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十多日,霜兰儿终于醒来。正值清晨,雨淅淅沥沥下着。她起身坐在铜镜前,镜中倒映出一张苍白的容颜,脸已然消肿,恢复从前的容貌,只余额头一道浅粉色的疤痕。她不禁惊叹王府中伤药的奇效,若是民间,至少一个月才能消肿。
宫女小夕上前替霜兰儿梳发。
霜兰儿低低拒绝:“不用打扮,这样就好。”
小夕面有难色,“可是,兰夫人您现在要去觐见王妃。”
兰夫人?霜兰儿微微一叹,起身朝门口走去,“无妨,去打把伞来。”
伴着一路淅沥的雨声,霜兰儿跟随小夕在硕大的王府中转过一弯又一弯,穿过一处又一处精致的园子。这里,层层叠叠的景色都被朦胧烟雨笼罩,一眼望不到尽头,像是个华丽又虚幻的牢笼。
走了很久,她们来到一处青竹绿水环绕的雅致别院——可园。亭台楼阁建在小湖中央,走过九曲桥,便是王妃秋可吟平日宿塌之处。
桂嬷嬷候在门前,见霜兰儿走来,轻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让王妃等你,果然是下贱人家出生,不识好歹!”
“桂嬷嬷,不得无礼。兰儿妹妹初来乍到,又不识路,迟了情有可原。”清雅的声音从屋中飘来,淡然高远,仿佛是宁静的山涧正流淌着的一汪清泉。
霜兰儿跨入房中,落地时只觉脚下细腻无比,好似踩在棉花之上。她疑惑望去,当即怔在原地。地上铺满浅蓝色的西域地毯,蓝色缠枝纹,白莲花一朵接一朵盛开在她脚边,栩栩如生,仿佛置身莲塘花海。西域地毯,何其珍贵?整个房间都铺上,奢华到了极致。
前方之人似注意到霜兰儿的惊叹,徐徐开口:“兰儿妹妹不必惊讶。我身子素来弱,王爷怕我走路会摔着,所以这些毯子,是他不辞辛苦从西域运回来的。来吧,兰儿妹妹请上座。”
霜兰儿顺着声音抬头。目光的尽头,一名蓝衣女子横卧在素白的软榻上。虽只是远远瞧一眼,足以令她震撼。眼前女子若说是仙子下凡也不为过。细细的弯眉,像是浩瀚江水中两叶扁舟,意境飘摇。秀挺的鼻,若烟雨中的青山远黛直立。一点红唇轻动,仿佛花中之王牡丹缓缓盛开。美则美矣,只可惜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异于常人。
霜兰儿叹了口气,这样柔美的女子,难怪瑞王捧在掌心里呵护。
此时,可园中的宫女丹青上前,领着霜兰儿入座。另一名宫女着墨捧着白玉托盘走来,盘中放着一盏清茶。
霜兰儿立即明白,新人要给正妃敬茶请安。正待伸手去接,秋可吟却阻止道:“着墨,繁文缛节,我素来厌恶。自家姐妹,何必见外。”
霜兰儿愣了愣。
秋可吟微笑道:“兰儿妹妹,我叫秋可吟,人前你唤我声王妃,无人之时,叫我可吟便好,我只大你两岁。”
霜兰儿表情僵硬,客气一笑。视线落在秋可吟华裳微立的领口,脖颈处系着一块五彩斑斓的琉璃,衬得秋可吟肌肤泛出蜜色光泽。奢侈华贵!她心底不屑。同人不同命,秋可吟的宠爱要用她的牺牲,用无辜之人的命来换取。造孽之深,即便换来性命,秋可吟受得起吗?
