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人阿史那呼云,也就是慧知大师,之所以做出认儿子的决定,一是时机成熟,不能再等,二是……
虽然没什么具体危机表现,他就是直觉有些不对。
他近些日子总有隐隐被窥探的感觉,可定定神注意吧,又什么都没有,好像是错觉。
特意去查,结果也是一切正常,同以往没什么两样。不管照常理,照经验,还是照事实分析,都没有问题。
可偏偏,他起了这样的直觉。
他是个很自我的人,最信任的只有自己,直觉两个字听起来很不着边际,但他的直觉,真的帮过他很多次。
他很有赌性,但重要大事,他喜欢把握在手心。
就算真有什么大网等着他,他也要先发制人,让别人的大网落空!
当然,这想法稍稍有点杞人忧天。
他窝在帝都这么多年,从来不避人见,可至今仍没人发现。
大安这群庸人,迟钝了这么久,蠢字几乎刻进了脑子,怎么可能突然聪明起来?他的圈子布的那么大,藏的那么深,安全定然无虞。
不过既然心思起了,近来坐着也是无聊,儿子也该好好管管搞点事了……
他就来了。
他再不来,儿子怕是要吃大亏。
大安蠢人虽不可能找到他打击他,但这新冒出头的太子实力着实不俗,不显水不露水,厚积薄发,派头越来越足,势力也越来越大。
几个皇子,甚至田妃吃到的亏,定都有此人手笔。
不管不行。
慧知大师根本不接田妃递过来的眼神,像没看到一样,云淡风轻的掠过,心思全部花在怎么与昌皇子接头上。
昌皇子虽被太康帝特赦,从天牢里放了出来,但也只是暂时,不能随意走动,如今正在后面配殿。
找倒是好倒,怎样避过众人私下谈话,保证足够机密,不为他人知晓利用,还要稳住昌皇子心神,不要过于惊慌或有什么情绪……是个问题。
若可以选择,慧知当然会愿意在隐秘时机隐秘场所说这件事,但昌皇子束手束脚,行动不便,他又没有足够的理由往皇子身边凑……近来唯一一的机会,就是这次了。
慧知一边摆出高僧架式气质和人交谈,一边心里快速计较,慢慢靠近昌皇子。
……
崔俣这里,等到了被杨暄巧妙安排过来的米拉。
今日皇庄举行大宴,需要很多人手,光从宫里带过来的那些肯定不够,皇庄这边需要集合一定数量伶俐的人帮忙,杨暄安插几个人进去很容易。
米拉显然很喜欢玩这个游戏,穿着小太监的衣服美的不行,时不时摸一下衣服料子,或者自己刮的干干净净的下巴,冲着崔俣嘿嘿的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和害羞微甜的酒窝。
“我这样好看不?像不像命运凄苦,可怜可叹的小太监?”
“项大人教的我都记住了,我演技应该可以,不过是不是先试验磨合一下,找找感觉?找个宫妃试试怎么样?”
“不过这料子也忒好了,听说你们这太监地位不高,可还能穿这样的好料子……唉,我师父都穿不起。”
“办个宴会竟然能来这么多人,我同师父窝在山里,几年也没见过这么多。”
“这衣料子,回头能送我几块么?我拿回去做几身好衣服孝敬师父!”
崔俣:……
你师父是有多穷!把赚来的钱都养虫子了么!还是吝啬鬼不肯为你花?
真是白瞎了你那乖甜讨喜的外形,地位连虫子都不如……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米拉是个人来疯,爱凑热闹,还爱演,本事不小,能给他们提供极大助力,还不用花太多钱。
几块太监衣服布料子就能搞定。
想想那些折磨的人死去活来,厉害的不行的蛊虫,再看看米拉这张漂亮脸蛋,崔俣总觉得……这买卖太赚,他良心都有点痛了。
“你乖,好好表现,帮我们平了这件大事,我送你一车衣料子!”
崔俣手抚在胸口上,诶,良心啊……
米拉嘴咧开,笑的那叫一个春花灿烂夏日无边,眼睛都快闪着星星了,急切的和崔俣敲定买卖:“说话可是要算数的!我帮了忙你就送我一车料子!得是你家那种,两匹马拉的车!”
崔俣:……这点出息。
他伸出四根手指:“你若立了功,我送你四匹马拉的那种大车,一大车料子!”
