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碰巧遇到的这哥俩虽然打乱了他们前行的节奏,但也给他们带来一些有用的消息。
前往波东村的大路有一段坏了,最近村民正在修路,车子开不进去,所以两兄弟让次仁把车停在临近村子的一片草场上,然后带着沈寰三人抄小路进村。
说是临近村子,其实还有五六里的距离,而且又是山路,很不好走。他们带着采集标本的工具,前进的速度很慢,还好有那两兄弟帮忙提一些,这才得以在天黑前进村。
村子里住户不多,大概二十几户的样子。整个小村子隐在一个凹陷下去的小山沟,从高一点儿的地方看下去,像一个袖珍的景观球,将山谷、屋舍和森林都缩在其中。
他们到的时候村子里刚刚亮起灯火,村民大都回家了,路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看到兄弟俩都热络地跟他们打招呼。沈寰他们这才知道,原来兄弟里年长的叫桑吉,年幼些的叫顿珠。
村民们用疑惑的眼神打量他们身后的沈寰三人,桑吉便笑着用藏语解释:“这是我家的贵客。”
村子不大,不多时,桑吉和顿珠便把他们带到家门口。
两兄弟果然没撒谎,他们家的屋檐下左右对称地挂着两个红灯笼,窗户上也贴着两对大喜字,这座古朴的村户立刻多了些喜洋洋的味道。
顿珠朝屋子里喊了一声,很快就有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妇人佝偻着走出来。
她看到桑吉和顿珠先是一喜,随后脸上便带了戒备,因为她看到桑吉身后的沈寰三人。
她把兄弟俩拉到一边,悄声问话。沈寰也不急,就在一边等着。不一会儿,老妇人脸上的戒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欢喜与感激。
她赶紧朝着客人们走过来,用藏语说了几句话。沈寰和夏梦虽然听不懂具体内容,但能听出老妇人语气里的欢迎。
果然,次仁很快翻译道:“哥,姐,阿嬷让我们进去吃饭呢。”
沈寰也没客气,和老人道了谢,便带着夏梦进了屋。
路上听顿珠说,他们这里偏,亲戚过来都挺不方便,而且是嫁女儿不是娶媳妇,所以即使长姐明天出嫁,家里也没客人来。
果然,地上铺着的羊毛毡上放满水果和牛羊肉,但周围坐着的只有一个老汉和一个一身红色棉衣的姑娘。那老汉应该是男主人,姑娘应该就是新娘子。顿珠告诉大家,长姐的名字叫卓玛。沈寰三人的到来倒是让家里热闹了些。
阿嬷照顾沈寰他们坐下,然后从堂屋端了几大盆肉进来,增了一壶马奶酒。
夏梦第一次进藏家,觉得哪儿都新鲜,四下观赏。主人家也不介意,一家人听说沈寰带了相机过来给他们拍全家福,都一个劲儿地说“瓜真切”(藏语:谢谢),说得沈寰和夏梦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沈寰让次仁帮忙翻译,说他们本来就要到这里工作,拍照是举手之劳,反而是他们应该感谢主人家热情的招待。
老汉直说应该的,并说不论他们要在这里待多久,都可以住在他们家。
沈寰来的时候观察了这里的地形和气候,根据经验,此处应该有目标蛛形纲物种的存在,因而他们本就打算在这里找个住的地方,多待几天。眼下既然老汉主动提出他家有空房间,沈寰也没推辞,但他坚持要付房费和饭费。
他给人家拍个照片确实只是举手之劳,不能因此占人家便宜。
他们一家人都推托不要,但沈寰和夏梦一直坚持。老汉没办法,只能应下。
卓玛自己做的风干牛肉用特制的调料腌制过,香辣美味,夏梦觉得这是她入左藏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牛肉干了。
她想问问卓玛有什么秘方,但想到翻译菜谱可能比较麻烦,于是只让次仁翻译了自己对她手艺的赞美。
卓玛皮肤偏黑,但高鼻梁、大眼睛,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屋子里灯光有些昏黄,在有些模糊的光影下,姑娘多了几分朦胧的美感。
夏梦不畏生,跟人家自来熟,嘿嘿笑着夸道:“卓玛姐姐,你真好看,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新娘子。”
姑娘听次仁翻译完,脸上立刻飞起两片红云。她含笑垂眸道:“谢谢,你也很好看,像仙女一样。”
于是,夏梦喜滋滋地记住了一个藏族单词:拉姆——仙女。
没有来送嫁的人,沈寰三人恰巧来了,就承担起了祝福新娘的任务。
夏梦先举起酒杯敬卓玛,笑道:“姐姐,祝你婚后生活蜜里调油,和新郎官百年好合!”然后,夏梦把杯里的马奶酒一饮而尽。
今天是人家的喜日子,夏梦想喝喜酒沈寰也不拦着。他第二个举起酒杯,浅笑道:“祝你婚姻美满幸福。”
最后是次仁。他喝惯了马奶酒,一上饭桌就先和老汉以及桑吉兄弟俩干了几杯,等沈寰和夏梦都祝福完,他才倒了满杯酒敬卓玛,大大咧咧地用藏语表达了祝贺。
可能藏族的姑娘酒量都好,每次有人敬酒,卓玛都会满上一杯,并一饮而尽,把他们的祝福一一喝下。
她脸上带着欢喜与感激,欢喜的是明天便要迎接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日子,感激的是不知何处而来的陌生人这样真诚地祝福她,让本来只有五口人的家中终于有了些婚礼的喜庆气氛。
在他们吃饭的空当,阿嬷麻利地收拾了两个房间出来:一间小一些,只放了一张床,是给夏梦的;另一间大些,有两张床,给沈寰和次仁住。
她怕客人冷,特意将家里能用的羊毛毡和毯子都拿出来铺在床上,又挑了几床干净的厚被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开了一天车,次仁有些累了,再加上酒足饭饱,简单地洗了把脸就回房呼呼大睡。
夏梦白天有些晕车,在车上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现在反而有些睡不着了,沈寰索性陪她到村口开阔的地方看月亮。
沈寰从背后抱着她,为她挡住夜晚的冷风。她安心地靠在他胸口,轻声道:“师兄,才刚刚过去一天,我就感觉过去好久了。”
沈寰垂眸看她:“可能今天下午受惊了吧。”
夏梦摇头:“也不全是,其实最让我震撼的是我们今天路过的桃花源。我从前也去过不少地方旅行,看过不少美景,但这个和以前都不一样,就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沈寰轻声道:“是不是突然觉得大自然太神奇了,那种浑然天成、不受外界影响的美是所有人造的景观都无法比拟的?”
