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月的美国波士顿,天空是彻底纯粹的蓝色,炽烈的阳光张狂地在头顶上曝晒。齐卿卿整理好行李后上车,坐在最前面的带队助理阿宁略带兴奋地朝她招手,给她看手机上的微信名片:“信科院那个一米八九的营员的微信我搞到了,要吗?”
齐卿卿曾一度怀疑阿宁和音乐学院教研办公室的所有老师一样,副业都是开婚姻介绍所的。她没比齐卿卿大多少,本科毕业之后留校任职音乐学院的教务老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投身婚姻生活,然后不负众望地在工作中被教研办公室老师们同化,拥有了大学老师们一贯自称严肃正当的业余爱好——打麻将和给人介绍对象。
齐卿卿曾经担任教研办公室的老师助理,在第一次和老师们聚餐的时候,她的脱单大业便成功上升成了整个办公室的光荣使命。只可惜,不知道是她命犯孤星,还是办公室的老师们天生“毒奶”,每次想要介绍给齐卿卿认识的男孩儿全都会在隔天顺利恋爱,以至于到现在大三都要开学了,齐卿卿脱单的光荣使命仍然没有完成,俨然已经成为音乐学院教研办公室的十大历史遗留难题之一。
齐卿卿还没来得及回答,阿宁就突然一拍大腿,懊恼道:“他刚发的朋友圈,居然这么快就和坐在他旁边的那个法学院的女学生在一起了!”
又一次成功地反向“毒奶”。齐卿卿有些无奈地笑出声,大巴在这时启动,往此次研学营要去的校区驶去。阿宁窝进座椅里,一边滑着手机,一边和齐卿卿闲聊道:“这次研学营,我一定要帮你追到一个男朋友!”
“是吗?去年冬令营时秦老师也这么和我说的。”
“冬令营不一样!这次咱们可是去世界排名第一的大学,而且K大研学营的脱单率,你不知道吗?”
关于K大“去研学,必脱单”的传闻,齐卿卿倒是早有耳闻,再加上刚才那件事作为辅证,确实由不得人不信。只是她的态度和多数人认为的不同,尽管也一直期盼着在尺璧寸阴的大学时光里能遇到一个交付满腔热情的人,但从来不是饥不择食的那一类。
齐卿卿总觉得,那个人会在某一个合适的时间里,就会非常恰当地带着满身的光和温柔出现在她面前。也许会晚一些,但也会更好一些。
“说真的,齐卿,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齐卿卿的回答显然已经经过千锤百炼:“男的,像也可以。”
阿宁差点踹她:“你正经点儿!”
“喜欢——温柔的,聪明的,成熟稳重的……”
阿宁了然地挑眉:“我以为你这种条件的,对男朋友的要求也会高上天呢。”
齐卿卿拍拍自己的大提琴琴盒:“是吗?我刚才在说我家大提琴的择偶标准呢。”
“……”
大巴很快到达校区,分配好寝室之后,阿宁被带队教授派遣去跟进研学营开幕式的彩排,她拉上身为助理营员的齐卿卿就往讲学厅奔。
按照地图上的指引,两人跑过灰色的羊肠小道和稀疏的草地,顺利进了校园中心的电梯,准备到六楼的讲学厅去。齐卿卿深呼吸平复着心跳,电梯行到三楼时突然走进来一位穿着白衬衫的亚洲人,柔顺的黑发和宽阔的肩膀,像古典画报里走出来的英俊青年。他嵌进电梯原本沉默的空气里,站在他右侧的齐卿卿明显听到了自己再次加快的心跳声。她难以自控地看了男人好几眼,然后压着声音里不知来处的紧张,凑到阿宁耳边问道:“他……会是华人吗?”
