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传义这些日子甚是恍惚,仿佛做梦一样。
他身负仇怨,千难万险,九死一生来到洛阳,结果住进了监牢。住进监牢也就算了,只要能求得公正,他什么苦都能吃,鬼门关前转过几回,他还怕什么!
他长这么大,几乎从没过过太平快乐的日子,哪怕日子过的平顺,有吃有穿,没有讨厌的人来招惹,他脑袋上还压着娘亲的苦,娘亲的愁。从小,他心里就有根筋,明确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坚持什么。
他娘总告诉他,不论任何逆境,永远也不要放弃希望,人生虽苦,却总有好人的,苦尽甘来,你就会遇到贵人了。还说每个人命中都有苦,这份苦数量是有限的,你现在苦完了,以后就该享福了。
他深深记着这些话,哪怕自己不甚聪明,哪怕生长路带给他很多负能量,他仍然坚持着,没走上邪路成为恶人,他希望当幸运到来时,他能有资格接受。
可谁来告诉他,这他娘是怎么一回事!
他被父亲小妾联合族人陷害,还被污以弑父之罪,刑部大掌开审,他竟直接判了罪!
什么公道,什么青天,什么苦尽甘来,都是骗人的!
贵人也永远不会来!
他的命注定是苦的,没有任何人能逆转,他为什么要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如果早一点堕落败坏,早一点抛却信仰和坚持,精乖去讨好邓氏,抑或是干脆放弃彭家出道儿上混,怎么会有今日下场!
在洛阳遇到的人情冷暖,在牢里见识的一波又一波前来恐吓要打杀他的兜帽神秘人,彭传义的三观几乎被打散重塑。
一切都完了。
不管他有没有想起什么,结果也是这样了。
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利益奔跑,会找上他,也是因为那个册子,恐吓诱哄许以条件,都为了这个。东西不拿出来,许他还在活着的价值,东西一旦拿出来,他就更没有用了。
他注定要死。
在这偌大帝都,在这阴暗牢笼,他没有任何人可以相信,本身也没有任何价值。就像那蝼蚁,便是在世间存在过,也没任何人知道,任何人关心……
当忠仆再一次过来看他,说有人可以信任,也愿意帮忙时,他连冷笑都做不出来,木呆呆看着墙角,僵硬的身形宛如一条死鱼。
“是真的!”忠叔很着急,他不能看着少爷消沉至至此,没有斗志,“您振作一点啊!”
彭传义的回答是:“你走吧,别再来了。”
不过多久,他就被推到刑场,咔嚓一声,头身分享,脖子上落下个碗大的疤,定是难看又吓人,累了这忠仆半生,最后的日子,还是让人好好过吧。
忠叔急的差点掉泪:“少爷啊……我的少爷,命怎么这么苦!”
他劝了半晌,又哭了一会儿,彭传义一句话都不听,眼看着探监时间快要到了,他没法,硬着头皮开口:“左右您都赶我走了,我便也不守规矩一回,您不想听,我却非说不可,这次愿意伸援手帮咱们的,是河帮那一位……您也知道,那位本事多大,中间多少杀手,愣是把咱们安全送到了洛阳……您这官司没打赢,没拿下家产,还欠着人的银子没给呢……”
忠叔絮絮叨叨来来回回说了三遍,彭传义这才眼珠微动,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那位沙三爷?”
“不是,沙三爷没露面,”忠叔摇摇头,似是想起了什么,面色更激动,“是沙三爷的那位!你也知道沙三爷有多疼这位公子,这位公子想干什么,沙三爷必不会不准!”
彭传义没有出声,仍然以背对着忠叔,没任何动作。
忠叔略急:“沙三爷虽是河帮人,但河帮与官府打交道并不少,若他愿意帮忙,少爷的案子……一定能翻过来!”
良久,彭传义才缓缓爬起来,转头面向忠叔:“咱们与河帮无冤无仇,只是欠着银子,若我赢不了官司,出不去,这银子……河帮就拿不到,是不是?”
忠叔声音颤抖:“是。”
“那不管河帮喜不喜欢我这个人,想要拿到银子,都得尽心助我?”
忠叔用力点头:“是啊少爷!他们都来朝咱们催债了,哪会愿意您死?谁会与银子过不去?”
“是了……”彭传义眼皮微颤,慢慢的有了活气,情绪也跟着激动起来,手掌都握了拳,“你去替我传信,我要见他!”
没错,河帮的人,是可以信任的!
虽然也不是心疼他这个人,只为了钱,可要拿钱,却得这案子翻了,他彭传义出去光明正大的继承了家产,才能拿到的!
诚然,河帮帮忙不可能免费,事成之后许要重金安抚,才能两厢合宜,但钱不过是外物,只要能翻案让他出去,别说花多少银子,全部家产都给了河帮又何妨!