夏梦想了想,重重地点了几下头:“好像是这么个感觉。可能我天生就喜欢亲近自然吧,不然当时也不会选择生态专业。”
沈寰笑了笑,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声音略微严肃起来:“今天为什么和桑吉兄弟俩打架?”
夏梦怔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因为他们要抢相机呀。”
沈寰顿了一下:“他们只是想要相机,给他们就是了。两个大男人,你和他们打起来,万一打不过人家,受伤了怎么办?再万一,我和次仁没有及时回来又该怎么办?当时的情况,我现在想起来都汗毛直竖。最重要的是,如果你出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办?”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分责备,但夏梦听得出,更多的是他对她的担心与后怕。
她吐了吐舌头:“我当时哪儿有时间想那么多?他们要抢的是你的相机,你那么珍视的东西,我怎么能让别人抢走……”
说到后来,夏梦的声音渐渐小下去,沈寰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搂着她的手更紧了些,轻轻叹了口气,低沉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傻瓜,比起相机,我要更珍视你。你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受到伤害,我都不允许,你明白吗?”
他鼻息间的温热喷到夏梦的耳朵上,让她心底直发痒,像是有酥酥麻麻的电流流过。
她转过身,将脸埋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低声道:“师兄,我明白,我明白的。”
山里起风了,将遮住月亮的云层吹散了些,清凉的月光如白纱般软软垂下来。天边的月亮和地上的人儿都知道,这又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第二天早晨,卓玛一家都起得很早,除了准备饭食之外,阿嬷还给卓玛盘了美丽的头发。而卓玛仍然穿着昨天的红色棉衣,嘴角一直噙着浅浅的笑,她虽然不十分艳丽,但素净中自有一种朴实无华的美感。
沈寰和夏梦起得也很早,因为沈寰答应了桑吉,要帮他们拍全家福。
六点左右天还没亮,他们在屋子里点满红色的喜烛,整个屋子立刻明亮起来。桑吉搬了几个凳子过来,阿嬷和老汉坐在前面,卓玛坐在他们中间,桑吉和顿珠则在他们身后站着,一家五口人脸上都喜洋洋的。
沈寰举起相机,不断调整镜头和光线,每过几分钟都让他们换个姿势,然后又帮卓玛和其他家人都分别拍了合照。
拍着拍着,卓玛有些不好意思,怕太耽误沈寰的时间。
但沈寰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儿不耐烦,反而还提出各种建议,让他们多拍一些。
沈寰知道,姑娘嫁出去可能鲜少回来,这些照片不仅仅是几张纸,更是卓玛对家乡和家人的一个念想,他想尽量让她带走一个圆满些的念想。
全家福一直拍到七点多钟,天光熹微,外面突然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卓玛翘首看向窗外,脸上渐渐飘起一朵红云。老汉和阿嬷赶紧起身迎出去,次仁告诉沈寰和夏梦,应该是新郎官来了。这里路不好走,新郎要牵着马来接新娘子。
夏梦第一次碰到这种接亲方式,觉得新鲜,拉着沈寰出去看。
小伙子已经到屋门口,桑吉和顿珠正帮小伙子把两大袋礼物从马背上卸下来。
新郎看起来很结实,皮肤黑黑的,眼神却很亮,看着是个很靠谱的男人。
卓玛倚在门边羞答答地看着他,他便把帽子摘了冲她嘿嘿傻笑。即使作为旁观者,夏梦也能感觉心里甜甜的。
夏梦由衷赞叹:“真好。”
这时,她突然感觉自己肩膀一紧,是沈寰将她揽进怀里。
他轻声道:“想嫁了?”
