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天晴雨成林 > 第一章 遇见深海

她需要赢,况且她的同情心从来不会浪费在这样的女人身上。

此时庭上的气氛已经进入到白热化阶段,审判长紧皱的眉头从刚刚开始就没放松过。这本来只是一件小小的民事诉讼案件,却因为被告的身份特殊而变得备受关注起来。

“这是我方当事人所提供的资料。”此时男人看着严展晴的目光似乎带着刀子,连声音都带上很明显的情绪,“这些资料可以显示,林乐乐在跟被告生活期间,被告并没有收敛他的私生活,甚至经常流连夜场彻夜未归,导致林乐乐在不能感受母爱的同时又遭到父亲的冷落,一个五岁的孩子,不能在幼年感受到家庭的温暖,这对孩子是一种极大的心理伤害。”

被告叫林魏宏,本市富豪之子,非常典型的富家子弟,他的风流韵事早就尽人皆知并不是什么大新闻,反倒是这一年来跟毫无关系背景的前妻争夺孩子监护权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至于他这么坚持是因为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众人不会把“父爱”跟这位时常流连风月场所的纨绔子弟联系在一起,也正因为如此,即便家财万贯,种种不利条件还是都指向了林魏宏,所以很早就有人预言,这场官司林魏宏的胜率,几乎没有。

但是,那是在严展晴还没接手这件案子前的说法。就目前的状况来看,形式已经完全往林魏宏那边倒去。

“审判长,我想请我的第二位证人,宋学佳。”唯一没受到庭上气氛影响的严展晴继续保持着一贯淡然从容的神情,一丝不苟的样子似乎没有什么能撼动她。

很快,一位扎着马尾辫、年纪在二十岁左右的女生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走上证人席。

“请问您叫什么名字?”女生站定,严展晴开始提问。

“宋学佳。”

“请问您从事什么职业?”

“我是一名护士,目前在市中心医院上班。”

“请问您还记得去年12月24日深夜十一点有一位叫林乐乐的孩子上医院挂急诊的事情吗?”

“记得,当时是平安夜,又正好是我当班,所以印象非常深刻。”

“能具体跟我们说说当时孩子被送到医院的情况吗?”

“哦,事情是这样的,当时孩子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烧到了39度,并且呼吸道也出现轻微的炎症,情况非常危急,直到凌晨三点,孩子的病情才控制住。”

“那么,请问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导致孩子出现这么严重的病情。”

“应该是孩子的病发现得不及时,没有得到有效的控制,才会导致病情加剧。”

听到这里,作为原告,也作为孩子母亲的刘思似乎听出了一些端倪,脸色变得有些僵硬,一同僵硬的还有她的辩护律师。

“那么我再请问您,当时送孩子去医院的人,是谁?”

“就是孩子的母亲。”

“孩子的母亲是庭上的原告吗?”严展晴引导女生看过去。

“是。”

“那么,您还记得原告是在什么时候离开医院的吗?”

“好像……”女生稍微沉思了一下,“好像在帮孩子办理住院手续后不久就离开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刘思忽然激动地站起来,神情惶恐,“审判长请您听我解释,我当时是因为……”

“原告,请不要干扰我方证人的发言。”严展晴平静地望向她,冷漠的神态好像在看一只垂死的猎物。

“原告,请你安静。”审判长发言。

在刘思颤抖地抿紧双唇后,严展晴继续开口道:“也就是说,在孩子的病情还没有得到控制的时候,原告就独自把生病的孩子留在医院不见踪影了是吗?”

“是。”

“不是的!不是,我当时是有原因的……”

“原告,请你安静!”审判长敲着公正之锤,表情比刚刚严厉些。

“审判长,我没有问题了。”严展晴示意。

然后,宋学佳被带离,严展晴乘胜追击。

“审判长,我想请我的第三位证人上庭。”

很快,又一名中年妇女被带上法庭,在看到妇女后,刘思的双眼闪过一丝诧异,严展晴怎么叫“自己的人”上庭为自己做反面证言呢?

“请问您姓什么?”

“我姓张。”

“张女士,请问您跟原告是什么关系?”

“我是刘小姐的房东。”

“请问原告为人怎么样?”