秋可吟见霜兰儿一直瞧着自己衣裳出神,转头吩咐道:“丹青,将上次风老板送来的衣裳首饰都拿来,兰儿妹妹是王爷的人,怎能打扮得如此素净。”
丹青皱眉“那是王爷特意为王妃订制的。”
秋可吟素手拂过袖口绣花,垂眸叹息道:“兰儿妹妹与我身量差不多,都是身外之物,我这副破败的身子,能活多久,要那么衣裳首饰作何用……”
丹青红了眼眶,道:“王妃,您可别说这种话,奴婢听得揪心。奴婢这就去取。”不多时,她从里间捧来衣物,撂在霜兰儿面前,冷道:“拿去,王妃赏你的。”
霜兰儿不做声,心底却在冷笑。她若贪图富贵,何故逃跑?秋可吟明知她自毁处子之身,没了药引,为何厚待她?莫非自己还有别的利用价值?此刻她很想知道秋可吟葫芦里究竟装着什么药。
秋可吟缓缓抬头,眼波将流,盈盈浅笑道:“丹青,挑上一套给兰儿妹妹换上,看看是否合身。”
“是,王妃。”丹青应着,请霜兰儿入里间换衣裳。
霜兰儿也不拒绝,大约过了一炷香。她换了身桃粉色宫装,自内堂走出。娇小的身躯裹在内外两层浅粉和深粉的宫纱中,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
众人皆愣住,只觉一树一树桃花在眼前盛放。
秋可吟亦是震惊,竟情不自禁走下软榻。久不着地的双脚落地时软了软,险些跌下去。丹青眼快,连忙上前扶稳她。她挥开丹青,踉跄两步终于站稳。
谁说,人不靠衣装?此时的霜兰儿,已与刚才判若两人,莹白的肌肤透出淡淡的粉红,如朝霞映雪。飞扬的眉,晶亮的双眸,眸中光芒如月射寒江,慑人心魄。
秋可吟不自觉地收拢双拳。这样的容颜,这样的气质,这样的蓬勃朝气,现下尚是素颜,若加以胭脂水粉精心描绘……她简直不敢想象,霜兰儿会有多么慑人夺目。她一直以为霜兰儿只是小家碧玉,不会对她构成威胁。可她没想到……霜兰儿与众不同,美的别致,好似冰天雪地里、石岩缝壁中,横生出一朵馨香兰花。孤傲迷离,不用攀比,转瞬间已靠自己独特的气质,艳冠群芳。
天!她究竟将怎样危险的人弄进王府中。王爷此前差点就临幸了霜兰儿。万一日久生情,她该怎么办……
此刻,天际陡然响起“轰隆”声,碾过可园屋顶,将瓦片都震得一同颤抖。
雨下得更大,“嗒嗒”声不绝于耳。
秋可吟极力克制着眸中“突突”窜起的火苗,面上保持着一贯的微笑。突然,她朝前奔了两步,握住霜兰儿双臂。因着全力,她一下子就将霜兰儿胸前衣襟扯开,露出里边丰满的轮廓。她眸中划过不甘之色。霜兰儿不止样貌独特,身材更是出奇得好。掩在罗裙中的双腿修长匀称,水蛇般的腰肢,不足一掌而握,胸前更是丰满妖娆。她是女人尚且惊叹,若是男人,瞧见怎能不热血上涌?最重要的是,霜兰儿身体健康。
那一刻,秋可吟仿佛魔疯般,握住霜兰儿的手不停地颤抖。她要的就是朝气蓬勃的健康啊,没有身子,她空有美丽有何用?可是,霜兰儿竟自毁处子之身,不愿救她,教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霜兰儿低头望着瑟瑟发抖的秋可吟,见秋可吟将自己手臂都掐出浅紫色的痕迹,疑道:“王妃,怎么了?你能不能放开我?”
