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树浓阴,蝉鸣燥热。
一辆马车在官道上不疾不徐,赶车的人是个老手,不用说口令,只在手里拿着一根鞭子,偶尔轻轻拨拉一下马背。
李青白和褚恪之坐在里面,回去的时候坐的马车,马车比船要多三倍的行程,还好半个时辰一歇,这颠簸的玩意,狭小的空间让人浑身不舒服。李青白很想吐槽为什么放着舒服的路程不走,非得受这份罪。
但是显然褚恪之很享受,马车里会拿着一本书,时不时问李青白一些书里的问题,她有时候说的头头是道,有时候说的乱七八糟,他也不生气,会耐心的听她胡说八道。两人也会就某种观点有分歧,争论几番,更多的是看法的一致,李青白有时候不得不佩服公子恪的见识和胸襟;比如:
褚恪之问:“‘克己复礼为仁’何解?”
李青白答:“这一句,这是颜渊问怎样做才是仁,孔子说,克制自己,一切都照着礼的要求去做,这就是仁。”
褚恪之又问:“什么是‘礼’?女子掉入水,男子旁观之还是相救?”他又接连三问:“父母虐待孩童致残,长大是孝顺还是不孝顺?三日滴米未进滴水未沾,有一碗嗟来之食,吃还是不吃?自古讲究阴阳相调阴阳相吸,而阳…顺心为之又违背了谁的世俗道德?”
李青白惊了,这位饱读诗书满腹儒学经典的公子哥,竟然这么对她的胃口。她点了点头:“公子说的是,不过这句话的重点,是在‘克己’两个字上,要控制自己,我们不是圣人,当然控制不住自己,但是这有个前提,在‘不伤害到别人’的前提下,为何不能随心而欲,人生几十年就过去了。”
如此类似的对话吧,俩人对于这些‘不能公然与众’的说辞,越聊越投机,有时候会忍不住相视一笑。
客栈里休息的时候,会盯着李青白练习丹青,这个过程就有些折磨人了,她大概天生不是画画的料,出来的结果总会少那么点意境。而公子恪总与这些花过不去,不是梅花,就是荷花、石榴。
原本四天的路程,愣是走了七八天…还未到。
这天,天公不作美,只听外面赶车的阿贵道:“公子,下雨了。”
“先避雨。”褚恪之道。
难为阿贵了,阿祥跟羽林军们已经提前回去了,剩下阿贵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有时候,李青白会八卦问阿贵这一路上有什么见闻或者他跟阿祥小时候的事情,都会不巧的被褚恪之的这个吩咐那个嘱托的打断,前世莫不是个任劳任怨的陀螺吧,转呀转呀的。
雨水倾斜而下,阿贵替公子撑着伞,李青白摆了摆手拒绝了他递过来的蓑衣,这么大的雨,这些绸啊草啊做的遮挡物,起不了多大作用,她把衣衫后角利落的往腰间一塞,用手攥着袖口,一只护着头,一只护着胸前,飞快地跑进了道观。
道观在这个地方说奇怪也并不奇怪,当年圣上早年间跟以前的皇帝一样,追求灵丹妙药,在天监初年,两个道士合丹进贡时,醒悟过来,开始信了佛教。道观就此衰败下来。
观里供奉的元始天尊像,已经变得斑驳,铜制高大的像身象征着曾经的鼎盛。李青白找了三个脏兮兮的蒲团子,使劲往殿内的垫子上摔了摔土,一会可以坐在上面歇歇脚。雨势一时没有停歇的意思,阿贵拴好马车,转了一圈,神奇地找了一些柴火。
李青白的两肩、衣袖、裤腿和鞋子都湿透了,粘在身上湿漉漉的她也不在意,只是随意的往上拉了拉,这么热的天,这场雨驱散了一丝燥意,让人舒爽不少,她看到阿贵搬着柴进来,差异的问:“阿贵,哪来的柴啊?”
“后面是一处灶房。”
“哦。”
她想说自己不冷不用生火,又觉得烤烤衣服也好。
她把两只袖子分别靠近火,这个动作还没什么,但是单腿独立,另一只腿屈膝抬起去烤裤腿这个动作就有些不雅了,连阿贵都忍不住问:“为何不脱下来?”
李青白闻言撤回了脚,换成蹲下的姿势,道“…湿的不多,不用这么麻烦。”
阿贵扫了一眼他的膝处还有两个上肩,耿直的继续劝:“膝盖与肩膀都湿了,还是脱下来烤烤,时间长了容易生病。是不是,公子?”