阿宁答:“难说,这儿在咱们国家的录取名额一般是个位数。”
齐卿卿点点头,就连这次K大夏季联合交换研学营的名额都差点抢破头。这所世界级最高学府的录取名额竞争只会更加残酷激烈。想罢,她又偷偷抬眼去看男人,不是令人惊艳叫绝的精致脸庞,但胜在清秀且斯文,五官周正深邃,简直是按照她的审美来长的,让她怎么都移不开视线。
电梯快到五楼,减速感从脚下逐渐蔓延上来,齐卿卿想着反正对方也听不懂中文,就没有必要掩饰自己的情绪,在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时,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阿宁说话一般,感叹道:“长得好好看……”
这回男人忽然有反应了,转过脸来看齐卿卿时,一双狭长而漆黑的眼睛里带着隐忍的笑意,他用非常标准的中文来了一句:“谢谢。你也很漂亮。”然后长腿一迈出了电梯,将尴尬到凝固的空气留给齐卿卿和阿宁。
齐卿卿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一时间惊愕、欣喜和微窘统统涌上来,她和阿宁面面相觑了十秒,才终于问出一句:“我刚才……是不是特别‘痴汉’?”
阿宁柔着声音想安慰她:“还好还好,九分‘痴汉’一分真诚……”
“你这样会把人安慰死,你知道吗……”
到达讲学厅后,阿宁忙着和对方学校的代表对接,齐卿卿则被差遣去门口做彩排签到的工作。
半小时后,阿宁来检查,正好有一个姓“sugarman(糖人)”的英国女生来签到,齐卿卿笑着道:“她真的长得特别甜欸。”
阿宁趁机揶揄她:“是吗?那你喜欢温柔的,咱们就给你找个姓温的?”
齐卿卿红着脸笑,突然听到身侧传来一个声音,是低沉且极其温柔的男声:“你好,在这里签到对吗?我是物理学院的教授代表,姓温。”
齐卿卿猛地抬头,撞进眸里的竟然是刚才在电梯里遇见过的俊美青年,剑眉飞扬,星眸漆黑,像是一潭深水,清澄且直入人心。她感觉心里像是有什么被猛地打翻了,感觉阿宁倒抽的那口凉气真是抽出了自己的心声,她手忙脚乱地翻起桌上的花名册,磕磕绊绊地问:“嗯,嗯,您的名字是?”
“温行止。”他慢条斯理地回答,颇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温柔的温。”
齐卿卿惊愕地再次抬头,看着温行止人畜无害的表情,确信他刚才并没有听到自己和阿宁的对话,脸却还是不争气地蒸成了粉红色。
温行止微笑着问齐卿卿:“怎么了?”
她无厘头地答:“我、我叫齐卿卿,三公九卿的卿,带后鼻音的。”
齐卿卿看到温行止的神色明显一僵,才惊觉这哪是自我介绍的时候!
她懊悔地埋下头,胡乱地找借口想把话题带过去:“我的意思是,那个,如果每个人的姓氏都要按照自身特点分配的话,以我的智商,可能要改姓笨之类的……”
温行止看了一眼齐卿卿身上浅紫色的研学营T恤,正色答:“K大是国内的顶尖学府,你能考上,证明十八岁之前你的脑龄是正常发育的。”
齐卿卿心想他果然是个物理教授,虽然还这么年轻,但说话时理论是一套又一套的,正经之中又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可爱。她继续翻花名册,但没忘记接话:“我是音乐生……”
“是吗?”温行止像是饶有兴致,又像是随口一问,“学乐器?”
