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夜闯小六所在的别院的人,也终于完全走出夜幕,站在小六主仆的面前。
千柔这时候也认出来了来人,从小六身后站了出来,颇为疑惑。
“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恭恭敬敬地朝小六拱拱手。
“是王爷吩咐我来的。”
小六自然是认得他的,看到他之前的那些恐惧也荡然无存。
只因这人是苏淼经常带在身边的近卫,也是苏淼高烧不退那日,在廊外和他说,他们奉王爷命令,誓死保护她的人。
这偌大的别院,就只有千柔是小六熟悉的,小六在这里呆了半月有余,对着千柔的那张脸,早就腻了,如今看到一个熟人,怎么不欢喜,她笑着和他打招呼。
小六是摄政王未过门的王妃,男女有别,近卫还是知道的,不敢太过亲近,始终站在离小六几步开外的地方。
近卫解释道:“是王爷见这院子里有很多蝉,怕吵到姑娘您休息,所以命我们把蝉都捕完。没想到惊扰到姑娘了。”
小六倍感疑惑:“苏淼来过了?他怎么不进来啊。”小六在这里实在是太无聊了,哪怕不是那么待见苏淼,有他来陪自己说说话也是好的。
全天下,估计也只有小六敢如此直呼摄政王的名讳了,近卫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道:“王爷不曾来过。”
“恩?”小六觉得很奇怪。
苏淼都没来过,那他怎么知道她的院子里有蝉在叫的?要不是近卫们在这里捉蝉,她压根就没注意到蝉声,毕竟现在是夏夜,有两声蝉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当然,她更不可能派人向苏淼禀告,说蝉声扰人了。
难不成那些近卫连这些小事都会像苏淼禀告?
那这苏淼和这群近卫,都未免太闲了一些。
小六命千柔从屋子里搬出凳子和茶水来,让近卫陪着她唠唠嗑。
近卫一开始还百般推辞,但最后还是拗不过小六的命令,诚惶诚恐地坐下了。
小六无聊,和近卫唠起家常来:“你从小就跟着苏淼?”
近卫点点头。
“那你总归有父母吧,他们还健在吗?”
近卫摇摇头,见小六亲切,没有主子架子,也慢慢打开了心扉:“我有记忆的时候,就是跟着娘的,后来我娘病重,说我父亲姓宋,让我来昭阳城投靠父亲,可是我那时候小,盘缠在路上就被歹人抢光了,我快饿死的时候,看到王府在招侍卫,就这样跟着王爷了。”
“那你没有想过去找你爹吗?”小六顿时对他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怜惜。
近卫摇摇头。“他丢下我和我娘,一看就不是什么负责的男人,这种爹,不认也罢。”
他虽然这么说,可是小六还是看到他别过头去,估计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红红的眼眶。
小六拍拍桌子,豪迈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你爹的!大不了去求苏淼嘛!”
近卫感动之余,忙摇头:“王爷日理万机,不能再让他为我这点小事操劳了!”
小六拍拍胸脯:“那我就自己帮你找。”虽然她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找。
近卫揩揩眼角的泪珠,忙摆手:“六姑娘您太好了,您的心意我领了,您实在不用……”
“怎么不用了。”小六指着他因为捉蝉被树枝划破了的衣服,道:“你们大晚上都来帮我捉蝉,作为回报,我帮你做点事不应该吗?”
小六这么说,近卫更惶恐了:“六姑娘,您是主,我们是仆,我们生下来就是来伺候你的,为你做事是应该的,更何况这是王爷的命令,我等也只是依命而行,六姑娘如果真的要感谢,就感谢王爷吧,他对您真的十分用心了。”
又来了,又来了!小六都忍不住要翻白眼了,从千柔到近卫,一个个都拼了命地撮合她和苏淼,都是苏淼吹,每天在她耳边变着法地夸苏淼。
对,她承认,苏淼的确不像以前那么讨厌了,他的确有些优点,可他本质上还是一个残暴的妖孽啊!
小六知道,和苏淼的这群忠实拥护者辩论只会浪费口水,于是赶紧转开话题,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你叫什么名字啊。”
被人陡然这么一问,近卫有些懵,木然地回着。
“奴才叫宋六。”
诶?都有六字!小六兴致更浓了:“这个名字是你父母给你娶的?”
