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暄风云会表现闪瞎众人眼,还顺便和甘将军一起在燕郡打了场漂亮的攻防战,几乎打烂了东西突人的脸,还大大扬了把国威。如此令风光归来,照理,太康帝是该携百官亲迎,好好为太子论功洗尘,就算不亲迎,也得派几个皇子代他出面,好好热闹一把。
边关与东西突这么多年一直在打战,积怨颇深,近几十年是没怎么吃过亏,可往前数,寸寸都是血泪。百姓们知道太子表现,尚奔走相告,疯狂的迎接太子呢,上位者怎么也该更重视。
可这待遇,杨暄一点没有。
他也理解,之前田贵妃造那么大势,认定他一定会死在外面,现在高调去接,就是自打脸了。当初有多高高兴兴送他走,现在看到他风风光光回来,就有难受。
只是这位田贵妃怎么说服太康帝没动的……杨暄倒有点好奇。
他那便宜爹,年轻时有几分本事,可做了皇帝,心态就不对了。不知是因为宇文氏上位,他心气不足,对自己看轻了几分,自负中埋着自卑,很多事不敢太大胆,还是做了皇帝就懒了,反正已拥有四海,就怎么舒服怎么来?
总之,太康帝越活越回去,蠢的可以,总以为把握着一切,其实是被他以为的一切把握着。
做皇帝做成这样还真够可怜的。
可惜人自己不觉得不可怜。
杨暄对太康帝是真一点感情都没有,心里骂过不少回,这次只骂一个蠢字,已经很客气了。
心思一边慢慢转着,杨暄走进了皇宫大殿。
大殿里,没有迎接的文武百官,没有气势恢弘的禁卫军们,甚至连太监宫女都没有几个。
上位,坐着太康帝,太康帝旁边,坐着田贵妃,不知道这俩人刚刚在他没进来时干了点啥,田贵妃面色微红,似有些羞意。
下面,站着浅浅勾唇微笑的越王,负着手,长身玉立,不看脸,气质倒有几分,一看到那张过于方正,眉毛过于粗浓的脸,美感就下去一大截。
越王侧后方,跪着一个男人。男人头紧紧贴着地,身体又弓又缩,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团,跟肉虫子似的,礼行的非常丑,一看就知道没经过任何训练,看着都伤眼。
这冷漠架式,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好似他杨暄出去这一趟,不但没立任何功,还犯了错似的。
幸而杨暄早知道这是为了什么,眼梢微垂,盖住眸底冷意,掀袍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旁的,全当看不到。
田贵妃桌子底下的手勾了勾太康帝,一双美眸水波荡漾,我见犹怜。
太康帝拍了拍她的手,虎着脸看着太子:“起吧。”
正如田贵妃所言,太子这孩子是个好的,有能力,又孝顺,就是脾气略直了。脾气直是好事,一眼看到底,不用提防,可有时候……也并不见得那么好。
田贵妃与太子立场不同,太子看她不顺眼,很正常,可她从未挑过理,每每提起,都是一副慈母心肠,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倒是太子,每每看到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随时都在挑衅,这样态度,有点不大好。
田贵妃自己倒不介意被轻慢,横竖她身份确与已逝皇后不对等,但好歹她是皇上的人,瞧不起她,是不是有点太过傲慢,瞧不起皇上了?再往深里想,是不是……对皇上不满了?
对皇上不满,就会生出怨怼,就会长心眼了。
长了心眼,还扮耿直,就更难拿捏了。尤其这太子实力还不俗,民心所向……
民、心、所、向!
民心所向的,应该是太康帝这个君主,而不应该是太子!
这个儿子,的确需要压一压了。
太康帝并没有对杨暄不满,风云会成绩,燕郡大战,他都很满意,但人的**是不停膨胀的,他担心太子有一天会忘记自己,所以要给他紧紧弦。
所以才摆出这样冷淡的样子。
太康帝不说话,场面多少有些尴尬,田贵妃便出头替他夸奖杨暄:“太子此行辛苦。风云会成绩与燕郡大捷传至洛阳,朝野震惊,无不夸奖,便是你父皇,听到时也很是开心,这等功劳,咱们都记着的……”
杨暄直接嗤笑一声:“我不过离开两个多月,这后宫都能干政了?”
