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实和尚醒了,陆小凤走了,牛肉汤已经装进箱子。
现在已经到了她们行动的时候,沙曼却还不想走。
她看着小玉,眼色中充满了感激,轻轻道:“你是从小跟着他们兄妹的?”
小玉道:“我从七岁起就是个孤儿,若不是老爷子救了我,我早就淹死在海里。”
沙曼道:“所以你对宫家的人,一直都很忠心?”
小玉眨了眨眼,道:“曼姑娘如果想跟我聊天,到了小艇上我们一定有很多时间可以聊。”
沙曼好像没有听见这句话,又道:“九少爷是个怎么样的人,你当然很清楚?”
小玉只有点头。
沙曼道:“现在陆小凤去找他了,这一去很可能不会回来。”
小玉道:“可是……”
沙曼打断她的话,道:“他一死,宫主也得死,我们就没有一个人能活,所以……”
她忽然拉起了小玉的手,道:“所以我有句话一定要先跟你说。”
小玉道:“这句话曼姑娘是不是一定要现在说?”
沙曼点点头,道:“这句话只有三个字。”
小玉道:“三个字?哪三个字?”
沙曼道:“谢谢你。”
小玉看着她,眼圈已红了。
沙曼道:“现在我们是在冒险,可是如果没有你,我们就连这种机会都得不到,所以,如果我们这次都能活下去,我希望你能永远跟我们在一起。”
小玉垂下头,脸也红了。她当然听得出沙曼的意思,“我们”当然就是她跟陆小凤两个人。
沙曼柔声道:“我是个很会吃醋的女人,可是这次我说的是真心话。”
小玉终于轻轻道:“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
十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小玉道:“陆小凤是个很讨人喜欢的男人,我相信一定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他。”
沙曼道:“你呢?”
小玉红着脸,声音更轻,道:“当然不能说我不喜欢他,可是……”
她忽又抬起头,面对着沙曼:“可是我这样做并不是为了他。”
沙曼道:“不是?”
小玉道:“绝不是。”
她的声音诚恳而坚决,无论谁都听得出她绝不是在说谎。
沙曼道:“难道你是为了我?”
小玉道:“也不是。”
她眼睛里带着种奇怪的表情:“我是为了我自己。”
沙曼很意外,道:“可是你并不需要来冒这种险的?”
小玉道:“我有原因。”
沙曼道:“你能不能告诉我?”
小玉道:“现在还不能。”
她勉强笑了笑,慢慢地接着道:“只要陆小凤能活着回来,我一定会告诉你的,就算你们不想听都不行。”
午夜,风平浪静。船走得又快又稳,按照这样的速度,后天黄昏时就可以看到陆地。
船上有两班船夫,不当值的都已睡了,走出底舱,就可以听见他们的鼾声。
无论什么人的鼾声,都绝不会是种很好听的声音,尤其是当你睡在他们旁边的时候,有些人的鼾声简直可以让你听得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可是陆小凤现在却觉得他们的鼾声很好听,因为这种声音不但能让他觉得很安全,而且能让他保持清醒。
宫九是不是也睡着了?
当然没有,他就算真睡,也不会睡得这么沉。
他是个不平凡的人,是个超人,他的能力,他所拥有的一切,绝不是任何人所能梦想得到的。
他仿佛永远都能保持清醒。
立刻要去面对这么样一个人,陆小凤心里是什么感觉?
有关这个人的传说,他已听得太多了,但是面对面的相见,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那些几乎已接近神话般的传说,究竟是不是真的?
在这夜凉如水的玉露中宵里,他一个人会做什么事?
是在静坐沉思,还是在享受孤独的真趣?
当值的船夫都在操作,大家各守其位,谁也不敢离开半步。
舱房外并没有警卫。
九少爷在这里,有谁敢妄越雷池半步?
这给了陆小凤不少方便,他很容易就找到了主舱,舱门紧闭,门外悄无人踪。
没有人敢打扰九少爷的安宁,尤其是每当午夜的时候,除了宫主,谁也不许在附近徘徊窥伺。
现在陆小凤来了。
他既没有徘徊,也没有窥望,他确知九少爷一定就在这间舱房里!