宋六摇摇头。
“是王爷赐的,我们只被允许保留姓氏。”
“该不会……你们的名字都是一、二、三……这样的吧。”看宋六点头了,小六不免感慨:“苏淼这名字也取得太随意了,真没水平!”
一直在旁边旁听的千柔听到小六这么说,忍不住在内心吐槽:小六姑娘你这名字的水平,也没高到哪里去吧。
然后,千柔就听到,名字没什么水平的小六姑娘,说出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那以后我就叫你宋大哥吧。”
千柔听到这里,连忙制止。“六姑娘,这可不行!你想啊,你是王爷即将过门的妻子,你称宋六为大哥,那不意味着他也是王爷的大哥了。”
听到这里,宋六也吓得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声大哥,奴才不敢当,还请六姑娘收回成命。”
小六撇撇嘴,让宋六起来,只好退而求其次:“好吧,宋六就宋六。”
想想,这摄政王府还真没意思。
还是萧煜的军营好玩,大家可以随意地称兄道弟,彼此之间没有什么身份藩篱。
萧煜……
萧煜……
他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如果真的有这个人,那他到底在哪里呢?
“小六姑娘,小六姑娘……”
看她又走神了,千柔忙把她的神智给唤回来。这小六姑娘一走神就呆呆的,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这不,一把她的神智唤回来了,她的双眼立马变得清明,亮晶晶的,还带着几分狡黠。
小六看着宋六,笑得颇有几分不怀好意。
“宋六,你刚刚说,你从小就跟着王爷了吼。”
宋六偷偷看了千柔一眼,千柔也是一脸懵逼,不知道小六姑娘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小六为宋六斟上一壶茶水,招呼道:“别担心,我又不是你那残暴的主子,动不动就拿你们开刀,我只是有些事好奇。”
宋六额头上的冷汗层出不穷,问问题?他吓得又跪下了。
“六姑娘您还是杀了奴才吧。”
“我不问你们王爷的事还不行吗?”
宋六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又站起来,还没等他这个气舒完,就听小六说道:“我想知道夏裴的事。”
“扑通”一声,宋六又跪下去了。
……
在小六再三保证不会让第四个人知道他和她说过夏裴的事之后,宋六才勉为其难地开口。不过宋六也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毕竟宋六以前也就是一个守门的,前几个月,也就是小六刚被救回来的时候,才被调成近卫伺候的。
他不过是偶尔见过太子殿下夏裴几次。
印象中太子殿下和主子很不一样,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待人接物和善可亲,对他们这些下人都彬彬有礼。
当时太子殿下和他家主子两男争一女的事虽然闹得沸沸扬扬,但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只能听到一些八卦余料罢了。即便那姑娘后来入了府,就住在留雪园,那也被团团保护着,也不是他这样的低阶侍卫能够见到的。
所以,宋六只知道,姑娘叫雪倾城,是太子夏裴带回凉国的。等他见到绯闻女主角的时候,她已经就是小六姑娘了。当然,宋六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之前那个雪倾城。
虽然宋六算不上是一个好的说书先生,但小六还是听得津津有味,她追问道:“摄政王和太子殿下争一个女人,被天下人看笑话,皇帝不管一管的吗?”
说起这个,宋六深深叹了一口气。
“皇帝陛下才是真的惨,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佳丽三千,奈何生的都是公主,就算好不容易有几胎男孩,大都不足年就夭折了。不止前朝大臣着急,皇上和太后更着急,他们甚至颁布了诏令,只要后妃生下皇子,就能做皇后。”
小六撇撇嘴,内心腹诽:话本子里常出现的宫斗戏码,妃子自己生不出男孩就迫害别人的孩子。所以哪怕有诏令,想生出男孩而且保证孩子能够活下来也得看“实力”够不够吧。
宋六继续说道:“皇帝陛下到了五十岁,惠妃才为他生了一个男孩,就是现在的太子殿下。惠妃生下太子殿下的当天就薨了,但是皇帝还是按照诏令追封惠妃为皇后,不仅以皇后礼厚葬了惠妃,还提携了惠妃的亲弟弟。”
小六抢答。“就是你们主子苏淼?”
