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T恤,牛仔裤?
不行,好像太过于校园风了,像是高中生。
长裙,高跟鞋?
会不会太成熟了一些……
江市的夏天向来不怎么惹人喜欢,四面八方携裹而来的闷热气息覆盖了整个城市。往常春季里绵绵不绝的雨倒噤了声,自夏天来临就没有光顾过一次。
深绿的树叶岿然不动,瞧不见一丝风的痕迹。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的,刺得人睁不开眼来。宿舍干干净净的地板落上从窗台透进的阳光,显得更加燥热。
J大女生公寓302宿舍,一向最整洁干净的床铺,此刻七零八散地堆积着衣服,而床铺的主人程萸正站在穿衣镜前,思索如何才能让多年不见的小竹马眼前一亮。
只是还没等她选好战衣,米璐就打来了电话,让她务必来知慧楼江湖救急。
米璐作为J大学生会成员,正在筹备与建筑系系学生会共同举办的讲座。程萸一早听说这个讲座有邀请到国内知名建筑学家梁教授以及他年少成名的学生,还有来自伦敦某学校的交流团队,结束后会有针对讲座成员的采访,然而采访稿却被米璐落在了宿舍。
程萸念了某人几句丢三落四,放下衣服拿起米璐书桌上的稿件,出了门。到达礼堂的时候,讲座几近结束,正是自由提问时间。
程萸猫着腰潜到第一排,把稿件塞给米璐后就要离开。不料身下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动,在安静的礼堂里格外突兀。
唯一站着的程萸瞬间成了礼堂内所有人的焦点,程萸回头,台上的教授和老师们也通通把视线善意地放在她身上。
程萸维持着怪异的姿势尴尬地眨了眨眼,听见老师问:“这位同学,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
作为非建筑系的学生,她能有什么问题?
后排的女生小声给她出招:“八卦感情状况啊,感情状况!问沈迟的感情问题啊!这位同学!”
沈什么?
不管了,程萸如得救星般问:“我想问,沈……沈先生,你目前的感情状态是?”
“不是我故意八卦的,我是被大家委以重任才问的。”程萸说完就觉得不妥,赶忙补充了一句,头已经埋了下来。她身后响起一片“是是是”的附和声。
大学氛围向来轻松,主持人看着再度活跃起来的气氛,笑着把话筒递给沈迟。
磁性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沈迟淡淡道:“这位同学这么有兴趣……”
程萸听见这样的声音,忍不住看向坐在一众老教授中间的年轻人。他穿着整齐的西装和白衬衫,袖扣精致,再往上看,轮廓清晰,五官凌厉,目光也是淡淡的。
他声音微凉,整个礼堂都安静下来。
“但这是私人问题,如果你真想知道答案,可以等会议结束私下问我。”
学生们没想到吝啬言辞的沈大建筑师竟会开玩笑,纷纷看着程萸笑了起来。程萸无语凝噎,自己江湖救急,结果倒闹了场乌龙。
讲座结束后,沈迟随同梁教授一起等学生全部散去才离开。梁教授年过花甲,头发斑白,却笑容似儿童,有颗年轻之心。他看着自己的学生,八卦道:“刚才人家小姑娘问的,你还没和老师我说过。”
“没什么可说的。”
“你认识刚才问问题那丫头?”梁教授问,“我可没见过你随便和人开玩笑。”
手机上是母亲发来的照片和手机号,沈迟看了一眼,才抬头说:“她是我以前的邻居。”
曾经一见不到自己就红鼻子,哭得天昏地暗的小女孩,如今倒是完全不记得自己了。沈迟失笑,向梁教授告别:“老师,我还要接个人,就先走了。”
米璐刚忙完讲座的收尾工作,满头大汗地推开宿舍门后,就看到程萸正拿着长裙站在穿衣镜前比画。
米璐倚着宿舍门,调侃道:“程萸同学,你这么大阵势,是准备征战‘闲鱼’,还是另有隐情?快从实招来。”
程萸换上白色棉麻裙,踩上帆布鞋,回头说:“你猜?”
