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边的香樟树荫下。
苏舟用手抵着鼻梁上的眼镜,侧着身体靠近古阦,蓝白相间的宽松校服T恤穿在少年的身上,低头的瞬间,脖子下面的锁骨若隐若现。
安辂站在他们的对面,满头大汗,一时间不知进退。
古阦坐靠在树干上,右手拿着书,伸出还缠着纱布的左手指着书上的东西在说着什么。
苏舟听得很认真。
嗯,认真得都要趴到他怀里去了。
安辂撇了撇嘴,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给人看到的机会去学习。
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苏舟抬起头,看到是安辂,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而从始至终,古阦依旧指着书上的东西在给苏舟讲。
“也就是说,这道题考的是牛顿的第二和第三定律,是你想得太复杂了。”安辂走近的时候,古阦正说着这句话。
“有空吗?”安辂问。
“没有。”古阦回。
“那我先回教室了。”苏舟识趣地起身让位置。
安辂有些尴尬,眼瞅着古阦也要跟着起身离开,不再拐弯抹角:“那个,有件事找你商量。”
“我和你?”即便是问句,腔调里都没有起伏。
“嗯。”安辂拿出物理竞赛的邀请函递到他面前,“下个月全国物理竞赛,因为是团队模式,所以……”
“没兴趣。”古阦看都不看一眼,起身便朝教学楼走。
安辂立马跟上去问:“为什么啊?”
“无聊,浪费时间。”
“你的时间很宝贵吗?宝贵到你用来上课睡觉?还有,有必要这么拽吗?不就是成绩好一点,怎么就无聊了?赢了不仅有证书还有奖金……”
“我不认为我的时间安排有什么问题。至于你说的证书和奖金,我不需要。”
“不需要?”安辂被他的傲慢和不屑伤到了,激动得语无伦次,“不需要你为什么要跟我争奖学金?”
古阦闻声愣了一下,偏过头认认真真地看了她一眼。因为跑动而涌在脸上的红晕让她鹅蛋脸的比例看起来更协调了,绾在脑后的长发有些凌乱,光洁的额头紧皱着,眼底因为激动而产生的水汽增加了那双大眼睛的明亮度,小巧的鼻头因为愤怒而不停地抽动,唇珠上翘,露出了上面洁白的两颗门牙……
他不知道自己说出的那句话为什么会让她突然激动起来,他的话语中没有讽刺,没有谩骂,没有脏字,只不过是客观陈述,甚至都没有因为她的纠缠而表现出一丁点的不耐烦。
“我从来,没跟你争过什么。”他不是一个喜欢社交的人,不管是同学还是邻居,他的相处原则从来都是点到为止,没有必要的交往向来都会断在初见苗头的时候。而“争”这个字,于他而言就更没有意义了,他想要的东西根本就不是这些,如果成绩太好给身边的人造成了困扰,那绝对不是他的本意,因为他无意跟任何人有任何超出正常范畴内的羁绊。
安辂脸一红,发觉自己说得有些过了,可是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发现那人已经进了逸夫楼。
手中拿着的那份邀请函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地上,毕竟拾起递给她:“你的。”
安辂低头看了一眼,觉得那些字变得有些扭曲,她接过后思绪万千,心头久久无法平静。
邓丞宴追在安辂的身后追了两条胡同,安辂才不耐烦地刹车扭头问:“你自己的作业就不能自己做吗?”
“跟你一起效率更高啊。”
“你以后,不要再来我家了。”
邓丞宴不明白那句“不要再来了”是什么意思,一脚蹬上去严肃地问:“你是不是被欺负了?”
“没有的事。”
“那为什么?我让你不高兴了?你看着我会讨厌?”
“不是。”
“哦,我知道了,”邓丞宴故作神秘地问,“不可能学校的传言是真的吧?”
“什么传言?”
“你和一班的那个怪咖啊!大家都在说你暗恋他。安辂,你不会这么没眼光吧?他除了学习好点,还有什么啊?你可千万别想不开,你要是实在觉得自己没人要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收下你啊……”
“滚!”安辂一脚踢在他的车后胎上,松开刹车独自往前冲。
“我说真的啊!”邓丞宴紧随其后,“我心甘情愿当你的备胎,你还不高兴?”
安辂不再理会他,只想快点回去,把数学作业做完后让他拿着赶紧滚蛋。
桐茶胡同的最深处,当年金鑫钢厂倒闭前建的家属楼如今已有二十多年的历史,历经岁月的洗礼如今已经风雨飘摇,和一路之隔的新时代家园比起来,简直就像是20世纪遗留在新纪元忘记带走的残瘤。
穿过漆黑的胡同,三栋六层高的楼房就出现在眼前,大门口有一间小商店,门口卧着一只中年柴犬,听到声响,灵敏地站起来,嗅到熟人的味道又缓缓卧下。
安辂在商店里买了两包盐,转身上楼时在门口遇到了下楼去倒垃圾的毕竟。
邓丞宴热情地跟毕竟打招呼,毕竟只是点了点头,因为都熟知彼此的脾性,也就不多言语,只是在安辂进门之前,毕竟破天荒地叫住了她。
“安……安辂。”
“嗯?”安辂有些意外。他们楼上楼下的住了十多年,彼此之间的对话认真数数的话可能还不超过十句,而这为数不多的十句通常还都是安辂起的头。
“关……关于物理,物理竞赛……的……的事情……”
“你有兴趣?”她问。毕竟的综合成绩在年级前五十,总归还是不错的。
“不……不是。”毕竟有些拘谨,“那……那个……就……就是……其……其实……我们……我们班的吴……吴……吴锦生他……他的……他的物理……物理……物理成绩……”
邓丞宴眉心紧皱,不耐烦地打断他:“哎呀,你是不是想说,你们班的吴锦生物理成绩很好,可以考虑考虑让他参加?”
