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离开,陆艺芝走过去问蒋眠:“你怎么样?”
颤抖的手依旧紧紧攥着断掉的玻璃,血一滴滴地落到地上,脸色苍白、神情茫然的蒋眠却道:“我没事儿。”
伸手给她,陆艺芝道:“我通知的陆一舟,他马上就来,你把这个给我吧。”
看着面前的女孩,蒋眠想着她在她这个年纪正期盼着不久之后走出牢门,正想着如何再面对人生的开始。而她从没想过,对她来说,那个世界虽然是灰色的,却是安静的。而她所真正面对的却是黑白不分、嘈杂不堪的世界。
“我拿着吧,你有很多东西、很多眷恋,你舍不得死,可我只剩这条命了。”
“你知道吗?你越是这样,越像陆一舟,他十八岁那年和陆家人谈的时候,也是关了陆家的大门,然后他告诉所有来谈,要瓜分陆家的叔伯,大宅里面放了炸药。要么大家一起同归于尽,要么把股权全部转到陆家名下,大家抱团取暖,一起赚钱。那时候一个叔伯拍着桌子大骂他放肆,陆一舟却轻笑起来,他笑得很含蓄、很漂亮,但是说出的话却像刀子一样狠,他说,在陆家这样的门厅长大,不放肆是要死的。在谈钱的时候,讲道理和礼貌是最没用的。他父亲早逝,母亲又被关在距离香港千里之外的英国,可以说他在陆家是最没后台拿到一切的,可偏偏是他拿到了。那时候我也问过他怎么不怕死,怎么拿命去赌,大家不是都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吗。那时候的陆一舟却笑着与我说,他只剩这条命了。”
“他拿到陆家的时候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陆家一个叔伯在日本欠了很多钱,押的就是陆家的股份,对方是当地青山组的,看中陆家的船,不肯让出,要陆一舟用船换。陆一舟知道他喜欢拳击,就用更大的股份跟他对赌。那时候陆家人都说他疯了,可真正站在拳台上和对方对打,他一路都在输,却在最后,意识都迷离的时候反将对方打倒。那一次他拿回了股权,代价是断了七根肋骨,一根扎进胃里,他差点就死了。在日本养了半月他就回了香港,重新整理陆家的一切。那时候因为大刀阔斧,众人不服,他在医院的点滴被换过、人被绑架过,那时候他身边所有的人,恨不得都想置他于死地。所以,他常说,在陆家,他有的只是对手,没有家人。而他也不能摔倒,他倒下,会比站着的时候更惨。蒋眠,这些你知道吗?”
看着陆艺芝,蒋眠摇头,他以为他的人生自开始就不同,她以为他只要耍聪明、用手段就能走到今天,她小看了他,她没想到那么高高在上一个人,那么冷酷霸道的一个国王,在登基为王的路上,竟经历了这么多的坎坷。而所有人,包括她看到的都是他戴上皇冠傲视四方的样子,而没看到他脚下的血,那些血是别人的,也是他自己的。而比起陆一舟所经历的一切,她根本没有自怨自艾的资本,她只是为一个人死过一次,而他却为了所有都在想他死的人,活着。
“蒋眠,如果可以,好好和他在一起吧。”
陆艺芝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交出陆一舟,就像她没想过,在她努力变好、变得能配上他的路上,她会先发现一个更配他的人。虽然从她小时候,陆一舟就教她,她背后有陆家,她想要的,只要抓紧就全都能得到,可这一刻,她想放手了。因为从她十二岁认识陆一舟开始,近十年的光景,这是她第一次想要为他做点什么。
所以她也是爱他的,不为陆家的一切,只为了十年前,他是唯一一个在大雨夜下车,拿着伞走到她跟前,问冷得发抖的她,愿不愿意与他回家的人。
陆一舟待她不同,是因为她是被他捡回去的,而待蒋眠不同,是因为他是被蒋眠捡回去的。
陆一舟见到周正的时候,他还穿着那件带血的衬衫,脖颈上的伤口虽然已经被包扎过,还是难掩不久之前的狼狈。并没拐弯抹角,陆一舟直接开口:“你要什么?”
“难道这时候你不该问问你的女人还有被我绑的陆家人是死是活吗?”