宋六点点头。“是的,其实那时候皇帝陛下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了,等我们主子能独当一面之后,陛下让我们主子做了摄政王,把大部分朝政交给我们主子打理。”
听到这里,小六也忍不住唏嘘起来。
皇帝本意是想提携太子的娘家人,为太子保驾护航,结果没想到提携了一匹狼,反倒成为太子仕途上的最大阻碍。
俗话说欲壑难填,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手握滔天权力,还淡定处之呢。
小六想了想。
这个世界上,好像还真有这么一个人。
坐拥重兵,被猜忌,被怀疑,却仍坚守本心。
这么纯粹,纯粹到甚至有些蠢的人,真的存在吗?
他或许真的只是一个梦中人吧。
萧煜似乎也感受到了小六的思念,本来疼得险些晕过去的他,睁开了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客栈,他的床边还围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大家都焦急地商量着对策。其中以张崇这个大老粗的嗓门最大。
“小药王这个庸医!你说他治病就治病,还治出来一个病根,爷这病时不时发一次也不是办法呀!娘的,就该宰了他!”
自从张崇知道小药王给爷治病让爷落下病根之后,他几乎是见小药王一次就要骂他一次,骂得小药王现在都隐居于市,不知去向。
连祁还是比张崇冷静一些的。
王爷的病虽然凶险,但无性命之忧,药王为王爷开了延缓的药,如今已经初见成效,很多天未曾发病了。若不是受到很大的精神刺激,王爷也不至于会发病。
“我们出门走得急,没想到王爷会突然发病,带的药不多,看情况我们是要回去取药了。”
就在连祁说要取药的时候,萧煜伸出手,打住了他。
虽然他声音虚弱,但总算能说话了。
“现在还不能走。”
“可是爷,您也看到了,苏淼院子里的那个女人,并不是王妃。”
萧煜捂着胸口,坐起来。“那个女人也不见得就是苏淼真正要迎娶的王妃。”
那个女人的态度卑躬,更像是苏淼的仆人,而非未过门的妻子。
张崇作为萧煜“声东击西”计划的一部分,被萧煜派去苏淼的其他别院捣乱,因此现在听连祁和萧煜聊天,只觉得云里雾里一头雾水。
“爷,爷,发生了什么?你们见到王妃了吗?什么真的假的,你们都把我说糊涂了。”
连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爷现在这个样子,你就不能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嘛!”
说着,连祁就要把乌泱泱的一屋子人都赶出去,其他人顾念王爷身体不适都走了,就张崇,整个人都扑在门上,扒着门,怎么都不肯离开,他央求着:“连祁你知道我的,你这话说到一半闹得我心里痒痒的,你就告诉我吧。”
连祁无奈,这个张崇,就是倾城山庄的一个活宝,倾城山庄请了一堆人编话本子,他是催得最厉害的那个,要是不听到结局,他能吃饭睡觉甚至如厕都跟着说书先生,府里好几个说书先生都被他逼得从此封笔了。
见拗不过他,连祁只能勉强允许他留下来了,但是有要求:“不许发问。”
张崇忙蹲到床边,乖乖听着。
“你们就当我不存在!”
解决好了他,连祁这才有功夫问萧煜。
“爷你觉得是苏淼在骗我们吗?”
萧煜点点头。
苏淼肯定是在骗他们,这个毋庸置疑。只是今晚的事也让萧煜明白,苏淼的心机太深了,他们压根没有机会在大礼前见到真正的新娘。
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劫亲!”
“劫亲?!”
“劫亲!”
第二声是张崇说的,他听到这个消息,跳起来,声音都大了几度,差点没把房顶给掀了。
连祁一个眼神,张崇忙默默地缩回去,不过还是没忍住,在角落里给萧煜竖了一个大拇指。
“爷,真男人。”
连祁很是头疼。“爷,我们只有这么几个人,真的能劫到吗?”