田贵妃被他强行插话,略怔了怔。
多少年了,没有人敢在她说话时插话,一时有些不习惯。
“不是我说,贵妃娘娘,这是我父皇的议事大殿,你得皇宠,能进来就不错了,竟还妄议朝政?朝野震不震惊,夸不夸奖,关你何事?父皇要赏要罚,自随心意,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自接着,感激涕零,何时父皇说话要你代替出头了?”
杨暄说话声音颇有些轻佻:“今日你能代父皇在此说我,明日是否就能代父皇垂帘听政了?”
还有句话他没说,但话里话外已经透了出来,牝鸡司晨,是想造反么?
田贵妃也是有些急智,若是她慌乱了,当场跪下诅咒发誓,应对就落于下成了,气氛太过紧绷,假的也像真的了。她并没有反驳,甚至没多少紧张,只轻轻叹了口气,一脸‘我知道这孩子就是对我不满’的包容,弱弱看了太康帝一眼。
她笑容略有些难过,但并不是因为被杨暄怼了,而是因为没有好好帮助太康帝。
太康帝更加怜惜她,桌底捏了捏她的手,看向杨暄的眼神也开始带了些不满。
这孩子,真该好好压一压了!
这么多年,田贵妃性情如何,他会不知道?胆子针尖大,干什么事都要看他眼色,从未做过半点他不喜欢的事,这样柔弱无害小白花一样的人,会想造反?
怎么可能!
杨暄五感超绝,便宜爹在上面干什么事,他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忍不住的泛恶心。
这田贵妃,不是什么小白花,是美女蛇,会卖国的哟,父皇你要不要考虑醒一醒?
旁的他不敢保证,但太康帝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有一定底限,卖国,是断断不允许的!
可惜他现在没有证据……否则定把这田贵妃娘儿仨一锅端了!
杨暄懒的看这几个人表演,拱了拱手:“若父皇无事,儿臣这便——”
“太子别急着走啊,”越王说话了,脸上带着浅笑,声音拉的略长,颇有深意,“这里有个人,寻了你很久遍寻不到,这都寻到皇宫来了,你不如就赏个面子,看一眼?”
说着商量的话,表现却不客气,越王踢了地上跪着的人一脚:“抬起头来!”等那人抬头,他又往后让了让,让杨暄视野更清晰,“太子殿下,可认识此人?”
杨暄一眼就认出了麻赖子。
接到河帮里信时,他还没想起来,听人一形容,就想起来了,无它,此人长相非常有特点。
绿豆眼,翻唇,龅牙,还长了一脸麻子,丑的相当有个性,不容人认错。
杨暄直接就点了点头:“这麻子啊,孤认识。”
越王愣住了。
竟然……认了?
这么简单就认了?
承认是河帮之主了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杨暄接着说:“此人是洛阳城出名的混子,惯爱做仙人跳,祸祸了不少人——”
麻赖子这就不认了:“我没有!我是河帮的!就走洛阳外水道的!”
杨暄没理他,顾自说着:“去年里,孤任宗正寺卿,很是抓了抓宗室子弟的教养操守,正好碰到这个麻子——”他指了指麻赖子,“缠上了清河郡王之子,杨旷。当时还是我恰巧遇到,帮忙解决了。”
麻赖子就心虚了。这事……好像还真的有。
当时说是上面意思,要四处搞点小事,看他气质合适,就派了他去。那事干的特别顺利,那宗室子丢了大人,他没见到太子面,但知道这件事是太子摆平的,他被押着往牢里走了一趟,但帮里兄弟说话算话,很快把他捞出来了……
他眼珠子滴溜转,还捋清楚整件事,想怎么反驳呢,太子又说话了。
“你找这么个东西到父皇面前是何用意?”杨暄看都不愿意看地上跪着的人,仿佛看一眼都能恶心半个月,“这赖子喜欢给人设套玩仙人跳,本身品行也很是不端,惯爱歪缠女人。他还不喜欢闺阁少女,初嫁妇人,就喜欢年纪略大的寡妇,或者儿女已长成为人贵妇……”
说着话,他目光似有似无朝田贵妃身上扫了一眼。
田贵妃身上寒毛都快竖起来了,感觉特别恶心!
她知道杨暄是故意这样说,恶心她呢,可她忍不住这股子难受。视线略一斜,那麻赖子正朝着她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看傻了,嘴角亮亮的,似乎有什么液体溢了出来……
事关名誉,不能善了,若她一惯强势便罢,可她营造的形象是小白花啊……没办法,田贵妃只有一脸委屈的看向太康帝。
太康帝自然也不高兴,他的妃子,他床上的人,被这么一个低级的丑男人看着,没准还意淫了,怎么会高兴?