夏梦脸一红,作势要打他,他却很自然地将她挥起的小拳头包在手心:“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夏梦更羞,将头埋在他怀里,不跟他说话。
沈寰嘴角的笑意渐渐放大。和她在一起以后,他从来没有一天不在构想有她的未来,于他而言也不想等太久。
照片拍了无法立刻洗出来,所以在卓玛离开前,沈寰要了一个地址,保证一定会把照片给她寄过去。
卓玛千恩万谢,随后在家人不舍和祝福的目光中,泪眼汪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之后,沈寰三人正式开始本次左藏之行的工作——进行蛛形纲标本的采集。
他们所在的地区属于亚热带草原和沙漠气候,主要的植被类型是稀树草原。沈寰等人深入到波东村附近的林子里,紧锣密鼓地采集各种生态类型的土壤、地表、树表、岩表、水表等样本,这些样本经过后期的分离提取就可以获得其中的蜘蛛样本。
沈寰和夏梦负责选择样点和采集样本,次仁则负责样本的分类整理和保存。林子不小,他们采了一个上午都没到头,于是拿出早晨准备好的干粮靠着一棵树坐下,一边休息一边吃午饭。
生态专业的人大都这样,只要一深入野外,风餐露宿都不可避免,大家都习惯了。
次仁一边咬青稞饼,一边纳闷地问沈寰:“哥,你说你们研究这些蜘蛛有啥用处呀?我看有人研究怎么种粮食能高产,这还有点儿实际作用,但是抓蜘蛛,我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有啥重大意义。”
次仁提的问题很浅薄,但沈寰回答得十分认真,因为他知道,不仅仅是次仁,还有很多人,包括一些科研人员自身,都不认为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有什么重要意义。
沈寰缓缓道:“研究雅拉高原的蜘蛛种类从表面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从物种进化的角度来看有很深刻的参考价值。你知道,多数生物学家认为,雅拉高原周边的生物多样性形成和高原的隆升过程密切相关。
“比如说,有一种蜘蛛起源于雅拉高原以外的地区,雅拉高原东南部抬升阻止了其扩散。但连续的造山作用却创造了更多的局部地理隔离成种事件,促使这种蜘蛛在该时期得以快速辐射演化。我们在不同时间分别从不同地区采集蜘蛛标本,就可以做一个横向和纵向的对比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蜘蛛物种的进化是不是与雅拉高原的抬升有关。
“再比如说,有一种蜘蛛在一片大洋的南岸和北岸都有分布,我们就可以笼统地猜测这片大洋的南北两岸在古老的时代可能是连在一起的,后来因为板块运动才导致大洋的形成。我们虽然研究的是生物,却可以和地质学家的研究相互佐证。
“你可能又要疑惑,就算蜘蛛种类不同和雅拉高原的形成有关,就算很久以前大洋是没有的,那研究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其实这个不好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解。对我个人而言,我认为我们都有探寻自身起源的诉求。人类是物种,蜘蛛也是物种,我们都是从很古老的时间以前进化成今天的样子。
“研究蜘蛛进化的过程中,我们会慢慢将距离我们可能有几亿年的时间段拉到现在,相当于在探索人类进化的过程中所发生过的未知的事情。
“而通过持续跟进和监测,我们有可能预计出,在未来的进化过程中将要发生的事。我觉得用短暂的一生来做这样的研究,是一件很有趣也很有意义的事情,所以我很喜欢我现在的工作。”
沈寰在解释中不可避免地提到了一些术语,次仁不能完全理解,但也了解了八九分,最后那段话他全听明白了。
他点点头:“哥,我明白了。听你这么一说,这个研究好像都有点儿神秘。”
沈寰笑笑,不说话了,夏梦则若有所思。
她是第一次听沈寰说起他喜欢做谱系地理的原因,不禁被他的描述深深吸引了。
此时,她感觉沈寰的心里仿佛装着万千星辰,那样宏大又那样邈远。
在此之前,她因沈寰的个人魅力和他在感情里的态度而动容。现在,她被沈寰所描绘的宏远理想和人生观所折服,并生出敬佩。
他们简单地吃过午饭,继续采集样本。沈寰估摸着时间,正好天黑之前返回桑吉家。
饭后,他们简单处理了一下采集的样本,发现蛛形纲的物种不少,他此次最想采集的目标物种——隙蛛,数量却不多。
第二天,他们又在波东村周围采集一些样本,结果仍然不尽如人意。于是,他们告别桑吉一家,开车前往墨珀地区。
墨珀气候湿润,植被类型丰富,他们一路走一路采集样本,如果晚上临近村庄,就到农家去借住;如果四周没有人居住,他们就找个地势平坦开阔的地方,把带来的帐篷架起来,然后睡在睡袋里。
其间,他们在林子里烤饼子吃的时候多,在农家好好吃一顿饭的时候少。好在沈寰和夏梦经常出野外,都习惯了。次仁也从小在山里长大,身体皮实,所以尽管这么折腾,半个多月过去了,大家都还勉强吃得消。
次仁看夏梦这么能抗,忍不住对她说:“姐,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看你细皮嫩肉的,还以为你吃不了这苦呢。”
夏梦嘿嘿笑:“咱这进了城就是一朵花,进了山就是一只虎,啥都能驾驭。”
沈寰看她自夸,嘴角不禁扬起一个弧度,倒也没拆她台。次仁由衷地竖起大拇指:“姐,你厉害。要是没有央拉,我没准……”他说到一半,突然感觉有道视线冷冷地落在他身上。
次仁缩缩脑袋,没敢继续往下说了。夏梦哈哈大笑,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好在这一番辛苦没有白费,在一个月即将结束,他们要返回林城的时候,沈寰已经拿到大量的隙蛛样本,和十几年前的样本纵向比较,可以做出一份较为可信的进化图谱。
只是谁也没料到,在返程途中,变故横生。
他们开车回去的时候,沈寰从地形图上看到不远处的地形十分奇怪,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前方像有个天然形成的洞穴。
洞穴是目标蜘蛛的典型生境,他既然碰到了,自然要去看一眼。但因为是未知生境,而且那片地区旁边就是一个大峡谷,他怕有什么潜在危险,便让夏梦和次仁留在车上,他拿了采集样本的工具和样品袋过去。
沈寰当然不会明说可能有危险,不然夏梦一定不放心。所以他只说他先去看看情况,如果生境条件符合再一起去采集。
情况比沈寰想象中要惊险一些,他接近目的地的时候,可以明显看出,确实是有一方洞穴藏在一座山的山脚,但洞穴入口处距离旁边的大峡谷只有一米的距离,一次只能容一人通过。
沈寰看了看山体与峡谷之间的距离,又蹲下身检查了一番靠近山体的泥土,断定这里的地质比较细密,发生滑坡的可能性应该不高。于是他便贴着山体,小心翼翼地移动到洞穴口,接着一个灵活的闪身,人就已经进入洞穴了。
夏梦和次仁在车上等了半小时都不见沈寰回来,夏梦心里隐隐升起不安的感觉。她有些担忧地问次仁:“师兄会不会遇到什么问题了,这么久没回来?”