“肯定是要去见哪个野男人了。”米璐啧啧两声,绕着她走了一圈,“你不仅洗了头,还化了妆。”
当代女大学生约会最高礼仪:一出门,二洗头,三化妆。只有最重要的人才配得到最高待遇。
程萸撩了一下头发:“火眼金睛,在下不得不服。我吧,准备赴约我的小竹马。”
“嘁。”米璐瞬间没了兴趣,“陈桉啊?不是吧,我可记得你之前还穿着睡衣去见他呢。”
“不不不,此青梅竹马非彼青梅竹马,更何况,陈桉算什么竹马。”程萸嫌弃道,随后拎起包就走。
十分钟后,程萸站在J大校门外的喷泉旁,水声淅淅沥沥,白晃晃的阳光穿过,似她的心情,焦灼又期待。
手机铃声响起时,她还在回想关于小竹马的信息。
沈迟,二十三岁,毕业于A大。母亲刚才发过来的他的手机号,并附上了一句话:梁阿姨说沈迟在你们学校,顺便接你一起。
已经十几年没见,程萸看着喷泉,许愿心心念念多年的沈迟哥哥不要长成“洪水猛兽”。
然而接听完电话,听见似曾相识的声音,再看向路对面穿着白衬衫身形修长的男生时,程萸如雷轰顶,更加希望眼前的喷泉是许愿池,实现让自己原地消失的愿望。
哪里是十几年没见?分明是半小时前刚见!
半小时前乌龙事件的主人公沈先生,便是沈迟。
程萸拽了下书包的肩带,垂着头走了过去,脚下一颗石子被踢远。
白衣黑裤的沈迟站在香樟树下,眉眼清冷,淡淡的声音沾染了暑气:“上车吧。”
“哦。”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向大大咧咧的程萸不习惯这样的沉默,未经过大脑的话脱口而出:“沈迟,你还记得我吗?”
好一句烂俗的搭话,程萸不小心咬了下舌头。
没有回应,程萸将视线从沈迟身上转移到红绿灯上,前方斑马线上行人缓缓走过。原来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并不记得自己了,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就忘了吧。
“程萸。”绿灯亮起的时候,沈迟叫她的名字,又看她一眼,发动汽车,“我还以为你会叫我沈迟哥哥。”
不怪沈迟,程萸眼睛亮晶晶,如同小鹿一般,让他不自觉地想要拿小时候的称呼逗一下她。
并无太多波澜的语气却让程萸满脸通红,她这才后知后觉,原来他记得自己。
程萸单方面抛弃真正与自己一同长大的邻居陈桉,认定自己和沈迟是青梅竹马,如果青梅竹马的定义可以是从一岁到六岁形影不离的话。
这一切源于姜女士和梁阿姨的革命友情。姜女士既是程萸的母亲,也是程萸对她的爱称。
姜一淑年轻的时候去了北城某部队做文艺兵,认识了同在部队的文艺兵梁梅。部队每周都进行会演和话剧排练,两个人久而久之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后来两人先后嫁到了北城,巧合的是,两家竟然在同一条胡同的同一个大院。
梁梅结婚较早,婚后生下了沈迟。
沈迟四岁这年,程萸出生。
据说程萸呱呱坠地之时,声音嘹亮,中气十足,甚至吓哭了随梁梅一起来医院的沈迟,惹得病房里的人哭笑不得。大概是这一特殊缘分,程萸从小就爱缠着沈迟,也因此有了姜一淑和梁梅玩笑定下来的“娃娃亲”。
只是程萸六岁时,外公突然离世,外婆只有姜一淑一个女儿,而且不愿意离开待了一辈子的江市。姜一淑只好和丈夫程伟立商量,把公司搬回江市,以便照顾母亲。于是程萸六岁那年,也随之离开北城。
江市前些年经济发展相对落后,程伟立的公司搬到江市后发展并不顺利,姜一淑和程伟立便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工作上。因为烦琐的生活以及遥远的距离,姜一淑和梁梅渐渐失去联系。
两人再次取得联系便是在今年。梁梅随有工作任务的沈迟前来江市,顺便与老友见面,约好今日一同聚餐叙旧。
自程萸小时候,梁梅便十分喜欢她。如今小女孩出落得越发漂亮,长发披肩,皮肤白皙,眼神纯净,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她是越看越喜欢。
“一淑,你还记得两个孩子小的时候咱俩开玩笑,还给他们定了娃娃亲吗?一转眼,两人都长这么大了。”
“哈哈,是啊,当然记得了,时间过得真快。”
程萸闻言一口橙汁呛进了喉管里,咳了个面红耳赤。
这要命的娃娃亲是什么鬼?不是电视剧中才有的桥段吗?