“是的。”流利地回答完邓丞宴的话,毕竟立马转身下楼去了。
安辂顿时石化在原地,没想到这么多年,毕竟一直不愿意跟自己说话,竟然是因为口吃。
“邓丞宴,你看看人家毕竟,身残志坚,口吃成这样还能稳稳地进年级前五十,你是不是得多跟人学习学习?”
“什么身残志坚啊!”邓丞宴先安辂一步进了她家,“他也就跟你说话的时候会这样,我们也是一起长大的,我还不了解他?”
“嗯?”安辂不明所以,心想自己有这么可怕吗?
陈杏秋闻声从厨房出来,看到邓丞宴,笑眼弯弯地迎上去:“丞宴来了啊。”
安辂有些无语,明明每天都来,有必要用这么浮夸的表情来迎接他吗?
“嗯,又来打扰阿姨您了。”邓丞宴礼貌地回。
“多见外啊,你这孩子,又贴心又懂礼貌。”说这话的时候,陈杏秋还不忘朝安轮的房间看去,“不像有些人,净做些让人难受的事。”
“妈。”安辂打断她,“你少说两句不行?又不想让我哥出来吃东西了,饿坏了还不得你心疼?”
陈杏秋接过安辂手中的盐,说:“我才不会心疼那种没出息的不孝子。”
邓丞宴挠了挠头转身去了被改装成小书房的阳台,安辂走到安轮的房间门口敲了敲:“哥,我回来了。”
屋里静悄悄的,良久无应声。
安辂像是习惯了一样,转身就去了阳台。
“我说,你自己也得多努力才行,下学期重新分班,可就真的是按成绩来了,以你现在的成绩进重点班还很悬的。”安辂边快速地计算数学题边提醒邓丞宴。
邓丞宴不以为然,两只手覆在手机屏幕上游戏打得忘乎所以,只是“嗯嗯啊哦”地回复她。
安辂习以为常了,不再跟他多废话,笔尖唰唰地在草稿纸上演算着,稍稍思考便把答案填在空白地方。数学对她来说算是强项,是唯一能够拿出来和古阦一较高下的科目,就算是最后一道大题,她都很少有失手的时候。
邓丞宴横屏上闪出“胜利”二字的时候,安辂一把将卷子塞到他怀里:“你可以走了。”
“草稿我也要。”邓丞宴抓起她的草稿纸,“计算过程多少也要出现在卷子上,这样看起来真实一些。”
“我看你还能抄多久。”安辂起身准备送他去门口。
邓丞宴嘿嘿一笑:“记住,我俩永远要在一起……”
安辂一把打开大门,做了个请的姿势:“哪有谁会永远跟谁在一起的。”
陈杏秋赶紧从厨房出来,欲留邓丞宴:“丞宴留下来吃饭吧,阿姨今天煮了猪蹄芸豆汤。”
“不用了阿姨,我妈打电话来催我回去了。”
不等陈杏秋再次挽留,邓丞宴已经笑着从外面关上了门。
安辂扭身不悦地问:“我爸还没回来?”
“管他。”
“你发工资了?”
陈杏秋知道她的意思:“猪蹄是三单元你王叔叔卖剩下的,芸豆是楼上毕竟奶奶从乡下带来的。”
安辂咽了咽气,不到六十平方米逼仄的空间里,她和陈杏秋站在彼此的对面,互相看着对方,这一刻生活将窘迫的现实赤裸裸地推到安辂面前,压得她难以呼吸。
她重新回到书桌前,捏紧了笔,翻开剩下的其他作业,低着头在上面勾画着,脑海里再次出现关于物理竞赛的奖金。如果能得到那笔钱,至少整个高二她都不必再开口向陈杏秋或者那个可能会喝得醉醺醺很晚才回来的安转要。
而她知道,要赢得那场比赛的关键,是古阦。
第二天,课间操结束。
教导主任就昨天学生会在查寝和检查各班卫生情况出现的问题逐一通报批评了相关班级,上榜的班主任脸上无光,侥幸绕开的班主任则一脸灿烂。
解散之后,学生分成两拨,高二的涌进逸夫楼,高三涌往高三楼。
不算窄的楼梯道里瞬间挤满了黑压压的脑袋,先头部队可能已经率先一步冲进了教室,而被大部队拖住的人,只能一步一步地移上去。
唐果抱怨:“都说要冲了,你非要慢吞吞地走。”
安辂盯着走在她前方跟她之间隔了两个人的古阦没有理会唐果,而是找准了机会侧着身体插到了那两个人的前面,她捅了捅古阦:“喂。”
古阦扭头,外眼角从头发丛里露出来,眼尾的睫毛动了两下,问:“有事?”