米拉更激动了,上来就抱住崔俣的手,十分激动,就差嘤嘤嘤:“你真是好人!”
崔俣:……
不用崔俣说话,米拉拽起他就往外面走:“干活干活!快点,我听人说了,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
崔俣也就被拽到了门口,门一开,米拉就自动进入角色,灿烂笑脸收起来,头微微垂下,略弓着身子,手束在一起,很卑微的避开主路:“先生,请——”
行,这演技还真挺收放自如的。
崔俣默默递过去一个‘你很好’的眼光。
米拉自是看懂了这眼色,这是表扬,他演技得到了认可!
可已经出来了,气氛得保持好。他快速回了个‘不要破坏队形,影响我发挥’的飞眼。
崔俣……只得沉默的抬起脚,越过米拉,走在前面。
他们这二人小组的任务,是缓缓把宫宴各个角落游走一遍。所有地方,所有有人的空间,不管屋里屋外,都要路过一次。
崔俣这个半仙负责挂上冷漠清高脸带路,自带气场迫所有人退开,离远一点,让他们周遭几尺内空间保持安静,无人打扰,米拉呢,则要出个狗鼻子。
他负责闻味,非是香味异味,而是毒味蛊味。
慧知大师局下的那么大,朝中军中必有人,此次宫宴网罗所有帝都大臣,禁卫军守卫力量也不一般,这其中,定有被慧知以毒或蛊控制住,而他们还未找到的。
机会不可错过,米拉有本事,就不能浪费么。
米拉的确也很给力,那句‘只要是毒蛊味道,不管多淡,多偏,都能闻出来’的话,并非是吹牛。
他跟着崔俣往殿里一晃,也不见他有什么特殊动作,比如蓄力吸鼻子什么的,就迅速挑了几个人出来。
“那个穿青色官服,八字眉,笑起来像哭的大人,身上有子母蛊。”
“那看起来得有六十,头发白完了,腰板略弯的老头,有线蛊。”
“那个年纪小的,为显成熟留了胡子的,身上有毒。”
……
米拉为保持小太监人设,说话声音很低,每次闻到一个人,也只是悄悄的迅速瞟一眼,再低下头同崔俣形容。
崔俣一边听,一边把米拉说的人记下。
这些朝臣里,有资格老的,也有年轻的,所处位置,所辖事务皆不一样,触及朝政各个角落。
虽然最高位置,掌握着具体权利的大臣不多,但仍然,细思极恐。
大安没能被太康帝玩废了,还真是要感谢列祖列宗带给他的运气。
崔俣相信,这些朝臣并不都是十恶不赦,有些许被慧知逼迫,送出些消息,给了些方便,但更多的是牢牢守住眼下,来之不易的平安。慧知,也不是那傻笨的,有的用就全部用完,他是那种喜欢隐在暗处,放长线钓大鱼,把一切控制在手心的,如果不必要,他不会只顾心意,随意惹人。
控制住一个大臣,还是很费心血的……
崔俣带着米拉一边走,一边盘点收获,突然间,米拉停了下来,鼻翼微动,声音很是兴奋:“哟哟哟,来了条大鱼啊!”
崔俣迅速检查身处位置,很好,正是殿外一处拐角,四周无人,米拉表现夸张点不会有人怀疑。
“这个厉害!浑身都是蛊,大的小的公的母的,全部都有!”
米拉神情激动,目光冲着味道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崔俣视线跟着他,很快穿过窗子,看到了房间里的慧知。
慧知大师大概遇到了熟人,面带慈悲微笑,双手合十同人打招呼。因那人位置靠近窗户,慧知便也往窗前走了几步,大概因此,米拉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是他……崔俣一点也意外。
见米拉眼睛特别亮,崔俣想起,好多职业特殊的人有特殊爱好,蛊师喜欢养虫,米拉会不会也……
“你可别说,想把他身上的虫子抓过来养!”
起码现在不行。
米拉翻了个白眼:“你对我们蛊师有什么误解?就他身上那样的,”米拉手指点了点慧知,“又臭又脏又低端,还不好看,我们那的小孩子都不屑玩!”
崔俣听到一个关键词:“低端?”