“大提琴。”
他毫不吝啬地赞叹:“古典弦乐,不错。”
这时齐卿卿找到了温行止的名字,用笔勾画过之后表示签到完成。
温行止翘着嘴角道谢,整个人被斜斜照入的夕阳光芒笼罩住。齐卿卿觉得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和年龄不符的温润感,又透着点儿神秘,让人如雾里看花一般看不分明。但她清楚地感觉到的是,自己一直幻想的某个人会带着满身的光和温柔出现的时刻——就在现在到来了。
2)
这次夏季联合交换研学营为期十四天,是和正式的SummerSchool(夏校)同等级的官方项目。学校会为国际生提供和本校大一新生同等的住宿条件和课程设置,安排的实验活动也囊括学府内各种著名研究项目,可谓是含金量巨大。此次K大一共选拔了十五名学生参加,都是来自不同学院里最优秀的学生。
开幕式定在到达后的第二天,作为音乐学院唯一的代表,齐卿卿免不了被点名要求上去拉琴。十几个小时的时差还没来得及倒,她在隔天早上背着比她还高的琴盒独自在校园里兜兜转转将近二十分钟,都没能在没有阿宁的情况下找到去讲学厅的路。
校园里到处都是棕红色的欧式建筑,草地被绿色的栅栏分割,形形色色的观赏树下是背着书包匆匆赶去上课的本校学生。齐卿卿转得晕了头,停在某个学院门口准备逮个人问问路,正纠结着开场白时,听到身后有刷卡出门的声音。她福至心灵般一回头,看到那张算不上熟悉但绝对不陌生的脸。
是温行止。
他还是一身正式的白衬衫和黑西裤,外套搭在臂上,手里拿着一个不小的星系模型,有几颗星球还没来得及组装上去。齐卿卿一惊,那天在电梯里初遇时的紧张感又一次填满了心口,她惊得微微后退,在大脑一片混沌的时刻感受到他扫过来的目光。
她像是突然被人推了一把,什么开场白早就被抛到了脑后,自动自发地走到他面前去,调整出一个温温软软的笑容:“你好呀。请问,你知道讲学厅怎么走吗?”
脸颊在不断升温,齐卿卿努力维持着笑容,生怕露出不恰当的表情会毁掉这次有预谋的邂逅。
温行止好像认出齐卿卿来了,脸上浮出了温柔笑意,一双黑眸里泛着浅浅的光芒。他迈腿走进阳光里:“一起吧,我刚好也要过去。”
齐卿卿愣了一秒,立马跟上温行止。她背着大提琴,手里还提着待会儿要换的演出服,走起路来显得有些笨重。温行止回头看了一眼之后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我背习惯了。我朋友都说我是甲壳虫式怪力少女。”
温行止倒是没怎么听说这种新奇的外号,再看一眼齐卿卿背上黑色的庞大琴盒,极不相称地攀在她瘦小的背上,觉得真是生动形象,没忍住笑了出来。
齐卿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笑,一双漂亮至极的眼睛笑得弯了,笑容里带着治愈感。她毫无防备地被击中。
温行止带着齐卿卿绕进一条小路,她跟着他穿过星罗棋布的各色建筑群,很快到了讲学厅的后台入口处。他突然回头把手里已经组装好的模型递给她:“麻烦你帮我拿一下。”
齐卿卿乖乖接过,看着被安放在支柱上的八颗颜色各异的行星,认出这是一个太阳系的科教模型。她心下觉得可爱,伸手去戳了戳一颗缀着红斑点的黄色星球,不知道是用力过度还是怎的,星球模型居然直接掉了下来!
齐卿卿顿时心肝一颤,幸好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它,再斜眼去看身侧的人,他正低着头系西装外套的纽扣。齐卿卿想趁这个空当赶紧把模型装回去,试了好几次,却怎么都没办法成功。
完了——上次见面是“女痴汉”,这次见面又是“模型破坏王”,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走向啊?
她正尴尬得头皮发麻,感觉到温行止看过来的目光,齐卿卿痛苦地闭上眼,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不料,他却没生气,反而轻声问了一句:“你喜欢?”
齐卿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啊?”
“这颗是木星,你喜欢就送给你。”说罢,温行止伸手拿回只剩七颗行星的模型,还补充解释道,“木星表面上的那颗大红斑,是太阳系最狂烈的风暴所致,因为木星没有固体表面,所以它长生不死。而人若在木星表面停留,刚一站上去,顷刻间就会被吞噬。”
齐卿卿愣愣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星体,呆呆道:“有点……像一颗溏心蛋。”
温行止没忍住笑,不等她反应就开门走了进去,后台嘈杂的声音在开门的瞬间冲出来,传到她耳边时却明显弱了几分。
齐卿卿握住那颗小小的星球模型,有些雀跃地跟了上去,她笑得眼睛微弯:“谢谢你,我很喜欢。”
温行止把模型递给迎过来的助理,又侧过脸问齐卿卿:“你是G省人?”
