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底有不怕死的,比如言官龚定。
他又是举着笏板,五体投地磕头跪下来,直把冰冷大理石撞得“咚”一声响:
“臣有话讲。世子平定边关,功在社稷,是大安之社稷!漠北能有今日,皆是承受皇恩,望世子顾及百姓,顺应皇恩,让百姓得以安稳度日!”
刘御史见状,也是一咬牙,带头跟着跪下来。
满堂文武,竟然都跪下来,求燕燎顺应皇恩。
皇恩。皇恩?
非要等朝中把“谋逆”的诏书递进漠北,随便找几个倒霉鬼杀了,再做“宽容状”封新王上位,“原谅”漠北,这事才算完美落幕?
凭什么?凭什么一盆污水泼在父王身上?燕燎还偏就不允许“谋逆”诏书传进漠北、不许诬蔑之言传进漠北人耳中去。
燕燎头疼,支着下巴,忽然说:“来人,把燕羽带上来。”
众人一惊,这是要当众审理燕羽吗?
正在此时,殿外王信白扶着王远已经踏在玉石台阶上,两人走进大殿跪下,王信白脸色有异,叩首禀告道:“世子,地牢生了点变故。”
燕羽同党一事是由刑部在查,刑部陈大人一听地牢有变故,立时抬起头,望着王信白准备道:“王…”刚一开口,又想起来这个王信白,他连个官职也没有,怎么就旁若无人进殿禀起事来了呢?
燕燎却不在意:“什么事?”
王信白:“有人动私刑。”
燕燎走前把燕羽的事吩咐给了王信白,王信白放在心上,基本上每日都会去和燕羽唠唠嗑。
王信白话音落了,燕燎心中突然浮起吴亥,他猛然间起了丝预感,从王座上站起来:“本世子去趟地牢。来人给王丞相落座,王信白,你随我来。”
燕燎带着王信白离开大殿。
那俯身在地上的龚定咬牙锤着地砖:“任人唯亲!!优柔寡断!!唉!!”
忽然有个声音小声说:“等把你扔到长城底下,你就又不觉得优柔寡断了。”
龚定恨恨道:“若是世子能回心转意,就是杀了我一条命又如何?世子这般性格,若是出去了,能平安回来吗!”
燕燎两人往地牢方向去,王信白语速极快,说着:“我有一日在地牢外面遇到了陈三,觉得他有些奇怪,就去找平日里和他玩的几个好的兄弟们喝花酒,结果你猜我知道了什么?”
见燕燎没心思和自己打迷,王信白赶紧又说:“陈三好段时间都没去喝花酒了,但是他那样子,看起来可不像清心寡欲的,倒更像是被掏空了。”
燕燎耳尖有些发红:“你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王信白:“不啊,有用啊。陈三看起来很焦灼呢,刑部在查燕吴两伙人的同党,他一幅奇奇怪怪模样,天天往地牢外面打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要不是我闲来无事天天去找燕羽的茬,我也发现不了陈三这怪异事。”
等到了地牢入口,王信白拽了把燕燎:“你做个准备。”
燕燎:“?”
燕燎走下石阶,进入阴暗的地牢,除了扑鼻的霉味,还闻到新鲜的血腥味。
借着昏黄灯火,两人所视一片凄惨:
地牢里看守的官兵都被割了喉,冰冷尸体倒在地上。被绑在悬木上的燕羽,此时下颌不合,舌头已经不见,且,他的右腿也没有了,浑身滴血,昏迷不醒。
燕燎拳头紧紧一握,怒问:“谁干的?谁不等本世子发落,私自动刑?”
王信白退后两步躲了世子身上的气势,猜道:“可能是陈三?”
“陈跑辉就是一纨绔,他没这个胆子动私刑。”
“若是他被威胁了呢?我稍微打听了下,目前被揪出来的同党涉及了三个大臣了吧?还都是手里有些权利的大臣,谁会想到刑部一个闲职的陈三在这期间能干出这种事?还偏偏是要等到您回来后动手?”
王信白随即提议:“世子可派人去查陈跑辉。”
天色阴暗,寒气瑟瑟。
没一会儿,一队禁卫队自王宫出行,直奔刑部陈大人府邸。
王宫角楼之上,人站在那儿,可以看到宫门外小片坊市的景象。
此时燕燎与王信白就站在角楼上,远视禁卫队步履匆匆的身形。
燕燎问:“吴亥如何让陈跑辉为他做事?”
“是吧,一开始我也想不到。”王信白说:
“听爷爷说刑部手段尚可,拉出了不太老实的三家。三家都是不太老实的角色啊,有老滑头对比,你怕是也想不到吴亥还会再用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吧。
但如果这烂泥不是别人,是那年秋狩在燕羽营里,带头想要轻薄了吴亥的正主呢。”
王信白话音落下,燕燎脸色微变。
“陈三花丛游浪惯了,忽然戒了色,气却更虚了,这就很不正常。我觉得吧,大概是…毒?
