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终于过去,到了下午,天空开始放晴,稍晚些,海运也恢复了通行。
陆司语和宋文勘察完吴虹悠上吊自杀的现场,去附近的农家乐吃了一顿饭,又给顾局打过了电话,然后他们回到幸福旅社,把所有的情况告诉了杜警官。
爆炸案和吴虹悠自杀的案件,将由新川市局这边立案侦查。
那本笔记本,还有现场发现的那根头发将会作为519一案的重要证物,被他们带回南城市局,进行进一步调查。
陆司语和宋文早就已经无心逗留,买了下午最早的一班船票,然后又从网上买了新川回南城的汽车票。
下午一点,南鲨岛港口处,一艘中型的渡船缓缓靠近了岸边。
这艘船没有他们来的时候坐的那艘大,条件也没有那么好。岛上差不多有两天没有通航,有一些要出岛办事的岛民们,也拿着各种的行李,坐上了这艘船。
船差不多在码头停靠了二十分钟,等了一会人才开启。出发时,船上的人大约坐满了一半的座位,人明显是比来的时候多了很多。
刚开了船,宋文的手机就叮的一响,他看了一下,是邱蓝发了个流泪的表情,“宋哥我们去海边查勘海鸟回来才知道你们退房了,你怎么这么快就走了?”那语气明显有点恋恋不舍。
宋文思考了一下,还是回了她道:“有事先走了。”
邱蓝过了一会回他:“好吧……我就知道你不是画家那么简单。现在蛋糕店没有了,我们只能吃农家乐了,苏老师压缩一下我们这一行的时间,可能我们也会很快回去了。还有,艾米好像最近和陈醉吵架了,也买了明天回去的票,希望她回去以后能够戒掉那些东西吧。”
她似是有预感,可能以后和宋文不会有什么交集了,有些无措地打了一堆。想给这一场相识画个句号。
宋文回了她个:“后会有期。”
邱蓝过了一会,也回了一个:“后会有期。祝你以后开心快乐幸福……”
陆司语听着他手机一直响着,侧头问道:“怎么,有事情吗?”
宋文摇摇头:“没,邱蓝在道别,没和你发吗?”
陆司语坐在靠窗的位置,侧头看着大海小声道:“我把手机卡换回去了。”
他脸上有些淡然而冷漠,仿佛那些旁人都与他无关,他不需要和常人更多的交流交往,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对他而言,这次的南鲨岛之行已经结束了,那些人是素昧平生,今生应该不会再见了。
宋文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看向了陆司语,眼前的人是干净的,疏离的,更重要的是,他是属于他的。
忽然,船上起了一阵嘈杂,船上的人齐齐望向了窗口,陆司语和宋文也扭头跟着看去。
太阳不知何时划破了天边的云朵,从中射出了缕缕阳光,不远处的南鲨岛上忽然飞出了大群的海鸟。
如果不是此时看到,简直让人难以想象,那样的一个小岛上,竟然曾经躲了这么多的鸟。
大群的海鸟在阳光照射下,从海岛上展翅飞起,发出清亮的鸣叫声,那些鸟或许有千只万只,台风过后,它们飞向了天空,即将开始它们新的旅程,成群结队地开始往南飞去。
海鸟们扇动着的翅膀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被镶嵌上了一层金色的羽毛,那景象壮观而美丽,像是一副好看的油画。
而那南鲨小岛,作为它们的中转站,在台风到来之时成了它们的庇护之所。
看到了这样的景象,陆司语忍不住侧身贴在了玻璃上,仰头看着那些海鸟。
金色的阳光给他的侧脸镀了一根金线,玻璃上倒映出了他的眉目,宋文看着心里一动,用手臂揽上了陆司语的肩膀,也凑了过来,看向窗外。
这艘游船载着他们离开了那座远离尘世的小岛,南城那座繁华的城市,等待着他们的归来。
下午,南城市局之中。
南城这次也受到了一些台风的影响,昨晚到上午下了几个小时的雨,到了下午终于放晴,台风雀鳝这次没有突破南城的结界,又是在附近打了一个圈,奔着陵城去了。
风雨刚停,宋城就去附近的旅馆把吴青接了过来。
现在还是在十月一的假期之中,可是南城市局里却是一片紧张的工作景象。
办公室里所有的电脑以及个人物品都被贴了标签以后一一搬了出来。
这些物品大到台式、笔记本,小到储物箱,打印纸,还有笔,从省局来的一队技侦人员正在对所有的办公硬件软件进行核查。
从这种种的措施和细节,不难看出领导们掘地三尺也要清查市局的决心。
宋城推着吴青的轮椅,由顾局陪同着,在南城市局的走廊之中行过。
技侦的几名人员看到几位领导过来,走出来打着招呼:“宋局下午好。”
宋城问几人之中打头的那一个:“叶筝,目前的核查还顺利吗?”