“刘小姐是个很好的人,对左邻右里都非常好,所以刘小姐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我们大家也都非常愿意帮助她。”

“所以您跟刘小姐的关系也非常好了。”

“是。”

听到这里,严展晴非常满意地点点头,露出开庭以来第一个礼节性的微笑。简而言之,房东太太的主观意识是不可能做出任何对刘思不利的证言的。这个想法已经在在场所有人的脑子里根深蒂固了。

“那我再请问张女士,原告的孩子林乐乐在与原告生活的这段时间,原告是不是曾经把孩子寄放在你家?”

“啊……是。”房东太太流露出一丝茫然。

“请问寄放了多少次?”

“呃……记不清了,我们都很喜欢乐乐……”

“也就是说原告把孩子寄放在你家的次数非常多,多到您已经记不清了是吗?”

“那个……因为刘小姐有时候需要上班,所以……”

“您只需要回答我,‘是’或‘不是’就可以了。”严展晴声音和蔼,但态度强硬地强调着。

“……是。”

“谢谢刘女士。”严展晴微微颔首,“审判长,我没问题了。”她从容地坐下去,不理会刘思苍白的脸色,包括旁听席上的窃窃私语。

房东太太离开,刘思得到发言权,只是她现在方寸大乱,说出来的那些解释让自己更加不利。

很快,对方的律师又列出几条线索,但在严展晴刚刚跟证人的一番对话面前,不免显得苍白无力。

“审判长,正如原告所说,她需要为孩子和自己的生活奔波,换言之,原告并不能确保孩子日后的生活,试问一个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不能给予孩子的单身母亲,真的可以给孩子日后的发展提供一个良好的空间吗?综上所述,我认为林乐乐跟着我的当事人一起生活才是最恰当的。”

“你放屁!这个人渣除了花天酒地、一个又一个地换女人以外,他能给我儿子什么?你是要把我儿子变成像他一样的人渣吗?!畜生……”

“原告,请注意你的言行。”

“林魏宏你听着,我绝对不可能把我儿子交给你!你别痴心妄想了!乐乐是我的儿子!我的!”

“原告,请控制好你的情绪!”

……

在刘思崩溃后,试图冲过来对严展晴和林魏宏大打出手的时候,这场官司的输赢基本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

“综上所述,本庭宣布,被告人罪名不成立,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休庭。”

砰——

“严律师,您辛苦了!”法院门口,林魏宏握住严展晴的手,一副激动的样子。上一次他跟刘思的离婚官司也是严展晴替他打的,严展晴没让他失望,如愿地让刘思净身出户,一分钱赡养费都没有。

“林先生客气了,我只是做我分内之事。”严展晴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来,神情淡然。

“不不不,今天我一定得请严大律师吃顿饭。”

“不必了,我事务所还有事,先走了。”

严展晴不可能跟自己的客户有什么公事以外的牵连,跟林魏宏这种人更不可能。只是,严展晴走开没多久,刘思就冲了过来,听着后面的动静,刘思大概是跟林魏宏动了手。严展晴没有回头,那与自己无关,除非林魏宏要起诉刘思故意伤人,当然,也得是他的委托律师还是她才行。

“快闪快闪!”杨昊大呼小叫地把身边的男人拉开,一只鞋子正从那团扭打在一起的风暴圈中飞过来。

很显然,那位输了官司的单身母亲已经崩溃得非常彻底。

“真是最毒妇人心。”杨昊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做结论。

“这句话是说谁?”温霖看着远处那个逐渐变小的身影,微翘的嘴角似笑非笑,过于英俊的五官总会因为这个与生俱来的表情而更引人遐想。

“还能有谁,那位麻木不仁的‘阎罗王’,我都怀疑她的嘴巴是不是装马达了,怎么那么能说,黑的都能说成白的,连林魏宏这种死马都给她说活了!”刚刚杨昊就坐在旁听席上,事先也了解过案情,如果那位母亲不是真的爱那个孩子,会为了孩子跟自己前夫纠缠了整整一年多,劳民伤财还伤心伤身?现在倒好,一个为孩子累死累活的伟大母亲,硬是被这位大律师丑化成不负责、别有居心的单身女人。

“其实,撇开别的不讲……”温霖做出沉思的样子,“我倒觉得阿姨的眼光不错。”

“什么?!”杨昊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我说兄弟你是要害死我啊,我家已经有我妈那尊‘伏地魔’了,要是再把这尊‘阎罗王’娶进门,我还有活路吗?”