如果是毒,那不用想了,肯定也是吴亥干的了。你想,中了这种毒,是个男人都不好意思声张吧?陈三很容易就能被控住起来。”
燕燎拳头又是一攥:“我本来想着,等回来审了燕羽,关于我把吴亥收做娈童的事,还要和他合算合算…”
在药郎家借住遇到吴亥,分房时半点邪念都没有的一句“一起睡”,都能把吴亥羞愤到离席而走……
燕燎眸光微闪。这么多年来,他与吴亥,一朝彻底决裂,才得以见到吴亥真正表露自己情绪的模样。
不愿意的,含着恨意的……
少时同窗,长时同里,燕世子十年来的所作所为,过眼云烟般呼啸而过,被北风一卷,他忽然生出了几分荒凉味道。
“燕羽把十二推下宫墙一事我知道,那是他们起了口角。十二被推下来摔断了腿,断个腿又死不了,我赶着去边关,就没去管他。但我罚了燕羽五十鞭刑,扣了他半年俸禄,还让他哪天再见了十二,去赔个不是。”
王信白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燕燎,“你都做到这份上了,你去看他一眼能耽误你多少军务大事?啊?你让燕羽给他一个质子赔不是?燕羽那嘴…呵呵,还不知道怎么数落他呢!世子啊!你要我怎么说你?”
摇头叹气,王信白就差恨不得捶胸了,他道:“世子,也不用你合算了,人家已经自己合算的好好的了。依我看,陈三那边估计也悬了,是不是活着的还不知道呢。”
燕燎眸中夹着复杂的情绪,淡淡说:“吴亥让人砍了燕羽一条腿,拔了燕羽的舌头。”
“燕羽把吴亥从宫墙推下去,吴亥断的也是右腿吧。燕羽不知骂过吴亥多少污秽难听的话,所以吴亥要人拔了他的舌头吧。”
王信白背上起了一层毛,心说还好自己和谁都算玩的来,谁也不曾开罪。
燕燎忽然问:“我不在宫中时,吴亥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这我哪儿知道。”王信白呵呵:“世子,您甭管他过得什么日子了,无论您是知道还是不知道,都已经是过去了。”
看起来人家现在已经不在意了。
——
陈府那边,禁卫队跑去捉拿陈跑辉,不料扑了个空,陈跑辉已经不在陈府。
陈跑辉在哪里?
此时,他正披着灰色旧袍,弯腰低头,努力把自己隐匿在不起眼的人群里,想要趁着王城氛围喜庆,逃到城外去。
可是还能逃得了吗?就在刚刚,城门外也被圈了一圈卫兵,看上去正在搜查。
陈跑辉有些绝望,他怕是跑不掉了。
不仅跑不掉,他中的毒怕是也要不到解药了。因为他没有办对事。
“都怪我太心急了!”陈跑辉粗粗喘了一口气。
可是任何一个男人,那里不能用了,还逐渐腐烂,都会着急吧。
何况,这个吴亥不知用的什么阴险的毒药,那里不能用,精神上却始终保持着一种亢奋状态。半日一日的还能努力熬一熬,接连多日,任何人都会被逼的快要发疯。
终于,等到世子回王城了,陈跑辉几乎是立刻去的地牢,实行了吴亥交给他的秘密任务:把燕羽的右腿砍断,舌头拔出。
本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解药,得以解脱。谁知,这个吴亥他根本就不是人!
回到陈府的陈跑辉居然在房间里又发现一张新的纸条,计划居然有变,吴亥居然临时改让他杀了燕羽!
这让陈跑辉如何不绝望?他离府的时候还没有这张纸条啊!
陈跑辉不知道,这到底是吴亥临时改主意了,还是吴亥就是在玩他。
可无论是哪种,陈跑辉都无可奈何,他只能再出门冒一次险时。
然而,这次陈跑辉差点和禁卫队的人当面撞上。
人在心虚时,对风吹草动会有一种敏锐的直觉。陈跑辉见了禁卫队的影子,立时就躲进了巷口。
事实证明陈跑辉的直觉是对的——他在地牢对燕羽用刑的事情已经暴露了!世子派人去抓他了!
这事居然这么快就败露了?!这么快?
陈跑辉百思不解。他之所以敢去动燕羽,也是因为如吴亥所言,当燕世子凯旋回城,城内欢庆,城防必然会松懈下来,自己就是动了手,也可以很容易逃出王城。
可是世子为何这么快就知道燕羽被动了刑?
陈跑辉迅速转着脑子,猛然恍悟:对了!王信白!
一定是王信白。
陈跑辉心中这个恨啊。这个王信白吃饱了撑的吗,他为什么要去探望燕羽?如果他不去探望燕羽,也就不会看到自己。
一定是自己沉不住气,表现的有些可疑,所以被王信白发现端倪了。
陈跑辉绝望地靠在小巷的墙上。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极大的恨意。
当初又不是自己一个人想对那个卑贱的小质子下手,为什么那狐狸却偏偏要给自己一人下这种阴毒的药?
又恨又怕,陈跑辉将吴亥和王信白的祖宗骂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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