其实麻赖子真不是故意的。
事前心理准备再足,走上这金銮殿,他也是害怕的,进来一磕头,额头就像长在了地板上,哪哪都不敢看。直到方才越王叫他抬头,他看到穿着太子衣冠,威风凛凛,风姿不俗,与河帮上糙汉子一样的帮主非常不一样的人,整个人就定住了。
恍眼看,瞧见殿内装饰,墙角清秀可人的宫女,害怕之下,自然会生出一丝丝好奇。
再加杨暄故意引导,他可不就大着胆子往田贵妃看一眼?
田贵妃能霸住太康帝这么多年,性格手腕有,容貌却是根本,哪个帝王会喜欢丑八怪?遂田贵妃本人是很美的,哪怕俩儿子这么大了,她还是保养的特别好,远远看起来都不像到了三十岁。
以麻赖子的身份地位,何曾见过这等漂亮的美人?本性驱使,自然要多看两眼了……
场面极为僵硬。
杨暄适时一叹,看了田贵妃一眼:“虽说有父皇相伴,可这麻赖子到底是个外男,不比大臣们素质高,贵妃今日实是过于疏忽了。市井之人惯爱夸张,这它日谈起来——你说你是求什么呢?我理解你为迎接我花了大心思,可为了父皇名誉,你还是安静一些才好。”
太康帝眯了眼睛。
杨暄见皇上不高兴,甚至心内似生疑了,非常满意。
虽然拿女人名声说事不厚道,但田贵妃这女人厉害至此,想是不怕这东西的,用一用也没关系。
田贵妃恨的咬牙,垂头起身:“皇上,臣妾告——”
“我劝贵妃还是好生坐着,”杨暄眼角挑着,眸底一派讽刺,“这丑八怪算个什么东西?看都让人看了,继续下去,也算身正行端,中间被吓的退避,这话传出去,可不好听了。”
让人怎么看待后宫妃子,怎么看待皇上,更甚者,怎么看待我大安?
母妃被人挤兑的里外不是人,怎么做好像都不对,当儿子的越王不能忍,立刻把话题往回拉:“太子为何转移话题,可是心虚了?父皇面前,撒谎可是不太好。”
“不信?”杨暄当即冷笑,“可传杨旷进殿对质!”
说完,也不等太康帝发话,直接叫人:“来人,传杨旷!”
越王笑容更阴:“你少避重就轻,麻赖子是你的人,他干过什么人,你当然知道,你怎么不敢说说你是谁?”
杨暄“呵”了一声:“怎么,孤进宫这么久,你还不认识孤是谁?可是要逼父皇请先帝遗诏?”
太康帝最讨厌的就是这件事,因为杨暄被先帝封为太孙,所以他才做了太子,后来登基做了皇帝,越王怎会不知父皇忌讳,当即跳脚:“你少耍赖,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杨暄一脸无辜:“所以……你说的到底是什么?”
越王使劲踹了麻赖子一脚:“你说,他是谁!”
这是麻赖子的任务,麻赖子既然走到了这里,自然一条道走到黑,指着杨暄:“他是河帮头领,沙三!五年前,自长安水路开始,大杀四方,统一河道,所有河上帮派,全叫他老大!”
麻赖子叭叭说了好一通,自己参与过的事,听说过的事,帮主如何如何厉害,怎么随心所欲摆弄漕运……甭管真假,全部说了。
他说完,越王跟着补充,当初彭传义案太子做了多少手脚,彭传义怎么来洛阳的,有何勾结,等等等等。
在此事上,麻赖子也给予证明,说帮主沙三,也就是太子干这件事时,他就在旁边,一路看的特别清楚。
二人慷慨陈词之时,杨暄一直很淡定,丝毫没有受到惊吓,或者被拆穿的慌张。
越王心里就有些打鼓。
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太子不该这反应啊!若不是真的……他查到的线索算怎么回事?
杨暄听俩人嘚啵完,略沉吟一瞬:“孤明白了,你们指认孤是这整个运河,整个河道的主人,河帮之人见到即跪,莫敢不从是不是?”
越王气势绷的很紧:“你待如何!”
杨暄嗤笑一声:“世人皆赞越王英明睿智,孤今日一观,着实失望。”
“说孤是河帮头子?你们怎么不说孤是边关驻扎军队头领?比起那些没边的事,孤好歹在燕郡和甘将军联合打了场仗,要编还能编出点证据来。整个运河,天下河帮,化名沙三——孤倒是想问问越王,孤是母亲姓沙,外祖母姓沙,还是再往前数的哪个亲戚姓沙,孤要取这个化名?”