“没那么严重。”他说,“不然你怎么跟阿姨讲?”

“照实讲!今天是我妈没来,要是我妈看见这个女人这么丧心病狂,估计比我还激动。”

简单点说吧,杨昊今年二十八岁,单身未婚,整天被妈妈张罗着相亲。在妈妈软磨硬泡、软硬兼施的手段下,杨昊每次基本完败,只能乖乖配合。而他这次的相亲对象就是严展晴,鉴于前几次相亲的黑暗经历,杨昊决定先不动声色地探探对方的老底,于是就拉上自己要好了十几年的好哥们儿温霖一起,谁知道这么一探,好家伙,想想就觉得后怕,还好来了这么一趟,不然以后把命搭进去了,对方还能把错全部推自己身上。

反倒是温霖,本来觉得陪杨昊来如此庄重的地方探自己相亲对象的底,这个举动非常无聊,不过在见证了严展晴这场精彩绝伦的辩论后,倒是有意外的收获,或许说惊喜更准确些吧。

“所以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不要?”

“我不要。”杨昊言简意赅。

“真的不要?”

“不要。”杨昊顿了一下,随即僵硬地问,“怎么?难道……你要?”

温霖安静着,不置可否。

在回来之前,严展晴胜诉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事务所,所以她在推门而入后,原本热闹的环境一下子安静下来。严展晴无视她们定格得非常不自然的神情和冰冻一般的气氛,径直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即使用膝盖想也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无非是“那个母亲好可怜啊”、“阎罗王太狠了”、“她会不会有报应啊”之类的,根本就没有任何听的价值。

直到严展晴走到办公室门口,后面才传来几声虚伪的道贺。

“恭喜啊严律师。”

“严律师,又赢了,好厉害。”

所以严展晴在关门前,她还是朝对方点点头,礼节性地回应。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严展晴才真正放松下来。看着玻璃上那张疲惫又松懈的脸,心里突然涌现出一丝倦怠。只是一闭上眼,眼前又会浮现刘思那个愤恨又无能为力的窘态。

当然,这点小小的愧疚并不会让她觉得自己做错了,她只是站在那个孩子的立场为他谋求更好的生活环境,所以她没有错。

咚咚——

敲门声一响起,严展晴就立刻收起她刚刚毫无防备的样子。

“进来。”

“严律师,这是你要的资料。”女助理小心翼翼地把手上的材料递过去,“对了,新案子的委托人早上来过一趟。”

“他说什么了?”

“没有,说是等你回来,再跟你详谈。”

听完,严展晴沉思了一会儿,说:“你给他打电话,让他明天早上过来,至于到医院取证时间,改到明天下午。”

“好的,我这就去安排。”助理欠身,恭敬且畏惧。

这样就够了,那些议论声她大可不必在意,她只需要这样站在高处,哪怕一直孤身一人。

华灯初上,严展晴从公司走出来,迎面吹来的冷风让她忍不住拉高衣领,公司中又陆陆续续地走出几个人,是比较年轻的小助理们,彼此手挽着手嘻嘻哈哈,青春活力的样子。跟她们比起来,严展晴那深色的外套,深色的皮靴,深色的皮包,加上一丝不苟的发髻,永远显得那么拒人千里。

停车场里,一位自己平时没什么交流的同事正在一个比较隐秘的位置跟自己的男朋友打啵,严展晴看到时,愣了一下,那位同事察觉到她的时候也不避讳,反倒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换个角度,让严展晴看得更清楚些。

严展晴的眉头出现很细微的褶皱,跟别的没关系,只是她胃部的酸胀感严重了些,偏偏药又没带在身上。严展晴很快恢复到先前的心无杂念,上车,关门,启动引擎,然后踩油门。只是车子快到转角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往后视镜瞥了一眼。

车子在高级小区门口停下,保安室里的警卫在确认了她的身份后,很恭敬地开了大门。小区很安静,这种安静似乎让胃部的不适变淡了一些。

到家的时候,父亲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孤单的身影让这个原本就很宽敞的客厅显得空旷得不像话。