“就是昨天跟你说的那个物理竞赛的事,你要不考虑考虑?”
“我不想……”
“我知道你不想,但我很需要你。”
这话被好事者听到,除了无端揣测,还故弄玄虚,身后顿时传来了唏嘘的声音,原本只是周边的几个人,安辂预备解释的时候,已经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相连的两道楼梯,正是好奇与无畏的年纪,逮住一点八卦的味道就不想放开。安辂和古阦在年级里本就挺出名,这下就更显眼了,大家像看马戏团表演一样盯着安辂和古阦不放,胆子大一点的更是直接让古阦别赶紧上……
上?上个毛线啊上!安辂羞赧难当,只想快点回到班上。这个时候后面比事件本人还激动的人群一窝蜂地想要上前目睹一下学霸需要学神的场景。拥挤不堪的楼道里被后面的人使劲推搡着,上下的空间里难以保持平衡,安辂被挤得双脚没法踩地,眼瞅着就要扑倒前方一片人,毫无支撑的身体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惨叫。
然而预料当中事故并没有发生,在倒下之前,她被一只干燥的大手牢牢地攥住,而那只手的主人,手腕上还有几道无法洗去只能随时间流逝才能褪去的乌黑印子。
她顺着那人的手腕和胳膊往上看,只见那人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人群当中,喧闹与他无关,拥挤也不能将他怎样,站在八卦的中心依旧可以置身事外。
上了平地,那只手悄然将她放开,一切自然得仿佛从来没刻意过,她站在楼梯口看着他悄无声息走进人群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狂乱的心跳就是难以恢复平静。
安辂再次找到古阦的时候,是午饭期间,在学校食堂。
唐果被她拽着说要一起。
一想到要跟那位怪咖一起吃饭,唐果就浑身不舒服。
排队买饭的时候,唐果说:“我倒不是歧视那家伙。”
“你有什么资格歧视年级第一?”
“天啊,你替他说话,不会真的看上那家伙了吧?我可警告你啊,今天我是拿我们所有的友谊去陪你和他一起吃饭,以后你要是真的跟他在一起了,我绝对不会跟你们一起吃饭的。”
安辂示意她小声点:“当然不是了,再说有那么夸张吗?”
“‘吗’?”她扭头指了指一个人坐着的古阦,“你晓得他为什么没朋友吗?”
“高处不胜寒?”
“屁!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和他一起吃个饭,他能把你盘子里所有食物的化学方程式告诉你,顺便还给你追根求源到这食物祖先长啥样,我的天,谁受得了啊!”
“那样不是很有意思吗?”
唐果瞬间移到她身后二丈远:“完了,我们的友谊可能就要下线了。”
安辂哈哈一笑,扭身刷卡取饭。
安辂和唐果走过来时候,古阦正准备离开。
安辂一把按住他:“我还以为像你这种人都不用吃东西的。”
古阦听不出来这是讽刺,认真地回:“万物生长皆靠营养……”
“你们慢聊,我先撤。”唐果眼睛一黑,端起餐盘就准备走。
安辂一把揪住她,面不改色地对古阦说:“我就随口一说,你不用那么认真。”
古阦觉得莫名其妙,问:“有事?”
“还是物理竞赛的事情。”
“那没什么好说的,我永远只给我的第一答案。”
“第一答案不一定就是正确答案。”
“在我这里,就是。”
“好好好。”安辂怕跟他陷入无限死循环当中,只好把想了一上午的说辞拿出来,“你知道,这种物理竞赛全国的竞争非常激烈,就不说其他省市了,单单路那边的南高,我们想要打败它都不简单,所以,如果有你在的话,我们的胜算就会高很多。”
“我知道,”古阦说,“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重点来了,安辂微微一笑:“我知道以你的成绩就算不用学校保送,京都大学你自己也能考进去。你可能不缺钱,所以奖金你也无所谓。但是,如果你愿意参加的话,我可以无条件答应你一件事。”
“我没有……”
“先不要急着否定。”安辂神秘一笑,“譬如说,写作业这件事,我了解过,你因为不愿意写课外作业这件事基本上每天都会被不同的任课老师叫去办公室,而对于把时间看得如此宝贵的你,我想这对你来说一定算一个困扰。”
见他不说话,安辂觉得有戏:“参加物理竞赛,其实不会花费你很多时间。这一次的参赛规则因为是学校推举,所以去了预赛这一环节,初赛和决赛加在一起就两天。如果你同意参加的话,你将得到的是我无偿为你写一个月的课外作业,用两天换取一个月,你赚了。”
“两个月。”
“成交!”
“外加,”古阦端起餐盘,“你需要在一天之内背出屈原的《九歌》,明天早上我检查。”
安辂眨了眨眼睛:“没问题。”
“那么,暂时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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