次仁想了想:“姐,你先别担心,我们再等等。哥野外工作的经验那么丰富,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可能洞穴比较大,所以他探查需要的时间比较久。”
夏梦点点头,但心里仍旧不安,于是索性开门下车,在外面来回踱步。
又等了十分钟左右,她实在等不下去了,一脸焦急地道:“次仁,我过去看看。”
次仁刚把样本袋从车的后备厢拿出来,看到夏梦要走,匆匆拿着样本袋跟上来:“姐,我跟你一起。”
夏梦脚底像生了风,没几分钟就到了洞穴口外。等他们看到那个狭窄的羊肠小道,夏梦和次仁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夏梦微微探身向前看了一眼,只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这么高的地方,师兄不会是……她心跳如擂鼓,身体瞬间都有些虚浮了。
次仁眼明手快扶住她:“姐,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去看看。”
夏梦定了定神:“不行,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看。你退后几步,这里不太安全。”说完,她便挣开次仁,义无反顾地朝洞穴口走去。
洞穴里黑黝黝的,次仁当然不能让一个女孩子进去。他快步跟上,想和她一起,没想到就在这时,突发意外。
他可能因为步子较急,刚走出两步就踩到一颗石子。他下意识朝侧面踉跄一步,就是这一下出了问题。
他偏移的方向是靠近悬崖的,可能是边缘效应,悬崖边原本看着坚实的土地突然塌陷了一小块。他心下一慌,想要稳住身形,没想到一块泥土的塌陷造成连锁反应,悬崖边缘的土地接连崩塌,一撮撮泥土下滑至深不见底的峡谷中。
次仁手忙脚乱,最终没能稳住身子,整个人顺着悬崖边滑下去。
他短促而急迫地“啊”了一声,心已经沉入无边黑洞,脑子里只有一个词:完了。
不过,事实证明,人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求生的本能是很强烈的,次仁虽然身子滑了出去,但是手紧紧抠住悬崖的边缘没松开。
好在老天似乎不想完全断了次仁的生路,在他滑下去的时候,悬崖边缘的泥土停止了塌陷。
夏梦听到声音回过头去看,看到的就是这惊险的一幕:次仁整个身子宛若一片浮萍一样挂在悬崖边,他的手虽然紧紧扣住地面,但仍不足以让他用自己的力量撑上来,此时的他随时都有可能掉进无边的悬崖。
夏梦瞳孔骤然收缩,她以最快的速度走过来,但没有贸然靠近次仁,因为她已经看到滑坡的痕迹,如果这时候她走过去,很有可能会致使山体再滑坡一次,那时就是神仙也救不了次仁了。
好在她野外经验够丰富,急促地说了一声:“撑住,次仁。”然后她便直接卧倒趴伏在地上,缓慢地朝次仁的方向移动。
一步,两步……终于,她到了一探身就可以看见次仁脸上的惊恐和绝望的距离了。
她又说了一句:“次仁,别放弃,撑住!”
然后,她毫不犹豫伸出手,抓住次仁的手腕,将他向上拖。
次仁抬头看她,眼里一下子有了希望的光彩,声音有些哽咽:“姐。”
夏梦严肃地喊道:“我向上拉你,你感觉一下山体上有没有什么凹陷,如果有机会就用力往上爬!”
次仁不说话了,随着夏梦的指示用脚尖探寻山体的情况。不一会儿,还真让他找到一个小小的凹陷,大概能容纳半个脚尖。
他大喊:“姐,我找到一个落脚点,已经踩住了。你用力拉我,我看看能不能爬上去。”
“好!”