秋可吟美眸涌起白雾,慢慢抬头,微笑道:“没什么,你真的很美丽,真的……”
话音刚落,几乎在同一瞬,霜兰儿只觉秋可吟身子一软,直直倒向她怀中。突如其来的冲撞,令她与秋可吟一道向后倒去,摔在柔软的地毯上。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不慎,秋可吟倒下时额头撞到了案几一角。
霜兰儿倒地之后,迅速翻身坐起,目光瞥见秋可吟紧闭的双眸,流血的额头,惨白的唇色时,心底“咯噔”一下,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王妃!”
“王妃!”
两声惊呼交错响起,是桂嬷嬷和丹青,没多久着墨也闻声跑来。
桂嬷嬷几步上前,抱起秋可吟的同时,一脚便踹在霜兰儿脸上,用力之猛,霜兰儿好不容易才消肿的脸瞬间又肿胀起来。
丹青亦是骂道:“贱人!你对王妃做了什么?王妃好心送你衣裳首饰,你恩将仇报!狼心狗肺!”说罢,她上前揪住霜兰儿长发,拳打脚踢。
桂嬷嬷将秋可吟抱至软榻安顿后,一边吩咐着墨去唤太医,一边加入打骂霜兰儿。
“你刚才对王妃做了什么?你快说啊,王妃为什么突然昏过去?”
霜兰儿伏在地上,咬牙忍受她们恶劣的拳打脚踢。眼角余光瞥见秋可吟无力垂落在软榻边的手。她心念一动,右手悄悄缩回袖中,抽出一枚金针,捏在两指间。她是医女,总是习惯别一两枚金针在内衫袖口,以备应急时对病人施针。目光锁定在秋可吟手腕阳谷穴上,她一言不发忍受着疼痛,静静等待机会。如果秋可吟假装昏迷,那她只需扎下一针,就能令秋可吟立即醒来。
此时身后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霜兰儿以为是太医到来,看准机会,猛地扑向秋可吟,眼看着手中金针就要刺入秋可吟手腕上的阳谷穴。哪知……
“可吟!”
男子的呼唤,夹杂着深情、急痛与隐忍。
霜兰儿只觉眼前金光一闪,下一刻秋可吟已被男子打横抱起。这一次,瑞王爷留给她的依旧是一抹背影。他满心都惦着怀中女子,入来之后根本未瞧她一眼,大概也不屑瞧她。而她依旧只能瞧见他衣裳背后腾云欲飞的金龙。耀眼夺目的金龙是皇家象征,浅黄色的朝服也只有他这样高贵的身份才能穿。
桂嬷嬷发现了霜兰儿刚才的小动作,上前将霜兰儿右手迅速反扣。
霜兰儿手腕一酸,金针无声地没入柔软的地毯之中。
桂嬷嬷上前捡起金针,双目瞪若铜铃,不可置信地吼着:“贱人,害王妃昏倒不算,竟还想谋害她?”
丹青亦道:“王爷,王妃好心送霜兰儿衣裳珠宝,奴婢给霜兰儿换上后,霜兰儿先走出房间,奴婢只是整理下柜子的功夫,这贱人也不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等奴婢出来时,王妃就昏倒了。”
桂嬷嬷附和道:“王爷,此贱人心术不正。王爷断不能心软,定要好好治理她!”
男子望着怀中昏迷的人儿,惨白的容颜,羸弱的身子仿佛无根的浮萍在水中飘荡。他拧了拧眉,神情纠结。
桂嬷嬷见状,立即怂恿道:“王爷,将她乱棍打死!”
丹青亦想附和:“王爷……”
不想男子低喝一声,“够了!本王做事何时轮到你们插嘴?都给本王滚!太医呢?还不去催!”语罢,他腾地立起,抱起秋可吟往内室奔去。
当最后一抹金色即将消失在珠帘背后时,冷冷的声音再度传来。
“至于兰夫人,罚她跪在门外,直至王妃醒来,弄清真相再行处置!”