他看重的,从来不是钱!
贵人……那位眉心一点红痣,清润如玉,风仪无双的崔姓公子,可是他的贵人?
……
忠叔一得了彭传义的话,第二日再去探监前,就转到了三可客栈。
河帮客栈虽是客栈,却并非只做迎客住店的生意,这三可客栈一楼,开着间极大的食肆,酒有好酒,菜有好菜,厨下秘方卤制的酱牛肉更是一绝,附近街巷居民,常来常往的走商没有不知道的。
忠叔也精乖,打着为少爷买吃食的幌子,很顺利的找到掌柜给崔俣带了话,留了个彭字,说请见。
掌柜的把话一学,崔俣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彭传义走投无路,要求他了!
崔俣手中扇子‘刷’的打开又合上,来来回回数次,难以压抑心头兴奋,他日前那般行动,就为了这结果么!
可结果有了,却也不能这么贸然见面,他还得了解了解情况,做做准备,确保能短时间,高效率的忽悠住彭传义,说服他按自己想法来。
崔俣先去了封书信给温书权。
按说如今同在洛阳,见面是非常容易的,但目前情况有些复杂,盯着这案子的人太多,他不想引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温书权也有此顾虑,而且近来也太忙,对于崔俣书信联络很欢迎。
他们通信有自己的一套方式,若遇紧要问题,信里也会加一道防护,以密嵌形式说事,就算信被截到,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崔俣问彭传义之案,温书权答的也很详细。
这案子一递到刑部,邓氏父亲就开始走动关系,找到了柳家,柳家又来给他施压。邓家主意非常正,就是要弄死彭传义,弄死了一切就好办了。
他实不愿同流合污。他那上官娄德明是个爱财的,消息又灵通,与他禀持信念不同,想从中得些财,云里雾里接触过柳家和邓家。
也不知道这案子有什么巧处,让上头注意到了,娄德明心思便更深,想推温书权去前头办事,他去得柳邓两家好处,还卖上头一个人情。
温书权看破了,便循着蛛丝马迹救了彭传义几回。顺便,也摸到了越王的人在治彭传义,并已经力挺邓氏为彭家正室,还借由此事,操作荣家荣炎彬生母,以一样的理由立成正妻。
荣家与彭家情况相似,荣炎彬生母出身名门,却因为私相授受珠胎暗结,荣家长辈不愿认这样的儿媳,另订了一位,只让荣炎彬生母做了妾。这位正妻福薄,几年前已经去世,只留下一个女儿,没有儿子。荣炎彬父亲没有继弦,和爱妾一起闹着这事。现在彭家邓氏都能做正妻了,他家怎么就不行?
有越王帮忙推动,荣家长辈再不愿意,也得低头……
温书权信中细说了几处知道的事,邓柳勾结,甚至娄德明伸手要钱,布置漏口子让邓家杀手进牢恐吓彭传义的事,他得了些确凿证据。
他留这些,是因为娄德明明显对他不满,恐怕不久后会下手整治给他穿小鞋,他有东西在手,也就不怕娄德明了。
他不知道崔俣问这些是不是有什么打算,但若崔俣有需要,这些证据他愿意借给他用。
崔俣看完信,微笑抚掌,心赞大好,温书权真是好兄弟,太贴心了!
杨暄面色却有些黑。
每次与这姓温的通过信,崔俣都很高兴,想想就不爽!
崔俣也没冷落杨暄,立刻来翻牌子了:“那黑衣刺客是否真是平王的人?你可确定?”
“并没有二人见过面有过联络的确切证据,但**不离十。”杨暄看着崔俣眉眼,眸色不由自主缓下来,连声音都柔了几分,“你可是想试探他?”
崔俣摇摇头,眼眸微弯,内里笑意狡黠如狐:“我不想试探他,我想让他背锅。”
“背锅?”杨暄想了想,修长眼眸猛的睁大,“你是想——”
“没错,我想让平王出头,替咱们去干架。”
这样大好机会,不利用多可惜!
崔俣冲他眨眨眼,笑容更加灿烂:“别人看不到你,也看不到我,所有事,都是两位王爷相斗的结果,我们……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呢。”
这模样太可爱,杨暄没忍住,拉过崔俣抱了抱,亲了口他发顶。
崔俣推开他,继续笑:“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坏?”