程萸猛地瞥向另一主角,沈迟似是有所感应,回头看过来。两人对视半秒,程萸忽然低下了头。
梁梅本就对程萸多有喜爱,又因着突然提起的娃娃亲,有意撮合两个人。临近暑假,程萸每次被梁阿姨叫出来,必然会有沈迟在场。
许是儿时的情谊,程萸对于和沈迟相见总怀有十二分的欣喜。又加上为了躲避程伟立让她进公司提前熟悉业务的安排,不知不觉,她就在沈迟办公室泡了一整个暑假。
沈迟助理和程萸熟稔起来,调侃她:“老板的办公室被你当成了避难所。”
彼时程萸正偷看办公室里凝神工作的沈迟,眉眼弯弯笑起来。
当时程萸还不知道这般心态大概等同于少女怀春,喜欢不经意就露出来,藏也藏不住。她只是在心里觉得,工作时候的沈迟不苟言笑,比往常更不可接近。
程萸看到沈迟手下的图纸,是密密麻麻的线条。
近几年江市跻身一线城市,经济飞速发展,政府决定重新打造一个标志性建筑作为江市东城区的地标,经过商议,最终决定建造一个博物馆。项目举行竞标,沈迟和他的团队竞得项目。
沈迟在大学时得到了国际知名建筑学家梁教授的认可,此后一直跟着梁教授学习。大学期间,他拿出来的成绩已十分亮眼,参与设计的建筑数次获得国际大奖。
毕业后沈迟参与设计的两个建筑广受好评,梁教授对外直言沈迟是他的得意弟子。梁教授一心研究学问后,各大项目便都自然而然落到了沈迟手中。
江市是一个文化古迹与现代商业并存的城市,经济日趋繁荣,古建筑却仍完整保留。沈迟拿到项目后做了初期设计策划,和团队来到了江市。
博物馆建成的时候是在深秋,彼时沈迟已经在江市待了五个月。江市到处都是梧桐树,满街的梧桐树叶散落一地,大片的金黄落叶躺在干净的柏油路上,落满了秋日暖阳的余温。
江市各大新闻头条皆是博物馆的图片,博物馆的外在设计和内在构造皆没有辜负政府将它发展成江市地标的期望,甚至J大的校园论坛上都飘满了讨论帖。就连程萸回家,也能听见程伟立和姜一淑的一顿夸。程萸听着父亲的话,翻着论坛上建筑系学生盖成高楼的帖子,手肘撑在桌子上,眉眼含笑。
她在幼时,便坚信沈迟哥哥会成为了不起的人。
现在依然如此。
十一月,死党陈桉和米璐先后申请了国外学校的交换生,交换期一年半。程萸自从程伟立决心让她以后接手公司,就下定决心能逃避就逃避,紧跟着也去学院拿了申请表。
学院负责人和程伟立素有交情,程萸拿了申请表还未决定申请哪所学校,就被程伟立一通电话叫回了家。
这样的对话几乎每月一次,只是这次程伟立格外严厉,程萸站在客厅里一声不吭。
程伟立耳提面命:“我已经让人事给你安排了岗位,今年寒假你必须开始接触公司业务,留学的事情以后再说,到时候去国外念MBA。”
程萸忍不住抬头反驳:“凭什么我的人生要被你安排,我有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程萸大学念外语系,已经是和父亲妥协折中后的结果。当时刚刚经历高考折磨的程萸一听到将来要管理公司就奓毛了,死活不愿意选择金融系。最终程萸填了外语系,恰好公司与国外企业合作较多,父亲这才勉强同意了。
“你能有什么想做的事情!”程伟立恨铁不成钢,气得要拍碎桌子,“那你就一直做你喜欢的事情,再也别回家好了!”
“不回就不回!”