跪到王妃醒来……
霜兰儿听罢,望着眼前消失的金色背影,轻哼一声,神情写满不屑。侯门之中,动辄私刑,她早有耳闻。眼下看来,果然如此。
当霜兰儿跪在门口时,雨出奇般地停了,太阳很快露脸。一道弯弯的美丽彩虹,气势雄伟地横卧天际,仿佛在她身后的小湖之上搭起了一座七色绚烂的桥,一端在她身后,另一端却似绵延伸向了天边。
迷蒙的彩色,辉映着湛蓝的天空,如梦如幻,遥遥望去,仿佛展开一条路,正指引着遗落凡间的仙子前往仙境一般。
桂嬷嬷心思歹毒,让霜兰儿跪在鹅卵石小路上。霜兰儿并不是没有跪过,小的时候,她因着调皮,教导严厉的爹爹也罚过她。只是,跪在鹅卵石上这般歹毒的方式,她还是第一次领教。不下雨并不是老天眷顾她,雨后格外地热,日光灼烈逼人,热浪滚滚而来,鹅卵石都被晒得滚烫。她双腿已是麻木,汗水从脸庞上汩汩流下,衣裳湿了又干。
她其实早就忍受不了了,疼痛如蛇一般四处游移蔓延。日光越来越烈,可她却觉得自己一阵一阵发冷。凭着医者直觉,她知道,此刻她一定是伤口发炎引起高烧了。
她很想昏倒,只要倒下,一切痛苦就结束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可她不愿意,不愿屈服在这些权贵的淫威之下。也许,在他们眼中,她的命若蝼蚁。可即便是死,她也要死得有尊严。
渐渐,她身子更重,身体又酸又软,仿佛力气随着身体里的水分都渐渐蒸发了。
她依旧不屈服,凭着坚强的意志挺住,她一定要挺住,直至秋可吟醒来。
宫女小夕一直陪在一边,她担忧地望了霜兰儿几眼,渐渐局促不安,小声道:“夫人,奴婢去帮你拿些水来。”
霜兰儿漠然跪着,一言不发,仿佛没有听到般。
小夕更担忧,过了会果然端了一碗水来,刚想将碗递至霜兰儿唇边。哪知桂嬷嬷突然出现,一扬手将瓷碗打翻。
小夕怯怯道:“桂嬷嬷,我……”
桂嬷嬷刚想煽小夕一耳光。
霜兰儿冷声喝道:“住手!”
桂嬷嬷笑得猖狂,“你是在叫我住手?”
霜兰儿骤然抬头,用力盯住桂嬷嬷笑意横生、满是皱纹的老脸。晶亮的眸中,似有熊熊火焰燃烧,如利刃直刺而去,想将人千刀万剐。
桂嬷嬷被霜兰儿凌厉的目光震慑,竟有些害怕,一时愣住。很快她又懊恼地哼了一声,想她在宫中跌打滚爬几十年,怎会怕一个初出茅庐的贱人?她讥讽道:“你瞪着我干嘛,一会儿王妃醒来,有你好受的。”到底没敢打小夕,她小夕骂道:“小蹄子,才几天就忘了谁是你的主子!你想给她喝水?还不给我滚!”
小夕惊惶跑开,桂嬷嬷亦是狂笑着离开,那笑声尖锐刺耳,在可园上空飘荡许久。
霜兰儿依旧跪在鹅卵石地上,高烧的身子连带神经一同麻木。
偶尔,三三两两的宫女经过,窃窃私语着。
“那就是兰夫人?”
“真可怜,脸肿成那样,肯定很痛吧,还要跪着。”
“你还同情她?她可毒了,竟然想害我们温柔善良的王妃,只是罚跪太便宜她了。”
“真的啊,王妃那样好的人,她怎么下得手去害,真是狼心狗肺。王妃要不要紧?我真的担心。”
“我也很担心,王妃真是个好人,从不苛刻下人。真想不通,这样好的人,为何会得重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治好。”
“上天保佑,但愿王妃能痊愈。”
“喂,你说王爷这种时候怎会突然纳妾?我以为,王爷对王妃那么痴情,断断不会纳妾。实在看不出兰夫人哪点比得上王妃?难道……王爷真的变心了?”
