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
胡狼在荒漠嚎叫,黄沙里,无数小动物悄悄露出身形,开始一整晚的觅食和整理。
风儿也喧嚣了。
细微砂砾好似女人的手轻抚窗口,几根枯草飘进来,无声落在皎洁月光中,影子拉长,分外宁静,也分外悠漾。
蜷缩躺在角落地毯上的武者呼吸平稳,胸腔极有规律的上下起伏,时不时有微风从领巾后荡出来,甚是熟睡了,累极了的样子。
广袤夜空里圆月高挂的美他已无法欣赏到。
时间如沙,恍惚中,自空窗投进来的月光慢慢收敛,黑暗似墨在地面蔓延,很快,就让一切都进入黑暗之中,“呼”一声,吹灭了房间里的光。
这番静谧不知持续了多久,息息索索的脚步声忽的响起了。
很轻,像是某种啮齿类动物,可偏偏又能感觉到阴影的变幻,应当是足够高的样子,而且慢慢的,走走停停的,像是在门外徘徊,不一会儿就传出一股隐晦的臭味。
“呼……”
作为“门”的布帘无声上掀。
鼻前臭味浓郁,正对墙角的白衣武者无声睁眼,眸底滑出一抹冷光,跟着眼瞳往后移,虽听大不清楚,但背后这脚掌轻踩黄土的声响还是太过明显了。
它在一步一步的靠近。
被白色兜帽裹住的耳朵再次动动。
简-艾斯佯装梦呓的将手指搭上怀中刀的刀鞘,深吸一次空气里的臭味,闭上眼睛想想,大体能构思出自己身后这阴影的踮脚慢步模样,甚至能察觉后者的试探,和无声观察他的样子。
隐约有水滴落地了。
脚步声再次传到耳边,简-艾斯慢慢将怀中刀翻立,通过鎏金色刀身的倒映,观察背后这不断逼近的模糊轮廓,随即眼睛一眯,毕竟单论身形,这道阴影决然不是阿奴木提提和莫格林穆特叔叔,而是一个自己绝对没见过的,完全陌生的人。
兴许,这人也不属于这片绿洲。
那会是谁呢?
手指一根一根握紧刀柄,透过刀身,简-艾斯再次观察这阴影的动作。
此时空气里这股不知怎么形容的臭味已经很浓了——其内有股香,很淡,却闻起来非常油腻,像是某种脂膏的熬制品,才一会儿,就让装睡的武者皱紧眉,紧闭的眼皮都忍不住抖动。
高大的模糊身影离触碰到自己还剩几步,这一次并没有隐藏,而是一步,一步脚步沉重的靠过来,节奏和摩擦声十分古怪,不像是活着的人,反而更像是……简-艾斯曾经面对过的鬼!
“呼!”
翻身起跳,一道鎏金色的刀光带着熊熊火焰劈下,“呼噜”一声,直接将周边的黑暗驱散,露出这不速之客的本来面目!
“果然!”
炽热火光一次割裂许多绷带飞舞,简-艾斯死死盯住面前这干瘦,独眼,又神情异常狰狞的干尸,转刀往侧面一翻滚,堪堪躲避这满身油脂臭味的黑风,顺之无比敏捷的跳到旁边石头桌台上,再舞刀,借助刀身火光观察整个房间的情况。
无论是速度,防御,还是攻击,这只鬼都只能算是普通。
是故意放进来的么……
他看向悠悠飘荡的布帘,想要起身,却在布帘缝隙外的黑暗里发现一束红光,不由抬头,背脊立即被冷汗打湿。
那是一只眼珠,是另一只鬼在布帘缝隙后窥视;红色眼珠写满怨毒,眼白爬满蚯蚓般的细微血管,不时鼓胀收缩,像是要把简-艾斯的样子挖进去,永永远远不放出去。
“这些是鬼还是异变呢……”
领巾里冒出一团热气,那头角落的绷带鬼厉啸冲来。
简-艾斯不慌不忙的架刀挡住这对如枯枝般干瘦的手,微微感受一下对方溢出的力量;眼眸垂低,抬手一刀将这鬼物抵开,再从石头桌台上跳下,不着急出刀,反而在烈火刀身的光里镇定踱步,并再次把目光放在了布帘外头。
“消失了么……”
“是本身有神智还是这个房间挡住了它的进入?”
“如果真的是鬼潜伏在门外,那阿奴木提提,他又在哪里?”
“而且杀死它们又会不会重新复活呢?”
“如果鬼物再产生异变……那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脑中千般思绪涌现,能力很强的鬼简-艾斯不是没有遇到过,重伍世界里的鬼随便召出来一只,都比面前这绷带鬼凶戾恐怖百倍。
念此,这名白衣武者转了转手中火刀,再看前头的绷带鬼,眼中光闪闪,还是垂下刀尖,选择暂时观望起来。
既然不能动,他又一次把简陋室内的布局观察一遍,确认没什么暗道什么机关,直接两刀把绷带鬼砍翻在角落,然后极为大胆的来到出口布帘前,侧耳一听,眸子又不由自主的微眯起来。
是呼吸,而且这道呼吸声极近,仿佛有人就站在布帘后头,与简-艾斯仅一布相隔,甚至点点体温,都被这五感如怪物般的武者给捕捉并收下。
“这是刚才那只红眼的鬼吗?”