谈话不欢而散,程萸一秒也不想多待,飞也似的跑出去了。她坐上公交车,去了江市的水族馆。水族馆是她最爱来的地方,每次看到幽蓝的水和畅游的鱼儿就能让心情平静下来。
可是这次她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了,除了和父亲吵架,还有一个原因,沈迟要离开了。在江市的工作已经完成,沈迟不日就要返程。
程萸坐在海豚馆的蓝色座椅上,工作日的海豚馆游客并不多,四周安安静静的,衬得她心如乱麻。
江市的雨来得毫无征兆,再出来时,蒙蒙细雨已经变成瓢泼大雨。从家里出来得匆忙,外套里只有一张地铁卡,程萸脱下外套顶在头上往就近的地铁站跑。
程萸去了沈迟在江市的临时办公室。
站在办公室楼下,程萸把淋湿的外套拿在手里,按下了电梯,便低着头等待。电梯打开,沈迟抱着一个箱子,看到狼狈的程萸,略微一怔。
程萸仰起头,以为沈迟今天就要离开,顾不上手上还有没擦干的雨水,伸手拽了他的衣角:“你要走了吗?”
她被沈迟领回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茶水间暖气又升了几度,程萸接过沈迟递过来的毛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透过晃动的发丝偷瞄正站在煮茶器前的沈迟。等沈迟看过来,她又低下头去,心情却好了不少。
空气中甜丝丝的姜丝可乐味钻进鼻孔。
沈迟把煮好的姜丝可乐倒进透明的玻璃杯,递给了程萸后便默不作声,只视线落于她身上,给她完全安静的空间。
程萸先忍不住,兴许是委屈终于有地可安放,往常大大咧咧不拘一格的她,在此刻软了下来,声音透着委屈:“我和我爸吵架了,不知道去哪儿,就来你这里了。你要离开江市?我是不是耽误你了?”
一连串的问话砸过来,沈迟先回答她最后的问题。
“就算是走,现在下雨了,航班也会延误。”
今天确实是要离开的,但眼下大雨不见有停的迹象,航班延误的信息随之而至,沈迟让助理取消了航班,转身去办公室拿起电脑处理工作。
程萸没再说话,慢慢喝着姜丝可乐,舌尖上弥漫着丝丝甜味,连带着心里面也翻涌起了气泡。
喝完了姜丝可乐,程萸站在茶水间没动静,她暂时不想离开。
沈迟似是看穿了她:“你可以先留在这里,我不离开。”
程萸心情无端好起来,她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不出声,望着沈迟。过了一会儿,她却发现和父亲下午的谈话梗在心里,寻不到出路。
天色暗下来,雨点砸在玻璃上,又无声滑落。
沈迟停下工作,带程萸去餐厅吃过饭后又回到办公室,并未催程萸离开,对她的态度和多年前对待四五岁的小姑娘别无二致。
程萸把下午的烦闷一一说给沈迟听,她的语气太像小孩子,沈迟端着咖啡站在窗边,揉了一下她的头发:“做你喜欢的事情。”
沈迟送程萸回学校时,雨已经停了,宿舍门外的树被秋雨和寒风侵袭,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像是瞬间到了冬天。
沈迟把放在后座的风衣递给她,只身着一件深灰色的毛衣。
程萸抱着外套坐在副驾驶座,手扶在门把上,侧身轻轻说了声:“谢谢你,沈迟。”然后下了车。
回到宿舍,程萸就拿起了书桌上的申请表。
米璐见她犹豫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脑袋凑过来看她申请的学校:“A大?A大是在北城吧,那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了?”
米璐摇了摇头:“啧啧啧,女大不中留啊!”
刚过完春节,江市的雪还未融化,米璐和陈桉就拖着行李即将飞去海岸线另一侧。
程萸站在机场,一边告别,一边叮嘱陈桉:“你一定要照顾好米璐,不然回来拿你问罪。”
陈桉拿着两个人的机票,对她抱拳拱手:“小的哪儿敢不遵命。”
陈桉是程萸搬来江市后的邻居,多年来的相处让他们从青梅竹马变成了好哥们。
程萸看着米璐即将被托运的行李,问道:“老干妈、火锅底料什么的你都带了吗?”
“程萸,你真的挺有老母亲体质的。”
程萸撇了下嘴,不予反驳。
米璐抱了抱她,嘴角翘起,眨了眨眼:“一年后见,顺便祝你在北城得偿所愿。”
“我是为了逃离我爸的魔爪好不好!”