“去去,胡说八道!王爷才不会变心呢,王爷与王妃天作之和,神仙眷侣。听说王爷纳妾是为了给王妃治病。也许兰夫人身子有什么奇特之处吧。”
“真的啊……不过就算有什么奇特之处,偷偷将她弄来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正式纳为妾?”
“你懂什么?眼下什么时候,太子重病卧床,王爷岂能有差错,落人把柄。”
“哦……”
两个小宫女越走越远,声音也渐渐听不清楚。
霜兰儿跪在地上,在烈日暴晒、高烧不退双重折磨之下,本是昏沉的头脑骤然清醒。
“太子重病卧床,王爷岂能有差错,落人把柄。”这句话,好似一枚巨石投在她心湖之上。是!如今她的命运被他人掌握,她看不到未来,也看不到希望。她没有了家,拜堂成亲的夫君连面都没见上就惨死崇武门。她什么都没了,唯一有的就是满腔热气与不屈。
再难她也要试一试。
她,定要再次逃出这个牢笼。
过了很久,西天被落霞尽数覆盖。着墨从屋中走出,怜悯地瞧了霜兰儿一眼,上前将霜兰儿扶起,柔声道:“兰夫人起来吧。王妃醒了,已经和王爷说过,王妃只是突然晕倒,与你无关。兰夫人,你受苦了。”
霜兰儿不着痕迹推开着墨,用尽全力撑住一旁九曲桥栏杆,勉强动了动,可惜两腿不听使唤,跌倒在地。
着墨又欲上来相扶。
霜兰儿依旧拒绝,一点一点挪动着,攀着栏杆爬起来,跌倒,又爬起。再跌倒,再爬起。反复十数次,直至完全站立起来。
着墨素来心软,眸中覆上氤氲雾气,哽咽道:“兰夫人,王妃知你无端跪了大半日,心中过意不去,所以想请你进去……”
霜兰儿冷冷打断,“我想早点回房休息,麻烦你跟王妃说一声,我改日再来拜访。”
着墨注意到霜兰儿面色潮红,伸手探了探霜兰儿额头,惊呼道:“天啊,你发烧了,我去叫太医来看看。”
霜兰儿摇摇头,转首望一望漫天绚烂霞光,喃喃道:“我本就是医女,会照料好自己的。”言罢,她一步一垮离开可园。
着墨望着霜兰儿娇弱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如血夕阳之中,一行带血的足迹留在地上,那是久跪在地膝盖磨出的血痕,想必此时伤口撕裂,鲜血一路渗至鞋底。
那样的脚印,时而深,时而浅。突然,前方的霜兰儿踉跄了一大步,几乎跌倒,着墨的心亦是随之狠狠一揪。所幸霜兰儿又坚强地支持住了,身影终消失在转角处。
数日后的夜晚,夜风吹散所有的云,明月如盘,瑞王府中格外静谧。
偶有风吹过屋檐,铃铛轻响,伴随着有一下没一下的蝉鸣,寂静中听得竟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失火了!失火了!”
突然,尖锐的喊声划破夜空,像是谁骤然打碎一整面镜子,碎片纷纷溅起,又落了满地。
瑞王府中人全跑了出来。熙园上空黑烟直冲云霄,风助火势,整个熙园熊熊燃烧起来,空气之中皆是焦炭味混着尘土的气息。
王府中顿时大乱,无数人惊叫奔走。此时,王府统领奉天指挥有序,一队卫队将装满清水的桶,一遍遍地往“突突”窜起的火舌上浇去,另一队卫队堵住火焰扩散的去处,避免其他园子跟着遭殃。
所幸火势渐小,损失不大。
一众宫女们松了口气,开始窃窃私语。
“熙园?不是新来的兰夫人……”
“咦,怎么没看见她人,该不会还在里面?”
