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吹彻玉笙寒(下)
月初失踪,这种事放在最近很敏感,只因上个月无人失踪,众人便放松了警惕,以为凶手一心提防众人,不敢贸然行动,哪知他还是出手了!
冷夫人坐在偏厅椅子上,看着手上的竹箫,目光凝滞,不发一言,似在沉思,又似在发愣。
沉默许久,南宫雪看着李游道:“或许不是叶夫人。”
杨念晴道:“也不一定,现在我们已经不能知道她的来历了。”
她停下来看了看冷夫人,犹豫:“会不会是……灭口?”
“灭口”两个字她说得很轻。
李游摇头道:“对于此案,楚前辈知道得并不多,倘若果真是叶夫人,她此时这么做,岂非等于承认自己是凶手了?”
杨念晴道:“但你别忘了,这个凶手很聪明,会故布疑阵。”
南宫雪点头道:“叶夫人尚有可疑之处。”
杨念晴迟疑道:“凶手在警告我们,不要再追查下去了,否则……”
否则会有更多无辜之人丧命,而他们找上谁,就会给谁带去厄运。
众人都不说话。
李游看着冷夫人,面露愧疚之色:“我等实在不该来……”
“先回南宫别苑。”
冷夫人打断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了。
南宫雪勉强笑道:“楚大侠未必会有事,十五近了,已来不及赶去唐家堡,先回别苑也好。”
月初失踪,十五夜,楚笙寒会不会与前面张明楚他们一样,出现在南宫别苑的树上?
杨念晴看看门,又扭头看李游,却见他正冲自己缓缓摇头。
没有耽搁,众人当即掉转方向,直奔南宫别苑,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楚笙寒这次失踪必定凶多吉少,只是都不愿意相信。
杨念晴担心冷夫人,处处留意,哪知道冷夫人这一路上表现竟无丝毫异常,同样的少言寡语,同样的冷漠,别说激动,连伤感都看不到半点,杨念晴开始怀疑,真看到楚笙寒的尸体她也是面不改色的。
众人日夜兼程,赶到南宫别苑时已十四,南宫雪作为主人,将一切安排妥帖,等待明日十五的到来。
外面见识了一圈,重新回到南宫别苑,杨念晴才真正理解它的富丽,普通下人们的装束比起外面都大有不同,许多自己看起来觉得平常的东西,在这个时代都是珍稀物品,有的还是从西洋商人处买下来的,价值连城。
黄昏,杨念晴没去小厅上用晚膳,而是推说不舒服,独自在房间里。
“在不在?”
门外传来李游的声音。
杨念晴打开门:“你来做什么?”
李游道:“在下只是好心,来问杨大姑娘哪里不舒服,需要什么?”
杨念晴没有客气:“借我点银子。”
李游果真丢了锭银子给她。
“难得这么大方,”杨念晴松了口气,接过就走,“多谢你,我要出去买药。”
李游走进房间坐到椅子上:“天色已晚,到后门口让个婆子去就行了,女人就是麻烦。”
杨念晴倏地回身,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李游垂眸咳嗽道:“其实你的药不需去外面买,那些婆子会替你准备。”
杨念晴道:“逛青楼的,你倒是见多识广。”
李游没有反驳,闪身消失了。
“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一名妇人带着个小丫头出现在门外,妇人四十几岁模样,面色红润,双目有神,穿着比别的丫鬟婆子又高了个档次。
白天见过一面,杨念晴认得她,忙笑道:“辛大娘。”
原来这妇人是辛管事之妻,因南宫别苑没有女主人,南宫雪就让她来安顿杨念晴。
辛大娘热情地拉着她的手,笑道:“公子特意让老身来告诉姑娘,需要些什么,尽管跟老身讲就是,不必见外。”
她又从丫鬟手里接过个包袱递给杨念晴:“老身揣度着,给姑娘准备了这些东西,姑娘看看,若不够齐全,老身再叫丫头们去准备。”
包袱里装着些女人用的东西,杨念晴脸一红,连忙道谢。
想是白天表现异常,晚上又没吃饭,南宫雪向来细心,察觉她有难言之隐,所以才吩咐辛大娘来探问。
辛大娘再说两句,就带着丫鬟走了。
李游从梁间飘下,坐回椅子上:“看到没有,见多识广的人也不只在下一个。”
杨念晴反而不觉得尴尬了:“南宫大哥没你想的那么多,他是担心我病了,让辛大娘来问声。”
李游“哦”了声,道:“南宫兄怕你病了,所以没让男人去替你请大夫,而是让女人来问。”
杨念晴一脚朝椅子踢过去:“你知道的太多了。”
李游喃喃道:“这是上品檀木,姑娘,南宫兄那么好,有人却要踢坏他的椅子。”
杨念晴当即收脚。
“稍后会有人送饭菜来,你最好快些,”李游站起身,从她手里夺回银子,不紧不慢走出门,“看来在下的银子,你已经用不上了。”
杨念晴略作收拾,果然很快就有人送了饭菜过来,饭后,外面夜色初降,她一时也无睡意,不由出门往前面厅上走。
小厅里灯烛明亮,南宫雪正和几个管事商议事情,他穿着件白色嵌金丝绣袍,坐在案前翻看帐簿,偶尔问两句话,远远看去,神态依旧安然,只是那优雅温和的外表之下,越发透出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其实杨念晴早已发现,所有的管事与下人们对南宫雪态度不仅很恭敬,而且很小心,可见这个温和的人也有强硬的一面,天生的管理者,怪不得年纪轻轻生意就遍天下了。
须臾,管事们陆续退出来,杨念晴站了片刻,终究没有勇气,打算回去休息。
“杨姑娘?”
