吃得汤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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