“听说兰夫人病了好久,只怕没力气逃出来。”
“哎,谁让她想害王妃,你看这报应不是来了。活该!”
奉天听到众宫女议论,剑眉拧成死结,大声喝道:“众军听令!继续灭火!园中可能还有人,我进去搜,你们原地候命!”说罢,他头顶一件湿衣,足尖一点,踏着浓烟飞身直入火焰中。
就在瑞王府因救火乱作一团、大门敞开时,谁也没注意到一抹娇小的身影飞快地逃出王府。
出了瑞王府,霜兰儿一路狂奔。清爽的夏风迎面扑来,她突觉连日来的高烧被这样的风一吹,当即热度全散了。原来,自由的感觉这般好,连呼吸都觉得特别顺畅。
明月悬在天边,幽幽照亮前方。
霜兰儿飞快地奔跑着,时间有限,一旦瑞王府中的人发现她不在熙园,很可能立即率兵出来寻她。而他们肯定知道她想要去哪里。纵是再危险,纵是很可能被他们再次抓回!她也一定要去那里!她要回家!她要回家!
检校郎李知孝的家,是她的家。还有爹娘所在的大柳巷四方宅,都是她的家。
瑞王府位于上阳城西北方,龙脊山脚下,是整个祥龙国权贵聚居地。而她爹娘所在的大柳巷位于城西柒金门处,相较李知孝的家更近些。
她偷偷跑回大柳巷,与她预想的一样,家中空荡荡无人,一切摆设还是她出嫁那日离开时的模样。爹娘房中,剩下的两包药还在五斗柜上摆着,显然他们参加她的婚宴后就没回来过。
此刻,她站在空无一人的家中,凝望四周,神情皆是茫然与无措。
时过子时,夜风骤起,呼啸而过竟有一种刺入骨髓的痛感。皎洁的月光从破旧的窗缝间投射进来,寂寥地照在她身上,仿佛披霜戴雪。
她十指紧扣,指甲深深陷入自己的血肉之中,犹觉得不够痛。突然,她转身跑开。
夜风更大,她单薄的衣裳猎猎翻飞。耳垂之上,翡翠耳环在风中呖呖作响,珠玉相碰时发出刺耳的声音。她心头烦躁不已。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只愿听见这样的声音,而不愿再听见周围的动静。
她突然想起:有一日,爹爹拿着铲子,在院中树下挖出一个小坑,“兰儿,这坛杏子酒是你娘亲手所酿,爹爹今日埋下封存,来日等你出嫁再取出来。”
爹娘温和的声音尚在耳畔回响,可如今他们身在何方?人间还是地狱?
霜兰儿飞快地奔跑着,从城西柒金门跑至城南的尚终门,只用了一个多时辰。然而到达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却令她彻底惊呆。
这里还是她的家吗?若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
李知孝的家位于街口,平素最热闹,眼下变成一片焦木和破瓦,门窗全部烧掉,成了些黑洞。有一只黑猫在木梁上蹲着,看到霜兰儿来,立马“喵”一声,弓身跳开。
废墟像坟墓一样安静。
霜兰儿一直呆呆站立,夜风刮痛她的双眼,面颊上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滚落,酸痛难言。叫她怎能相信,不到一个月前,花轿曾将她抬至这里,她记得门口热闹极了,围满了人,大家笑着,闹着,庆祝着。可现在呢?
东方的天空撕开一道明亮的口子,太阳终于露出来,眼前的景象却更破了,狰狞无比。一名早起拖着空板车的老者经过,望了望立在废墟之上霜兰儿,叹息一声。
“惨啊,真是惨!新婚却发生灭门惨案,全死了,一个都没能活……”
胡子花白的老者摇摇头,拖着破旧的板车离开。他并没注意到,立在废墟上的女子,双肩猛地颤抖了下,旋即握紧双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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