他还没有敲门,就听见舱房里传出一阵奇异的声音。
是一种带着呻吟的喘息声,就像是条垂死的野兽在痛苦地挣扎。
陆小凤怔住。
舱房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人,正在被宫九虐待折磨?
这世上岂非本就有些人以虐待别人为乐?
门里忽然又有人呻吟低呼:“快来救我,我已忍不住啦!”
陆小凤也忍受不住。他一向痛恨这种以别人的痛苦为乐的狂人,他用力撞开门闯进去。
02
舱房里只有一个人。一个头发散乱、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正半裸着在地上挣扎翻滚。
他的躯体苍白而瘦弱,带着斑斑的血渍,却是他自己用针刺出来的。
他手里还有根针。
舱房里布置得精雅而华丽,散落在地上的衣衫也是手工精致、质料高贵的上等货。
这无疑就是宫九的舱房。
没有人虐待他,他为什么要自己虐待自己?看见陆小凤进来,他虽然也吃了一惊,但是一种无法忍受的痛苦与渴望,已使他完全失却了理智。
他又在低呼:“鞭子……鞭子……”
床头的木架上果然挂着条鞭子。
“用鞭子抽我……用力抽我……”
陆小凤看见了这条鞭子,却没有动手,只是冷冷地看着。
这个人也在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乞怜和哀求。
“求求你,快……快拿鞭子!”
陆小凤坐了下来,远远地坐了下来。
现在他已想到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宫九,他知道这世上有的人就是喜欢虐待自己。
自虐虽然是变态的,却也是种发泄。
陆小凤从来不能了解这种人,看见宫九,却忽然明白了。
——他得到的已太多,而且太容易得到,所以他心里的欲望,只有在虐待自己时,才能真正得到满足。
陆小凤冷冷地看着他,道:“你是不是在等宫主?她喜欢用鞭子抽人,我不喜欢。”
这人眼睛里的乞怜之色忽然变成了仇恨和怨毒,喘息着道:“你喜欢什么?喜欢沙曼?”
他忽然大笑,疯狂般大笑:“你若以为那女人是个淑女,你就错了,她是个婊子。”
陆小凤的手握紧。
这人笑得更疯狂:“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婊子,为了块肥肉就肯陪人上床睡觉,她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陪人上床睡觉。”
陆小凤忽然冲过去,拿起了鞭子。别人侮辱他,他也许还不会如此愤怒,侮辱他所爱的人,却是他绝对无法忍受的!任何人都无法忍受。
这人大笑道:“你是不是生气了?因为你也知道我说的是真话?”
陆小凤咬着牙,忽然一鞭子抽下去,抽在他苍白瘦弱的胸膛上。
第一鞭抽下去,第二鞭就不难了。这人眼里发出了光,嘴里却还在不停地辱骂,鞭子抽得愈重,他眼睛愈亮,也骂得愈凶。这是双重的发泄。
他的身子忽然蜷曲,又伸开,然后就躺在那里,动也不动了。他已满足。
陆小凤踉跄后退,坐了下去,衣服已湿透。他的愤怒已发泄。
他忽然发现自己心里仿佛也有种奇异而邪恶的满足。
这种感觉却令他几乎忍不住要呕。
他闭上眼睛,勉强控制自己,等他再张开眼睛时,地上的人已不见了。
舱房里寂静无声,若不是鞭子还在他手里,他几乎还以为刚才又做了场噩梦。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里舱慢慢地走了出来,漆黑的发髻一丝不乱,雪白的衣衫上连一个褶皱都没有,轮廓美如雕刻的脸上带着种冷酷、自负而坚决的表情,眼神锐利如刀锋。
这个人就是刚才那个人,有谁能相信?陆小凤却不能不信。
这既不是奇迹,也不是噩梦。真实的事,有时远比梦更离奇可怕,更令人作呕。
这人刀锋般的目光正盯在他脸上,忽然道:“我就是宫九。”
陆小凤淡淡道:“我知道!”
现在,他终于完全知道宫九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他既不是神,也不是超人,只不过是条蜗牛而已。
因为他总是像蜗牛般躲在他超人的壳子里,只有在没人看见时,才会钻出来透透气!
也许就因为在蜗牛壳子里憋得太久,所以他心里的欲望必须发泄。
他选了种最恶心的法子,只有这种法子才能让他真正满足!
