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秀润站在船头望着那芦苇荡——按照太子重新设定的路线,这河道就照比原来的河道离韩国的都城更近一些。
若是来往的是商船,自然是去京城通商更加方便……可这运河上行驶的是兵船呢?水运兵船,可千里一日,大齐若是起了吞并韩国的心思,当真是一夜之间便可以灭国!
凤离梧当初纳娶田姬,存的是与韩国交好,巩固国储之位之意。按理说,姜秀润不该这么猜忌。
但凤离梧什么秉性,她太清楚。那么吝啬的太子,却在修筑运河时对韩王这般的慷慨不计较,真是让她心里生疑,不得不联想到了凤离梧是存着回本儿的心思。
可是,连她也能看出的图谋,韩王会同意吗?姜秀润表示怀疑。
不过凤离梧并不担心,跟着那地图同去,是他府里曾经仰仗的幕僚——公孙无言。此人原本就是韩国人,而且在朝中认识许多权贵。哪个是能收买的佞臣贼子,他也是熟门熟路。
当初凤离梧跟公孙无言说得清楚,只要他办好了运河的这趟差事,他就会有成人之美,给公孙无言一大笔安家置地的金。再以田姬无所出为由,放她出府去,让二人结为伉俪,成全了公孙无言的一片痴心,因为他手里握着田姬的性命,不愁公孙无言不服服帖帖。而让公孙无言同带去的,还有临近韩国两个城郡三年的粮食欠条。
他在递呈给韩王的书信中言明,因为修筑运河,大齐国库紧张,可是可以用两郡三年的粮食做抵押,抵偿给韩国。
一个贪心的人,在他面前摆着诱人的金,谁也不能阻止他就此收手不拿。韩王笃定是要吞下这块带毒的肥肉。
母后宫中的乱事,他现在管不了,管不得。
而想要摆脱朝中那些个老臣的制约,便只能手握兵权,开阔疆土时,培养新的朝臣。凤离梧的思绪一路飘得很远,当眼望着周遭看不到边线的土地时,清晨时的郁闷烦恼一扫而空。
姜秀润自然能看出他的好心情,只心中暗叹,幸好还没有买地,不然战火燃起,韩国变成了大齐疆土,分王封侯,犒赏功臣,这些个土地资产又要一并充公,到时候岂不是要赔大发了?
当船再歇宿时,已经到了顺德的地界。
在顺德的运河工程,已经开始了,不过因为韩王没有吐口,那工程进展不快。
就在太子抵挡顺德行宫之际,韩王那边也传来的消息,韩王力排众议,同意了太子殿下的提议,不过那三年的欠粮,要改作五年。
太子的嘴角挂着冷笑,可是提笔便写下了“准”字。
既然没了制约,从明天起运河的开凿便要夜以继日,加快速度了。所以到了行宫后,凤离梧便一直在召见运河工程的诸位管事大臣,没有停歇过。
姜秀润得了空子,便换回了男装,成为少傅大人,带着浅儿便可以骑马出去浪了。
顺德虽然是夏日,可是照比京城要凉快许多,公子小姜又可以风度翩翩鲜衣怒马,一副悠哉少年年状了。
因为购地的事情打了水漂,姜秀润便上街替嫂嫂稳娘看这里的特产货色。
稳娘自从嫁过来后,在洛安城里租了个店面,专门卖些杂货,这次她也跟姜秀润说,沿途看到什么可以记下,她到时候派伙计去买。
姜秀润觉得不用这么费事,嫂嫂大约是怕她耽误了公事,而不愿意委托她代买。可她知道自己,哪里有什么像样的公事!无非是陪着太子殿下吃吃喝喝罢了。
既然这么清闲,还不如做些贴补家用的正事,为嫂子将货备齐,借了太子的行船一路运回,省了舟船的费用,多来些金呢。
于是来到了当地热闹的集市后,她干脆下马,带着浅儿和五名侍卫一路走走停停,挨个铺子闲逛,看见花色漂亮的布匹器具,便定下货色,再交定金,让店铺的伙计直接将货物运到船坞那里去。
走了一会,她瞥见一家店铺的钗式样新颖,隐约竟是有母国波国才有的花纹气韵,于是便信步走了进去。
那前来相迎的伙计也甚是殷勤,不光是将店里名贵的式样拿来给她看,还拿来了细碎的宝石,没有镶嵌珠宝的钗头给她,说是可以按照喜好定制,只要跟做珠宝的师傅细说便可。
姜秀润想要给嫂嫂定制几个,便点了头,叫那珠宝师傅出来。
当那师傅出来时,姜秀润的瞳孔却是微微睁大。
因为来者,她认得。
这个身着素色棉衫,面容清俊的男子,乃是波国已经隐退的盛叶将军的客卿,名唤姬无疆。
他当年被盛叶将军力举,参加了波国的文试,文韬武略俱是叫人惊艳,被时人称颂“姬君如玉,盖世无双”。
只是后来,新后的娘家樊家得势,盛叶将军被排挤,干脆请辞回归田园,而这位姬无疆也一并辞官隐去不之所踪。
没想到,竟然在这大齐与韩国接壤的边境之地看到了他……
