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金窟里纸醉金迷,长灯如虹美人如玉,鼻息间轻嗅,飘过的都是佳肴馐珍水粉胭脂的淡淡香味。
头牌的花魁已经接了一位挥金如土的恩客,身姿妖娆的舞娘,在七彩纹绘的高台上,扭着万种风情的舞蹈。
这是京城里最大的声色场合,此时燕潇同陈洛默默的坐在角落,好酒喝了几壶,酒菜上了满满一桌,却总感觉有些食不知味。
燕潇本以为人生的路走着走着,会是一条漫长的线,蓦然一个转折,却让人感觉有些猝不及防。
?闹腾着拜师学艺,结果永州之行,却又让他们折了回来。
临别前,燕潇与陈洛还听大师兄赵衡说起他和尤芳师妹的婚事,早已定在了明年春。此事若放在以前,燕潇一定会万分不情不愿,并和陈小洛花天酒地,“借酒消愁”一番,可如今,热闹当前,燕潇心底却凉的有些萧瑟,因为这也许会是她,最后一次这样放肆的胡闹了。
看着眼神有些沉下的陈小洛,燕潇努力笑了笑,同陈洛说道:“陈小洛,你不是以前做梦都想来这里挥霍一番么?我可是借了那暗卫好多银子,你要是这次不珍惜,可没有下次了。”
陈洛把手中的杯子握紧,一双原本明亮张扬的眼睛听完燕潇的话,渐渐有些暗淡了,张张口,心底说不出的难受,只能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潇潇。”
这一声“潇潇”,无需多言,燕潇已经深刻感受到了陈洛的心疼和无奈,于是脸上强装的笑意,也渐渐收了回去,却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叽叽喳喳的闹腾,只沉静的,叹了一口气,道:“小洛,一路走来,受苦受难的百姓我们见了不少,我身为公主,从小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从没有尝过贫穷和挨饿是什么滋味,但我知道那一定不好受,我既然生来就享受了别人没有的荣华富贵,到我付出的时候,我也应该毫无怨言。”话到这里,燕潇苦笑一声,“而且,我大哥说过,皇家人的命运,向来都是不由己的。”
“可……”陈洛看着眼前失了欢笑的燕潇,觉得心头蓦地少了什么东西,大梁国弱,北狄步步紧逼,为了不让百姓遭受战乱纷扰,多年以来,常有公主带着大梁丰厚的嫁妆嫁往北狄,前不久,先皇最小的女儿,燕潇的小姑姑嫁往北狄不过七八年光景,就香消玉殒,这七八年里,皇帝曾派人去北狄探望过,那人回来之后只红着眼眶不住叹息,还未开口,便被皇帝示意退下了,因为就算过的不好,又能有什么办法?那是她的命,身为公主的命。
如今这命,轮到了燕潇头上。
陈洛心头重的如压了千钧的石头,看着燕潇不哭不闹的样子,觉得自己呼吸一下,扯的五脏六腑都疼了。
她这样爱闹腾,这样鲜活可爱,就要带着她的使命远嫁北狄了。那北狄的皇帝暴虐无常,彪悍粗鲁,更是已经白发苍苍。
那样的男人,怎么能娶了他的潇潇?他的燕潇,该找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大好男儿,陆允配不上,赵衡也不行,最起码,最起码要是他这样子的,能懂她,能陪她疯陪她闹的,而不是嫁给一个苍老的北狄蛮子,在陌生的宫墙里,受尽折磨,熬过孤苦的一生。
“小洛。”耳边的声音难得温柔,唤的陈洛心弦一动。
燕潇把陈洛面前的酒杯满上,脸上重新扬起笑容,道:“莫要浪费了这么好的酒菜,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陈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只觉得这烟花风月之地的酒水,竟不如之前街头小巷里的有味道了。
燕潇同样也这样觉得。
一杯杯烈酒下肚,竟熏的两人眼睛酸涩,渐渐的,眼前一片迷蒙。
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的出来,不知是哪个爱热闹的人,燃了几簇花红柳绿的烟花,随着“嘭”的一声响起,烟花在头顶的上空徐徐绽开,美丽的光华四散而去,拉出长长的弧线,却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陈洛把燕潇护在怀里,看着只及她胸口的人儿,陈洛心里承认,在他心里,燕潇是他遇到的他认为最漂亮的姑娘,他从小心心念念的,就是娶个燕潇这样的妻子,两个人互相鄙夷打闹,却又不离不弃。
石砌的小桥旁坐了良久,燕潇似乎喝的有些太多了,倚在陈洛肩头沉沉睡去,一双眼睛阖出两弯恬静的弧度,长长的睫毛有些沾湿,想必睡梦中,眼里也是蓄了泪的。
