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世杰对陈韶并没有恶感。听李长远如此感叹,却不知道陈韶在军事上出了什么事。此时也不敢跟进,只能说道:“陛下,臣此次指挥战列舰编队,感觉非常好。无畏级战列舰虽然不至于如英国所说的以一敌五,一比一的数量下,无畏级战列舰的数量越多,胜算越高。”
“嗯。明年对日本开战,必胜么?”
“便是今年开战,也能赢。只是损失或许比较大。彻底击败日本海军没问题,可彻底解决日本陆军,臣就没办法发言。”
“这次不是解决日本陆军。而是彻底解决日本。我大周丢失了炎州,让美国变成了两洋国家。真的是极大失败。我若是英国人,必然会撺掇美国人在太平洋扩张。现在美国总统不是要搞什么大舰队环球航行。最后一站还是日本。哼哼。”
作为海军,邓世杰非常能理解大舰队环球航行的意义。1760年,大周舰队独立完成了环球航行,自此开启大周全球战略。这是海军军校生都必须学习的一课,关于这件事的考试题目虽然被称为‘送分题’,却是每次考试都必须出的题目。
大舰队的环球航行意味着一个国家对世界的理解,以及向世界展示自己的力量。
这次美国大舰队出访,从时间上,美国环球舰队抵达日本的时候,恰好与大周可能的战争时间重叠。说美国不是故意的,反正邓世杰不相信。
“世杰。记住,大周最后失去的正是日本。所以第一个要解决的必须是日本。很多人糊涂啊,总是觉得要利用已有的局面。眼前的局面全都是坑,若是不能把挖出来的坑原样填回去,哪里走得动。”
听到这话,邓世杰挺直腰板,“陛下,臣记住了。”
“彻底解决日本。日本政府完全服从大周的政策,大周在日本各要地驻军。如果日本海军还剩下点,必须接受大周指挥,成为大周整体战略的一环。只有如此,才能抵抗来自美国方面的威胁。美国人胆子再大,也不敢横跨太平洋进攻大周的防卫圈。接下来夺回南海,马六甲,掌握太平洋通往印度洋的大门。再之后,才是反攻孟加拉湾。恢复羁縻州。这一步步的次序就是这般。我不指望看到反攻美国,夺回炎州的那天。也不知道你这代人能不能看到那天。”
邓世杰完全支持李长远的战略规划。此时并不激动,反倒感觉一种心酸。
李长远直奔70岁而去。若是再年轻20岁,那自然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可现在邓世杰却不禁生出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的感觉。
原本‘陛下春秋鼎盛’的话就在嘴边,竟然说不出来。
屋内沉默了好一阵,邓世杰终于让心中的难过消散。这才问道:“陛下,现在海军中有人担心,英国能拉拢欧美各国与中国为敌。臣虽然告诉他们,这不可能。但是臣却没办法拿出一个强有力的观点。还请陛下指点。”
“强有力的观点?很简单。英国此时根本不认为会输给我大周,我大周也没想过要完全击败英国。所以,英国现在诱之以利,只能提出打败大周之后分好处。却不会把现在自己兜里的好处掏出来给欧美各国。不仅如此,英国还会担心,万一他们受到损失,会不会遭到其他国家的偷袭。这就是个兜里满满的赌徒下场,你能指望英国和那些输钱到不顾一切翻本的赌徒一样,把所有家当都拿出来么?”
邓世杰连连点头,觉得心中敞亮起来。
“各国当政中有没有为了自己利益,不顾国家利益的人?肯定有。可这种人多么?我以为有限。有一点却是没错的,各国执政的决定一定为了其利益。英国现在要各国当政短期内听从它命令,远征万里之外。英国拿不出那么大的好处。所以,现在开战,不会出现一个欧美的大同盟。”
“那德国呢?难道不指望德国开战?”
“指望德国,那就是与虎谋皮。德国的作用只是牵制法国。只要法国动不了,我们就不用担心俄国。只面对英法的海军,你怕么?”