“我习惯直接谈结果。”
“可我不习惯。”
像是根本不在乎蒋眠和陆艺芝的死,陆一舟坐在单人沙发上,看着周正道:“与我谈,你就要学着习惯。”
“陆一舟!你以为这是哪儿。”
“开价吧。”
“钱,你觉得我这么玩,要的只是钱吗?这两条命,我要换你立字据放了陈家和周家。”
虽然布局那么久,但是这笔生意陆一舟并不亏。
但是陆一舟却道:“不可能,她们不值这上百亿的博弈。”
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会如此说的周正道:“可那是两条人命。”
“对你来说,那是你的筹码,对我来说,我答应了,那就不只是两条命。那两人的生死与陆家的生意无关,钱我最多出到五亿,但是对要倒下的周家来说,杯水车薪。”
那一刻,看着他平静的眼睛,周正突然明白蒋眠说他不会在乎别人的话,周正竟然有些慌了:“陆一舟,我不信你真的不在乎,把人带出来。”
就在周正的人去带蒋眠和陆艺芝的时候,带着俞静音的陈蔚赶来,没陆一舟冷静的陈蔚厉声问周正:“你抽什么疯,把人放了。”
“放了?从抓她们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打算放。陈蔚,现在是我和陆一舟的事儿,与你无关。”
看了一眼陆一舟,陈蔚道:“周正,你要什么,我给你。”
“你给我?陈家这些年还不是靠着我们周家养着?今天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赌一局,他不敢。”
“拿什么赌?你自己,还是她们两个换我一个?”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博弈都是带血的,周正也不是什么善茬,他将枪拍在桌上,看着陆一舟道:“我不欺负人,我拿我自己赌,你赢了,你把她们带走;你输了,照我说的办。”
周正拿起手边的手枪,打开转轮将里面的所有子弹倒出来,就留下一枚,又飞快地将转轮装上,就在蒋眠和陆艺芝出现的瞬间,他已经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先开了一枪。
随着啪的一声,陆艺芝吓得捂住了眼睛,蒋眠却静静看着。而陆一舟也发现了衣衫不整的蒋眠,那一刻,所有人都察觉不到他神色的变化,但蒋眠却感觉到,他比平常变得可怕了起来。
几乎是周正放下枪的同时,陆一舟直接拿了起来,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打了一枪,干脆得让人诧异。
周正也不慌,拿起来对着自己打了一枪。
还剩下三次机会,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陆一舟不可能一直赢。
依旧干脆,就像手里的不是枪一样,陆一舟照着自己的脑袋扣动扳机,枪还是没响。
现在只剩下二分之一,周正虽然依旧嬉笑着,但是拿起枪的手却不再那么快。
他看着眼前的陆一舟道:“你有种,可我不信,你能赢到最后。”
周正的手指轻轻扣动扳机,所有人在那一刻都屏住了呼吸,他们不知道该期待枪响起,还是枪不响。响了,陆一舟赢,但是周正死;不响,死的就是陆一舟。
扳机拉到底,滑轮转动,这一枪依旧没有响。
呼一口气的周正冲着陆一舟哈哈大笑道:“我赢了。”
平静地拿起那把枪,陆一舟笑道:“还有最后一枪。”
“你疯了陆一舟,你宁可要钱,也不要命?放了周家你有什么损失?”
拿起桌上的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在那一刻,陆一舟看向蒋眠,而蒋眠从十八岁发生那件事儿之后,还从未那么慌过。她攥着陆艺芝的手,看着陆一舟的眼睛,头已经下意识地摇了起来:“不要。”
从蒋眠身上收回视线,陆一舟冲着周正道:“我不会输。”
干脆地扣动扳机,一直压抑着自己感情的蒋眠扑上前大叫:“不要。”
蒋眠的吼声,让所有的人浑身一颤,但是枪没响。
回过神的陈蔚看着周正道:“没有子弹?”
看着手里的枪,陆一舟道:“这种把戏,我十年前就不玩了,你不是想像男人一样搏一搏,看命运和老天站在谁那一边吗?那就真正来一把。”
他从桌上拿出一枚银子弹,塞到枪里,滑动转轮,合口。然后直接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就是一枪。这一刻完全掌控了主动权的陆一舟,将枪推给周正:“到你了。”
看着桌上的枪,周正咬着牙抓起来,只是举到太阳穴的速度却慢了许多。
一眼就看透他心思的陆一舟道:“我从不在生死上开玩笑,你玩枪就应该明白,有一颗子弹手感就完全不同,既然看命,那就来吧。”
周正的身体几乎是颤抖的,他没想到他的小聪明在陆一舟面前一钱不值,他突然有些明白了陈蔚不敢动陆家的原因。可是他不能输,输了就全完了,深呼一口气,他扣动扳机。
枪没响。
几乎不给他平静下来的时间,陆一舟直接将枪拿起来,对着自己又是一枪,在一旁的陆艺芝吓得差点晕倒。
而这一次,一巴抓起枪的周正,却没将枪口对准自己,而是对准了陆一舟。
“陆一舟,我没有你狠,为了钱可以连命都不要,但是今天,你死了,我才能活。”
“命?命算什么,太在乎反而不值钱。蒋眠,我们走。”
拉起蒋眠,陆一舟带着她和陆艺芝离开。而那一刻,举着枪的周正大叫:“我真的会开枪的。”
停住脚步,陆一舟道:“越是叫得凶的狗,越不会咬人。”