柔和的声音传来。
躲避不及,杨念晴只得走上阶,扶着门道:“天都黑了,南宫大哥还有要紧事处理?”
“生意上的事,很快就好,”南宫雪放下手里的帐簿,“怎不在房间?”
杨念晴道:“没什么,随便走走而已,见这里还亮着灯,就不知不觉过来了。”
“可用过晚膳?”
“已经吃过,谢谢。”
这声谢有点敏感,彼此都感到了尴尬,有意无意错开视线,杨念晴察觉失言,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既不好马上就走,更不好进去。
终于,南宫雪道:“是否进来坐坐?”
邀请的话,却是客气多过挽留,习惯性的礼貌,听不出半丝特别,足以令人清醒,也清楚地看到差距。
杨念晴垂眸笑了下:“不用了,我要回房歇息。”
南宫雪果然没意外:“我叫人送你。”
杨念晴摇头:“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记得路的。”
南宫雪已重新翻开另一本帐簿,闻言抬眸看她。
杨念晴缓步走下两级石阶,终是忍不住回头,似随口笑道:“这么冷的天,熬夜会伤身体,南宫大哥还是早点安歇吧。”
南宫雪移开视线:“没事,再看片刻就好,多谢。”
因为他出自善良的对待,就引出这些不切实际的乱想,杨念晴也很后悔,更怕让友情也因此受影响,于是当即收心,打消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匆匆进后园往自己的房间走。
冷夫人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灯。
想到楚笙寒生死未卜,杨念晴忍不住停下脚步,透过门缝望了眼,发现冷夫人正一动不动地站在窗边。
看着那雪白的影子,杨念晴犹豫片刻,最终伸手敲了敲门,轻唤:“冷夫人?”
冷夫人似已入神。
杨念晴只得提高声音再叫了声。
冷夫人终于回过神,扭头见是她,问道:“有事?”
她真的一点也不紧张丈夫的生死?
这种时候杨念晴当然不好问出来:“没有,就是看夫人还没休息,所以……”
“都是过去的事了,”冷夫人打断她,看着窗外夜色,目光悠远而朦胧,“人谁不死,伤心无益。”
别人都一直很小心地不敢提,倒是她自己将这个“死”字说了出来。
杨念晴闻言也放了心,走到她身旁:“夫人能这么想就好,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何况楚大侠未必有事。”
冷夫人点头,半晌淡淡道:“觉得我无情,不算个女人么?”
杨念晴摇头道:“没有,性格不合,过得辛苦,勉强在一起也没意思,不如相忘于江湖,其实在我们那边,女人可以做很多自己喜欢的事,可以工作,可以出去玩,可以提出离婚,丈夫若找小妾,可以告他,女人不一定要依赖男人而活。”
冷夫人难得转脸看了她片刻,露出几分怀疑:“果真有这种地方?”
杨念晴忙道:“是真的。”
话是真话,却存了安慰之心,她再有自己的坚持,毕竟也是个女人,谁都不愿意被误解成无情吧。
半晌,冷夫人轻轻叹息道:“倘若我有个孩子,只怕也与你差不多大了。”
所有的美丽,所有的冷漠,刹那间都化做了一片薄薄的惆怅之色,这一刻,杨念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个世上能轻易相忘的人并不多。”
究竟谁对谁错?
纵然分手,纵然彼此无遗憾,但他们还是同样关心着女儿的,既然得到的爱并没有减少,又何必非要那么执著,对一个无关的答案那么介意?
或许,自己对这个问题执著,并不只是为他们?
杨念晴沉默。
冷夫人忽然道:“不早了,去歇息吧。”
杨念晴回过神,答应着转身要走,转眼间又被一件东西吸引了。
长长的竹箫,看样子普通得很,但冷夫人似乎从来都没放下过它,连吃饭也是紧紧握在一只手里的。
杨念晴忍不住凑过去。
冷夫人仿佛又在想什么事,整个人都已痴了,并没留意她的动作。
箫是竹制的,有点旧,表面却很光滑,连小小擦痕都没有,在灯下显出光泽,可见她平日里十分爱惜。
认识这段日子,从未见她吹过一首曲子,听说她的绝技是“凤箫声动三十六式”,那这枝箫就只是她的武器?
目光转移之际,杨念晴忽然一震。
箫身上,竟刻着七个细细的小字:
小楼吹彻玉笙寒。
字不大,由于长期被拿在手中摩擦的缘故,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
玉笙寒,笙寒……
杨念晴站了片刻,默默退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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