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如期的太子位置坐得稳,穆如旭压根没有出头之日,便没有人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如今,太子已废,按理说,梁王怎么都该倚重五皇子,为何会突然将十一皇子推到台前?
穆如归并未回答夏朝生的疑问,只是不着痕迹地将他的手攥在掌心:“我陪你回一趟侯府。”
竟是这么将蛊虫的事皆过去了。
夏朝生也没再逼问。
他歇了一夜,早上匆匆前往侯府,拦住了准备上朝的夏荣山。
“生儿?”夏荣山瞧见儿子,总是欢喜的。
镇国侯杵在夏朝生面前,上下打量:“气色好了许多,为父心里甚是欣慰。”
“父亲可别说这些了。”他叹了口气,“父亲可知,陛下昨日命我为十一皇子师,不日就要进宫?”
夏荣山神情微微一变:“竟有此事?”
“父亲,十一皇子尚且年幼,就算天资聪颖,也比不上如今的五皇子。”夏朝生算着时辰,压低声音,语速极快道,“陛下此举,可是因为五皇子没有登基的可能?”
他三言两语间,将夏荣山说得恍然大悟。
“生儿此言,甚是有理。”但镇国侯很快皱起了眉,“五皇子殿下虽没先前的太子殿下贤名远播,却也没犯过大错,陛下为何不让他当储君?”
父子俩同时陷入了沉默。
站在夏朝生身后的穆如归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夏朝生似有所觉,拉住九叔的手:“时辰不早了,爹你快去上朝吧。”
夏荣山翻身上马,本欲多叮嘱几句,却见夏朝生说完,挽着穆如归的手,头也不回地往侯府里钻,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梁王不欲穆如归参政,穆如归便可不上朝,夏朝生更是没有一官半职在身,如今担了个皇子师的虚名,日后就算入宫,也是去后宫。
这么一看,王府和侯府加起来,天天上朝的,就剩他一人,他怎能不气?
但是夏荣山的怒火没烧到夏朝生身上。
他在侯府用了午膳,陪着裴夫人煮茶,傍晚时分才离去,第二日,便被长忠请进了宫。
“九叔,你说,陛下到底要我教十一皇子什么?”夏朝生站在镜前,蹙眉穿着朝服——他是男子,就算嫁入王府,朝服也没有女子的朝服繁琐,这会儿已经差不多穿好了。
他接过夏花递来的手炉,轻笑:“不过,如果陛下真的有意让十一皇子继位,不会将我叫进宫中。”
梁王必定会为未来的储君,寻一位德高望重的师长。
“想来,只是想用我来牵制九叔。”夏朝生得出了结论,转身面向穆如归,张开了双臂,“九叔,好看吗?”
青色的朝服随着夏朝生的动作,层层叠叠散开来,像观音坐下盛开的青莲。
他眉眼弯弯,面上的棱角因为笑意淡去,许是身子在蛊虫作用下大好的缘故,连病气都散尽了。
穆如归恍惚间,觉得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穿过岁月,走到了眼前。
直到——
“咳咳。”夏朝生低低地咳嗽着,从秋蝉手里接过披风。
穆如归神情一凛,起身拉着他的手,走到了门外。
候在王府前的长忠见状,为难道:“王爷,陛下今日只传召了王妃。”
“本王有事禀告皇兄。”穆如归眉心微拧,冷声道,“公公可是觉得有不妥之处?”
长忠的手微微发起抖,瞬间改口:“王爷,陛下盼着您去呢。”
穆如归轻哼一声,在夏朝生无奈的目光里,堂而皇之地跟到了皇城中。
“九叔,我自去便是。”夏朝生忍笑捏住了穆如归的手指。
穆如归垂头,替他整理被风吹乱的大氅,语气不善:“你嫁与我,不必顾及后宫嫔妃。”
夏朝生怔住。
“若是再碰见……手段。”穆如归说着,轻轻捏着他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的眼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九叔。”夏朝生红着脸移开视线,知道穆如归说的是先前宁妃在姜汤里下药之事,轻声点头,“我晓得。”
穆如归却还是不放心,不厌其烦地叮嘱,好像他要去见的不是十一皇子,而是龙潭虎穴里的妖魔。
夏朝生被生生逗乐了。
穆如归在他面前向来少言寡语,还是头一回,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想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你呀。”穆如归瞧见夏朝生走神,就知道他没将自己说的话全听进去,无奈地叹了口气,耳朵上的红潮也渐渐褪去。
当着长忠的面,穆如归毫不避讳道:“若是被欺负了……莫怕,一切有我。”
夏朝生的心狠狠一跳,猛地撩起眼皮,对上穆如归的目光,又仓惶垂下头。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手心里也沁出了细汗。
“晓得。”夏朝生颤道,“我都晓得。”
他什么都晓得。
穆如归这才松开手,目送夏朝生随长忠离去。
风卷起了他身上青色的朝服,像卷起一片过早跌落枝头的枯叶。
酸涩淹没了穆如归的心。
蛊虫只能保住夏朝生的性命,却不能还他一个健康的身体。
原来,人都是贪心的。
穆如归想要夏朝生活着,又想要夏朝生好好地活着。
他的**在夏朝生身上永无至今,贪婪无度。
又起风了。
夏朝生用帕子捂住嘴,轻声咳嗽。
长忠走在他身前,尖着嗓子道:“王妃可要保重身体啊。”
“多谢公公关心。”他攥着帕子,微微一笑,“不知公公了解不了解十一皇子?”
