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出大戏到底要不要收场?
当然是要的。
郑经可没想过真要把自己玩进万丈深渊,于是乎,他又一次提起了笔,在王公子早已铺好的纸上写下了《过秦淮》三个大字。
晓过新桥启轿窗,要看春水弄春光。
东风作意惊诗眼,搅乱垂杨两岸黄。
又一首龙飞凤舞的七言绝句很快跃然纸上。
这是一首来自于宋代诗人杨万里的诗,同样算不上是绝世佳作,可能让郑经一到秦淮就能想起来,那肯定算得上是传世佳品。
其实郑经还有很多诗可以剽窃的,比如说同样出自于杜十三的那首极为有名的《泊秦淮》。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只不过真要是把这首诗给写出来,那这出大戏就真没法收场了,或者是以他的脑袋搬家而告终。
那样他就真是傻了!
“好一句‘东风作意惊诗眼,搅乱垂杨两岸黄’。啧啧啧,浪之,你这灵感一来,弄得其他人都不敢写诗了,着实是有些过分。“
还没等陈仲平表态是否满意,德王爷就抢先开口了。
跟德王妃一样,郑经三绝公子的身份是他泄露出去的,太子爷也是由他招惹来的,因此他比德王妃更不希望两人因此闹僵,于是他也当起了和事佬。
抢先为这首诗叫好!
其实他的点评也不算是夸张。
跟前一首《江南春》相比,这首《过秦淮》虽然没有那么大气,但这后两句,却是极为难得的佳句,也更是符合年轻人的胃口,让人遐想连连。
往十里秦淮独有的风情去想!
因此,他敢肯定,这首《过秦淮》应该比《江南春》更合他这个侄儿的胃口。
事实也是如此。
原本还憋屈不已的陈仲平,在看到了这首诗以后,气已经消了一大半,但他还是闷闷不乐地表态道:“郑公子的诗果然堪称一绝,只是这灵感的代价实在是有点高,普通人恐怕是玩不起的。”
他还在为那被讹去的两万两银子愤愤不平。
这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琅琊王氏世子,当今皇室也是人丁稀落,那两千本《三字经》他一拿回去,只能给宫里的太监宫女人手派发一本,然后再把剩下的当成赏赐送给朝廷里那些为他办事的官吏。
这样一来,就等于把银子砸水里没什么区别。
郑经则哈哈一笑:“王公子说得也是,这样吧,为回报王公子的大义,我即刻就把新型印刷机,以及新型油墨的配方交与你,由你代为上交朝廷如何?”
真正的收场来了。
既然新型印刷术已经保不住,那就干脆大方一点,现在就把它给交出去,不要再想着谈什么条件捞别的好处,因为对他来说,这两万两银子的意外收入,已经远超他的期待值了。
至于朝廷的赏赐,比如说给他一个小吏当当之类的,他更是想都不想,因此,不如现在就交,用它来为这出大戏收场。
“现在?你的书不印了吗?”
这下轮到陈仲平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郑浪之讹诈了他一把之后,竟然又来了这么一出。
这前后的反差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若是说他之前的气,在得到这首《过秦淮》之后,还只消了一半,那现在立即就可以得到新型印刷机和印刷术之后,已称得上是彻底消了。
对他来说,跟这可以让他向父皇面前邀功的新型印刷术相比,那两万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乎,他的语气又正常了起来,还关心起了郑经的印书大业。
“哈哈,无妨,估计刚才印的书页已经印得差不多了,再印的话,还要等新的雕版刻制好,有这时间差,我完全可以再做一台出来。”
郑经又笑嘻嘻地回道。
韭菜已割到手之后,他也不再装清高了。
这变脸速度之快,让极为擅长表演的德王爷都不得不深感佩服。
而此时的德王妃只感慨了一句:真会玩!
是的,此时的德王妃确实是感慨不已。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在等着看热闹,看郑经在玩弄了太子爷一番之后,怎么来给这出戏收场,谁知,郑经也就是来了这么一手,别的额外的代价都没有付出,就轻松化解了陈仲平的怒气。
这不是会玩是什么?
原来悟道高人,对于操弄人心也这么厉害吗?
……
一炷香之后,德王爷夫妻带着陈仲平,以及那台印刷机,一桶已调配好的油墨,以及油墨的具体配方走了,把陈蒨文陈蒨武姐弟留在了郑经这里。
“婶娘,你说那郑浪之,是不是猜出我的真实身份了?”