杨暄摇头,如墨眸底似倒映着星空,灼灼发亮:“……很可爱。”
虽然两情相悦之人总忍不住说些恶心情话,可‘可爱’什么的……形容他这个活了几辈子的人,着实有点过。
崔俣清咳两声,又灌下一整盅茶,才压下了身上起的那层鸡皮疙瘩。
“你帮我安排安排,我今夜要去牢里见彭传义,不想任何人打扰。”
杨暄颌首:“好。我陪你。”
……
入了夜,崔俣由杨暄抱着,一路飞纵,直入监牢。
夜幕下的刑部大牢仿佛披着铠甲的怪兽,周身漆黑,只一张巨口边上有些许烛火,看起来十分瘆人。走进去,气氛更加冰冷,幽幽寒气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生出,细细密密笼过来,将夏日炎热全抵了去,让人连身带心,整个冰凉。
崔俣身边有杨暄,并没有诸如担心害怕等情绪,反而觉得温度挺好,很舒服。就是杨暄瞎操心,将他抱的死紧,还给他加了件披风,好像他会被这点凉气激着生病似的。
牢房里,彭传义已经不再是生无可恋的死鱼样,虽然瘦了脏了,胡子长出来头发不整齐没条件把自己打理的干净,他还是尽量把自己收拾的整齐一些,安坐着等崔俣来。
“彭传义。”
清越如泉水的声音传来,彭传义看到唇红齿白,俊秀如玉,气质翩翩如仙的崔俣,差点哭出来。
“我是!我是!”
他直直看着崔俣,眸底泛着希冀亮光,仿佛整个世界都因为崔俣到来而震动发光。
崔俣上下下下看了彭传义几眼:“怎的几日不见,你竟丑成这样?”
彭传义:……
他并未对‘几日’这个说法有任何疑心。有人闲,日子过起来很慢,一日就像一年,有人忙,日子过起来很快,一年就像一日。几日,只是个数量不固定的量词。
对关在牢里,度日如年的他来说,几日这个词很亲切,就像时光关照他,特意选着日子,把崔俣送到了他面前一样。
“这里面条件有些不好……”彭传义捏着手指,有些局促。不比脸,只说脏兮兮的自己,对比衣着饰物,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打理的十分精致的崔俣,那是一个泥里,一个天上,哪有能比的地方?
他讪讪笑道:“委屈公子屈就了。”
崔俣手中玉扇‘刷’一下展开,一点也不客气:“你知道委屈了我便好,咱们快点说话快点完事,我也好早些出去透气。”
彭传义怂的脖子一缩:“是!”
崔俣这番表现,也是故意的。
彭传义手里有东西,是有底气,该拿乔的。谈判桌上,谁先递出话茬,谁的地位就好像低了一头,他主动先找上忠叔,就像他有求于彭传义一样。若见面时表现的太亲切太照顾人,彭传义许会见机膨胀,坐地涨价……
他不会给彭传义这个机会。他让要让彭传义知道,虽然他想追回欠银,可这笔银子还真没那么重要,他随时可以撒手。彭传义却不一样,失了他,没第二个人会再真心想救他。
自己,是彭传义唯一能相信的人。
他要加深这个形象。
“听说……你要死了?”崔俣似是嫌弃牢里气味,扇子遮了口鼻连带半张脸,声音和脸色一样有些影影绰绰,“欠我的钱准备下辈子还?”
忠叔带了消息后,彭传义独自想了什么,却怎么也没想到见面是这个情景,崔俣好像……并不太在意他?也没准备着要怎么花大力气救他……
崔俣似乎从他木木呆呆的表情里解读出了什么,眯着眼笑容无声:“怎么,好奇我为什么会来找你?”
彭传义傻傻点了点头。
“因为我也好奇呀,”崔俣房子一收,玉白扇柄敲打着手心,“我从没来过大牢,不知道这里什么样呢。”
彭传义更傻了:“啊?”
“我认识的人也从来没住进来过,听说这里面有老鼠,连活人的脚趾头都吃,是这样么?”
崔俣表情端肃,好像真的很好奇这个问题。他之所以愿意进来,也不过是想看个热闹。
彭传义脸一下子垮了下去:“是有的……”
“那你们岂不是睡不好?”
彭传义苦笑,这位还真是不知道这牢里什么样,活人被老鼠咬,该担心的是睡不睡得好这个问题么?又疼又怕又难受,那是多层煎熬啊!
见这位贵少爷眉眼之间嫌弃感越来越重,生怕他一言不合离开,彭传义不敢再起任何小心意,跪好,端端正正朝崔俣磕了几个头:“不瞒崔爷,我有事相求。”
崔俣警惕的退后几步,避这这跪:“你要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彭传义苦笑,“只是想求您救我一命,还我公道。”
崔俣忽的笑了,笑的前仰后合,捂着肚子直起不腰:“哈哈哈哈——你是在说笑么?你进了这死牢,刑部党官亲判,竟还想着翻案!”