那人是宋城从省局带过来的一位技侦的人才,叫做叶筝。这人个子不高,有些瘦小,长了一张娃娃脸,头发微卷着,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大学的学生,或者背上书包穿上校服的话,冒充高中人也有人相信。
可这个人,其实是全江省局的技侦副队长,今年已经27岁了。
所谓的技侦就是技术侦察,也就是利用科学技术手段,收集与保全证据。
叶筝从大学毕业进入省局,做这一行可是个老手。
此时他转动着手里的电子笔汇报道:“所有针对警局内部人员的电脑扫描大约还有两个小时可以完成,此外,所有的通讯设备,通话记录,账户信息,名下资产也在核实之中。”
宋城嗯了一声,提醒了一句:“不要忘记家人的相关信息。”
叶筝回答道:“配偶的信息也在查询中。”
吴青摆了一下手,缓缓开口:“这个案子不同于一般的案子,但凡是一般人能够想到的,太留痕迹了,你们注意搜查,相关的已退休人员,未成年子女的名下信息,特别是一些犄角的地方,也不能放过。”
他怕孩子们可能没有意识到,他们要面对的是一只无比狡猾的狐狸。
叶筝笑着道:“吴老师放心吧,我知道要查的是警局内部的人员,作为出卖警情的人,自然熟悉一般的侦察手段。想要把他们抓出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只要给我们点时间,总是会有蛛丝马迹。”
宋城道:“你们不要着急,慢慢查,不急于一时。”然后他郑重道,“我再给你们两天的时间。”
顾局听到宋城说头一句话的时候。还以为能够宽限几天,没想到后天就要结果,也跟着紧张起来。
叶筝早就对这样的工作节奏习以为常,点了点头:“好!”
自从宋城处理了许长缨的后事,带着吴青来到南城以后,就提出要肃清南城市局,找到可能透露风声和消息的源头。
这次的清洗以整个市局为范围,刑侦科为重点,所有相关警员入职以后的各种资料信息,全部进行排查。
为了严密起见,自从他们入驻了市局,所有与市局近期工作无关的人员全部不许进入市局大楼。
技侦组更是通宵达旦地开始工作。
顾局听着宋城和吴青安排工作,心想这省局果然是效率高,如果是他们自查,只怕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
现在这几天正巧没有什么案子,看来十月假期过完以后,这场排查就能够结束了。
他作为市局的直属领导,心里一直十分忐忑,南城市局之中,究竟会不会有人出卖消息,如果有的话又会是谁呢……
宋城又问:“对了顾局,宋文回你的电话了?”
顾局忙答道:“是啊,今天中午的时候联系上了,宋文说和陆司语在一起,晚些能够回到南城来。”
宋城紧绷着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下来,语气却依然严肃道:“等回来,我要亲自听听你这位支队长的解释!”
听着宋城的尾音重了一点,顾局汗都下来了:“好好,我再和他打个电话,让他下了车马上赶来市局。”
宋文是他力荐上马的,一上任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而且宋文转头就追陆司语去了。顾局无奈,只能自己全程应对,还好这位省局局长并没有过多的责罚此事,就是问了好几次宋文的行踪。
等顾局去打电话,吴青沉思了片刻,抬头对宋城道:“这一上岛就通讯中断,到现在才恢复过来,这事情有点奇怪啊……”
宋城听了这话,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人为破坏?”