现在他虽然又钻进了他又冷又硬又光鲜的壳子里,可是陆小凤已不再怕他。
一个人若是真正看清了另外一个人,对他就绝不会再有所畏惧。
陆小凤道:“你就是宫九?”
宫九道:“我就是。”
陆小凤道:“你一定想不到我会来找你。”
宫九冷冷道:“世上不怕死的人很多,并不止你一个。”
陆小凤道:“我怕死。”
宫九道:“所以你现在一定很后悔。”
陆小凤道:“后悔?”
宫九道:“后悔刚才为什么不杀了我。”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刚才我的确有机会杀了你的。”
宫九道:“你没有。”
陆小凤笑了,看着自己手里的鞭子在笑。
宫九脸上却完全没有羞愧之色,刚才这鞭子就好像根本不是抽在他身上的!
陆小凤道:“我没有杀你,是我的错,我并不想要你感激,可是你……”
他的声音停顿,因为宫九忽又做出件很奇怪的事。他突然又解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胸膛和后背,他的肌肤光滑洁白如玉。
陆小凤再次怔住。
——这个人身上的鞭痕和血渍到哪里去了?
他不懂!虽然他也听到传说中有种神秘的功夫,练到某种程度时,就会有种奇异的再生力,可以在瞬息间令创痕平复收口。可是他一直认为那只不过是个荒谬的传说而已。
宫九又穿上衣服,静静地看着他,道:“现在你是不是已明白了?”
陆小凤道:“明白什么?”
宫九道:“你刚才并没有错,因为你根本没有机会。”
陆小凤道:“所以,你也不必对我感激。”
宫九道:“所以你现在非死不可了。”
陆小凤又笑了。
宫九道:“无论谁做出了不该做的事,都非死不可。”
陆小凤道:“何况我还看见了一些不该看的事。”
宫九忽然轻轻叹息,道:“只可惜现在我还不能杀你。”
陆小凤道:“因为你从不免费杀人?”
宫九道:“为了你,这一点我也可破例。”
陆小凤道:“你为的什么?”
宫九凝视着他,过了很久,忽然问道:“她在哪里?”
这句话问得很奇怪,甚至连“她”是谁都没有指明。
陆小凤却毫不迟疑就回答道:“在箱子里面。”
宫九道:“你知道我问的是谁?”
陆小凤道:“我知道。”
他也忍不住问:“你也知道她已落入我们手里?”
宫九道:“你怕死,可是你来了,你当然不是来送死的。”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眼睛里都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
不管那是种什么样的表情,其中多少都带着些尊敬!
这种对仇敌的尊敬,有时甚至还远比对朋友的尊敬严肃得多。
又过了很久,宫九才缓缓道:“你准备用她的命,来换你们两条命?”
陆小凤道:“不是两条命,是四条命。”
宫九道:“还有两条命是老实和尚和小玉的?”
陆小凤不能不承认这个人的确有些超人的地方。
宫九道:“你要的是——”
陆小凤道:“我只要一个时辰。”他再解释,“我带她走,你的船回转,一个时辰后我放她走。”
宫九道:“船上的两条小艇你都已夺下?”
陆小凤道:“我知道小玉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宫九道:“一个时辰,你就让她来跟我会合?”
陆小凤道:“四个人用不着两条小艇,其中一条就是为她准备的。”
宫九道:“你想得很周到。”
陆小凤道:“我说话也算数。”
宫九道:“只有不多说话的人,说话才算数。”
陆小凤道:“你看我像是个多嘴的人?”
他不像!
宫九道:“你能忘记这几天看见的事?”
陆小凤道:“不能。”
这些事本就是任何人都忘不了的!
宫九道:“你能替我们保守秘密?”
陆小凤笑了笑,道:“你们的事我就算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
宫九看着他,眼中露出满意之色,道:“看来你好像从不轻易答应别人一件事?”
陆小凤道:“是的!”
宫九道:“不轻诺的人,就不会寡信。”
陆小凤道:“我总是尽力去做。”
宫九道:“那么我相信她回来的时候一定平安无恙。”
陆小凤道:“一定。”
宫九道:“我也相信现在小艇一定已放了下去。”
陆小凤道:“很可能。”
宫九慢慢地站起来,道:“那么只要等你一下去,就可以看见这条船已回头了。”
他站起来,就表示这次谈话已结束。
陆小凤也站起来,看着他,微笑道:“跟你谈交易,的确是件很愉快的事。”
宫九淡淡道:“我也一样。”
陆小凤大步走出去,拉开了舱门。
宫九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又道:“我只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
陆小凤道:“最后一次相见?”