夏梦立刻开始用力往上拉,同时微微向旁边挪动,想给次仁腾出爬上来的空间,岂料这时候又出意外了。
本来已经停止下陷的泥土在次仁和夏梦的用力下突然又有松动的痕迹,大量的泥土顺着山体落到次仁的脸上。他一下子不敢用力了,本来抬起的腿也缓慢落了下去,心里害怕极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看来佛祖铁了心要带他走。
此时夏梦心里也五味杂陈。
首先,她这个姿势拉着次仁很难用力;其次,这里地质不好,她稍一用力就有滑坡的可能,再用力只可能让情况更差。她知道,以她一个人的力气是不可能把次仁拉上来的,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沈寰快些从洞穴里出来帮他们。但她现在都不知道沈寰是什么情况,沈寰会不会像次仁一样……
她不敢再往下想。在这种境况下,她有些无力了。
突然,她感觉自己手上传来的拉力似乎增大了。她立刻明白,可能是次仁抓着悬崖边的手臂快力竭了。
她脑子一下子清明起来——对,她不能自乱阵脚,如果她都乱了,那次仁就更没有希望了。
她手上又用了几分力气,冲次仁大喊:“次仁,你给我撑住,别放弃!央拉还在日光城等着你呢!”
夏梦的话宛若一剂强心针,次仁似乎又振作了些,抓着悬崖边的手再次用力,指头都磨破了,鲜血染红了那片泥土。
夏梦继续给次仁鼓劲:“次仁,相信我,师兄很快就出来了。他知道我们在外面,不会让我们等太久的。等他来了,我们就能一起拉你上来了!”
次仁点点头,在夏梦的安抚下,焦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现在他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只是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终于,次仁再次力竭,一点儿力都用不上了,整个人的重量集中在夏梦纤细的手上。而且因为次仁太重,夏梦的手腕都脱臼了,但她仍然不放弃,一边死死拉住次仁不松手,一边用脚使劲抵住泥土增加一些抓地力,这才勉强维持着不被一起拖下去。
次仁的眼泪唰唰往外流,他哭着说:“姐,你松手吧。你再拉着我,我会把你也拖下来的!”
夏梦强忍住手腕脱臼的疼痛,嘴角牵出一抹笑,道:“你叫我什么?”
次仁哽咽道:“姐。”
“你叫我一声姐,就别说这些话,我不会放开的。你跟我们一起来,我就有责任保证你的安全,如果真的没人来救我们,大不了一起死。”
如果这时不是这种境况,次仁一定会给夏梦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长这么大,除了父母,从来没人像夏梦这么对他好过,夏梦可是拼了命也要救他,他觉得就算是亲姐姐都不一定能这么对他。
他心里暗下决心,如果他这次还有机会活,夏梦就是他亲姐,他决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大概又过了五分钟,夏梦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整张脸都变得惨白,可见手腕上承受着何种疼痛,但她依旧笑着鼓励次仁,让他再撑一会儿,说她还能坚持。
次仁的心阵阵抽痛。他心想,不能再让姐这样受罪,到了这种份上,再坚持下去也是连累夏梦,索性就他一个人葬身在悬崖吧!
他已经有了决定,正要怀着舍身赴死的心挣开夏梦的手,突然,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夏梦!”
是沈寰!
夏梦和次仁紧绷的心弦同时一松——他们终于等到了,还好没放弃。
沈寰顾不上问前因后果,只简单审视一下周边,就明白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立刻伏倒,匍匐着靠近夏梦,然后朝次仁伸出手:“另一只手给我!”
对次仁来说,这时候沈寰的声音宛若天籁。次仁按沈寰说的抬起另一只手,沈寰则稳稳地将次仁的手攥在手中,道:“抓住我的手腕。”
这个姿势是救人的标准动作,扣住对方的手腕,这样拉得更稳,不会因为手心出汗打滑,致使脱力。
沈寰回头看了夏梦一眼,这时候的夏梦脸色苍白,头发散乱,眼里含泪,嘴边却仍带着笑。
沈寰的心像针扎一样痛,不过这时候救人要紧,他没说别的,只沉声道:“一起用力。”
夏梦哑着嗓子,坚定地回了一个字:“好。”
“一,二,三!”
“一,二,三!”
两人合作效果果然好了很多,几乎每次用力,次仁的身体都会被提上来一小节。夏梦和沈寰则不断向两边侧开身子,让次仁有附着点。终于,五分钟后,次仁的上半身已经在地面上了。有了之前的经验,他没敢太用力,只将上半身贴在地表,缓慢向外爬,而每爬一步,他的心跳就加强一分,因为他的每一步都是由死路爬向生路,也是他获得重生的一步。
终于,在沈寰和夏梦的合力帮助下,次仁成功地爬了上来。上来后,他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没有立马起身。
劫后重生,他浑身绵软无力,他这时才知道,原来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湿透了。
沈寰先问次仁有没有伤到哪里,次仁说不出话,只使劲摇摇头。沈寰将次仁扶起来,先让他靠在距离悬崖较远的山脚下休息,然后便焦急地检查夏梦的情况:“哪里受伤了?”