米璐敷衍地点了点头,笑得却毫不掩饰:“我相信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少女的心事茫茫然,仿佛蒙上了一层雾,却不知在旁人眼中天光敞亮,早已被看了个透彻。
三月初,程萸到了北城。树枝抽出新芽,嫩绿冒尖,红墙青瓦如同画卷,她经过一条巷子时,有模特正在拍杂志画报。应景似的,胡同里响起卖糖葫芦的吆喝声。
受姜一淑所托,梁梅对程萸颇为关心,让沈迟去机场接了程萸。当初沈父在北城另购置了房子,梁梅念在大院舒适又方便,不愿搬走。如今,四合院倒成了北城房价最为昂贵的地方。
仍旧是以前的大院,梁梅站在粗壮的梧桐树下,接过程萸手中的行李。
“小萸,你还记得你小时候都是怎么喊阿迟的吗?”
程萸手背在身后,身体略微前倾,小声开口:“记得啊,沈迟哥哥嘛。”
大院里还有同样未搬走的邻居,见程家小姑娘如今亭亭玉立,又听见这个对话,纷纷笑起来。
沈迟清冷的目光里缀了点点笑意。
曾经在大院里的时光最是悠闲,胡同里时不时响起二胡声、唱戏声,卖糖葫芦、捏糖人的小贩走街串巷,叫卖声不绝于耳。
那时四季更迭时光流逝是透过树叶颜色来看的。
树枝冒出嫩绿小芽,成片的深绿树叶遮阴避凉,泛黄的树叶纷纷落下,直至白雪皑皑覆盖光秃树枝。这便是一年四季了。
无事的时候,大院里闲聊的大人们便经常看到这样的画面——
刚学会走路的程家小姑娘磕磕绊绊地跟在沈家不爱笑的小少爷身后。不爱笑是真的,沈家的小少爷自小就比别的小孩安静许多,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哭也不闹,很少和同龄小孩玩耍,成绩也是拔尖儿的。自幼儿园开始,每逢考试,别家父母都会给孩子准备一根火腿两颗鸡蛋来期望考试能考100分,沈迟拿回来的成绩单上却从来都是满分。
大人都认为程家小姑娘跟不上沈迟,还是要哭哭啼啼拐回自己家,没想到高她许多的沈迟回过头牵起程萸的小手,就把程萸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沈迟整齐罗列在书桌上,舍不得给其他小朋友玩耍的各种模型都被程萸破坏了个遍。
院子里的大人在树下笑呵呵乘凉,朝梁梅和姜一淑说:“这两个小孩还真投缘,我看你们干脆给他们定个娃娃亲吧,哈哈哈!”
梁梅和姜一淑玩笑着应下了,从此院里的人见到两个人便说“沈迟和他小媳妇”。
面对众人的调侃,小可爱程萸只知道点头,倒是已经上了小学,稍微能听明白的沈迟摆弄着玩具,不予理会,十分高冷。
离开北城的时间令人猝不及防,买了新书包期待小学开学的程萸转眼就要随父母离开。那天清晨,哭哭啼啼的程萸闹着和沈迟拍了一张照片。
六岁的程萸和十岁的沈迟站在大院里的梧桐树下,脚下踩着一夜过后堆叠的黄色梧桐叶,沈迟脸上带着对于拍照的抗拒,而拉着他小手的程萸脸上还挂着泪珠,笑得却比满院的金黄落叶还要灿烂。
不甚明显的小酒窝里装满了回不去的年少时光。
在学校报到完毕,程萸从宿舍跑下来,站到沈迟车边,沈迟把车窗摇下来,指了下正在通话的蓝牙耳机,示意她上车。
程萸坐上副驾驶位,断断续续的对话声时不时飘到耳边。沈迟的声音卸去往常的冰冷,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温润。
饶是没有谈过恋爱,程萸也知道电话那端的女生身份一定不简单。
她无端想起一句话:“那样温润的声音,讲起情话来想必是极动人的。”可惜,自己没机会听到。
身边的沈迟并没有打太久的电话,很快便摘了耳机专心开车。梁梅邀请程萸来大院吃晚饭,程萸坐在车上不言不语,接受陈桉和米璐的游戏邀请。刚到异国他乡,两人的日子潇洒得很,程萸听着他们互怼,低着头玩游戏。
最常玩的游戏角色接连死去,程萸泄气地丢下手机。车快要到胡同口,停下时,程萸收起手机:“喂。”
沈迟的声音早已恢复古井无澜:“嗯?”
程萸眼睛里有戏谑:“刚刚那个电话是你女朋友打的啊?”
游戏里的小人再次死去,屏幕上闪现陈桉打出来的一行字:你在用脚打游戏吗?
