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劭的分寸感一直很好，以进两步退一步的节奏不断在江停底线上试探，既让江停感到步步紧逼，又常常在他要伸手推开前后退一步给他适应的空间。
这会儿被允许留下来，闻劭识趣地没有要求更进一步，安分缩在沙发上，连被子都没敢跟江停讨，从车里拿了条毯子凑合。
一墙之隔的卧室里江停在给小扑克念睡前故事，故事书是上次在水族馆给小扑克买的3d版海的女儿。小扑克喜欢得要命，每天都要听一遍。换上了维尼熊睡衣，小家伙比平时看上去小了一圈，像是个粉粉嫩嫩的小团子，听着故事咯吱咯吱笑。
“daddy，爸爸为什么不跟我们睡？”小扑克终于想起了被遗忘的爸爸，眨着眼睛问江停。
瞧着两米大，两人加起来只占了一半床位的大床，江停也编不出因为床不够大这样的瞎话，只好把锅都推给闻劭，“你爸爸喜欢沙发。”
“爸爸为什么喜欢沙发？”扑克更加疑惑起来，貌似爸爸在缅甸的时候没有这么奇怪的爱好，恭州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daddy也不知道，这得问你爸爸。”
扑克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小脑袋评论道，“好奇怪哦。”
江停骗小孩骗得完全没有心理压力，顺着扑克的话说，“是呀，搞不懂你爸爸怎么想的。”
于是当闻劭在沙发上凑合了一夜，第二天醒来全身酸疼，迷迷糊糊睁开眼，面对儿子灵魂拷问，“爸爸为什么喜欢睡沙发？”的时候，闻劭愣了好几秒都说不出话来。
“爸爸好奇怪哦”小扑克也不盘根问底，重新感叹了一遍就被江停抱去洗脸刷牙了，留下满脸黑线的闻劭独自消化。
洗漱完，江停拉开了窗帘，天还阴着，但雪已经停了，车行道也已经被环卫工人清扫出来，不影响正常行驶。
江停叼着软面包问闻劭，“要不扑克我带几天，等你忙完了再带回去？”
这句话很明显就是赶他走了，虽然闻劭心里想的是“我不忙啊”，但也只好点点头答应。
倒是小扑克有些不乐意，扒住闻劭的衣领问，“爸爸怎么又要走？早点回来好不好？”
“好。”闻劭心里念叨着儿子果然没白养，在扑克额头上亲了一口。
“那晚上回家给扑克带巧克力布丁好不好？多放巧克力少放布丁。”
扑克一句话便把局势扭转成晚上回家，闻劭立刻承诺晚上回来给小扑克带一个三层的霸王巧克力布丁。
总之，爷俩用一个布丁定下了坚不可摧的盟约，为闻劭争取到了暂住权，半点不容屋主人置喙。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江停态度也开始软化，比如把客房收拾出来结束了闻劭睡沙发的历程，再比如，早餐晚餐在准备食材的时候会自觉不自觉地多买一个人的量。
闻劭的私人物品也蚂蚁搬家似的一点点搬来，把闲置的小客房填得满满当当，江停几次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就当多了位合租的房客。
江停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但这些天他却头疼得厉害,凡事似乎只要跟闻劭沾边，就会乱得一团糟。
当年对他动心就动得迷迷糊糊，后来恨他也恨得糊里糊涂，这么多爱和恨掺在一起，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他像鸵鸟一样逃避了四年，如今却再逃不了了。
“daddy，跟我们回家好不好？在缅甸的家里扑克有一个很漂亮的城堡模型，还有好多好多玩具。”小扑克兴奋得描述着自己长大的地方。
“这里不好吗？”江停低头问小扑克。
“这里也好，可是”小扑克皱着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想不明白，只好干巴巴得补充道，“可是我们要回家啊。”
这段时间，江停不是没想过也许有一天会跟闻劭回缅甸。最初是闻劭把江停带出福利院，承诺做他的亲人，承诺给他一个家，结果转眼他便音讯全无得去了美国，始乱终弃般地把江停留在草花a身边独自面临望不到尽头的牛鬼蛇神。那时，江停觉得他背叛了自己，最初少年之间的情愫随着时间逐渐发酵成了怨念。
后来江停被草花a唆使着干了警察，煞费苦心，疏通了层层关扭，布下层层陷井设了局去抓他只不过是想出口气，他其实并没想要他命。
但那次围捕行动却棋差一招，在他悲愤的顶峰，那个人却趁人之危标记了他，还让他在那次之后怀上了小扑克，他怎么能不恨。因此江停生下扑克便离开了，想彻底跟自己糟糕的前半生斩断关系，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但当小扑克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或者说早在三年前他第一次打开那个网站的时候，他就知道，人是没办法凭空编写出个后半生来的。
警笛声由远而近地传来，好久都没听到这么成片的警笛轰鸣了，多年的职业修养让江停不禁揣测是不是附近发生了什么恶性事件。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江停不由得心里开始发慌，有个不好的念头开始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他急促地拨通了那个人号码，却只听到冰冷的电子女音，像是应证他糟糕的猜测似得重复着，“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扑克，过来”江停把正在玩小汽车的扑克从房间里叫出来，抱着他往楼顶跑去。他们这幢楼，管理不大规范，顶层天台正常应该锁着，铁门却不知道被哪家小崽子弄出了个小口，只够小孩子把手臂伸进去开门，大人是开不了的。
扑克虽然只有四岁，倒是一教就会，轻松开了门，天台上零碎地散落着几个小朋友玩剩下的旧玩具，和几个零食包装袋。小扑克对一架破损了的小坦克表现出了浓重的兴趣，一直盯着它看。
“扑克乖，一会儿daddy有事情要出去一下，你在这里玩儿好不好？”江停把小扑克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不够似的。
“这里好漂亮啊！daddy也过来陪扑克玩！”小扑克第一次见到天台，兴奋地小眼睛都放着光。
“daddy回来就陪你玩”江停说，晚一点要是爸爸没回家，你就打电话给你杰叔叔，杰叔叔打不通就打给杨媚阿姨，这两个电话daddy都教过你，还记得吗？再背一遍给daddy听。”
“好！xxxxx”
“真乖”江停把备用手机塞进了小扑克的手里，眼眶有些发红，他紧紧抱着小扑克，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在眼泪掉下来之前松了手，转身关上了铁门。
江停回家换了身衣服，又对着镜子刮了胡子，最后去客房瞧了一眼，果然就听到了敲门声。
声音是个年轻女孩，但想都不用想她背后少说也是好几个特警，甚至是一整支特警队。
江停长长出了口气，打开了门，任由扑上来的几个特警把冰冷的手铐铐在了他手上。
“好久不见啊，最近还好吗，江队。”
江停抬起眼，认出那是接替他职位的新支队长，他站直了身子，淡淡一笑，“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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