长忠知无不言:“王妃真是问对人了,十一皇子刚初生的时候,正是奴才去给陛下报喜的呢!”
“小皇子呀,当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长忠话音未落,宫墙内忽地飘来一阵可怖的哀嚎。
夏朝生心里打了个突,停下脚步:“公公,这是何人在叫?”
长忠面色不变,依旧在笑:“这儿……嗐,吓着王妃了。这儿是先太子殿下休息的偏殿。”
“先太子?”夏朝生忍不住挑起了眉。
穆如期。
这个噩梦般的名字,已经彻彻底底地从他的人生里抹去了。
“是啊,先太子殿下受了重伤,陛下于心不忍,特赐他宫殿,在宫内养伤。”长忠乐呵呵地解释,“只是伤重难治,殿下……殿下时常疼得说胡话。”
“带我去看看吧。”夏朝生在冷风中站了片刻,低声询问,“不知公公是否方便?”
“王妃说笑了,真要细算起来,先太子殿下是您的晚辈呢。您去看看他,有何不妥?”长忠会意,将他引上了另一条宫道,“左右时辰还早,奴才这就进去通报一声。”
长忠说是“通报”,实则是看看,穆如期身上有没有控制不住流出的黄白之物,免得熏着夏朝生。
“都收拾干净了吗?”进了屋,长忠脸上的笑意消散殆尽,捏着鼻子,厌恶道,“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味儿?”
伺候的宫人哗啦啦,全跪在了地上。
“罢了,罢了。”长忠不耐烦地挥着手上的拂尘,“快点上香,等会儿有贵人要来,你们都退下吧。”
他忧心忡忡地走出卧房,心道,若是将王妃熏晕了,九王爷会不会拎着枪直接杀进后宫?
长忠哆嗦了一下,收回思绪,快步走到偏殿前:“王妃,您且跟我来吧。”
夏朝生沉默着跟上了内侍监的步伐。
长忠边走,边旁敲侧击道:“王妃,想必您也听说了,殿下是伤在……待会儿进去,若是闻到什么味道……”
“公公不必多说,我都晓得。”夏朝生颔首。
他光听描述,就能想象得出穆如期的惨状,心里没有怜悯,只有痛快。
这是他恨了两辈子的人,他不会愚蠢到同情仇人。
“奴才就送您到这儿了。”长忠替夏朝生推开了殿门。
阴冷腥臭的风扑面而来,夏朝生面色一白,揣在手焐子里的手猛地攥紧。
即便过了这么久,即便穆如期已经成了一滩烂在榻上的肉,他依旧觉得恶心。
而躺在榻上的穆如期不知是疯了还是傻了,听见脚步声,忽地嘻嘻笑起来。
“朕……朕要灭你们九族!”
“穆如归,你……你谋逆……你不得好死!”
“哈哈哈,朕是真龙天子,你们怎么能把朕关在这里……哈哈哈!”
沉重的宫门在夏朝生身后缓缓合上,带走了最后一丝光。
他的瞳孔也随着穆如期的“胡言乱语”,骤然紧缩。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合一,迟了点_(:з”∠)_
对哒,朝生要发现渣太子也是重生的啦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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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062
疯了的穆如期没有看走进殿内的人。
他举起双手,在虚空中胡乱挥舞:“滚开……滚开!这是朕的皇位,你们……你们……滚开!”
夏朝生一点一点回过神,冰凉的十指无意识地绞紧。
若是换了没经历过重生的人,听见穆如期的疯言疯语,只会说昔日的太子殿下被赶出东宫后,失了志。
但夏朝生是经历过重生的人。
他从穆如期的话里寻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他可以重生,穆如期……也可以。
夏朝生抿唇走到榻前,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形容枯槁的穆如期。
“你认得我?”