“是啊,我家就住在省会。”
他轻笑一声:“那我在你隔壁市。”
齐卿卿莫名有种被宿命砸中的感觉,好像有千万般巧合才融汇成这个时刻,她和他的相遇相识是一个被造物主精心设计的局。
她红着脸问:“你怎么连这个也知道?”知道她是K大的,知道她来参加研学营,甚至连她是哪儿的人都摸得一清二楚?她当即就脑补出一场在电梯里一见钟情之后,手握重权的男主角疯狂调查不知名女孩儿背景的玛丽苏大戏。
结果温行止却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你说话带口音。”
一招毙命,齐卿卿窘迫地噤了声,看见他扬了扬眉,一边的嘴角小幅度地往上一挑——一个无比标准的腹黑笑容。
齐卿卿突然觉得后颈一凉。
讲台的发言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主持人开始串场,和在场其他人听到的清晰声音不同,齐卿卿耳朵里响起的是模糊的英文,说着什么“最年轻星系的发现者”之类的话。温行止整理好着装,站到讲台的幕布后。齐卿卿正疑惑他要干吗,阿宁却不知道从哪里突然钻了出来,一个劲儿地催她换演出服。
齐卿卿把背上的大提琴卸下来,再往温行止所在的方向看去,他已经不在了,讲学厅里忽然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这片掌声勾起了齐卿卿的好奇心,她猫着腰钻到舞台侧面去,这才发现讲学厅里黑压压的全是人,早就超过了预计的参会人数。而这时的温行止正站在报告台上,沉着声在做英文演讲。
齐卿卿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掏出手机打开维基百科,输入温行止的名字。
“温行止,二十四岁,天体物理学家。十九岁获得麦克阿瑟天才奖,二十一岁在美国取得天体物理学博士学位并留校教授天文物理,二十二岁时借助哈勃空间望远镜发现了可观测的宇宙中最年轻的星系,受聘成为该大学天文研究所的常驻科学家。”
齐卿卿惊在原地,呆呆地望向台上的温行止,他那双黑色的眼睛沉静而明亮,置身于那样广阔的讲学台上,仍然带着一股能够掌控所有的沉稳气度。他果然不是普通人。不知怎的,他突然往她在的方向看过来,意料之中地和缩在角落里的她对视,然后嘴角一翘。齐卿卿看见他笑眼里波光流转。
她忽然感觉脚下踩空,像是站在木星表面,整个人猛地陷进巨大的真空世界里,被喧嚣而来的气体吞没。
阿宁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齐卿卿钻了出来,站在她身边一起看着台上的温行止,忽然用手肘撞她,古灵精怪地笑道:“就看他了?”
齐卿卿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阿宁补充道:“这次研学营能不能脱单,就看他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
“你这小孩儿啊——”阿宁一副洞穿世事的模样拍拍齐卿卿的肩,用老气横秋的语气道,“你看他的时候,眼里的喜欢明晃晃的,直接就从嘴角挂到了眉梢,就差把‘喜欢’两个字通过眼波给人传送过去了。”
完全被看穿的齐卿卿脸上一片绯红:“我就……想试试看呗……”
阿宁了然地笑起来,看了一眼投影幕上温行止的各式头衔,又像知道什么似的,慨叹地搂过齐卿卿的肩膀:“要追这个级别的,朋友,我只有一句话——道阻且长啊。”
3)
温行止的演讲结束之后,阿宁终于在一阵汹涌的掌声中想起自己来找齐卿卿的目的,拉着她回后台去催她赶紧准备上台。
齐卿卿的独奏被安排在最后,是整个开幕式里唯一的观赏性节目。她抱着装演出服的袋子在后台转了一圈,都没能找到换衣服的地儿,最后被阿宁一把推进唯一的一间休息室,说是在这之前一直都没有人。
齐卿卿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态躲到窗帘遮掩的一个墙角换衣服,在她刚把礼裙套上身的那一刻,听到门“咔嚓”一声响了。
齐卿卿感觉头皮一紧:有人进来了?刚才好像太着急了,没把锁落下?