邓世杰登时起身,“陛下,臣不怕。若是他们远征南海,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正说话间,侍从长进来报告,“陛下,人到了。”
李长远站起身,“世杰,再过几个月,好新几艘战列舰就将入役。尤其是作为定型的3万吨战列舰的头一艘要入役。造船厂自己都紧张的要命。你可要把其中的问题找出来,让造船厂抓紧完善。这仗,有的打。那种舰型乃是大周未来十几年的主力。需要深挖其中潜力。”
“是。”邓世杰说完,举手敬礼。
邓世杰离开后没多久,陈馨婷从另外一侧的门被带进来。李长远直接把陈韶写的认错书交给陈馨婷。
陈馨婷读完之后,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便说道:“义父,我没教给陈韶如何与人折冲,这是我教子无方。”
李长远板着脸说道:“你不教他与人折冲,却教他如何干政么!”
“义父,军人不能干政,陈韶自然清楚。军校里教的足够多了。”
“那……就是他想干政了?”
“义父,若是陈韶想干政,反倒好了。那他一定不会弄成这个样子。说个不怕义父笑话的话,女儿我的四个孩子里头,让我恼怒最多的孩子就是陈韶。现在这兔崽子终于在外面开始做事,见他次数少了。女儿倒是觉得,恼怒有多少,喜欢竟然也有多少。而且女儿最喜欢陈韶的地方,竟然是他看到有人受苦的时候,绝不会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李长远与邓世杰见面时,听了邓世杰对陈韶的评价,就有些不想严惩陈韶。此时听陈馨婷如此说,心竟然一下子就软了。便恨恨的说道:“你倒是会说话!”
陈馨婷上前拉住李长远的手臂,“义父,陈韶若是想干政,与人折冲就一定是他必须学会的手段。这等事大家都是如此。既然陈韶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才明白自己竟然是干政了。也是因为这兔崽子不是真糊涂。义父,我身为陈韶的娘,看着他长大的。陈韶对于别人受苦,很容易感同身受。他一个当兵的,怎么可能懂朝廷的事。”
“那他现在好像突然明白了么!”李长远说着指了指自己座椅后面的秀墩。
陈馨婷拉过秀墩,坐在李长远身边。轻轻拉着李长远的手臂,“义父。陈韶明白过来,就说明他还不傻。只是一时糊涂。”
“那你就写封信教训他一下。”
“这是国家的事,我写信教训他,这算什么事。要写,也请义父写。”
“要是我写,我还得派人拿着信去揍他呢!”
“那就是陈韶该。狠狠揍,揍到让义父消气为止。”
李长远知道自己干女儿就是这样,可听着女儿的话,本就软化的心情彻底软化了。
打动李长远的话绝非陈韶的对错,恰恰是那句‘见不得人受苦’。李长远遥远的心情竟然被这话唤醒了。
李长远当年锐意革新,推行新政。固然是因为不这般奋起,大周可能就会崩塌。然而很大原因也是李长远同样看不得人受苦。
当年李长远并非是看着就有机会继承皇位的皇子,所以正常的上学,带兵,在各处历练。见到大周民间的惨状,也是心中悲痛,努力尝试扭转这般世道。也屡次碰壁。
如果是30年前,陈韶这样的家伙根本不会面对当下这般几乎要被朝廷制度碾碎的局面。陈韶只会得到李长远的赏识,委以重任。若是文官们不服,李长远只怕还敢给陈韶封个总督朝鲜诸事的加衔。
可30年后的当下,事情竟然顺理成章走到今日局面。李长远只觉得精疲力竭,心中无力感几乎无法摆脱。
“馨婷。给我唱首满江红,怒发冲冠。”李长远命道。
陈馨婷有些讶异,却起身站好,清了清嗓子,开口唱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只唱到此处,李长远就红了眼眶。陈馨婷有些担心,却不敢停下。哪怕是以后被人说,唱哭了陛下,陈馨婷也要为自己的儿子坚持下去。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歌声中断之时,李长远眼中并无泪水淌下。大周皇帝陛下看上去和以往并无不同,他站起身,向着内室门处走去。同时挥挥手,“回去吧。”
陈馨婷翩然跪倒,大声颂道:“祝父皇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夺回旧地,洗雪国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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