夏梦这时候还笑得出来,有些虚弱,道:“师兄,你放心,就是手腕脱臼了,没事的。”
沈寰皱着眉头检查她的手腕,轻轻一碰,她就倒吸一口凉气。
她怕疼,沈寰是知道的,所以他没有再贸然动作,打算立刻回林城,到医院给她做个检查。
他担心夏梦除了脱臼或许还有轻微骨裂的症状,而且,就算只是脱臼,也是严重脱臼,可能会有后遗症。
夏梦见沈寰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以为他不高兴了,小声道:“师兄,你别生气,我知道你说让我们在车上等着,可你半个多小时没出来,我怕你出什么事,才过来看看的。再说了,现在不是没事了吗?次仁没事,我也没事。不过还好次仁没事,他年纪这么小,真要出什么事,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父母交代……”
这时候,沈寰缓缓抬起头来。夏梦一愣,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一拍——沈寰竟然哭了。
夏梦立刻慌了:“师兄,我没事的,真的没事。其实没那么疼,我就是趴太久有点儿累。”
沈寰眼眶通红,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开口却只有一句沉重又无奈的叹息:“夏梦,我该拿你怎么办?我说过要保护你的。”
他将脸别到一边,不再看夏梦。夏梦觉得这样的沈寰比她刚刚趴在悬崖边的时候还要让她难受。
她用没有受伤的一只手搭在沈寰的肩膀上,逼他直视她。
沈寰扭头的瞬间,眼眶里的泪顺着面颊滑下,像是一道冰锥落在夏梦的心上,又冷又疼。
夏梦想说的话瞬间哽在喉咙里,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单手用力地抱住沈寰,一直重复说:“师兄,伤都会好的,会好的。”她说着说着,眼泪也缓缓落下来。
沈寰和夏梦没有在洞穴口耽搁太久,等次仁略微恢复了体力,他们就回到停车的地方,准备开车回林城。
沈寰没有说洞穴里的事,不过现在这种境况,再去采集标本自然是不可能的。因为次仁受了惊,这次回去开车的是沈寰。他们距离林城大概有三个小时车程,虽然中间有几段路不太平坦,但沈寰车开得十分稳当,这也是他主动提出要开车的原因——夏梦手腕脱臼,他要确保车子不会太颠簸,以免造成二次伤害。
车很顺利地驶向林城地区,没再出什么波折,在即将进城的时候,沈寰将车停在路边。
夏梦和次仁不明所以,沈寰艰难地转过身,轻声对次仁道:“次仁,剩下的路你来开。”说完,他伸手去开车门,身体却软得厉害,连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都无法顺利完成。
这时候夏梦才发现,他脸色惨白,嘴唇也略微发白,情况看起来差极了。
她心头大惊,想要下车去看他。次仁将她按在座位上,一脸焦急道:“姐,你手腕有伤,我去,你等着。”
说完,次仁打开后座车门跳下去,等打开驾驶座的门后,沈寰已经靠着靠背动不了了。
次仁眉头一皱,赶紧扶着沈寰的身体将他移下车,然后又将他托到后座。
夏梦抖着手搂住沈寰,连声音也有点儿颤:“次仁,他这是怎么了?”
次仁一边麻利地坐上驾驶座,一边说:“姐,我看像是中毒,哥可能在洞穴里被什么东西咬了,要立刻去医院。你坐稳了。”
刚说完,次仁便猛地一踩油门,车以疾风的速度蹿出去,奔向林城人民医院。
夏梦没打扰次仁开车,沉默地紧搂着沈寰,一遍又一遍地呢喃:“没事的,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夏梦像是对沈寰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仿佛只有这样她才有勇气撑到医院。
人命要紧,次仁连闯两次红灯,一路不间歇,终于在十分钟之内抵达医院门口,夏梦却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她整颗心都乱作一团,好在次仁精神恢复过来,头脑清明,于是她就像提线木偶一般配合次仁把沈寰送到急诊。
刚刚她险些掉落悬崖,心都没有这么乱过,但现在出事的是沈寰,她的心怎么都静不下来。
沈寰在急诊室的时候,夏梦心里矛盾极了。她又想实时知道沈寰的情况,又怕等到的是坏消息。
次仁看出她心神不宁,安抚道:“姐,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
夏梦犹豫再三,最终一跺脚,还是跟了进去。
她想,不管怎样,这时候她应该陪在沈寰身边的。
因为情况紧急,有三个医生进来诊断。从表面看,他们都觉得症状和被毒蜘蛛咬伤十分相似。有个医生把沈寰的衣袖和裤腿都撩起来,这才发现,在他的左手臂上,有一个用刀划出来的小十字,有少量的黑色血液从那个伤口处流出来。以小十字为中心,相当一块面积的皮肤都肿胀了起来。
伤口找到了,医生仔细观察了伤口的情况,终于下了结论:“应该是毒蜘蛛咬伤没错了,患者即时处理的能力不错,被咬伤后划了十字,把毒素吸出来一些。但毒素肯定没有被百分之百吸出来,再加上没有及时用药,这才导致出现肌肉乏力、发热和多汗的症状。
“他的情况还算好,能看出不是有剧毒的蜘蛛,而且他被咬的时间没有过去太久,他昏厥过去可能是因为中毒加上劳心劳力。我们先用高锰酸钾液给他冲洗伤口,然后再输液加快毒素排出体外的进程。他如果今天内能醒过来,应该就没事了。”
劳心劳力……夏梦立刻就想到,一定是因为他受了伤没说,还要开车把她和次仁带回林城,同时又担心她手腕的伤势,这才会身心俱疲。
她紧紧咬着下唇,她的心上人永远这样默默地为她付出,却还总嫌自己做得不够。他知不知道,这样的他是多么让她心疼,比手腕脱臼还要疼一百倍。
她眼含泪水:“医生,求您一定要救他!求您,他不能出事。”
医生最能理解患者家属的心境,柔声安抚:“姑娘,你也别太着急,我们会尽力。”
这时候,次仁插进来:“姐,听医生的。我相信,哥这么好的人,佛祖一定会保佑他的。你手腕的伤也得快点儿看看,晚了,万一落下后遗症后悔就不好了。”
“姑娘,你也受伤了?”医生视线下移,才发现夏梦和次仁身上都灰扑扑的。
次仁的裤腿多处磨破,且磨破的地方都有擦伤,而且手指也鲜血淋漓的。
医生诧异极了:“你们这是去哪儿了?一群伤病号,赶紧该看什么科看什么科。手腕伤着了先去拍个片子,别耽误治疗。”
夏梦紧抿嘴唇,摇摇头,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沈寰。
她轻声道:“我伤得不重,要在这里等,等他醒过来才行。”
次仁急坏了。夏梦是因为他手腕才受伤的,如果伤势恶化,他算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他一脸焦急地道:“姐,这怎么行?我求你了,你先去看看好不好?等确定你没事了,你再回来等。如果哥醒了,却发现你伤得很重,他怎么能安心呀?”
