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睿笑笑,也抽口烟,说道:“咱俩去门口儿坐会儿吧,别耽误大家的正常拍摄。”
忧哥点着头,起身,跟齐睿俩人溜墙边儿,来到门口。
办公室门口堆满了纸箱子,齐睿找了个大的拍了拍,里面全是书,搬下来,俩人坐下。
见忧哥很苦恼,齐睿低声安慰他道:“没关系的,找不到感觉就慢慢找,这也不是三两天就能拍完的,循序渐进找状态就是了。”
忧哥又猛地抽口烟,蹙着眉头说道:“但是时间不等人啊,我总不能让大家伙儿都等着我出状态吧?那也太臊得慌了,给剧组添多大麻烦啊。”
拍了下他的胳膊,齐睿认真起来,问他:“那你觉得自个儿是哪方面出了问题呢?”
嘬了最后一口烟,忧哥把烟头丢地上踩灭了,拧着眉头沉思了会儿,说道:“思想认识是不深刻,人物揣摩不到位,理论学习不深入。
就好比美国要打利比亚了,战前统帅发布总动员,慷慨激昂、催人尿下的,我却跟统帅说,我还没做好准备呢。
统帅哪管那个呀,死你也得死到战场上,但是我上了战场还没听到枪炮声呢,腿先哆嗦了,还尿了一裤子,丢人,忒丢人。”
齐睿被他这话说得哈哈大笑起来:“这不是说得挺好的么,您为啥不把它放在戏里呢?”
或许是觉得找到了能敞开了说话的,忧哥不那么抑郁了,挤着小眼睛笑道:“这是我生活中的状态啊,放在戏里也不合适。”
齐睿说道:“没什么不合适的,有句话说得好,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您这么反向一推,就会发现,电视剧里的那个人物,只要您代入进去,不就是生活中的自己个儿么?
再有啊,我不太懂演戏,说多了您可别笑话我。”
葛忧马上摇头说:“您说得挺有道理的,笑话您?不能够。”
“咱也别整那深沉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体系、布莱希特表演体系啥的,说那些个歇了虎子没吊用,我就跟您说一句话,演戏这东西吧,得演谁像谁。
但是怎么才能做到演谁像谁呢?其实很简单,让观众感受到你的表演是真诚的,您就是那个人物就可以了。
当然,这是作为一名演员的最初级阶段,也就是说,能达到这个程度的演员,只能说演技刚及格,再往上走是什么呢?
是能够将剧中的人物诠释明确,比方说人物的感情、状态、甚至一举一动,演员都能够表演得很出色。”齐睿开始给忧哥讲戏了,哎,这感觉还不错。
忧哥听得很认真,手里的打火机掉地上了都没察觉:“那最后一个状态呢,我觉着你还有个更高层次的表演技巧没说完。”
可以啊,不愧是后世的影帝,这敏锐性,太可以了。
又递给他一根烟,忧哥这才猫腰把打火机捡起来,嘿嘿笑着先给齐睿点了。
齐睿说道:“最高级的表演是演员拿到剧本,阅读完所饰演的人物台词后,能够把这个人物掰开了揉碎了再次塑形,也就是在编剧创作的基础上对人物进行二次乃至于三次深加工,这类演员的表演,已经超过了编剧对剧中人物的预设,有了自己的体悟,但是这类演员也是最可遇不可求的。”
葛忧抽着烟,闷头儿想了会儿,说道:“我这辈子大概是达不到您说的那种层次了,眼下就发愁怎么才能把李冬宝演好。”
齐睿笑着说:“其实吧,演好李冬宝并不难,首先您先别考虑如何去演,您就把自个儿当成李冬宝,因为角色是客观的,表演才是主观的,在技术不达标的情况下,您用自个儿最朴实无华的表述方式去诠释这个人物才是最佳的选择。”
葛忧有点含糊地问道:“那还能叫表演吗?”
“为什么不能叫表演啊?您超出编剧预设的人物范畴了没?”
“没有。”
“那不就结了,我演不好李冬宝,我就是李冬宝,这种表演方式即便是鲁导也说不出别的来吧?”
“哟呵,哟呵……”忧哥有些亢奋了,带着激动抓耳挠腮,噗地吐掉烟头,抓住齐睿的手兴奋道:“醍醐灌顶,醍醐灌顶啊兄弟,你太行了,不去戏剧学院教书都白瞎您这个才华了,并且说的全是大白话,起码我能听得懂,受教了,今儿受教了。”
“哟,你俩怎么坐这儿就聊上了?”钱卫华端着个大茶缸子走了过来,见齐睿和葛忧一人占据纸箱子的半个边儿在聊天,老爷子就搭咯了一句。
齐睿忙起身,掏出烟来递给老头儿一根,笑着说道:“帮着忧哥找找感觉,您老咋没进去瞧热闹啊?”