沈迟停好车,看程萸站在胡同口,以为她不认识路,走在前面带着她走,才回头回答她刚才的问题:“嗯。”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失落感侵入,心脏瞬间变得空荡荡的。这顿饭程萸食不知味,一直到回了宿舍,她还维持着不佳的情绪,郁郁寡欢地坐在椅子上,打开台灯,趴在书桌上。
新舍友拿了两包零食,在她眼前晃了晃:“不开心啊?”
程萸坐起身,摇了摇头,思索这种失落感大概就像小时候自己从沈迟家里拿走的珍贵玩具又被别的小伙伴抢走了。
但归根结底,那个玩具和自己毫无关系,也并不属于自己。
程萸振作起来,不管怎样,新生活已经开始了。
A大外语系位于中心校区,是环境最好的老校区。悲惨的是,所谓老校区,即历史悠久,但宿舍较旧。好在外语系公寓静苑是新建的,干净又舒适,羡煞了一众人。
同时住在静苑的也有土木工程学院的学生,程萸宿舍共四人,除了她和另外一个交换生林舒,剩下的卓瑶和赵悦儿是建筑系的。
卓瑶从大二开始便在建筑公司实习,早早地为以后做打算。而赵悦儿每天忙着学生会的业务早出晚归。但大学空闲时间也多,卓瑶和赵悦儿是土生土长的北城人,无事时便带着两个人探索藏在胡同里的美食。
程萸和林舒也迅速适应了A大的学习节奏,一时间生活过得好不惬意。
“山高皇帝远”,程萸真正闻到了自由的气息,她找了份周末在海底世界的兼职。在江市的时候,她在海豚馆做过兼职,在北城也直接去了海豚馆。
大概是程萸热情洋溢且又死缠烂打,见她是真的喜欢,也够执着,两个星期后,海豚馆的季风终于愿意在下班时教她如何进行海豚训练。
沈迟来的时候,程萸刚下水,穿着训练服在旁边看着季风。海豚小七正和圆球玩耍,顶着圆球吐水,不在表演时间的它变得更活泼了。
季风朝程萸招手,让她凑近一点。程萸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七,忍不住笑起来,动物总是最能缓解人类情绪的存在。
她不亦乐乎,倒比海豚更活泼。
季风最先看到沈迟。
明明已经是下班时间,今天不会再有海豚表演,穿着白衬衫沉默帅气的男人却坐在观众席最下层,看了他们许久迟迟未动。
季风碰了下程萸:“等你的?”
程萸回过头,就看到沈迟。身上还穿着训练服,帽子摘下来,估计头发已经不能直视,想到自己凌乱的模样,她恨不得立刻躲起来。
可是沈迟已经看到了她,她无处可躲,只好双手挡着额头走过去:“不是说六点才到吗?”
他提前了半个小时。
沈迟见她还在挡着脸,不由觉得好笑:“嗯,从办公室出来还早,就直接过来了。”
“你要表演?”他抬起下颌,示意刚才她待的地方。
“不是,不是。”程萸摆了下手,“只是在学习。那个,我先去换衣服了。”
程萸跑进更衣室,用最快的速度冲完澡换上衣服,潦草地吹完头发,站在镜子前面。脸颊被浴室的热气蒸得通红,她揉了揉,背起包往外走。
梁梅因为没有女儿总觉得有些遗憾,又十分喜欢程萸,于是每个周末都让她来大院玩。
程萸想,沈迟今天来海豚馆接她,大概也是梁阿姨的主意。
程萸的头发半湿,软软地耷在肩上。沈迟关上车窗,打开了暖气,从东城区到大院车程半个小时,遇到下班高峰期,便只能陷在车流里艰难挪动。
“这就是你和你爸吵架的原因?”
沈迟见前方车辆毫无动静,单手扶着方向盘,问道。
程萸还陷在刚才的狼狈中,脑袋轻轻磕了下车窗,瓮声瓮气道:“也不全是。”
她太想要自由,想要无拘无束,而程伟立对她的希望却是桎梏和拘束,无法对等的沟通总是让人泄气。
程萸的脑袋垂下去,像极了小表妹上次坐车时丢下的玩偶。沈迟揉她的头发:“开心点,等会儿还要一起吃饭。”
程萸登时抬头,心中警铃大作。
梁梅最近几年闲下来,决心下厨房做料理。沈父沈毅和沈迟已经受折磨许久,总来大院的程萸也成了新晋完美小白鼠。
程萸低头吃饭时,梁梅坐她对面关切地问:“今天的红烧鱼味道怎么样?”