“您之前递话说,若我有困难可……”
崔俣打断他的话:“我的意思是可以为你提供点特殊服务,让你吃好喝好舒舒服服痛痛快快的离开,可不是这个。”
彭传义眼睛闪烁,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崔爷可知道我彭家家产几何?”
“不就是文城郡首富?”崔俣扇柄敲打着掌心,“在下不才,也认识几个首富,手里银钱也不少。”
言下之意,有什么可稀罕的?
彭传义抿抿唇:“我家机缘巧合,收有几箱前朝皇族旧物……价值连城,别人可是没有。”
前朝皇族?岂不是宇文家,杨暄的外公!
崔俣眼睛一眯:“你要将它们送给我?”
“不止这些,只要您能救我出去,我彭家家财全部与你都使得!”彭传义说这话的时候铿锵有力,仿佛下了个极大赌注。
崔俣静了一会儿,才轻叹口气:“啧啧,这么大的赌注……这事想来不是一般的难办啊。”
彭传义又连磕了几个对:“不瞒崔爷,这事的确不简单,可我没有能信任的人了!只要您愿意搭手,我彭传义这条命就是您的,日后但凡您有吩咐,刀山火海油锅,我若眨下眼就不姓彭!”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多缺人使似的。”
彭传义脸一白。崔俣这话还算客气了,不然就是‘好像你有多厉害似的’……
之后是漫长的寂静。
崔俣不说话,只来来回回的走,好像在考虑要不要做这笔买卖。
彭传义心里急的不行,却不敢说话不敢催。好不容易等来个贵人,万一表现不好把人气跳了,他去哪里找第二个愿意救他的人!
良久良久,彭传义几乎失去信心,准备再一次做死鱼接受命运的时候,崔俣手中扇子突然‘刷’一下打开:“好。”
简简单单一个字,彭传义备受煎熬的心立时像淋了杨枝甘露,突然就稳了静了,整个人的生命都好像找到依托了。
“谢崔——”
“先别忙着谢,”崔俣摇着扇子,“我得先听听看,这事难度有多大,出手会不会有麻烦。”
彭传义连连点头:“是,是,我这就从头到尾同您说一遍……”
他不知道崔俣始终关注着这件事,还以为崔俣什么都不知道,从前到后仔仔细细说了一遍,文城郡当时什么样,邓氏如何和族人勾结,父亲死前后的细节……甚至包括牢里这一波一波恐吓诱哄他的人,还有那个神秘小册子。
“这些人一直在问小册子,我是真不知道,后来一想,可能同父亲给我的一批书有关……”彭传义细细想着,“父亲对我并不大好,可也不像邓氏想的那么坏,毕竟我是他亲子。父亲死前十天左右吧,他将我叫去书房斥了一顿,责我不爱读书,还叫人添置了一堆新书给我,叮嘱我务必好好学。”
“他这样把我骂一顿又塞一堆书习惯已经很久,任何人不会起疑,我也没有,而且这些书并不是当场从书房给的,是后来他让管家去外面置的,遂这些天别人问,我也没想到。前几日忽生感触,想起那些书里好像夹了一本特别薄,还有些显旧的书册,我便起了疑……”
彭传义乖乖说完,认真看着崔俣:“我虽不知道这册子是什么,但这么多人想要,一定是好东西!这东西我也给你,只要你能帮我!”
崔俣浅叹一声:“也是苦了你了。”
这话一落,彭传义也觉得太委屈,眼泪都掉下来了。
过堂时他没哭,被人恐吓时他没哭,被判死刑时他也没哭,可现在,听着崔俣轻飘飘一句话,看着崔俣可怜表情,他没忍住。
“唉……”崔俣又是长长一叹,递了方素帕过去,认真的看着彭传义,“你放心,我既答应了,就会救你。”
彭传义呆呆接过帕子,听得这话,不但没止住,还嚎啕大哭起来。
崔俣看了眼隐在暗处的杨暄,无奈叹气。
彭传义对他来说是没什么交集的陌生人,谈不上什么感情,只对其遭遇有几分唏嘘。早前他决定,既然要利用这个案子,总也算承了彭传义的情,费点心思帮他查出杀父真凶,助他以后生活顺利才好。
可决定是下了,做起来仍免不了习惯耍些心机。人性就是这样,你先温柔表真心,别人不一定当回事,你先不当回事,再温柔真心,别人就会感动。
看,大小伙子都感动成了这样……
等彭传义哭声止住,情绪渐稳,崔俣才道:“既然我应你所请,那之后的事,便都我说了算。我之决定,你可以不懂,但不能不照做。”
彭传义声音坚定:“一切皆听您吩咐!”
“很好。”崔俣眼睛微眯,蹲到牢门前,勾勾手指让彭传义过来,附耳轻言,“接下来,你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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