伸出手,陈洛想要轻轻为她擦拭,快要触及的时候,却又把手收了回来,鬼使神差的低头,在燕潇眉心处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再看水中月辉下的倒映,健硕有力的马儿,拉着豪华富丽的轿撵,缓缓停在了一旁。
要分开了呢。
或许这次不是几个时辰,或是几天,而是要一辈子了。
呼吸一滞,陈洛还是把燕潇轻轻抱起,放进了马车里。
马儿不懂得人的留恋,迈开蹄子毫不犹豫的走远了。
陈洛一个人静静的站在夜色里,漆黑的夜幕隐着一双有些通红的眸子。
抬头看了看头顶将圆的月亮,陈洛盘算着,还有一个月了,只希望,这一个月的时光过的慢些,再慢些,好让他有足够的时间,为她做些什么。
叹息一声,陈洛握紧拳头,收了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无赖模样,面容沉静的站了片刻,然后朝着京城灯火阑珊的某一处,抬步走了去。
……
阴沉的天气下起了绵绵的小雨,泪珠儿似的雨滴断断续续的落在院子的积水处,打出一圈圈涟漪。
燕潇望着窗外的景象,一时间恍了神儿,直到手中的绣针刺破手指,才从一片空白的思绪中回到现实。
微微有些尖锐的疼痛从指间传来,燕潇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一滴鲜红的血在皮肤上凝成红豆似的一滴,又有些晃神儿了。
“公主,您受伤啦!快让老奴看看!”
身旁于嬷嬷的一声惊叫,把燕潇吓的身子一抖,险些又扎了手,这一动,却让指尖的鲜血,滴落在了大红的喜服上。
金线绣成龙凤细致华丽,凤凰展翅的羽翼上蓦然多了一丝血痕。
嬷嬷捧着燕潇的手指细细查看了一番,见没有什么大碍,才放下心来,只一低头看见带血的喜服,赶紧合着手掌,连连念叨了好几声“阿弥陀佛”。
喜服沾血,大凶之兆。
燕潇静静看着,心里依旧淡淡的。大梁自古便有个传统,女子出嫁的喜服,需要自己亲手绣制,像燕潇这样从小淘气贪玩的人,哪里会绣什么花花朵朵,幸好从小看她长大的嬷嬷心灵手巧,还曾是绣房的一把手,把喜服的花纹绣好了九成九,只剩下添几针的活计了,才交到她手上,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她竟又做砸了。
不过怕什么呢?燕潇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远嫁北狄更遭了。
燕潇觉得,依着她的性格,若生在寻常人家,她一定早卷了行礼翻墙逃婚去了,可她不能,她身后还有万万千千的大梁子民,她活着,不能只为自己活。
为了不让嬷嬷诚惶诚恐的求神拜佛,燕潇把喜服收到了一旁,朝着嬷嬷问道:“我父皇,可好些了?”
“好些了,派守门的小太监去静悄儿的探望了,皇上已经醒了,只是受不得吵闹,静养些日子就好。”于嬷嬷边说着,边把针线收好,看着面前的燕潇面上仍旧担忧一片,便接着宽慰道:“公主安心,皇上这是心悸的老毛病又犯了,太医说了,静养就好。”
燕潇点点头,心里却清楚,北狄人时时刻刻如恶狼野兽,虎视眈眈,她父皇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能安下心来静养。
也不知,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大梁才能不被一个野蛮的北狄小国欺凌,而她,竟然还要嫁到北狄去,余生或长或短,都要在那里一天天的熬过。
亦不知她嫁人以后,是不是宫墙里,小巷外,田野间,或风或雨,只剩下了陈小洛一个人的身影。
他最不喜欢朝中的尔虞我诈,也不算贪图金钱地位,或许,他会浪迹天涯,做一个惩奸除恶的英雄,再遇到一个他心中那般完美的绝世佳人,两个人你侬我侬,潇洒自由的过完一生。
鼻子一酸,燕潇忍着眼泪没有掉下来,如果真是那样,她该为小洛高兴,因为那也是她所渴求的永远无法企及的生活。
雨渐渐的停了,燕潇看着宫门旁的院墙,若在以前,陈小洛总会时不时的在围墙上露出一个头来,唤她爬了墙出去玩耍,守卫的士兵见他们两人从豆芽儿似的小人儿爬到现在,都眼睛朝上的无视了他们鬼鬼祟祟的行为。
只是如今,好些天过去了,陈小洛再没有来找过她。
腮帮子气的有些微微鼓起,燕潇鄙夷的在想,亏得她还与陈小洛称兄道弟这么多年,如今她就要远嫁了,他竟都不来多陪陪她。
不过这样也好,一声叹息,燕潇又把心中的怨气吐了个干净,相处的越多,怕是到最后,她越是会依依不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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