穆如期循声,木木地抬起头。
昔日不可一世的太子,眼睛布满血丝,神情万分呆滞,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看清站在榻边的人是谁。
“朝生……夏朝生!”穆如期的脸上涌起了病态的红潮,仿佛溺水之人看见了救命的稻草。
穆如期伸出了手,拼命向夏朝生抓来。
夏朝生就站在他能差一点能够到的位置,沉默着一动不动。
“朝生?”穆如期的胳膊无力地跌落,眼神阴郁,大声质问,“你……也要背叛我吗?”
“不,不可能。”
“世界上谁都可能不背叛我,只有你不可能!”
“朕……朕这辈子会对你好,你不要走……”
穆如期喊到最后,满脸痴迷。
仿佛夏朝生是自己的必生所爱。
而夏朝生脸上的震惊已经全部由冷漠取代。
他缓缓俯身,靠近那张已经瘦得脱相的脸,轻笑起来:“你会对我好?”
穆如期忙不迭地点头,眼底汇聚起微光。
……朝生果然离不开他。
朝生心里果然有他。
夏朝生又问:“你想迎我入门?”
穆如期还是点头,甚至描绘出一副“美好”的画卷:“朝生,朕……朕让你当男后,那个……夏玉,朕不会再理睬了。他,他不是你们夏家的人……”
夏朝生笑吟吟道:“真的吗?”
穆如期立刻倒豆子似的,将夏玉的身世说给他听:“朕也是被他蒙蔽了,朕……朕从未对你起过杀心啊!”
“既然如此……”夏朝生后退半步,在穆如期越来越亮的目光里,粲然一笑,“那就给我前世死去的族人偿命吧。”
穆如期呆立当场:“你……你说什么?”
他整个人都发起抖,手脚并用,艰难地向榻里挪动:“你……你,你不是人!”
穆如期惨叫起来:“你是鬼……你是前世的厉鬼!”
站在殿外候着的长忠听见了殿内的异响,迟疑地询问:“王妃,可有不妥?”
“无妨。”夏朝生平静的声音从殿内传了出来,“有劳公公再等一会儿。”
长忠连忙应下:“王妃请便。”
夏朝生又去看吓得魂不附体的穆如期,幽幽道:“殿下不是要道歉吗?……那就去问问,我那些前世死去的族人,他们愿不愿意原谅你。”
夏朝生说出口的每一个,都像是索命的咒,穆如期面如土色,几欲晕厥。
穆如期已经彻底疯了。
他不知道夏朝生也是重生之人,只觉得他是从前世跟来的,索命的鬼,找他来报仇来了。
“朕……朕舍不得杀你!”穆如期哭喊着扭动早已残废的身躯,像一条臭虫,在肮脏的榻上颤抖,“朕真的心悦于你!朕是被骗了……是的,朕是被骗了!”
夏朝生眼里划过一道嫌恶。
即便到了此刻,穆如期竟然还觉得自己无错。
他无趣地止住了话头,看了看窗外青白色的日光,心里涌起浓浓的疲惫。
他想问的,想追根据的,其实只有一个“为什么”。
为什么穆如期要骗他,为什么穆如期要害他至此,为什么,镇国侯府满门忠义,得到的却是那样的结局。
可直至此刻,夏朝生才明白……根本没有原因。
因为穆如期从来就是这样的人。
他前世所想所爱的,一直是穆如期伪装出来的假象。
护着他的,是九叔。
爱着他的,也是九叔。
他知道这个就够了。
“我不要你死。”夏朝生捏着手炉,五指用力到泛白,“你不配轻易就死。”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向着殿外走去。
“穆如期,我要你活着……天天看着午门,看着我的族人曾经葬身地方。”
他的嗓音温和似水,说出口的话却将穆如期死死钉在了床上。
午门。
穆如期痉挛起来。
昏暗的殿内忽然多出了好些人,他们在夏朝生离去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榻前。
又像是一直在这里,从未离去。
穆如期吓得肝胆俱裂,仿若被人掐住了脖颈,脸色很快因为缺氧,涨得通红。
他似乎看清了他们的面容,又似乎看不清。
但他知道,每一个人的脖子上,都贯穿着一道可怖的伤疤。
“来了……他们来了……”夏朝生推开殿门的时候,听见了穆如期的哭嚎。
“王妃。”长忠却像是聋了,笑着说,“您瞧瞧这天,来时还好好的,一转眼,就要下雪了。”
夏朝生抬起头,果见天上阴云密布,风里也掺杂着细雪。
“走吧。”他收回视线,再也不去看身后时不时传来惨叫的宫殿,与长忠一道,走去了十一皇子的寝宫。
十一皇子还是个孩子,由母妃海氏抱在怀里,向夏朝生行了师礼。
夏朝生两辈子加起来,也没当过师长,赶鸭子上架似的教十一皇子认字,好不容易挨到长忠来了,连忙匆匆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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