医生脸一板,一脸严肃地道:“你在这里等着,难道他就能好得快一点儿吗?我们一定会尽全力为他治疗,你在这里等着也不会有什么积极作用。身为医生,我可不能眼看着一个患者不认真对待自己的身体,你现在立刻去检查!”
医生都这么说了,夏梦没有办法,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次仁去检查。而且,她也确实不想再让师兄为她担心了。
人民医院今天拍片的人不多,夏梦很快就拍完了。医生先把一块厚厚的硬纸板垫在她手腕下,然后再用纱布缠成的绳子把硬纸板和她的胳膊固定在一起,防止动作过大对手腕造成二次伤害。
片子大概一小时能出来,等结果的空当,夏梦又折回沈寰的病房去看他。
医生已经为沈寰处理过伤口了,此刻他正在打点滴。即使是在昏迷中,他的眉心仍轻轻地皱着,似乎还有什么事情他放不下。
夏梦在他的床边坐下,伸手轻轻划过他苍白的嘴唇,又划过他皱着的眉头。她多想用一个小小的熨斗把他的眉心缓缓抚平。
和刚刚比起来,现在她的心平静不少。一方面,医生说沈寰的伤口处理得当,很大概率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另一方面,在波东村的时候,沈寰跟她说过,不会让她等太久了。这是他对她的承诺,她坚信,他一定会醒过来兑现诺言的。
她轻轻握起沈寰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沈寰的手有些冰凉,夏梦却觉得十分安心。她轻声道:“师兄,等我们回去,我们就结婚吧。不需要钻戒,也不需要求婚,因为我一定会说我愿意,只要那个人是你。”说着说着,她像想起什么甜蜜的事情,嘴边渐渐扬起一个弧度,眼泪却簌簌流下来。
她真的怕,怕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沈寰醒不过来。她想不到自己如何能够面对这种情况,便索性不去想了,只在心里默默祈祷:如果真的有佛祖,就请一定一定保佑师兄吧!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沈寰的眼皮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只是她没看见。她仍紧紧攥着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把她的力量传递给他。
不多时,次仁取了夏梦拍片的结果过来了。
他小心推开门,怕吵到沈寰,所以声音放得格外轻:“姐,片子出来了,医生说是严重脱臼,可能伴有一定程度的韧带损伤,需要立刻复位打石膏,我们现在过去吧。”
夏梦点点头,恋恋不舍地看一眼沈寰,最终跟着次仁出门。
次仁走在前边,一直低垂着脑袋,情绪恹恹的。正走着,他突然感觉手臂一紧,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夏梦拉住了他。
次仁赶紧偏过头,把溢出眼眶的泪水擦去,而后极小声地叫了一声“姐”。
夏梦伸手揉了揉他乱蓬蓬的头发:“不许哭,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这不是没事吗?”