“爸。”严展晴喊了一声,无论是语调还是面部的轮廓都比白天柔和了许多。

“回来了。”严国正从沙发上起来,年迈的身体让起来的动作显得有些迟钝。

“您吃晚饭了没有?”严展晴舒展眉眼,双手搭在老人的肩上,此时乖巧温顺的样子在认识她的人眼中,绝对可以上头条。

“等你呢。”

“爸,我说过多少次了,您吃饭不必等我,您忘记医生说的,您的饭点一定要准时。”微微皱眉的样子看起来像在责怪,却丝毫感觉不到严厉。

“现在吃正好,而且跟闺女一起吃饭,比较香。”老人笑着。

严展晴的胃还是不舒服,跟父亲聊了几句,她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找胃药,长期的饮食不规律是她胃病的元凶。在房间里找了一圈,却只找到一个空药瓶。

这个时候,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只响了一声,父亲就接起来了,轻松的语气听起来心情很愉悦。严展晴一下子就猜到是谁的电话了。

自己孤僻的性格大概是遗传父亲——岂止是遗传,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总之,父亲能说得上话的朋友几乎没有,公园里认识的那些老伯伯也不太可能在这个时候打给他,所以只能是那个要给自己牵红线的阿姨了。

对于自己的终身大事,父亲没有经常念叨,但是却也不松懈,前两年严展晴根本不在意,可是随着父亲的身体一天天的衰弱,她对相亲的排斥,也没那么强烈了。

只是饭桌上,父亲的脸色有些不大对劲,看着严展晴的样子有些欲言又止。大概纠结了有好一会儿,老人家才开口。

“晴晴,爸有点事想跟你说。”

严展晴一下子点破:“爸,我知道您要说什么?不就是那个相亲?我去,去就是了。”

所以别露出那么为难的样子,害得她内疚死了。

听完严展晴的话,老人脸上的为难反而加重了些。女儿一向骄傲,在外又有些名气,这些他完全是了解的,可有些事情就是那么难以预料,只能说那个男孩子没眼光了。

“晴晴,”不管怎么样,还是得说明白,“刚才就是那个阿姨来电话,说她那个朋友的儿子,那什么……就是可能临时有事,所以周末的相亲,嗯……可能得取消了。”尽量委婉的语气还是让严展晴的神色僵了一下。

“不是你不好,是那个男孩子真的有事。”严展晴的沉默让老人家有些着急,“再说,我们家晴晴条件这么好,要跟你相亲的男孩子排队能排到高速公路去,是这个人没眼光。”

严展晴失笑,父亲现在明显前言不搭后语。

“爸,我没事,这样我还能省下很多时间。”严展晴很快做出推卸责任的样子,“喏,现在是人家没时间不是我不愿意去见的,不能再怪我了。”

父亲也笑了。

“不怪不怪,爸爸再给你找,再给你找就是了。”老人如释重负,“快吃吧,要凉了,冬天就是不好,饭菜凉得可快了。”最后明显是自言自语。

严展晴想起一件事,她待会儿得去买药。

温霖从超市走出来的时候,手机正好响起。

“不就是推了相亲,至于这么兴奋这么快就跟我报告。”温霖率先开口。

“当然了。”电话那头的杨昊说得有些激动,“我妈给我张罗的相亲,她第一次这么痛快地答应我的拒绝。”

“你就没添油加醋?”

“这算什么话,我跟我妈说起那件案子的时候纯属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阐述事实,哥们儿说话一向是摸着良心的,良心。”

“好吧,我就勉为其难相信你还知道‘良心’这两个字怎么写。”

“我说温霖,你什么意思啊?”杨昊刚想发火,跟着顿了顿,换了种语气,“那个……阿霖,你现在怎么那么偏袒那个‘阎罗王’啊,别告诉我,你真的对那个女人有兴趣?”