连祁能想到的事,萧煜当然也想得到,但是这是目前唯一的机会。至于要怎么行动,还需要从长计议。
而张崇已经咋咋呼呼地嚷嚷开了:“怎么不能劫,老子一个能打十个。”
然后……
一个能打十个的张崇,就被连祁丢出了房间。
张崇一个大高个,在门口巴巴的望着紧闭的大门,委屈得像个孩子。
解决完张崇这个大嗓门,连祁终于能够坐下来和萧煜好好商量对策了。
“爷,要不我还是派人传信回倾城山庄吧,至少多调派一些人过来,还有……您这身体……”
萧煜挥挥手:“我的身体我知道,没事的。现在去调人太迟了,我们要另想它法。”
看连祁一脸担忧,萧煜笑着宽慰:“你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倾心还没找回来,而且,我和夏裴还有账要算。”
听到这里,连祁更担忧了。
“爷,你真相信苏淼说的话吗?苏淼这个人太狡诈了,也不知道他哪句真的哪句假的。而且苏淼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你提出这件事,估计就是想借爷您的手,帮他除去夏裴。”
萧煜摇摇头:“我不是相信他,我是相信自己的判断。他苏淼想借刀杀人,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见萧煜心里都有分寸,连祁也不多问了。
连祁走后,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萧煜一个人。
那种刻骨的悲痛,又席卷而来,将他吞没。
已是深夜。
三道黑影悄悄摸近太子府,门口有侍卫来来回回地巡逻,这要是冲过去肯定会打草惊蛇。
“憋死老子了。”其中一个人嚷嚷着扯下面纱,看向身边的两个人:“爷,我们翻墙进去吧,找那丫的夏裴算账。”
萧煜站起身,瞪了他一眼,张崇只得悻悻地又将面罩给罩上了。
萧煜这才开口,低声说道:“夏裴不在府里。”
“爷你怎么知道的?这大半夜的,他不在府里还能去哪里?”
连祁怕张崇要不到个结果会一直追问,只能解释道:“太子安危乃是国家大事,如果太子在府里,门前不可能只有两个侍卫守着,至于他去哪儿了,我想爷心里应该已经有数了。”
萧煜点点头,挥挥手道。
“走,去香乐坊。”
“香乐坊?那是什么地方?”张崇跟在两人身后,追问道。
“那是……”连祁露出一抹坏笑。“青楼。”
“啊?!”
三人脱掉了夜行衣,毕竟去逛青楼,还穿夜行衣那也太明显了。
张崇搓搓手,满脸兴奋。
想他这些年跟在爷身边鞍前马后,总算捞着一回福利了。
看着香乐坊外那些摇着手帕招客人的姑娘,张崇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连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对萧煜道:“爷,要不让张崇回去吧,我怕他坏事。”
张崇一听这话,就急得跳了起来。
“诶,诶,你这人怎么回事,好歹兄弟一场,怎么尽想着吃独食,你要是不带我进去,我就告诉你家婆娘,说你打着出公差的名义,在外面逛青楼。”
“你满脑子都只有女人了是吧,能不能想点正事!”连祁被他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逛青楼还能有什么正事,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
“三岁小孩都没你这么蠢!”连祁实在是懒得和张崇拌嘴,张崇这个人不仅智商令人着急,记性也差,夏裴在香乐坊有个秘密据点这情报,还是他张崇手底下的人找到,张崇亲自整理上呈给爷的,现在倒好,一看到姑娘他就走不动道,把这些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好了。”萧煜实在是听得头疼,呵住他们。
萧煜的话,张崇还是不敢不听的,乖乖闭了嘴。连祁趁机问道:“爷,等一下进去了,我们做何打算?问清楚当年的情况?”
夏裴当年在萧煜面前就提出过让他用小六来换和平,被萧煜拒绝了。这两天萧煜也查清楚了,夏裴就是在小六的和亲花轿出城的前几天,被皇帝安排人秘密送出城的。事实很明显,萧煜没必要再多此一举地去问是否是夏裴害了小六。
萧煜摇摇头,此时,张崇抢话道:“还有什么好问的,打那丫的一顿,为夫人报仇!”
连祁看向萧煜,本来想从萧煜的回复中得到更理智的答案,没想到萧煜居然还配合张崇点了点头。
“留他一条狗命就行。”
“诶诶,”连祁连忙拦住他们,劝道:“爷,那可是凉国太子啊。”
“那又有何干系,反正我已经不是祁国六王爷了。”
萧煜的话说得这么明显,连祁也懂了。
对啊,没有什么好顾虑的,夏裴伤害了夫人是事实,那就揍他丫的。
三人气势冲冲,一同迈步就要往街对面的香乐坊走,走了还没两步,一辆马车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马车里面,传出来一道尖细的声音。
“六王爷,哦不,现在应该叫您庄主了,圣上有请。”
“圣上?”萧煜眉头皱起,问道:“哪一位?”