钱卫华把烟接过来,放嘴边吹了口气儿,就着齐睿的打火机点燃了,抽了口后说道:“进去看了,等电视剧播了后还怎么瞧啊?我等着看电视剧呢。”
齐睿乐了,冲他一挑大拇指说道:“老爷子通透。”
钱卫华嘿嘿一笑,说道:“主要是里面乱糟糟的,我这心脏不太利索,受不了太大动静,还是躲远一些的好。”
“哎哟,我们拍个戏还影响到您的健康了,那可真是对不住您了。”
“没事儿,多年的老毛病了,一直靠药丸子顶着,自个儿稍微注意一点就成。我今儿过来?一眼,看看没啥事儿也回家待着了,家里还有个小孙子等着我看呢。你们忙着,我就是看你在过来打声招呼,忙着吧。”钱卫华又捧着茶缸子走了。
“什么感觉?”齐睿问葛忧道。
“老头儿挺能聊,人也开朗,应该是个挺直的脾气。”望着钱卫华的背影,忧哥低声说道。
“记住这个感觉,《寻子记》那集能用得上。”齐睿冲他笑了笑。
忧哥如获至宝,猛烈点头。
在下午的拍摄中,忧哥的表现吓了鲁晓威一跳,好像状态突然就回来了,把李冬宝这个人物表达得十分精确,但又不是那么……对味儿,他口语化的台词一出口,给鲁晓威的第一感觉是,这根本不是李冬宝,这就是葛忧。
鲁导觉得有些古怪,但又感觉这么诠释李冬宝也没啥不正确的,反而还十分恰当。
他把李冬宝这个角色单纯化了,用最平实的语言慢条斯理地去展现出来,反倒让人物立了起来。
跟鲁晓威有相同感觉的还有几个老戏骨。
一场戏拍完,吕齐就对葛忧说:“你这上午下午完全是两种表演方式啊,但是下午演得特别好。”
葛忧挠着头嘿嘿笑:“都是小齐教得好。”
吕齐立马愣住了。
这孩子会讲戏?
倒是新鲜了嘿。
大纲子一直在关注着葛忧,上午他拍得不顺的时候,大纲子也看见忧哥跟睿子出门了,俩人具体聊得啥大纲子不知道,但他确信,忧哥在下午的拍摄中之所以有那么大的进步,一定是睿子跟他说了啥。
趁着拍摄的间歇期,大纲子走到齐睿跟前,递给他一个水杯,问道:“忧子怎么个情况啊?这一上午的工夫,咋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啊?”
拧开杯盖喝了口水,齐睿说道:“没啥,就是跟我聊了聊,我给忧哥详细讲述了三大表演体系的优劣,斯坦尼是怎么个情况,布莱希特的体系是怎么构造的,梅兰芳体系与两位外国同行的体系有什么不同点,掰开了揉碎了跟他一说,他突然就开窍了。”
大纲子作呕吐状:“吹,丫接着吹。那谁,给我拿个网兜来,我倒要看看丫能不能把网兜给吹破了。还三个表演体系,不吹能死啊?”
齐睿愣了下,不是三大表演体系吗?
一拍脑门儿,操,今儿露怯了。
从来就没有“三大表演体系”这个说法,那是62年一个叫黄佐林的家伙在拿着三人作比较呢。
那货在一次座谈会上发表了一篇学术论文,叫《漫谈戏剧观》。
他把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布莱希特以及梅兰芳先生搬了出来,非要比较一下三位大师的戏剧观。
但是就这人,也从来没说过布莱希特和梅大师的表演是成体系的,能被称之为“体系”的,只有斯坦尼一个人。
一直到后来,上戏的孙教授心血来潮,又写了一篇论文,名叫《三大戏剧体系审美理想新探——真、善、美的统一》。
他的论文引用了很多黄老的观点,比如说文章开头就给整篇论文定性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布莱希特、梅兰芳三大戏剧体系在二十世纪剧坛产生了巨大的、超越国界的影响,得到了东西方广大观众的喜爱。
发表后让黄老那个骂就不说了。
老子何时说过三大体系?你特么倒是给老子盖棺定论了,你是谁啊?
想到这事儿,齐睿苦笑道:“那啥,被误导了啊,学术性文章害死人呐,浅薄了,我浅薄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跟我说说也就算了,今后跟业内人士可千万别再提这个话头儿了,容易给人留下一种你是个装逼犯的不良印象。”大纲子咧着嘴说道。
“调戏哥们儿呢是吧?纲哥,我看你最近皮痒痒了,又想跟我操练操练了。”齐睿挥着拳头威胁这货。
大纲子根本不怵他,哈哈一笑说道:“少吓唬我啊,我可不吃你这套,快说说,你都跟忧子聊啥了?让他有了那么大进步?”
齐睿也不逗他了,跟他简单说了一下。
大纲子双眼蓦地亮了,挑个大拇指说:“高,实在是高!”
齐睿还谦虚上了:“也就一般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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