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都水监衙门，李崇道也有些感慨，毕竟自己曾经在这里放了一把火。
只是当初还有席君买给自己撑腰，如今席君买已经跟着侯君集西行，自己身后只有一个跟屁虫小阿离。
让李崇道有些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是，平日里冷冷清清的都水监衙门，此时却“人满为患”。
照着唐朝官场服饰的规矩，李崇道扫了一眼，最不济也是四五品的官员，甚至有些是三品大员，将整个茶厅都挤了个满满当当，都水监的书吏全都忙得脚不沾地，给这些官员端茶递水，给早已不耐烦的官员们当撒气筒。
李崇道走到前头来，揪住一个小书吏，朝他道：“劳烦通禀一声，给事郎李崇道求见杨公。”
那小书吏被骂了一整天，情绪固是不好，李崇道只是穿一声寻常缺胯袍，又只是个八品上的小散官，书吏登时就来气了。
“李给事请稍候，奴婢这就给您通禀进去！”
虽说李崇道只是八品小官，但总比他这个书吏强，小书吏固然有气，也不敢顶撞李崇道，却可以祸水东引。
他故意提高了音量，整个茶厅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因为人家再不济也是四五品的官员，大家都想安插一些自家子弟进入到都水监来，甚至连三品大员都亲自来找杨续。
这些人可都还在等着，你一个八品的给事郎，竟也有资格来掺和这个事情了？
果不其然，书吏这么一吼，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李崇道的身上。
他们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就仿佛李崇道是个突然闯入了上层世界的卑贱之人，而且还是不知好歹的卑贱奴婢。
这些人大多数是武将，因为让自家子弟进入都水监，是一条进入官场的捷径，更是能得到皇帝赏识的捷径。
便只从这一点来看，杨续到底拥有多大的能量，也就可想而知了。
他老杨家作为长安城的守护者，即便到了现在，他杨续仍旧用另一种方式，在看护着长安城。
李崇道很理解小书吏被人当成出气筒的无辜和委屈，但也不能把伤害转移到他李崇道的身上不是？
那小书吏自知理亏，早就逃之夭夭，也果真是通禀了进去，却留下了偌大的烂摊子给李崇道。
“给事郎？那是什么官？”
“正八品上的文散官？”
“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得都水监的衙门？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李崇道也是摇头苦笑，这些人都是武将出身，可没那么多规矩可讲，不给你面子就不给面子。
不过老子跟你又不认识，你们嘲讽就嘲讽，老子又不会掉块肉，李崇道便只是不言不语，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
如今李世民给了他密旨，让他调查追捕萨离，杨续不可能不知道，而且他李崇道是仅剩的长上渔师，杨续不可能不接见他。
到时候你们这群人还不得啪啪被打脸？
不过事情的发展就是这样，李崇道越是不理会，这些人就越是上脸，一个小小的给事郎，居然还不动如山，难道半点脸皮都没有的么？
正当此时，一道声音突然从角落里传了出来。
“小孩，你过来我这里坐着。”
李崇道转头一看，一个清瘦高大的大哥正坐在角落的胡凳之上，脸色木然，眼神却清澈，不怒自威。
这大哥看起来得有四十好几了，脸皮很黑，一部络腮胡已经稀稀疏疏，如同一根根钢针，看起来像个老秀才半路出家当了将军，文不成武不就的样子。
然而话音一落，周遭之人却噤若寒蝉，甚至纷纷转过身去，不敢让这位大哥看见自己的脸。
李崇道感受得出来，这些人很怕这位大哥。
“小子李崇道，谢谢了。”
“李崇道？这名字有点耳熟啊，崇字辈，且容我想想……崇字辈……李孝恭是你什么人？”
李崇道沉默了片刻，还是如实相告道：“小子在市井中长大，不过……河间郡王是奴的生父……”
大哥愣了愣，很快就听出了其中意味来，朝李崇道点头说：“你来坐。”
他转头看向了坐在他旁边的一个五十岁老将，那老将疑惑地看着大哥，大哥没客气，抬脚将那人踹了一屁股，后者朝李崇道瞪了一眼，但到底是嘀嘀咕咕让出了一把胡椅。
“你们这些都是不读书的，自是不清楚这位老弟有多厉害。”
李崇道还有些迟疑，大哥已经一把将他摁着坐在了胡椅上。
“这位小兄弟就是在国子监骂孔颖达和那些读书人都是喷粪鸦的李崇道，你们谁有这个胆子？”
大哥这么一说，众人顿时哗然。
他们这些武将最看不惯文臣那一套，而文臣们的地位渐渐提升上来，文官武将双方的龃龉也渐渐多了起来。
很多武将都是开国功臣，就想留在长安城里享清福，但文官们认为武将不好约束，会把长安城搅得乌烟瘴气，所以向皇帝上书，把武将们都分发到地方去。
开国功臣们没能留在长安城享受灯红酒绿的晚年，只能坐镇地方，甚至在穷乡僻壤做地方官，所以双方的矛盾也越来越大。
当李崇道在国子监骂文人都是满嘴喷粪的黑嘴鸦的事情传开之后，武将们应该是最乐得看笑话的人。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位牛人竟然会是眼前这个年轻人！
李崇道也很是讶异，因为正如大哥所言，大部分武将都不爱读书，也不关注读书人的事，但大哥却对此事了如指掌，而且还记得他李崇道的名字。
“敢问老哥尊姓大名？”李崇道站了起来，叉手为礼。
大哥呵呵一笑，抬手将李崇道压回座位，朝他答道：“某乃程知节，表字义贞，亲近的朋友都叫我阿丑。”
“卢国公程知节……程咬金？”李崇道自然听说过程咬金的名号，只是没想到他的外形会如此出人意料。
在李崇道的印象当中，混世魔王程咬金跟莽张飞和黑旋风李逵应该是同一挂的人，看来那些个文学和影视作品害人不浅。
眼前的程知节活像个落拓老秀才，哪里有半点无双猛将的样子。
程知节摇头一笑：“小老弟你大概记错了，程某受封宿国公，早先在左领军大将军任上，这两年去了原州做都督，刚回到长安没几天……”
程知节颇为温和有礼，平易近人，而且坦坦荡荡，这样的性格实在让人折服，很容易生出好感来，只是不知道周围这些人，为何都这么惧怕他，难道说，这程咬金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一面？
但他为何对自己这么平和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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