温霖连白眼都省了,直接失笑。看不见此时温霖表情的杨昊见他沉默,直接在那边哇哇乱叫。

这时,温霖瞧见不远处的马路边上一阵异常的骚动。

“杨昊,先这样,我这边有点事。”说完,他直接挂了电话,往对面的马路走去。

以一个老伯昏倒的地方为中心,旁边围着好十几个人,但就是没人上去查看老人的状况。而老人的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正跟一个打扮得流里流气的小伙子争执著。

“不好意思让一下,我是医生。”一听到温霖这么说,众人让出一条道,并且大多数人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地上的老人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两只眼睛只剩下眼白,温霖蹲下去,将耳朵贴在老人家的胸口上。

这时,边上的争吵越来越激烈,议论声也越来越大,大多是在谴责那个年轻人的,温霖越听下去脸色也越阴沉,他皱着眉头,脸上是罕见的,嫌恶的表情。

“你不能走!你这畜生,你爸都被气成这样你还想撒手走人?”女人死死地拽住年轻人的衣袖,脸色涨得通红,两只眼睛也是红的。

“你给老子松手,你真以为你是我妈啊?别不要脸了,就你这种老破鞋还想管我。”

年轻人一个挥手,女人不支力,一下子跌出人行道。

就在这时,一道赫然出现的力量稳住女人摇晃的身体,女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身边的人,那人就快速地走到年轻人的跟前,挡住他的去路。

“你现在要是敢走,就等着坐牢吧。”

居然是她?

看见严展晴时,温霖有些惊讶。

“坐牢?”男子直接笑出来了,“你脑子有病吧?滚开。”

“我国刑法第261条相关规定,对于年老、年幼、患病或者其他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的人,负有抚养义务而拒绝抚养照顾的,构成遗弃罪。”

“……”男子瞬间愣住。

“遗弃罪可以上报法院使其承当刑事责任,情节恶劣者,最高可判五年监禁。你现在走一步试试看,我马上报警。”严展晴神色如常,目光冷峻。

“你、你唬谁啊,老子不是文盲。”

“普通人最好不要试图跟律师辩论法律条文,这对你没好处。”

听到这里,男子的戾气直接全灭,又无声地跟严展晴对峙了一会儿,随即动作僵硬地回到老父亲身边。

“谢谢,谢谢!”女人连连跟严展晴道谢,严展晴没表示什么,反倒老人那边的情况让她有些在意,所以在救护车来之前,她也陪着女人和那个不情不愿的年轻人守在老人的身边,当然,也包括温霖。

其间温霖看了她几眼,只是严展晴过于在意老人,没有察觉到温霖的目光。好一会儿,救护车才姗姗来迟,在上救护车前,女人还一直跟温霖和严展晴道谢,而那个年轻人,看着严展晴的目光恨恨的,嘴里不知道在骂些什么。

人群逐渐散了,最后只剩下温霖跟严展晴,也就是在这时,她才发现身边站的这个人。两人的目光终于有了接触,温霖习惯性地对人笑了笑,出于礼貌,严展晴也象征性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严展晴又重新感觉到胃里的翻江倒海,也不管旁边还有人,直接拿出刚刚从药店里买的胃药吞了两片。跟着,药就被拿走了,严展晴多少有些诧异。而认真端详着那瓶药的温霖在察觉到严展晴的目光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唐突。

“抱歉,职业病。”温霖笑着把药还回去。

严展晴没说什么,拧开水瓶喝了一大口水。温霖静静地看着她,末了,比较疑惑地开口:“你刚刚说的……那个遗弃罪什么的,是真吗?”

严展晴顿了一下,拧上瓶盖,将另一只手插进风衣里,神色淡然。

“像他们这种情况派出所未必会受理,更别提法院了。”说完,严展晴招呼都不打地越过温霖兀自走开。

温霖先是一愣,随即又露出那种惯有的,云淡风轻的笑,看着严展晴的背影倒退地走了几步,他也转过身,若有所思地从严展晴相反的方向离开。

今日下午,严展晴要去医院取证的时候顺便回家接了父亲,到医院时,严展晴让助理先去找那名提供资料的医生,黄雅琳几乎是如释重负地跑开的。

因为她似乎知道了非常不得了的事,比如在父亲面前,她截然不同的面孔,简直像个乖乖女——乖乖女!阎罗王!嗷嗷嗷,饶了她吧……

严展晴扶着父亲走进电梯,由于决定得匆忙,今天又被那个委托人缠了一天,都忘记跟赵医生预约时间了,但愿他还没下班才好。

到赵医生办公室时,门开着,人显然还没走,只是一走进去里面却没有人。

“一定是去忙了。”严国正下结论。

“没关系,他还没下班。”严展晴看着衣架上那件西装外套微笑着说。

坐了一会儿,办公室真的来人了。只是来的不是赵医生,而是科室主任。

“严律师,没想到你这个时间来,我刚刚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主任很热情,这不奇怪,两个月前,严展晴帮他打赢了一场很棘手的官司。

“钱主任。”严展晴恢复到职场时的样子,客气但疏离,“今天有事要到医院办,所以提前带我爸过来,赵医生呢?”