“说低端都是瞧得起了!”米拉嫌弃的皱皱鼻子,“数量再多,也不顶什么事,不能带来任何增益加成效果,但凡懂点行的,就能轻易弄死。这个东西,”他指着慧知点评,“连半调子都不如,不知道从哪学来了点皮毛,就敢搞大事呢。”
而崔俣他们,连半调子不如的东西都搞不定,为此还请他师父出山,可真是浪费。
他目光极鄙夷的看了眼崔俣:“哦我忘了,你们大安这么大,也是白瞎了人数,没一个懂行的。”
崔俣指了他身上的小太监衣服:“料子。”
米拉立刻笑的春花灿烂,两个小酒窝齐齐露出:“不过这样才轮得到我这种小角色出头帮忙嘛,您放心,这个东西,交给我,我来搞定!”
“你能搞定他?”
“轻松不费事,一盏茶都不用,保证他不能再祸害人!”
“刚刚见过的那些呢?”
“也没问题,你说啥时候就啥时候,连准备都不用哒!”
崔俣眼梢压下来,唇角弧度带着调侃:“说的那么厉害,还不是搞不定我这噬心蛊?”
“这个……”米拉开始对手指,“你身上那个,不一样,是真正会玩的人养出来的,还正好不是我擅长的类型……反正肯定不是那半调子不如的东西养出来的!”
崔俣点点头,眸露思索。
他身上的蛊,是当初被青衣人掳走,喂下的。青衣人其实并不想给他喂这个,但他是个硬茬子,不配合,青衣人才喂了。喂时还略显心痛,很明显,这噬心蛊,是个稀缺玩意儿,存世不多,想要留着对付某些大人物的。
是时,崔俣还当不得‘大人物’这三个字,不配用。
青衣人是田妃手下,是慧知给的,东西肯定也出自慧知。慧知许不爱田妃,但对他儿子生母是略有些纵容的,一点东西,不会舍不得给。
量少,就是慧知不会做。
所以做这噬心蛊的……另有其人!
崔俣缓缓眯眼。
慧知身后,还有人。
可噬心蛊这么厉害,慧知这么喜欢研究蛊虫,为何没有学,没有精进,任身上挂了一堆低端玩意儿?
若那人那般厉害,会做噬心蛊,会做各种高端东西,为什么没再继续?
他是不是有理由推测,那个人,被慧知弄死了……分分钟,他就能想象到一出内讧宫心计黑吃黑。
线索太少,找不到更多东西。
崔俣有些头疼。
抽丝剥茧把事情弄清楚,他很愿意,但这事已经太久,危险太多,他只希望,不要在节外生枝。
“继续走吧。”
米拉抻了抻身上的小太监衣服,让衣料更加笔挺舒展,笑的像朵花:“好啊!”
……
昌皇子孤零零坐在后面配殿,听着前边传来的热闹,心内酸楚非常。
嗯,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还有各种宫人看着他呢,殿外还有冷面护卫,得有太康帝命令,才能有人进来,他要想出去晃晃,也得等着太康帝发话。
想想,更酸楚了。
昌皇子开始反省,他是什么时候,落到这般境地了?
往日不是意气风发,随便怎么作怎么造,哪怕杀人放火,凌虐女人幼小,都有哥哥疼着,母妃宠着,父皇护着么?什么时候起,他不能随心所欲,靠山一个个远离了?
他是不是……做错了?
是不是一辈子无法超越,压倒哥哥,是不是一辈子都没有当皇帝的机会,根本不应该做梦,是不是不该起那妄心?
做一辈子乖儿子,好弟弟,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事,这么多麻烦,削成光头皇子,下天牢,还不得自由……安分守己,是不是会幸福很多?
可母妃那般疼他宠他,要什么都给,纵容他惯着他,和哥哥别苗头也没问题,哪怕伤了哥哥,也不会受多大惩罚,这不是母妃故意在推着他走,想要他争气么?
母妃一边鼓励他纵容他,一边教他不准拿走哥哥的东西,他不高兴,随着性子闹,慢慢才走到今日。
母妃说过,天家和普通人家不同,皇宠就是一切。有皇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都好,没有皇宠,日子比阶下囚都不如。他当时不理解,如今算是尝到了。
想要重回好日子,就不能坐以待毙。
可……怎么办才好呢?
他要怎么办才能重得父皇宠爱?