上了马车之后,陈仲平还有些意难平,忍不住问起了之前跟郑经打配合坑他的德王妃。
德王妃却是笑意难收地回道:“应该是,只不过应该没猜到你竟然是太子爷,否则的话,他胆子就不会那么肥了。”
“呵呵,不是应该,而是绝对,上一次,我假扮府上管事,没一会就被他识破了。”
德王爷也笑着加入了话题,主动分享起了自己的糗事。
这更是让陈仲平的气消了很多,但他还是愤愤地说道:“就算我不是太子爷,他也怎敢如此戏弄皇室之人?”
“这你就得理解了,连他自己都说,好的诗人,一定是睿智、洒脱、狂傲、多情的,他若是不狂傲一点,又哪来如此好的诗才?”
德王妃又出声安抚道。
这才是真正为郑经刚才那出大戏最后收场的关键一句。
“说得也是。”
陈仲平对郑经的怨恨之心彻底消退。
……
华夏书局之内。
被获准留在郑经身边的陈蒨武在父母和皇兄离开之后,还相当的兴奋,在憋了一阵之后,终于憋不住了,开口对郑经说:“老师,你实在是太厉害了,连……”
“闭嘴,啥也别说!”
但他的出声却立即被郑经给打断了。
这弄得陈蒨武顿时又是一脸的懵逼。
为啥不让说啊?
我只不过是想把皇兄的真实身份给告诉你,好让你知道,你之前竟然从太子爷那里讹到了两万两银子。
“在他亲自来告知我他的真实身份之前,你啥也不要说。”
郑经这边也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了。
别以为他割到了王公子的韭菜,并将他还算开心地打发走了,就已算得上是万事大吉,事实上,他割到的是一兜没有觉悟的韭菜,对方心里会不会因此而记恨还不好说。
因此,在对方亲口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前,他必须得坚持一点,那就是他割的是琅琊王氏的韭菜,而不是皇室的韭菜,否则的话,他还是有可能会死得很难看。
这就是他制止陈蒨武说破对方真实身份的原因。
这叫揣着明白装糊涂。
但这样还不够。
经历过之前的事情之后,更是让他意识到,在会宁这个人际关系无比复杂的大圈子里,自己就像是无根的浮萍,啥背景都没有,一不小心就随时有可能被湮没。
德王府的大腿偶尔能抱一下,但并不是时时都能抱得住,毕竟自己并非德王府家女婿。
跟道家的友谊偶尔也可以利用一下,但关键时刻也靠不住,毕竟自己不是道家人。
至于什么三绝公子、悟道高人等身份,偶尔唬唬人还可以,真要是大难临头,屁用都没有。
那怎么办?
得继续给自己找背景。
找一个让各大势力都有所忌讳的大背景!
而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成为儒者,成为真正的儒家人,让全天下读书人都来给自己当靠山。
在道家和儒家之间,他终于做出了选择。
别看现在表面上是道家势大,可熟知历史的他知道,古往今来,一直往后再延续一千多年,真正能与皇室抗衡,决定天下命运走向的,有且只有儒家。
包括现在。
因此,他做出了一个较为功利的选择。
徐玄机,抱歉了,我不能跟你一家亲了,只能跟你儒道一家亲了!
他暗暗向清冷小道姑说了声抱歉。
而此时的徐玄机,为了他的事,已经回国师府了,正在面对她的师尊,并且很快向慧存真人道出了一切。
除了登徒子说要娶她的事。
“什么?他真这么说?”
其中的某一点,连一向气定神闲的慧存真人都极为动容,颇感震惊,那就是某人说诸糅真人有意让位于他的事。
其实这是很正常的。
因为从名义上来说,天静宫就是全天下道家之人的根,包括国师府,也包括已从道家脱离出去,已独立成教的遍布天南海北的道教,都还是视天静宫为正统。
也就是说,天静宫宫主,是可以号令天下道家之人的。
而现在,慧存真人却听说,自家师兄竟然有意将天静宫宫主之位让给一年轻士子,这如何不让她动容?
这倒不是她有意于天静宫宫主那一位置,而是天静宫宫主接班人,诸糅真人早已有属意之人,那就是十年前,被诸糅真人亲自招揽进道家的阮留之。
天静宫宫主之位,比的不是谁的功夫厉害,而是谁对道家道统的理解更深。
这么说来,在师兄眼里,论对道家道统的理解,这郑浪之比阮留之还要厉害很多?
原本对郑经的到来还有点不以为然的慧存真人,这次真的动容了,她决定,抽时间去会会这位所谓的悟道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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