“我刚想跟你说这个事。”主任露出微微的歉意,“老赵调走了,抱歉,实在太突然了,没来得及通知你。”

“所以我爸的主治医生要换人了?”严展晴微微皱眉。

“是,不过你放心,一些交接工作老赵做得很完整,对于严老的情况新主治医生也了解得非常透彻……”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见到来人,主任立即笑逐颜开。

“温医生,你回来得正好。”

严展晴看见眼前的人,愣了一下,温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严展晴,所以两人的表情如出一辙。

“严律师,这就是严老的新主治医生。”

严展晴敛起刚刚的神情,淡然道:“嗯,我见过他了。”

“是吗?原来你们都认识了,那真是太巧了。”

“其实也谈不上认识……”温霖纠正着,随即郑重其事地朝严展晴伸出右手,微笑道,“不过现在也不算太晚,你好,我叫温霖。”

“你好,严展晴。”严展晴也伸出手,象征性地碰了碰温霖的指尖。

跟一般死气沉沉的医生不一样,不管是好看的眉眼还是浅抿的双唇,似乎都带着笑,昨晚没细看,今日看来,这位医生倒是出奇的英俊。

只是这么年轻的医生当父亲的主治,靠谱吗?

“你别看温医生年纪不大,在医学上的建树可不小啊。”像是在回应严展晴心里的问号,主任颇为得意地开口,“而且做事非常认真负责,不管是医生、护士还是病人,都对温医生赞不绝口呢,总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

“主任,您饶了我吧。”温霖听不下去了,连忙让对方打住,他这番对自己赞美的话不知道在病人家属面前说过多少次了。

严展晴没说什么,只是客气但又诚恳地说了一句:“那我爸爸就拜托你了。”

“一定尽力而为。”他说。

很快,严展晴接了个电话,又叮咛了老父亲几句,严展晴就离开办公室去跟黄雅琳会合。没走多远,胃部就传来不适,连日来的饮食不规律让胃痛的现象更加频繁了,她不得不放慢脚步。

匆匆解决完手头的事,严展晴让黄雅琳带着资料先回事务所去,接着又回到温霖的办公室,父亲不在。

见到严展晴,温霖放下手中的笔,对她笑了笑。

“我爸呢?”她问。

“我让护士带他去做下尿检。”

尿检?以往的例行检查并没有这项检查,严展晴顿时有些紧张:“我爸怎么了吗?”

“没事,我只是想得到一些更精准的数据。”

听完以后,严展晴很明显松了口气。

说实话,看见严展晴露出这种与法庭上,包括昨天晚上在街上时那种沉稳冷静大相径庭的样子,温霖有些惊讶。

一放松下来,严展晴胃痛又明显了。

“能跟你要杯水吗?”她问。

“当然。”温霖弯下腰去找一次性杯子,找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刚搬进这间办公室不久,一些物品还没买齐,所以他说:“用我的杯子可以吗?”

“……你不介意就行。”她又说。

这人……

温霖笑笑地拿起桌上的蓝色茶杯,在饮水机前细致地烫了一遍,然后给严展晴兑了一杯温水。严展晴道了声谢,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药瓶。

又吃药?温霖浅浅颦眉。

“严律师,你的胃怎么了?”昨晚匆匆一瞥,那确实是抑制胃病的药。

“没什么。”她恢复淡然,“老毛病了。”

老毛病?年纪轻轻有这种老毛病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坐下,我帮你诊断一下吧。”

严展晴想了一下,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看看也无妨,于是便也没推辞。

“嘴巴张开。”

严展晴很听话地照做,温霖是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身的动作让两人的距离变得有些近,在这一刻,他的神情变得极为认真。

跟着他又为严展晴把脉,全神贯注的样子似乎在感知着什么,完全静止的神情似乎让周遭的一切都跟着安静下来,认真的脸庞英气逼人。

“是不是有时候觉得疼痛绵绵,口泛清水,或是吃完饭后会有呕吐感?”把完脉后,温霖问。

“是。”