难不成祁国皇帝追他追到这里来了?
马车里的人笑了,道:“六王爷说笑了,这里是昭阳城,圣上,自然是凉国的圣上。”
凉国皇帝?要见他?!
萧煜往四周扫了一眼,周围有很多身着便衣,但是举止一看就是练家子的人。
他们被包围了。
“既然圣上有令,我等岂敢不服。”说着,他大大方方地踏上了马车,连祁和张崇面面相觑,奈何主子都已经上车了,他们也没办法,只能跟在马车身边。一路浩浩荡荡地,向凉国皇宫驶去。
到了门口,连祁和张崇就被拦下,只有萧煜一个人跟着进去。
等萧煜再被人送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呆滞了不少。张崇忙上前去扶住他,关心地问:“爷,莫不是这大凉国皇帝给你用了什么毒药吧,您可千万不能变傻啊。”
萧煜伸出手推开他,本来想自己走,可没走两步就脚步虚浮差点跌倒,看到这个情况,连祁也只能赶紧上来帮忙。
还好送萧煜出宫的公公,还给萧煜安排了一辆马车。众人将萧煜扶上马车,由张崇赶马,连祁陪着萧煜坐在马车内。
“爷,您这是怎么了?”
萧煜似乎是缓过神来了,眼神不再像刚出来时那样呆滞,但是他却什么都不肯说,只道:“回去吧。”
“那我们下次什么时候去找夏裴算账?!”
萧煜摆摆手道:“不去了。”
“啊?”
连祁本想追问,但见萧煜闭上了眼,他知道主子不想多说,也只能作罢。
小宫人见萧煜的马车消失在夜色之中了,才赶紧折回去向皇上禀告。
在皇上身边近身伺候的宫人收到消息之后,忙走进内室,向躺在床上的那个老人低声耳语几句。那位老人点了点头,声音虚浮,看着床顶上的帷帐,感慨颇多:“裴儿的确做了不少出格之事,我能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
老宫人也是十分无奈,问道:“所以圣上您才告诉那孩子真相?”
想起刚刚进宫见到的那个孩子,老皇帝笑了笑,答非所问:“小福子啊,那孩子,还有几分像她呢。”
老宫人跟着点点头,搭腔:“我第一眼瞧见的时候,也有些恍惚。”
“老了,老了,孩子们也都大了。”老皇帝感慨道。
老皇帝近些年的身体一直都不好,老宫人最怕的就是听到皇帝说“老了”这样的话,他伺候皇上一辈子了,对皇上的感情早就超过了单纯的主仆之情。老皇帝只感慨了一句,他就难受得掉眼泪了。
“好了,你也别哭了,去,帮我把苏淼找来。”
“这个点估计王爷早就睡下了,圣上何不明天早上再召见他?”
老皇帝叹了口气,只道:“我怕是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听到老皇帝这么说,宫人心里一酸,只能领命退下去了。
宫闱深深,昏黄的宫灯透过层层帷幔射出来,衬得宫门外光影忽明忽暗变化。
就在这光影变化中,有人慢慢地走了过来。
守在宫门外的太监听到动静,嚷了一声:“谁。”
在看清来人之后,他们忙屈膝请安:“王爷。”
苏淼淡淡地点点头,走上玉阶,有人立马上前,替他打开宫门,并随着一起走进内室。
苏淼脚步没停,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陛下的身体怎么样了?”