简-艾斯想。
忽的,仅隔一块布帘的呼吸声消失。
隐晦脚步声出现在布帘侧面,好似发现了简-艾斯的观察——背靠贴在门边,离简-艾斯隔墙不过一米。
“所以是试探么?”
极静里,简-艾斯默不作声消化这点线索,看眼角落那重心不稳却挣扎要站起来的绷带鬼,手腕一抖熄灭鎏金刀身的火,然后悄然越过布帘,像另一种恐怖的生物,揑手捏脚来到这面土墙前,脖子前伸,竟是把鼻尖贴紧墙面,跟着病态般地闻,闻这股穿透土墙而来的潮湿腐烂气味,像是一墙之隔的偷窥者,嘴角掀起难以言喻的弧度。
这种气息和味道。
毫无疑问……应当……就是你了吧……
身体忽然颤抖,简-艾斯仰头取下领巾,闭目深呼吸一口清新空气,然后扯开嗓门,十分惊慌的尖叫道:“救命!救命啊!!!”
“呼!”布帘猛然掀开。
跟随进来的还有火把的光明,温度正好,还捎带了莫格林穆特叔叔的浑厚嗓音:“怎么了克帝帝!你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简-艾斯贴在墙边面色苍白的捂住嘴,眼神惶恐,嘴角却有了戏谑的弧。
果然啊……
果然是你们的陷阱么……
刻意放鬼进来再在门外等候我的张皇失措,是这具身体本来就要经历的人事么?
我懂了……
我又懂了一些呢……
微弱月光里,某束阴暗的笑容比鬼还要恐怖渗人。
而后白色兜帽下的眼睛一转,好似精神分裂般的表演,立即展露了出来。
“噗咚!”
才于角落站立的绷带鬼被这捧风撞倒,刻满森然的眼珠死死盯住身上这碰瓷的活人,竭力扯开烂出血洞的嘴,想立即享用这份人肉。
“克帝帝!”
门外的莫格林穆特来不及管什么考验不考验了,布帘一掀,一手火把一手圆刀的往里冲,目光在室内一扫,看住被木乃伊压住,近乎快要被咬开颈脖的侄子,当即赤目大喝,提着刀就把克帝帝身上的木乃伊砍成一堆碎骨和绷带。
“呜呜呜,呜呜呜呜……”
劫后余生的年轻武者缩在角落里大声哭起来,一只手横盖住双眼,脸颊上不断有热泪流下。
“你这个侄子真的太糟糕了,没有一丁点勇气和信念。”
布帘再次被掀开,脸上仅余嘴部的阿奴木提提弯腰进来,浑身散发出暴虐的气息,湿黏尖舌从嘴里露出,不断舔食空气中的细微颗粒,最后笑念,“恐怖的气味还是太少了,你这个侄子到底在想什么,真是个平庸的小部落人。”
“闭上你的嘴!”莫格林穆特在火光里转过头,自己这张脸也是异常的可怕——就一内嵌式鼻孔,声音不比阿奴木提提的温和多少。
缩在墙角的白衣武者随即把身体紧绷起来,隔一会儿大大方放下手,吸吸鼻子,露出满是泪痕的脆弱神态。
“对不起叔叔。”简-艾斯说,“我辜负了你的期望,我,我……我刚才真的被吓坏了。”
“那你为什么不逃出去呢?”阿奴木提提咧开满是利齿的嘴,舌尖前移,在空中滴下涎水,“或者回应我们的话呢?”
简-艾斯的表情害怕起来,伸手握住莫格林穆特的手,吞咽口水,然后道:“莫格林穆特让我在别人叫我的时候不要回应也不要出去,他说想进来的人自然会进来,他是守护者,我一切都听他的。”
“噢……”有着细密吸盘的湿黏长舌慢慢收回嘴里了。
莫格林穆特的脸皮一阵蠕动,长出眼睛鼻子,且眼里盛满了骄傲和忧虑。
“克帝帝。”这位部落守护者抬手拍下侄子的头,向其指住地上的木乃伊残骸,组织会语言,苦口婆心的说,“我们生活的世界不只有野兽、龙、和巨人,影响并掌控世界的还有恶神塞特(Seth),这些木乃伊和亡灵都是他的军队,他会不断传播死的力量,哪怕是你的亲人,也难逃这样的命运。”
“啊?”嘴巴微张,简-艾斯的表情写尽了迷惘。
阿奴木提提已经冷笑着退出。
莫格林穆特将火把插在土罐里,转身靠墙坐下来,两手环握于膝前,慢慢想,还是向侄子揭开了这个世界的真实:“克帝帝,守护者并不是谁都能当的,你必须要掌握祭祀祈福所带来的力量,然后敢于面对亡灵,敢于去处理法老们的秘密,并在黑夜中守护部落和人民。我们的任务就是与亡灵与恶神与敌人角斗,这个过程充满绝望和孤独,就像绿洲里的牧羊犬——保护羊群,用鲜血和利齿,去撕咬每一个虎视眈眈的野兽。”
简-艾斯抿嘴不语。
布有厚茧的黑皮大手搭上肩膀,身旁叔叔的话,也十分浑厚起来。
“但我们也是高尚的。在我们死去时,伟大的冥王奥西里斯(Osiris)会从恶神塞特(Seth)手里抢走我们的灵魂,而在公平天秤上,我们的心脏将比真理羽毛还要轻,我们的灵魂会得到庇护,在冥王的国,得到真正的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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