“我刚刚替你诊断了一下,你的舌苔偏白,脉象沉迟,是很典型的胃寒症状。不过别担心,没什么大问题,只要饮食规律,再好好调养就会痊愈了。”

“嗯。”

她的表现让温霖觉得自己后面的话有些多余,因为看她平静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很担心。不过他还是很尽职地说:“你包里的那种药最好别再吃了,对你的病没有本质的帮助。”说完,他唰唰地写好一张药单,“我给你开了一些比较温和的药,里面有一味干姜片,你平时泡着喝就行了。你还可以吃一些山药、板栗、核桃或是红枣,这些都是可以养胃的。”

“知道了,谢谢。”严展晴接过药单看了一眼,然后把它放进包包里。

“还有,少喝酒,最好别喝。”

“我不喝酒。”

“那样最好。”温霖笑。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她根本不会乖乖去取药”的感觉。

已经过了温霖下班的时间,体检完的严国正才慢吞吞地出现。

“温医生,今天人比较多,害你加班了。”小护士吐了吐舌头,看得出来这小丫头是在撒娇。

“才过了十多分钟,没那么严重。”温霖笑。

“我们可以回去了是吗?”对此严展晴倒是没有任何歉意。

“嗯,你们可以走了。”

严展晴走时连声招呼都不打,还是严国正笑笑地跟温霖说了声再见。

到取药窗取好父亲的药后,严展晴便让他坐在大堂的椅子上等,自己走出医院去取车,一走到车子旁,严展晴站住了。

整块挡风玻璃被一大片红色的痕迹遮去了大半,闻着这刺鼻的味道不难断定,是油漆。

严展晴知道自己树敌无数,像这种被报复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所以她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情绪。

只是,发丝里那道狰狞的伤疤似乎又开始突突的脉动,好像在提醒着什么。

她看了看这条不算太宽阔的柏油路,除了几辆开出去的轿车外,没看到什么人。应该在公司和小区都没有机会下手,所以跟到医院来了,看来自己被监视好久了。这么想着,严展晴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危险起来了。

“严律师。”爽朗的声音打断了严展晴的思路,是温霖。

“还没走呢。”只是一走近,温霖的笑容就渐渐散了,“怎么回事?”

“没什么,恶作剧吧。”

敏锐如温霖,结合严展晴的职业,这绝对不可能是恶作剧那么简单。温霖皱着眉,四下观察,这时,他发现在几米开外的路灯上那盏摄像头。

“先报警吧,调取医院那边的监控录像,应该可以找到行凶者。”

严展晴当然知道,只是她不在意自己会怎么样,她担心的是父亲,绝对不能让他知道为自己担忧,更加不能让他有什么意外。

如果报警的话一定会耽误很多时间,车子也必须通知保险公司的人来处理……父亲一向敏感,肯定会察觉到不对劲。

严展晴头疼。

“我不能让我爸知道……”她叹气,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

温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悄无声息地变化着。

“你开我的车走吧。”他忽然说。严展晴看着他,眼眸多了一层明亮。

“可是……车子也需要保险公司来处理。”她犹豫着,事实上她也没多少时间可以犹豫,父亲现在还一个人待在医院的大堂里。

“我帮你等,等一切都弄好了我再跟你联系,现在你先开我的车走吧。”像是料到她不会拒绝,温霖直接把自己的车钥匙放进她的手里。

看了看手中的钥匙,又看了看温霖,这次她终于比较由衷地说:“谢谢你。”

这声道谢沉甸甸的,温霖似乎还听出她声音里,类似温度的东西。

“只是小事,不用太放在心上……对了,你把联系方式给我一下吧。”

跟严展晴要完电话号码后,他指了指前面,说:“那辆黑色的花冠就是。”

严展晴点点头,联系了保险公司,继而往温霖的车走去。车子在经过温霖的身边时她停下来,说:“那就麻烦你了,温医生,有什么问题你随时跟我联系。”

“知道了。”

车子驶远。温霖可没忽略刚刚严展晴空空的两只手,她果然没有取药。

病人不听话,是让医生最头疼的事。

不过眼前的事似乎更危险。

看着挡风玻璃上的那片猩红,漂亮的眼眸顿时变得幽暗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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