褚恪之坐在李青白对过,隔着一堆火,点了点头,“嗯。”
李青白来回看了看两位关注她的人,想了想,一屁股坐在蒲团上,脱下来自己的鞋子,跑的慌不择路的,踩了几个吭,里面都被水泡了,确实有些难受,她干脆把袜子也脱了下来,裤腿够长,可以盖住。
谁知这时褚恪之好像想到什么,吩咐道:“阿贵,你去喂一喂马。”
阿贵刚想习惯性的站起来,又想到自己刚才已经喂了两把草,马儿消化系统不好,一次性不能多吃,于是,实话实说道:“公子,刚已经喂过了。”
褚恪之接着吩咐:“…坐到这边来。”
“哦。”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阿贵听话的往公子那边靠了靠。
室内一时有些安静,三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等李青白把半干的袜子套上自己的脚后,才舒了一口气,她没听到对过的褚恪之同样舒了一口气。
雨从下午一直下到了傍晚。
外面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一会稀里哗啦进来好些人。古代尊贵程度从衣着上就有考究,比如被众星捧月伺候的这位,戴着细纱帷帽,看不出年纪,穿着深粉色锦衣,外罩一件同色纱衣,与雨中走来,也并不显狼狈。
她看到殿内有人,盈盈的福了福,然后在婆子的帮助下摘下了帷帽,眉毛浓而黑,眼睛大而微挑,嘴唇小巧而饱满,英气中夹杂着妩媚,好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只见这张脸的主人款款的移动到褚恪之旁边,糯糯地道:“公子,一别数月,三娘甚是挂念。”
褚恪之转了转身,只是礼貌的含了含首,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李青白看着这张脸从含羞带怯到欲言欲泣,整个人就这么伤心的伫立在那儿,仿佛嗅到了八卦的气息。隧,很自然的拎起那只未干的鞋子,往右手边挪了挪,热情地邀请道:“三娘坐下烤烤火,衣服湿了该生病了。”
她的右手边正是褚恪之,这一挪动,难免挨的更近了。褚恪之一俯身把李青白手里的鞋子用木棍插着,倒立着在火堆一侧烤了起来,“这样快些。”
李青白再次挪着蒲团往他旁边靠了靠,尴尬而小声道,“公子,这样不太好。”
“如何不好?”
都不好,哪有公子给门客烤鞋的,没看到别人都瞅着了吗?再说了,万一有臭味怎么办,只得装作波澜不惊地道:“…差不多了,公子,我想穿上了。”
“嗯。”褚恪之又烤了一会,然后用手拿下鞋子,递给了旁边拼命低头降低自我存在的人。不足七寸,脚怎么如此小,再联想到刚才一闪而逝的脚丫,清清瘦瘦的身子,清秀的脸和那双聪慧灵动的眸子,以及总在梦里出现的那双手,不禁抚了抚额,道:
“阿贵,去弄些茶水和吃食。”
阿贵自去一通忙活,在火上架了一个支架,烧了一壶水,给诸位倒了一杯,然后拿出了几个油饼子,真有先见之明,李青白不禁夸赞:“阿贵,你怎么会事先知道买这些东西。”
阿贵一手一个饼子就着火直接烤着,听了道:“公子出门向来如此。”
真是有备无患呐,自来如此,越是贵人出门带的东西越多,越琐碎,有讲究的还会自带床上用品。李青白不好闲着,起身转过去拿了一个凉饼子,直接从火堆里扒拉了一个细点的干柴插上,放在火上烤着。
这时候冷落在一旁的三娘,出声:“阿伯,拿我琴来。公子,三娘弹奏一曲,您听听可有进步。”
她接过琴,往后退几步,潇洒的直接席地而坐,把琴放在了盘起的腿上,一串音符顿时响起,不似一般女子的婉转低吟,声音清亮高亢,听得人莫名一震。现在看出来了,这个有备而来的三娘,显然是公子恪的爱慕者,下雨天能出门堵到人,可见有多痴心。唉,有雨兮,道无常,美人兮,痴心肠啊。
还是这油饼来的实在。
李青白吹了吹,一口下去,“唔”真香,猪油混着不知名的香料,吃一口更加饥肠辘辘,“公子,快尝尝。”她的本意是,让他不要光喝茶了,赶紧吃一吃阿贵烤好的饼,热着更香。没想到,褚恪之直接握住她的手腕,拉过来,顺势凑过头,就着李青白的手,咬了一口,“尚可。”
香喷喷的饼子上缺了两口,幸好分布在圆的对立面;铁铮铮的琴声滑了两次音,只有两个人知道:
其中一人站起身抱着琴直接走了,如来时般突然。
另一人就着刚才的牙印分食掰下来的饼子。
而李青白若无其事的吃完剩下的半个饼子,道:“公子,我恐怕只能做半年的门客。有一事,我不是有意瞒着您,阿爹生前给我定了一门娃娃亲,小娘子比我小五岁,大概明年,我就要娶妻了。娶妻生子,定居黄石!”李青白留了半年时间,她不觉得是眷恋这份被人关系和爱护的温暖,只是想尽力一些,再尽力一些,早日达成自己这十几年以来的愿望。
褚恪之停下进食,有些负气的转头,反问:“父亲被冤之事,‘升官发财建功立业’之事呢?”
李青白低着头,摆弄着手里柴火棍,轻声且坚定的说:“他儿子不成,还有他孙子,一个孙子不成,那就多生几个!”
“…好,如此甚好!”褚恪之轻轻的说,像是说给自己,反复的犹豫挣扎以及妥协,终于可以都放下了,他感到些许解脱,留一个懂自己的,能让自己罔顾伦常的人在身边,终究不会长久吧,反正…反正自己也将要娶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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