“挺好吃的,我爱吃,你明天继续给我做。”沈毅一边吃饭一边说,丝毫没有表现出今天的红烧鱼又是一道黑暗料理。
“谁问你了。”梁梅给程萸夹菜,“我问小萸。”
程萸扑哧笑出声,才点了点头:“好吃。”
视线中,沈迟把味道尚可的一道菜挪到了她面前。程萸眼睛澄亮,露出被拯救后满怀感激的笑容。
梁梅瞧见这一幕,只觉得每周叫小萸来大院是无比正确的决定,有活泼又开朗的小姑娘在,连自己这不苟言笑的冰山儿子都融化了一些。
一顿晚饭外加闲聊结束,沈迟要回建筑所工作,程萸要回学校。
梁梅瞧着儿子开口:“阿迟,你也不要这么拼命工作,什么时候给我领个女朋友回来才是正事。”
程萸站在门外,诧异地看向沈迟,注意到他微不可见地蹙眉。
沈迟有一个交往两年的女朋友。
大学毕业聚会,宋菲站在一众人中对他告白,说不出是真的有些心动,还是架不住周围人的欢呼,不愿意让宋菲当众下不来台,他便同意交往了。
大学期间,不是没遇到追求者,只是沈迟宁愿多做一道物理题,多设计一张图纸。他一度被说感情淡薄,被大学室友取笑浪费资源,任着别人追求硬是不理不睬。
和宋菲在一起后,生活也并没有太多改变。他待在建筑所的时间比在家里长,更不用说花在恋爱上的时间,下班后一起吃饭,或者一起去看展览,落到实处的相处,如同水一般安静平淡。
宋菲提出分手并不让他意外。
周日他在公寓里修改设计图纸,宋菲来他的公寓。他放下工作,而宋菲却是来告别的。宋菲大学念音乐系,专攻大提琴,先前她得到一个音乐会的表演机会,表演时被教授看中,问她是否愿意到国外继续学习。
宋菲一早问过沈迟,沈迟的答案是让她自己决定。
她拖着行李站在沈迟公寓里,航班是三小时后。宋菲不愿意给自己一丝后悔的余地,但她站在沈迟面前,心里想的却是如果这个人真的挽留她,她就不走了。
沈迟却说:“一路平安。”
宋菲第一次在沈迟面前生气,她觉得沈迟从来没有喜欢过她,更不要提爱。她哽着声说:“你是不是从来没喜欢过我,不然为什么不愿意挽留我?”
沈迟默不作声,宋菲拖着行李便走,心里气极:“那我们分手吧。”
她推开门,却撞见门前的女生。
程萸站在门外,她发誓自己不是故意偷听,只是梁梅让自己帮忙送东西到沈迟公寓,才撞见这一幕。
等宋菲的身影消失在电梯,程萸看着沈迟坐在客厅里,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放下东西便轻声离开了。
这一天是赵悦儿的部门联谊,她以程萸一个人在北城太孤独为理由邀请她以舍友身份参加联谊,程萸只好答应。
学生会成员都知道赵悦儿的新室友是不打折扣的美女,身材高挑,五官精致,有白皙的天鹅颈和大眼睛,自然是十分欢迎。一行人从KTV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光秃秃的路灯亮着光。
程萸帮赵悦儿把喝醉的几个人塞进两辆出租车里,说:“我还有别的事,晚点儿回去。”
赵悦儿扒着车窗,大声喊:“哎,你记得早点儿回来,宿舍十一点半关门。”
程萸想起上午坐在客厅的孤独身影,莫名有些担心沈迟。她在餐厅打包了一份饭,拎着饭盒去了沈迟公寓。
沈迟公寓没有亮灯,等按过几次门铃没人回应后,程萸就靠着门蹲下,手机亮了几次,也没有拨沈迟的号码。
盒饭变凉了,正当程萸准备起身离开时,电梯门打开了。临时加班开会回来的沈迟走出来,垂眸看着她。
蹲了半小时的程萸站起身,眼前猛地一黑,正要找着力点,就被沈迟抓着手扶过去。
“腿麻了。”程萸脑袋抵着沈迟的胸膛,手被他抓在手心,她赶紧闷声说,“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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