这一瞬间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因为羞耻达到了沸点,齐卿卿赶紧伸手去摸身后的拉链,包围着她的窗帘却突然变得碍事起来,在她拼命地想把拉链往上拉的时候,非常不凑巧地卡住了。
齐卿卿又用力拉了几次,链头仍然分毫不动。大脑空白之际,她听到来人的声音,是两位年轻男性,说的是中文,正用着她听不懂的术语讨论道:“根据脉冲星经典辐射理论,高速自转的脉冲星通过磁偶极辐射释放能量,同时自转减慢……”
“当然,同样也有人认为,高速旋转的磁场也会产生以接近光速向外运动的星风,这会是导致脉冲星自转减慢的主要原因。我曾经在能量均分假设下进行过一系列推算,得出的结论是星风云中的磁场约为0.8毫高斯。”
这是谁的声音?有点耳熟……齐卿卿在脑海里仔细搜寻着,终于在听到另一个人的一句“谢谢温教授”时幡然醒悟——是温行止!
呼吸在一刹那停滞,她稍稍拉开窗帘往外看,看见温行止刚好面对着她所在的方向站着,视线正好扫过她露出的半个脑袋。
她涨红的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用口型道:“救命。”
温行止眉头一皱,找了个借口让穿着K大T恤的学生先离开。
门再次被关上的那一刻,齐卿卿连尴尬的时间都没有,哭丧着脸和盘托出:“我在换礼服,但是……拉链好像卡住了……”
温行止走过来的脚步猛地顿住,正犹豫着要不要转过身去,齐卿卿抢先说出一句:“你能帮我拉一下吗……”
他露出有些难以置信的神色:“我?”
“对,我大概还有几分钟就要上场了,我的琴还没有调音呢……”
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温行止只得走过去。
齐卿卿见状忙从窗帘后出来,一张脸已经红得发烫。温行止扫了眼前的人一眼,她正紧紧抱着自己身上的礼服,纯白色的一字肩长裙,腰部往下的洁白柔软的网纱裙摆正好垂到脚踝,她此刻正踩着一双黑色的高帮帆布鞋。这一身新奇的搭配,满身的温婉矜持却又没有失掉她最吸引人的那股少女元气感。
齐卿卿知道温行止正在看自己的鞋子,讪笑着解释:“我还不太习惯穿高跟鞋演出,这个搭配礼服也蛮好看的。”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本意是确实很好看,齐卿卿却不能确定他是认同还是敷衍,心里尽是小鹿乱撞的忐忑。
温行止绕到齐卿卿身后,垂下眼睛尽量不去看不该看的地方,伸手准确无误地摸到被卡住的拉链,轻松地将纠缠在链齿里的布料解救出来。链头往上滑过腰线最窄的地方,却再次卡住。这次不是因为窗帘或是链子本身的问题,齐卿卿站在那里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熟成西红柿了,忽然听到他一句:“收腹。”
心里简直像有一万头野羊驼奔腾而过,齐卿卿痛苦地闭眼深吸一口气,感觉拉链成功渡劫,正想放松时又听到他说:“再收腹。”
早知道这样今早就不吃那两片该死的乳酪吐司!她恨恨地咬牙,用尽全力吸气收腹,链头终于在她戕头自尽前滑到了最顶端。她悻悻地整理裙摆,气势全无地道谢,跟着温行止往外走的时候还不死心地想挽回颜面,说:“我……我其实吃得不多的……”
温行止停下脚步回头时,齐卿卿这才看到他脸上也是一片可疑的绯红。他似乎并不擅长处理这样的场面,怔了半晌才说出一句:“没关系,胖胖的也很可爱。”
齐卿卿彻底愣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她胖?又说她可爱?那到底是胖还是可爱,还是又胖又可爱?那她到底应该难过,还是应该高兴?