“多数时间是昏睡不醒的,梦里总是唤惠妃的名字,今天倒是奇了,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了精神,半夜宣您进宫。”
苏淼眉头皱了皱,走进最后一层帷帐的时候,宫人就止住了脚步,只有苏淼一个人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老皇帝如今年事已高,在皇帝这一行里,他算是活得比较久的。
他这些年常年缠绵病榻,身体早已变得臃肿,脸上也是沟壑满布,不过依稀中,还是能看出年轻时帅气俊朗的风采。
不得不说,这一点夏裴完美的继承了老皇帝的优点。每次看到夏裴,苏淼都会忍不住晃晃神,想起姐姐那日把她召进宫说话,正好皇帝来了,姐姐让他给皇上行礼,皇帝虚扶他一把,只道:“什么皇帝,一家人,叫姐夫。”
摇摇头,赶走那扰人的回忆,看着玉床上的皇帝挣扎着想起来,苏淼忙上前扶他坐起来。
靠着苏淼,老皇帝才算是勉强坐稳,曾经也是叱咤风云的好男儿,如今连坐起来都要人扶,老皇帝也忍不住感慨。
“老了老了,想当初见你的时候,你都还是个孩子呢。”
苏淼表情不变,老皇帝自从病后,越来越喜欢追忆过去了,这些话他已经说过不知道多少遍了。
苏淼淡淡地回应。“姐夫,我不是孩子了,我也要成亲了。”
老皇帝晃晃神,想起来。“哦,我想起来了,小福子和我说过,娶的是哪家的姑娘啊。”
苏淼无奈地摇摇头,“姐夫,这是你第五次问我了。”
“哦~”老皇帝喃喃道:“好啊,等不到裴儿大婚,能看到你成家立业,我也死而无憾了。”
苏淼坐在床边,伸手替皇帝按摩因为长期躺着都有些浮肿的双腿。他按摩得很认真,皇帝说的这些话他都听进去了,却没回应。
没想到皇帝突然叫了他一声。“小喵喵呀。”
听到这个昵称,苏淼就像是被人当头来了一锤,整张脸难得地变得通红——羞的。
这个昵称对他而言,着实羞耻。以前姐姐这样叫他,他虽然不喜可也没办法。现在他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居然还逃不过被叫“小喵喵”的命运?!
心里翻江倒海,表面上还是云淡风轻,只是在皇帝即将喊出第二个“小喵喵”的时候,淡淡地打住了他:“姐夫,我现在好歹是摄政王,给我留点面子。”
“你姐当年这么叫你的时候,你可高兴了。”
苏淼满头黑线:“姐夫你找我来若只是为了闲话过去,那我可没这个功夫陪你。”
苏淼态度桀骜,老皇帝不仅不恼,眼神里还充满了爱怜。苏淼和夏裴相差没有几岁,也算是老皇帝看着长大的,可是比起夏裴,苏淼承受得更多,他也更心疼苏淼一些。
想到这儿,老皇帝感叹了一句:“等我去天上见到你姐姐,她肯定要念我了,你是她那么疼的小喵喵,我让你吃太多苦了。”
苏淼眼眶一红,总觉得老皇帝今晚太过罗嗦了一些,有点……有点像回光返照。
是以,他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几分哽咽。
“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走了。”
苏淼作势就要起身,到底还是被老皇帝拦下了,他伸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床头的柜子,示意苏淼打开。
苏淼打开柜子,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圣旨。
苏淼将圣旨取出来,不明所以地看了老皇帝一眼,在老皇帝的示意下,他打开了圣旨,才扫了一眼,当下就震惊了。
“这是?”
“这天下,我就交给你了。”
苏淼顿时只觉得手上的圣旨就是一个烫手山芋,刚想扔掉,手上就压上了一只布满老人斑的大手。
冰凉,入骨。
“小淼淼,”最后一次,老皇帝终于叫对了苏淼名字的读音,“这凉国和裴儿,我就交给你了。若是……”
可没等他说完那句若是,他的手突然就像是被人抽走了力气一般,滑落下去,而原本还躺在床上,安稳地望着他的老人,头也偏倒在一边,眼睛却永远地合上了。
苏淼呆呆地站在床边,愣了半响,看着床上的老人,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抓着圣旨的手都在颤抖,忍不住骂了一句:“老家伙,没想到你到死了都在算计我。”
骂完之后又忽地泄了气,颇为无力。
他将也已经是个佝偻老人,伺候了老皇帝一辈子的小福子,哦不,现在都是老福子了,招了进来,两人在龙榻边商量了一整夜。
第二天,苏淼以皇帝病重,不许外人打扰为由,将皇帝的寝宫团团围了起来,别说大臣了,就连夏裴想见父皇,都被苏淼的人拦住了。
摄政王本来就权可遮天,如今又明目张胆地软禁皇帝,一时引得朝堂上下议论纷纷。
议论归议论,这并不会影响苏淼迎娶美娇娘。
在摄政王府外的歪脖子树都被翻墙的人踩断了之后,万众瞩目的大婚的日子终于来了,摄政王府相邻一条街的旅馆都人满为患,一大早,摄政王府门口就响起炮竹,一袭红衣的摄政王从门里走出来,翻身上了那匹黑色骏马的时候,人人都仰着脖子观望,就想知道新娘子到底长得什么样。
结果……紧跟着摄政王身后出来的,只是一个被捂得严严实实的花轿。
别说新娘子了,新娘子的裙边都看不到。
围观群众不免扫兴,悻悻地坐回座位,小二热情地上来添茶,顺便解释。
“几位一看就是外地人,摄政王娶妻这算是国婚,按照我们凉国的习俗,新娘子早就被送到宫里了,等在宫里给圣上行过礼,才会娶回来。”
“宫里?!”