宫九点点头,道:“下次你再见到我时,我相信彼此都不会有这么愉快了。”
陆小凤道:“我也相信。”
03
黑暗的海洋,浪潮已起。小艇在海浪中漂荡,就像是沸水锅里的一粒米。
陆小凤和老实和尚并肩摇桨,操舵的是小玉。
宫九的船早已回头了,他们已经在这黑暗的海洋上走了很久。
老实和尚忽然问道:“你真的见到了宫九?”
陆小凤道:“嗯!”
老实和尚问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小凤沉吟着。这句话本是他常常问别人的,现在居然有人来问他了。他在考虑应该怎么答复。
“不知道。”这就是他考虑的结果。
他考虑得愈久,愈觉得只有这三个字才是最好的答复。因为他实在不能了解这个人。
老实和尚道:“你们已见过面,但你却还是不知道?”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只知道一点。”
老实和尚道:“哪一点?”
陆小凤苦笑道:“我绝不想再看见他,也绝不想跟他交手了。”
船尾的小玉忽然也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有些事就算你真的不想去做,有时却又偏偏非去做不可。”
陆小凤道:“难道我一定还会看见他?”
小玉沉默着,面对着无边黑暗的海洋,居然好像没听见他问的话。
——这小女孩子心里是不是也隐藏着什么秘密?
另外一条小艇用绳子系在船尾后。
她忽然定住舵,将这条小艇用力拉过来:“现在时候一定已经到了,我们已经应该放她走。”
沙曼默默地打开箱子,牛肉汤还是赤裸着蜷伏在箱子里,连动都不动。
淡淡的星光,照在她身上,她的胴体就像海浪般柔滑光亮。
沙曼道:“你还不走?”
牛肉汤道:“我为什么要走?这箱子里又暖又舒服。”
沙曼道:“你不想去见你的九哥?”
牛肉汤道:“我若不回去,他迟早总会追上来的,我一点都不急。”她忽然站起来,赤裸的胴体在夜色中发着光,正好面对着老实和尚。她眨着眼问:“和尚有多久没有看过脱光的女人了?”
老实和尚垂着头,道:“好像……好像已经有几百年了。”
牛肉汤笑道:“佛家讲究眼中有色,心中无色,和尚为什么不敢看我?”
老实和尚苦笑道:“和尚的道行还不够。”
牛肉汤嫣然道:“难道和尚心里有鬼么?”
老实和尚道:“有一点。”
牛肉汤吃吃地笑着,忽然一屁股坐到他怀里去了:“坐在和尚怀里去,原来比躺在箱子里还舒服得多。”
老实和尚头上已连汗都冒了出来。他当然知道她是在故意捣蛋,要让这条小艇没法子走快。
她若不回去,宫九当然会追上来。
可惜和尚心里虽然有数,却连一点法子都没有,非但不敢伸手去推,简直连动都不敢动。
牛肉汤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又问道:“和尚有多久没摸过女人了?”
老实和尚道:“不……不知道。”
牛肉汤道:“是不知道,还是忘记了?”
老实和尚道:“是……是忘记了。”
牛肉汤笑道:“和尚一定连摸女人是什么滋味都忘了,让我来提醒你。”
她忽然捉住老实和尚的手——
老实和尚好像已吓得要叫了起来,幸好就在这时候,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扣住了牛肉汤的腕子,一摔一翻,她的人就飞了起来,“扑通”一声,掉进海里。
陆小凤拍了拍手,道:“割掉系船的绳子,她上去也好,不上去也好,都不关我们的事了。”
小玉道:“如果她一定要淹死,我们怎么办呢?”
陆小凤道:“我们也只有看着。”
小玉嫣然道:“好办法,好主意。”
要对付牛肉汤这种人,这的确是最好的法子。
牛肉汤不停地在海浪中跳动着,放声大骂:“陆小凤,你这个王八蛋!我绝不会饶了你的,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切碎了煮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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