齐卿卿这头正纠结着呢,温行止也发现自己这话有点不对劲,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健康就好……”
还不如不解释呢!齐卿卿可没法因为心动的男生夸自己“健康”而觉得高兴,只觉得羞耻感直冲脑门,她呜咽一声,捂着脸跑了出去。
以后再也不吃安曼伯格新生食堂的乳酪吐司了!
那天的开幕式上,齐卿卿独奏了一首G大调,挑的是她最喜欢的《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G大调第一号无伴奏大提琴组曲,BWV1007:前奏曲》。寂静的大厅里灯光全熄,仅有的一束白色追光打在独坐的大提琴演奏者身上,海藻般的黑发倾泻而下,白纱礼服在棕红色琴身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典雅明净。拉琴的时候,齐卿卿全程低垂着双眸,没有看谱,也完全不需要看谱,按弦的右指在把位上游刃有余地游走,左手娴熟地握弓运弓,鸣泄出的每一个音符都是恰到好处的畅意潇洒——一切琐碎都被湮灭,仿佛只有空旷大厅里一支高雅的独奏曲。它如同琴手本身,赤忱天真,随性洒脱。
台下,一身黑西服的温行止在嘉宾席上静坐,掌声响起时目光都没能移开。他身旁共事多年的华裔朋友凑过来议论道:“听说这个学生十三岁就开始全国巡演,演奏埃尔加协奏曲堪称杜普蕾转世。没想到拉巴赫也是一绝。”
见温行止有些呆滞,朋友用手肘轻撞他,玩笑道:“怎么,看呆了?”
“她的琴声很复杂。”
“得了吧,别人不知道,我还能忘了你五音不全?”
“唱是不会,但不妨碍我听得到很多东西。”
那样的琴声,根本不像是出自于一位年少成名、人生顺利得无惧无忧的天才琴家之手。要表达的东西太多,技巧的成分又太重,就像他早前学钢琴时记着指法弹里姆斯基一样,完全只是华丽技巧的堆砌罢了。甚至可以毫不客气地推想,所谓的“杜普蕾转世”对现在的她而言,根本就是过誉之辞。
但这也不妨碍温行止看到齐卿卿的长处,确实拉得很好,比起许多知名乐团的首席大提琴手来说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称不上大家,但作为一个还未毕业的本科学生而言,已经是天花板级别的高度——毕竟并非人人都能成为大家,人一生之中能够触及自身天花板的次数屈指可数,在哪个领域都是如此。
退场的时候,温行止在场外等同事,看到背着琴的齐卿卿站在出口处等人,演出服都还没有换下,正百无聊赖地数着仙人掌盆栽上开的花。他猛然想起妈妈养的那只猫,小时候心高气傲地挠了一爪子楼下花坛的仙人掌,疼得嗷嗷叫了好几分钟。
他莫名有些忍不住笑意。
齐卿卿在温行止笑开的那一刻也不知怎的突然回过头来,两个人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她满目惊喜,温行止看得心里一软。
“教授,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咳,热太天气了……”他有一瞬间的慌乱,惊觉自己说的不知是什么奇怪的句法,连忙纠正,“不是,天气太热了。”
“这样啊……”齐卿卿半信半疑。
两个人默契地沉默了几秒,又一起开口,温行止说:“刚才……”
“那个……”
温行止原本是想说“刚才演奏得很棒”,无奈断句断得不凑巧,还在疑惑他为什么脸红的齐卿卿猛地就想起在休息室拉拉链时的尴尬情况,原本鼓足勇气想问他要联系方式的话最终被脸颊上升高的温度给烫了回去。生怕自己会被他当众拒绝以至颜面扫地,她只得涨红着脸扔下一句“我还有事”,便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只能这样生生地错过了吧。齐卿卿头也不回地跑下楼梯时,很是懊恼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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