不仅是那几个围观群众惊呼出声,就连坐在一旁偷听的张崇也跳了起来!
对这个憨憨,连祁很是头疼,早知道就不把他带出来了。
张崇着急地扯着连祁的袖子。
“诶,连祁,我们要赶紧告诉爷啊。”
“我和爷早就知道了。”
“啊!”张崇看看周围的人,大家都是一脸了然,此刻看他的眼神,还带了几分同情——一种看着低智小儿的同情。
他的心态崩溃了。
“就我一个人还不知道?”
连祁给了他一个‘你才知道自己蠢啊’的眼神,就不再管一个人抓狂的张崇,对其他几个人使了几个眼神,众人会意,丢下酒钱,融入了熙熙攘攘的观礼人群之中。
而小六,此刻已经穿好了红嫁衣,坐在轿子里,歪头睡得很香。
梦里,小六回到了一间破庙,正在庙前和伙夫长分鸡肉吃得正香,突然听到庙外有人敲门,那人一边敲还一边喊。
“六姑娘,六姑娘。”
小六立马将鸡腿藏在身后,非常紧张。
“是不是萧煜带人追过来了?”
伙夫长也吓得半死。
“王爷禁止属下给您零食,王妃您可要救救奴才啊。”
小六看着手上的鸡腿,十分着急。“那现在怎么办?”
“埋起来!”
当机立断,两人正在挖坑的时候,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周围的风景扭曲变化,就在小六心里还在想这萧煜什么时候变成萧大仙还会法术的时候,眼前豁然一亮,五感都归位,外界嘈杂的声音,涌入脑中。
小六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衣裳头发凌乱,一脸焦急的千柔,意识慢慢回炉,她这才知道花轿不知道什么时候翻了,只是这马车四壁都贴了软布,是以她没受到什么冲击。但是眼下,她也被困在花轿里了。
她身上穿的是繁重的凉国婚服,里三层外三层包成了一个粽子不说,头上还顶着一个很重的纯金打造的步摇,现在步摇勾上了裙子上的金线,她一动就牵着发丝都跟着痛。
“怎么了?”小六一边伸手去取步摇,一边问。
“有人劫亲,姑娘您快起来,奴婢带您逃。”
“劫亲?!”小六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千柔这会儿手脚倒是麻利了,三下五除二就帮小六解开了步摇,这时候,一个轿夫中了剑,正往这边倒过来,眼看着就要把轿门堵住了,千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力,一把将小六扯了出来。
小六抱着步摇,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发现轿夫都已经倒得差不多了,小六心里免不了震惊。她知道,这群可不是普通的轿夫,都是苏淼安排的绝顶高手。
混乱的不只是送亲队伍,还有场上的形势,穿着红色的礼服的是轿夫,已经没剩几个,还有一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白衣人,应该就是千柔说的来劫亲的人,而还有一队黑衣人,只有三五个,功夫却了得,正帮着轿夫对付白衣人。
小六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指着黑衣人,问着身边的千柔:“他们也是苏淼的人吗?”