只是那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周正开枪了。他连开三枪,最后一枪,正打进陆一舟的后背。
看着血一点点染红陆一舟的西装,周正突然大笑起来:“我说了,你死,我才能活。”
那天近乎疯了的周正是被周家人和陈蔚一起制服,陆一舟则倒在蒋眠的怀里。整个身子靠在蒋眠身上的那一刻,蒋眠才发觉,他是瘦的,而且那么轻。
“快叫救护车。”
一直旁观一切的俞静音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回过神才慌张地说:“我是医生,我先帮他止血。”
俞静音给陆一舟处理伤口的整个过程,他始终拉着蒋眠的手。而他越来越弱的握力,也让蒋眠觉得,他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不过是比凡人更狠、更有野心的凡人,而这样的凡人注定是累的。
陆一舟被抢救过来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子弹距离他的心脏不过半寸,你说这是命运也好,说这是巧合也罢,他没死,就代表他赢了。
陆一舟的伤,虽然影响了一段时间陆氏在香港的股价,但是他出院前夕,陆氏在广安大规模的发展,不仅让跌下去的全都涨了回来,还数次涨停。
而那段时间,除了陆艺芝偶尔来,都是蒋眠在医院照顾陆一舟。
上次照顾他还没发现,这一次蒋眠才知道陆一舟也有弱点,清醒的时候绝不打针吊瓶,太苦的药绝不肯吃,他闹起脾气来,让蒋眠觉得比对付孩子还要头疼。
因为他伤得不轻,陆家老太太下了死命令,要他病愈之前什么都不做,有蒋眠在,他也难得给自己放个假。出院之后,他和蒋眠一起回别墅。
每天早起,他就坐在花园里看蒋眠料理那些花花草草,午饭之后若无倦意,两人就窝在沙发上看电影。这也是这些年,陆一舟第一次这么闲下来。他突然有种想法,就和蒋眠这么静静地过一辈子也好。只是他不知道,温荨和方绍来见陆一舟的时候,都曾都问过蒋眠,是不是真的不会和陆一舟结婚,若是想明白,两人在一起也很好,可是蒋眠始终没点头。
这一切直至第三个月的时候,已经回到广安的陈蔚联系蒋眠,告诉她周正死了,连带周正一起死的,还有周秘书一家。
周正那一枪,让陈家和陆一舟之间的一切再无挽回的可能,虽然自己没动手,但是陆一舟的手下吴修在事后用手里拿着的陈家的证据,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了周家的几大支柱产业,可以说这一仗除了挨了一枪,陆一舟赢得漂亮。
那日挂了陈蔚的电话,蒋眠端茶到小花园,这已经是香港的冬天了,可是四周仍是一片绿色,不见萧索。
把自己蜷缩在躺椅上,蒋眠问他:“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嗯?”
“激怒周正对你开枪,这样你才更有理由对陈家和周家下手。因为谁都明白,李好的死不值得你换来这些,但你自己差点死了就不同了。”
并不在乎被戳破,反而喜欢她的细致,陆一舟道:“所以,你觉得我做得不对?”
“你没有错,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真的杀了我和陆艺芝怎么办?”
“没有这样的如果。”
没了这些日子的温柔,蒋眠的声音无比冷静,眼神也格外执着,她道:“陆一舟,你不是神,你不会每次都赢,总会有你意料之外的事情的。”
“比如呢?”
“我们分手吧。这件事情我想了很久,我的命已经失去过一次,而这一次,我不想再交给任何人了。”
“蒋眠!”
微微一笑,看着面前清俊帅气、决断时却仿佛恶魔一般的他,蒋眠道:“陆一舟,你也明白,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的人。无论是李好的安排,还是命中注定,我很感谢老天能让我遇见你。”
“你知道我不可能放了你。”
“你也知道,既然我会说出口,就代表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陆一舟,我一定要走。”
四周的声音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已经麻木的陆一舟在受伤的时候没觉得疼,可这一刻,已经愈合的伤口却开始犹如针扎一般在他心口蔓延开来。他看着身边那张执着的脸,想着这些年的一切,突然明白,他以为胜券在握的一段感情,其实胜的一直都是蒋眠。
“你打算去哪儿?”
仰头看着天空,突然变得特别轻松的蒋眠道:“不知道,回广安或者江城,也可能去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什么时候走?”
“明天。”
“看来,无论我答不答应,你都会离开?”
“所以,你更需要的是个乖巧听话的女友或者妻子,我并不合适。”
“那就走吧。”
那天陆一舟是独自上的楼,直至隔天早上蒋眠离开,他都没有下来。
蒋眠也没再去看他,似乎他们这段本不该牵扯的缘分,真的就要断在香港这个阴沉冬日的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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