如果姜秀润没记错的话,前世当波国覆灭前,这位姬君也曾几次三番来洛安,想要接兄长回国与新后之子争夺王位,只是那时时机不好,不能成行。
后来波国覆灭,他又力劝兄长随他而去,依附盛叶将军,图谋复国大业。
可惜,兄长那时满心愚忠愚孝,竟然拒绝了他,只说所谓复国不过是苟且偷安的借口,第二日,便从城门楼上一跃而下,以身殉国。
而在姜秀润身在波国时,也曾在宫宴里见过姬无疆,只是那时她还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现在四年过去,她自觉样貌有些微改变,而且身着男装,这位姬君应该是认不出来了。
这么想来,她倒不怕他当面揭穿,只做普通客人的模样,只拣选珠宝交代式样罢了。
可是那姬无疆看了姜秀润拣选的式样,却是微微一笑,绕开了她挑选的红色的宝石,单拿了一块浅蓝色的,递送到了她的面前道:“此块的颜色,乃水澹生息之色,更配君些。”
姜秀润的心里顿时翻了个儿——当年在宫宴上,她穿的是一件藕粉的裙,却因为在花园里贪玩,一不小心,将手里的芋糕蹭在了胸前,将好好的粉裙染成了发蓝的颜色。
她那时是爱美的小姑娘,觉得衫穿得漂亮,骤然被弄脏,顿时想哭。却被在一旁陪着兄长姜之一起赏花的姬无疆打趣,只说了句:“这块颜色,乃水澹生息之色,更配姜姬一些。”
当时她觉得他说得逗趣,还破涕而笑。
没想到,事隔多年,在他乡偶遇,此君竟然开口也是这一句,他……是认出了她来了吗?
姜秀润缓了口气,不动声色道:“颜色虽好,可惜我又不是女子,与我配做什么?这钗是买给家嫂的,她气质端雅,只是平时穿衣太素,买红色更好配些。”
姬无疆听了只是笑笑,没有再言语,便拣选了那红色的,用镊子捏夹,安置在了发钗的卡座之上,几下的功夫便镶嵌好了。
姜秀润当年只知道这位姬无疆刻章厉害,她那萝卜刻章的入门师傅,便是这位。没想到他的手工也是不错,做起发钗来也像模像样。
难道当年他在找寻哥哥前,便在此地糊口营生吗?
当那姬君将钗放入盒中后,便亲手递交到了姜秀润的手上,姜秀润眼尖,看见那盒子里夹带着细绢,应该是书信的样子。
于是便不动声色,将发钗放入了口袋了,付过了银两,便转身出去了。
当她回到行宫时,换回了宽松的袍子,除掉发冠,披散着头发,来到了屏风后的浴室里,才从那盒子里抽出了细绢布。
上面的字不多,是请姜姬安心等待,他与盛将军定会全力迎回公子姜之的话。
看来,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这位姬君也调查得一清二楚。
她不怀疑他与盛叶将军的忠心。
当年若不是阴差阳错,母亲芳心错许非人,她被父王的花言巧语蒙骗,身为老波王的王女,原本是要许配给盛叶将军的。
虽然二人无缘,可是盛叶将军一直忍受背叛旧主的骂名屈辱,安守朝堂,维护着母亲。他终身未娶,更将她与兄长视若己出,甚是周全爱护。
可是,盛叶将军想让兄长回国,实在是违背了她重生之后的心思。
她知道的远超过众人,波国的覆灭,避无可避。兄长若被卷入其中,恐怕又要重蹈前世殉国的覆辙……
两相权衡,姜秀润将那布条放到了香炉里,看着它慢慢燃尽。
这辈子,希望哥哥忘了自己对波国王子的身份,她要求的并不多,而那些个国家倾轧,权利相斗的尔虞我诈,还是不要来烦扰他们兄妹二人了!
当凤离梧忙完了一天的公事时,回到寝宫,原以为能看到佳人笑脸相迎,没想到却听到瑶姬身有不适。
姜秀润的确是不舒服,白日时,在街上贪凉,吃了一碗凉粉,结果凉到了肠胃,回宫后便胃痛了起来。
她自小肠胃有些弱,虽然得母后的精心照料,好了很多。可一旦忧思,这心火便在肠胃上先呈现出来。
因为姬无疆的出现,姜秀润突然害怕自己先前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她依然扭转不了自己与兄长的命运。
凤离梧听闻了浅儿禀报姜秀润在街上的吃食后,眉头一皱,大步走到床榻边,伸出大掌捂住她的胃部道:“可是还个孩子?眼大肚儿小,吃起来竟是不知节制!”
姜秀润有气无力道:“还给殿下您打包了一份,那凉粉浇了蜂蜜与红豆,很是爽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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