千柔摇摇头,本来她都已经做好要掩护主子牺牲的准备了,但是不知道哪里蹦出的这一群黑衣人,帮着轿夫们抵挡住了攻击,这才给了她喘息的空间。
不过,最让千柔意外的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小六居然还能酣然大睡,她要是不喊她,估计小六被人抗走了都还不知道。
小六的脑回路的确和一般人都不一样,在千柔都一心只想着要赶紧逃命的时候,她居然看打架看得津津有味,一边看一边评论。
“我就说,以苏淼的智商,怎么会让人大白天的穿夜行衣招摇过市。”
千柔:“……好了姑娘,我们赶紧走吧。”
千柔急得直跺脚,扯着小六就要往林中窜,一不小心小六手上的金步摇掉到了地上,小六挣脱千柔的手忙去捡。
千柔都要无语了。
“六姑娘,别捡了。”他们是在逃命啊,能不能有点逃命的样子啊。
小六捡起步摇,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
“那可不行,这可以换好多银子呢。”
千柔:“……”她以前怎么发现六姑娘还是个财迷。
就在小六忙着用婚服的外套将步摇抱起来的时候,眼前白光一闪,一道利剑眼看就要飞过来了,小六顿时吓得愣在原地都不知道动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闪过,一个暗镖飞过来,剑身被拦腰斩断,插入小六身后的树干上,入木三分。
小六愣愣的回头,只见一个蒙着脸的黑衣人正看在这边,他们距离虽然隔得远,但是黑衣人的那双眼睛却是那般的熟悉。
蓦然,小六的心揪地痛了。
她抓着胸口,这一走神,险些滑倒,还是千柔眼疾手快,扶着小六,赶紧从小路一路狂奔。小六身上穿着繁重的礼服,压根就跑不快,没两步就气喘吁吁了,她一路走一路脱,终于到最后只剩下一件轻薄的纱衣,如今的她,黑发轻纱,跑起来就像是在丛林中出没的精灵。
小六的身体不算差,如今又没有了繁重礼服的掣肘,很快千柔要跟在她后面嚷嚷着慢一点了。“姑娘姑娘,可以了,我们跑了这么久,他们应该追不上来了。”
千柔实在是没有力气了,瘫在地上,喘着粗气。看着身边还有力气在调整呼吸的小六,不免震惊。
“小六姑娘,你都不累的吗?”
“从小打架,这都算是退步了。”这要搁在以前,她早就已经跑出去许久了,如今虽然速度不减,身体却的确有些跟不上,这才跑了多久啊,胸口已经开始隐隐发痛了。
小六调整好呼吸,看着千柔疑惑的眼神,小六赶紧改口:“可能是苏淼给我喂得补品好,吃得多所以有力气。”
这下千柔更伤心了。
她也吃得很多啊,怎么她就这么没用啊。
人比人,气死人。
两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千柔伸头往后望了一眼,只见一小队白衣人正往这边赶来,千柔吓得赶紧拉着小六躲进树边的草丛里,敌人已经追过来了,她们现在跑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祈祷不被人抓住,想到这儿,千柔紧张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不可能啊,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相比之下,小六倒是淡定很多,无忧无虑地回了一句:“可能他们厉害吧。”
千柔可没有小六这么想得开,她越想越不明白,看向身边的小六,突然问道:“六姑娘,你的婚服呢?”
“那衣服多重呀,我脱了呀。”
千柔扶额,她总算知道为啥这群劫亲的人能这么快追上来了。
六姑娘这一路走一路脱,不是正好给那些人留线索了。
不给千柔崩溃的机会,脚步声已经到了他们的不远处了,千柔将小六护在身后,还好她们的个子都不算高,猫在这个草丛里不易被发现。
白衣人在他们面前站定,商量着什么,千柔只依稀听到了“殿下”,“不能伤人”之类的话。他们在千柔他们面前停驻了一会儿,没看到人,就准备四散开去其他地方找,没想到这时候千柔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树枝断裂的声音。
千柔吓得赶紧回头,只见小六抱歉地向她吐了吐舌头。
“谁!”
而这时候,那群白衣人显然已经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眼看着他们就要往这边过来了,千柔忙小声地道:“姑娘您先走,我来应付他们。”
她刚想站起来,却没想到自己的脚不知道啥时候已经被人用丝带绑在旁边的树干上,一同被绑住的,还有她的衣服袖子。能绑她的人,除了小六还有谁。
“六姑娘?”
“他们要的是我,我出去就好了。”小六说着,就站起身来,对着那群白衣人招手:“你们要找的人在这里。”
白衣人闻声赶来,千柔见状,急得都要哭了。
“可是……姑娘……”
小六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走了出去,将千柔挡在身后。
白衣人要的本来就只是她一个,只是没想到这个人票这么配合,现在蓦然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反倒不知道怎么办了。
反倒是小六,一点都没有人票的觉悟,看这群人憨憨的样子,指使道:“愣着干嘛,带路啊。”
白衣人这才回过神来,自觉分成两拨,一拨走在小六的前面,一拨走在小六的身后。
千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样被人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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