期待父皇主动,不可能;与哥哥已经翻脸,也不可能帮忙;母妃……好像也自顾不暇,指望不上了。
昌皇子非常烦恼,对以后的路懵懂又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烦恼着烦恼着,憋出了一股尿意。
他叹了一声,去往后面净室。
刚解开裤带,还没掏出家伙,就听到窗边有异响。
“谁!谁在那里!”
慧知从屏风后绕出来,微笑:“我。”
“原来是大师。”
只是无聊时一股尿意,并不是真要尿,当着大师小解也不大雅观,昌皇子就重新把腰带系上:“大师不在殿前,来这里做甚?”
慧知眯了眼。
他的儿子,对他态度尊敬,因的是他这大师身份。而且语气尊敬是尊敬,眼里,可不见得真当回事。
慧知略有些不爽。
他没什么良心道义,但昌皇子身上流着他的血,是他的儿子,好不容易私下两人相对,态度竟然如此,他有点受不了。
反正今日打定主意说开,他便也不矫情,不讲什么时机布什么温情,直接说:“我不是什么大师,我是你爹。”
“哦,大师过来是——你说什么?”
昌皇子正懒洋洋答着话,突然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立刻炸了毛:“你你胡扯!哪来的疯子胡言乱语,我父皇是大安天子,我是龙子凤孙,怎会是你这秃驴的儿子!来人——”
慧知直接捂住昌皇子的手,将他整个身体押在墙上,紧紧的。
慧知本来就有武功,手劲奇大,昌皇子挣扎无用,喊也喊不出声音来,可仍然能用愤怒的目光瞪着慧知。
他是太康帝的儿子!是龙子!他还要把宠爱得回来,还要做那个无忧无虑无法无天的皇子,怎么能是个和尚的儿子?
不可以!
不可能!
他挣扎的太厉害,似要伤么自己,慧知冷笑一声,大手直接往下,扼住了昌皇子的脖子。
昌皇子弱弱的被掐着,脚都离了地,像个小鸡子似的,莫说挣扎喊人了,他气都喘不过来了!
慧知双眸眯起,泛着危险异光:“知道怕了?”
昌皇子求饶的看着他,艰难的点头。
“还敢不敢喊?”
昌皇子努力摇头。
这个瞬间,和儿子近距离面对,看着儿子弱弱的,可怜兮兮略带娘气的表现,慧知心里滋味有点说不出来。
说儿子听话吧,好像又少了那么点血性。
被人扼住,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么?
不过自己的种,怎么样都行,慢慢教吧。
晃出脑中想法,慧知松了手。
昌皇子一得自由,立刻喊人:“来人啊有刺——”
慧知赶紧又制住昌皇子,这下,昌皇子才不敢喊了。
慧知眯眼看着怀里的儿子,心道不错,也不是一点血性都没有,算是有点坚持。
方才声音已经惊动了外人,有宫人过来,站在外面问:“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昌皇子被慧知吓住,为保小命,不敢乱说话:“没,没事,我刚刚裤带没解开,现在已经好了,你退下吧。”
“是。”
宫人脚步声开始远去。
昌皇子眼角泛起泪花,他这是倒了什么霉啊!
为免儿子再闹腾,慧知也不含糊,直接抛出最有力的东西:“我可以让你当皇帝。”
昌皇子眼睛顿时睁的溜圆,直愣愣看着慧知,也不喊了,也不叫了,慧知把手松开,又退开两步,他似乎都没察觉似的。
慧知比较满意这话达到的效果,继续往下说:“我手下有多力量。”
昌皇子眼睛开始发亮,可还是有些犹疑,定着没动。
“你以为你母妃怎么那么行,什么事都能办到,什么力量都有,光靠床上取悦太康帝么?”
昌皇子眼珠转动,心内有了猜测。
“那是因为我。我给了她势力,给了她人。”
“越皇子受到那么多次刺杀,也是我干的。”
“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话落,满室寂静。
“啪”一声,冷风卷进来,冲的窗子开的更大,打在墙上。
冰凉的空气挟着雪花,激的人清醒,可昌皇子丝毫不觉,心跳越来越快,目光越来越热。
慧知手背在身后,慈爱的看着昌皇子:“你是我儿子,我的,就是你的。”
“这一切,手下和势力,全部可以给你。”
“有了它们,帝位,触手可及。”
他看着昌皇子,眉眼温和,眸含期待,好像在说,只要你认我,我就捧你做皇帝,还保证成功。
昌皇子脆声就叫了句:“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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