吴青想了想道:“想要破坏岛上的通讯,实在是太简单不过,找到基站,把供应的电源破坏掉,在这人口不多的小岛,就足以形成通讯的中断……如果这不是意外,看来是有人不希望他们联系到外面。”话说到这里,吴青有一丝隐隐的不安之感。
不管怎样,宋文和陆司语听来已经安全离岛了,吴青希望,他的那种感觉是错误的。
下午四点半,从新川通往南城的汽车上,宋文合上了速写本,揉了揉眉心,他刚才又画了半张图,汽车晃动,他这个不晕车的都有点头晕了起来。
宋文小心地把本子放入手拎包里,手腕还是不免触碰到了书包的拉链,宋文微微皱了眉,他的左手手腕上的伤还没好,动作大了就有点火辣辣的疼。
然后宋文侧头看着靠在他右边肩膀睡着的陆司语,从这个角度看去,陆司语的皮肤雪白,睫毛长长的,随着清浅的呼吸轻轻动着。
车已经下了高速,马上就要到达南城了,虽然只是短短几日,却像是隔了许久,宋文虽然不忍心打扰他的好梦,但还是戳了戳陆司语,把他叫醒道:“乖,快到站了,醒一醒,落下汗,等下别着凉。”
陆司语嗯了一声,又靠了一会,在宋文的肩膀上像是小动物般蹭了蹭。
他们坐了将近三个小时的船,然后又坐了一个小时的汽车,终于在晚上前回到了南城市。
无论是坐船还是坐汽车,都是晃悠而嘈杂的。车马劳顿,陆司语有点发蔫,一上车就蜷起身靠在宋文的肩头上,也就最后睡着了一会。
车行入了地下停车场,陆司语这才有些不舍得睁开了双眼,昨天晚上又是台风,又是爆炸,一大早又去勘察现场,他根本就没有睡好。
宋文帮他理了一下有点乱的头发,“等回头,晚上回家再睡吧。”
陆司语问:“我们现在是去哪里?市局吗?”
他之前迷迷糊糊的,好像听着宋文接了一个顾局的电话。
宋文点了点头,站起身从行李架上单手取了背包下来:“顾局专门打电话来了,等下我们打车直接到市局去。”
然后他又取下了陆司语的包递给他:“我爸和吴叔都在。”
陆司语听到了吴叔这两个字,知道指的是吴青,看来这一次省局也好,市局也罢,都在对这件事严阵以待。他来之前,只把自己的行踪告诉过吴老师,之前吴青和宋城有罅隙的事情他也曾有所耳闻,不知道如今宋城是怎么请回了吴青。
宋文把装着速写本的手拎包放入了背包里,陆司语看着,想到了现在放在宋文背包侧面的两件证物,这是他们此行的最大所获,那本日记本他们已经用相机拍好,进行过备档,而那根头发,需要送到物鉴科进行化验。
除了要交代这些,陆司语还对要见宋城有点紧张。
在宋文的描述里,他早就对这位严父有一些印象,不管怎样,那也是宋文的爸爸,是省局的直属领导,对于这样的会面,他忐忑而不安……
汽车完全停稳,陆司语和宋文从汽车的地下停车场一路跟着人流走了出来。
他们平时坐高铁比较多,这一次是因为新川的港口离着汽车站最近,只有汽车才能够随到随走,才选择了这种交通工具。这车站他们第一次来,现在两个人都有点找不到北。
南城市汽车北站算是在市里偏中心的位置,出口不远,就是南城市最繁华的几条街。
此时旅客出口处,围了不少的司机,看着他们拎着包往出走,就热情地围上去问:“去哪里?去哪里?向安走不?向安走不?”
“价格可商量,还缺两位,淮西区。”
还有人直接热情地过来接他们的行李,要不是素不相识还以为是来接人的。
宋文一直躲着那些人,走到门口,挑了个面善的问:“南城市局去吗?”
那司机没有听清,或许是听清了不敢相信,皱眉问:“什么市局?”