次仁止住眼泪,心里却更加难受。
他有些哽咽道:“姐,都怪我,要是我走路小心点儿,不滑下去,你就不会因为拉我而手腕脱臼,哥也就不用亲自开车回林城,也不会让伤口恶化了。”
夏梦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怎么有什么事都喜欢往自己身上揽?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其实最无辜的就是你了,平白无故在生死关头走一遭。我们是科研人员,工作和职业就是探索自然,师兄去查探那个洞穴是必然的。只怪我没有坚持让你留在车上,不然你就不会受惊了。”
夏梦这么说,次仁就更加自责。他解释道:“姐,是我……”
夏梦的脸一板:“好了,你不许再自责。我叫你姐还是你叫我姐?你既然叫我姐,那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次仁知道,夏梦说这些都是为了让他好受些,她对他的关照,他都一一记在心上。
他抹泪,语气坚定:“姐,这些话我以后不说了,但你记住,以后你就是我扎西次仁的亲姐姐,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夏梦被他严肃的样子逗笑了:“好啦,我知道你乖,你现在快带我去打石膏吧,这手腕我还想要呢。”
“哎。”
打石膏并不耗时,等处理好,夏梦又回病房去守着沈寰了。
他的脸色似乎比一开始红润了些,她抬手摸摸他的额头,也没有那么烫了,这应该是好转的迹象。
她微微放下心,将沈寰的手攥在手心里,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这一天下来,她的心情跌宕起伏,此时终于安静下来,倦意随之袭来。她守着守着,就不知不觉伏在沈寰的病床上睡着了。
不过她睡得并不安稳,噩梦一个接一个。梦中的沈寰浑身是血,站在一片看不真切的迷雾之中,深情地望着她,只是等她想去抓住他的时候,他的身影却突然消失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困在满是雾气的世界。
她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眉头紧皱,嘴里一直喊着“师兄”,却怎么也无法从梦魇中醒来,直到她听到有一道略带沙哑却温柔的声音,焦急地叫她:“夏梦,夏梦,别怕,我在这里。”
夏梦不安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
她睫毛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眼,这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而她一眼就看到靠坐在床头的沈寰。
这时候的他看起来仍然有些虚弱,但脸色红润了许多。他嘴角上扬,看起来精神不错。
夏梦一脸惊喜地道:“师兄,你醒了,真的醒了吗?”
沈寰有些心疼,温柔地揉揉她的头发,轻声道:“我醒了有一会儿,没事了。”说着,他目光落在夏梦打着石膏的手臂上,脸上有浓浓的担忧,“你的手腕……”
夏梦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哦,没大碍,就是有些脱臼了,养养就好了。就是医生说这石膏要打一个月才能拆,挺不方便的。”
沈寰垂下眸子,轻轻地捏了捏她露在石膏外面连带着有些肿胀的手指,嘴唇紧紧抿起来。
半晌后,他轻声问:“是不是很疼?”
他眼里带着愧疚和怜惜,看得夏梦一阵心疼。
她赶紧道:“刚开始有点儿,但现在好多啦。倒是你,你的手臂是怎么回事啊?听医生说,你是被毒蜘蛛咬到了。”
沈寰点点头,有些无奈:“我当时想翻开一块石头看一看,不过光线有些暗,没注意到有只毒蛛爬到手臂上了。”
夏梦眉头轻轻皱起,咬了咬下唇:“那你受了伤怎么还开车呢?你应该跟我讲呀。我手腕也没那么着急,你不用……”她说着说着,眼泪不由得掉了下来。
沈寰又心疼了,抬起手轻轻替她擦泪,柔声哄着:“别哭,我这不是没事了吗?而且被咬后我简单处理了一下,没什么大碍。”
他没告诉夏梦的是,他本来可以再将毒血吸出来一些,处理得更好,但他受伤已经耽误了一些时间,怕夏梦在外面担心,所以即使还有一些残留的毒素,他暂时也顾不上,一心想先回去让夏梦和次仁安心,只是没想到一出洞穴就看到那么惊险的一幕。后来他又急着送夏梦去医院,他的伤就更顾不上了。
沈寰把夏梦搂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渐渐地,她的抽泣停止了,仿佛只要靠在沈寰怀里她就会感觉到安心。
片刻,夏梦像想起什么似的,从他怀中直起身:“对了,师兄,你等一下,我去叫医生来看看。”说完,她便风一般跑出去。
沈寰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温柔毫不掩饰。
他心里默默道,还好他还活着,还好他可以一直陪着她。
值夜班的医生很快过来了,正是白天给沈寰处理伤口的那位。
医生检查了一下沈寰的伤口,然后又询问了他一些问题,随后对夏梦道:“没什么大事了,从今天开始每天用酒精给伤口消一下毒,然后换药,再输两三天的液,应该就可以出院了。我开个药,你明天白天到楼下去取。”
夏梦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来。她千恩万谢地将医生送出门,然后跑到沈寰身边紧紧抱住他,心中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喜悦。
沈寰明白她的心情,轻轻将她揽进怀里。两人就这样抱着,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后,一阵风从未完全关紧的窗边吹进来,柔柔的月光洒在摆放在窗台的一盆绿萝上。沈寰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在夏梦耳边轻声道:“我昏迷的时候好像听到你在跟我讲话,你那时候说的……是真的吗?”
夏梦怔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她脸上飘起两片红云:“什……什么话?”
沈寰低笑一声,声音里似乎带着些失望:“没什么,可能是我昏迷后产生幻听了。”
夏梦从他怀里坐起身,看着他澄澈又深情的双眼,心里突然像是有一汪春水淌过。
她羞得低下头,听到自己细弱蚊蚋的声音:“不是幻听,是我说的。我是真心的。”
沈寰许久没有回答。
夏梦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结果却对上沈寰弯弯的眼睛。
她鲜少见他这样笑,眼里都盛满了喜悦,她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
沈寰再次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声音极尽温柔:“夏梦,我会用最大的诚意和最美丽的钻戒来跟你求婚,绝不会委屈你。”
他昏迷的时候,她对他说,她不要求婚,也不要钻戒,只要那个人是他就好。但她是他最珍视的女孩,他想给她最好的一切。
夏梦安心地枕在沈寰怀里,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句很老的歌词:我怕时间太快,不够将你看仔细;我怕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永不分离。
永不分离。
她想,这就是她和他漫长且无尽的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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