“运河在手,漕运在手,那孤岂不得富甲天下,银子多的没处花,至于紧巴成这样子?”
“据孤所知,漕运线油水大,利头大,争抢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你们说他们全归孤所有,非常和谐,骗谁呢?”
越王有些气短,他其实也不理解这一点,为什么麻赖子要说所有河帮,漕运线明明就很乱!
“可彭传义之事,你怎么说!若非你相送,他根本到不了洛阳!若非你坐堂开审,他的案子根本赢不了!”
杨暄都气笑了:“这麻赖子不是说了,彭传义来洛阳,是河帮帮主送的,同孤有何关系?至于案子——是孤自己要审的么?”他似有似无的看了眼太康帝,“孤还在长安时,这桩案子可就落到孤身上了。案子会那般判下,也是凶手自己招的,当时在堂者众,越王可将人请来对质,实在不行,还可开堂公审,看孤到底有没有包庇谁!”
太康帝脸色有些不好,这件事,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他坑了儿子,越王拿出此事大说特说,实在有些打他的脸。
越王此时情绪激动,没留意到太康帝的脸色,还一个劲以此怼杨暄。
杨暄却看了太康帝一眼,提高音量,阻了越王的话:“你说彭传义,他人在哪里,可是招了?若孤真是什么河帮帮主,帮众那么多,总有人会认人,越王可曾有丛证?”
越王略急:“本王马上就会查到!”
“那就等你查到了再说!”杨暄冷笑,“只凭麻赖子一张口,红口白牙诬陷,你就信了,不惜把这脏东西带到殿前,污父皇的眼,丢贵妃的脸,你就是这么当人儿子的?那孤往风云会走一趟,那西突王子还说你虽是田贵妃生的,却不是父皇的种呢,难道孤也要信,回来立刻就骂你么?”
越王气的额上青筋都冒出来了:“本王同父皇长的这么像,你莫胡说八道!”
“哦,”杨暄想了想,“许是孤听错了,那突厥王子说是昌王。”
田贵妃的两个儿子,越王肖父,年纪越长,骨骼走向与太康帝越像,一看就知道是父子,太康帝也是因为这个,才特别偏爱越王。昌王却是肖母,长的像极了田贵妃,眉细细的,下巴尖尖的,丁点太康帝的样子都没有,拿来说嘴,恶意也是足够大了……
杨暄只是随口一说,就想恶心恶心田贵妃和越王,未料说话时视线移动,扫到了田贵妃,田贵妃的表情……
虽有一瞬,却也让他察觉到了,非常不自然。
像是心里有鬼。
“够了!”
太康帝终于受不了了,猛力一拍桌子:“胡闹!说的这都是什么话!”
越王赶紧跪下:“儿臣知错。”
杨暄顿了顿,见田贵妃面色如常,只露出委屈状,有点怀疑,刚刚难道是错觉?
眼前的事比较重要。
杨暄赶紧也跟着跪下:“儿臣知错。”
太康帝气的不行,直接甩了桌上的拍子过来,扔了杨暄和越王一头一脸。
越王被砸中额角,当场划出了血,杨暄比较幸运,偏着打到了鼻子,打了几个大大的喷嚏。
“这等言语,是你们皇子该说的么?君子慎思,慎思,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
杨暄撇了撇嘴:“是越王诬陷儿臣在先——”
越王不甘示弱:“是太子做错事在先——”
竟然到此不知悔改!
太康帝指尖颤抖:“反了……反了你们了!”
田贵妃赶紧凑过去给他拍背顺气。
恰在这个时候,外面来报,说杨旷到了。
太康帝眯眼瞪了瞪底下跪着的越王:“传!”
说来也巧,杨旷今日就在外面大街上逛,还穿了身乍眼的新衣服,特别好认,传话的还没走到他家中就看到他人了,瞧着还算整洁,也没让他回家换衣服什么的,直接拎进了宫。
杨旷做为宗室子,地位不高也不算特别低,宫里来过多次,算是熟悉,应对很是得体,行礼问安,一丝儿都不错。
等看到麻赖子的脸,他噗的就笑了:“哟,这不是专爱设仙人跳局子,更爱敲寡妇门,见着半老徐娘就走不动道儿的麻头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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