宋文摸了下鼻子,又重复了一遍道:“市公安局……”
司机这次听明白了,脸色一白:“你问问别人吧,那个我不去……”一句话没说完,转身就跑。
宋文倒是想问别人,一转头,那些黑车司机哗啦啦如同飞鸟一般被惊飞了,四下散了,出口周围迅速清光。
“我们真不是钓鱼执法,警察也需要打车啊……”宋文叹了口气。
陆司语道:“还是打正规的出租车吧。”
两个人一路走出了车站,往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走去,陆司语掏出手机,不太娴熟地用着打车软件,宋文则在那里招手,想拦一辆出租车。
现在是晚上五点多,最近天黑得早了,天色将暗未暗。
城市就像是他们出发之前,路上车水马龙的,。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在赶时间,出租车赶着交班,私家车则是怕遇上高峰期的堵车。
过了两分钟,才有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们身旁,司机摇下车窗:“你们往哪边走?”
宋文急忙道:“去西财街那边。”
估计是还算顺路,司机一挥手道:“快点上来,我赶着去交班呢。”
宋文这才放下心道:“师傅,麻烦开下后备箱。”
陆司语接过了宋文的包:“我去放行李吧,你伤还没好呢,别折腾了。”
宋文第一次看他这么主动,听了陆司语的话,心里暖暖的,他没固执,把包递给了陆司语,靠在车身旁看着他,等他回来。
陆司语接过了包,之前他看宋文拎着的时候,他看着觉得挺轻松的,现在他拎着,两个包还挺沉的。
后备箱轻声弹开,陆司语刚放好了一个包,低头要放另一个,他一抬头,就看到有个男人站在不远处的路边。
那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头发凌乱着,身材枯瘦,他佝偻着腰,一双眼睛血红,紧紧盯着他们的方向,急速地喘息着,看了看他的方向,又看了看宋文。
陆司语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脑中完全没有印象,但是又直觉觉得,男人是在看他们。
然后那个人飞快地冲了过来。
“宋文!”陆司语几乎是下意识的,叫了宋文一声。他的手还没从书包上移开,就被那男人撞了一下,手里的书包应声落地。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迅速到陆司语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一声极轻的声音破空而过,随后他就觉得腹部一痛,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刺破了衣服,划破了血肉,扎入了身体里。
那是一把水果刀,陆司语的身体随之瘫软了下去,半靠在车上。他用一只手捂着伤口,另一只手拉住了那人拿刀的手,把那人死死拉住。
那人还想把刀夺过来,拼命地用手绞拧了几下,陆司语用手死死拉住他,坚硬的刀子扎在身体里,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刀尖的划动,金属冰冷,像是冻住了内脏和血肉。他觉得自己一向擅长忍痛,这时候还是不免低低地“唔”了一声,强忍着剧痛才没有撒手。
男人没有把刀抢过来,这才放弃了凶器转身就跑。
这时宋文冲了过来,抬腿一个提膝击中了对方的腹部,随后手肘重击了对方的耳侧。那人吃痛下,伸手抓住宋文的左手手腕,宋文的伤处被带到,一时没有拉住他。随后那男人像是疯了一般,挣脱开了宋文,翻过了路旁的绿化带,向着马路中央跑了过去。
男人跑得很快,像是早就规划好了这条脱身的路线,宋文顾不得手腕上的伤,向前追了几步。
男人所做的无疑是一个自杀式的举动,这里是南城汽车站附近的闹市,就在他冲到路中央时,一辆想赶红灯的轿车来不及刹车,嘭地一声和他撞击在一起,男人被撞飞出了三米多远,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这样的变故几乎发生在瞬息之间,整个路口一片哗然,车辆纷纷停了下来。
人们都难以想象,这样的一幕就发生在南城最繁华的闹市区。
宋文回过身来看陆司语的状况,陆司语已然坚持不住,眼前发黑,身体向前倒去,正好被赶过来的宋文扶住。
伤口传来阵阵剧痛,陆司语的手牢牢按着伤口,急速喘息着,他的眼睫眨动,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血腥气往上翻涌,疼得身体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宋文把他揽在怀中,只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他不敢去拔那把刀,眼见着陆司语的唇色白了下去,额头冒出了冷汗,他用左手打着急救电话,右手叠在陆司语的手上,帮他捂着腹部的伤口,指缝里不停渗出温热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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