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杀了一个回马枪。
贺顿说:“新发生了什么?”
苏三说:“你不要紧张。我有一个和原来的问题不同的问题。也就是一个新的问题。我还要和你讨论。”
贺顿恍然大悟,说:“原来前一个问题是投石问路。”
苏三说:“也不完全是。那是一个真正的问题,当那个问题解决之后,这个问题就上升为主要的问题。”
贺顿说:“非常感谢您的信任。现在,我们重新开始吗?”
苏三先生说:“是的,重新开始。我的名字不用改变,其他的规矩也一律照旧。我还是不希望任何人看到我。”
贺顿说:“好。一切照旧。”她说完,有点好笑。明明是认识的人,却好像素不相识。
“您被什么所困扰?”
苏三说:“我需要作一个决定。”
贺顿说:“什么决定让您这样举棋不定?”
苏三先生说:“因为它关系到人。你知道,世上的万物都好办,只有关乎人的时候,最难办。”
贺顿说:“什么人?”
苏三说:“女人和男人。”
贺顿说:“男人是谁?”
苏三说:“是我。”
贺顿轻轻地嘘出了一口气。男女之事,的确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关系了。她继续问道:“女人是谁?”
苏三回答:“不止一个女人。”
贺顿说:“她们都是谁?”
苏三说:“一个是我的妻子,一个是我的红颜知己。”
贺顿说:“你的问题是什么?”
苏三说:“我要放弃其中的一个女人。我已经不堪重负。”
贺顿说:“看来这个问题已经让你很久不得安宁了。”
苏三说:“十四年了。十四年前,我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处长,我和我的红颜知己在一次会议上相识。那时候她刚刚研究生毕业,风华正茂。我们一见如故。贾宝玉和林黛玉是前世有约,我相信我和这个女人也有冥冥中的缘分。”
贺顿预计了一个老掉牙的第三者的故事,悠然登场。好在心理医生有一个本领,就是把自己的面部表情最小化。她颔首,表示很能理解这种一见钟情的默契。
苏三开始了喋喋不休的叙述,无非是和第三者如何的缠绵。贺顿问:“她叫什么名字呢?”
苏三先生说:“咱们就称呼她李四小姐好了。”
贺顿说:“好吧。那我现在很想知道,你的主要的烦恼是什么呢?我听你刚才讲到的都是甜蜜。”
苏三说:“是的,我们相处的时候都是甜蜜,起码以前是这样的。”
贺顿紧紧楔进这个缝隙,她要让谈话变得富有成效。问:“你说的以前,是指什么时候呢?”
苏三说:“半年以前。也就是我认识她十三年半以后。”
贺顿说:“我看你把时间记忆得如此准确,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苏三说:“你猜得很对。半年以前,是她的生日,从那一天开始,她整整四十岁了。”
贺顿说:“四十岁,对你来说,有什么不同寻常?”
苏三说:“那天她过生日,把自己的公寓装扮得非常漂亮。她也是公务员,公务员有专门的宿舍区,但为了方便我,她在外面买了房子,和我幽会。那个小巢布置得雅洁舒适,每个角落都匠心独具,充满了情趣。你坐在马桶上,就可以看到三组不同的画作,还能闻到奇异的香气。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来的时候,能在极短暂的时间里享受到更多精致呵护。好了,不说这些细节了,那天我走进李四小姐的雅舍,看到到处都充盈着玫瑰红的烛光,香气萦绕着蛋糕。李四说,你数数看,有多少支蜡烛?我试着开始数,烛光摇曳,加上我开了一天会,头晕目眩的,我就说,你为什么在蛋糕上插了这么多的蜡烛?我的女孩?我记得有一种数字蜡烛,只要插上两个阿拉伯数字就可以了,不必这么繁琐。请不要见笑,在一起的时候,我常常称呼李四小姐为女孩……”
虽然打了预防针,贺顿听到这里,还是不由得好笑。都多大岁数了,还称呼女孩,四十岁的大女孩,老女孩,真叫人哭笑不得。但是,作为普通人的贺顿可以笑,作为心理师的贺顿不能笑。她需要平静地听下去。苏三便向她讲了下面的故事。
“我的女孩说,你嫌蜡烛太多了吗?知道我多大年纪了?我说,我来,就是给你过生日的,我当然知道你多大年纪了。女孩说,知道就好。我把我所有的青春时光都给你了。听了她这话,我的脸如同被鞭子斜抽了一下。是的,我太自私了。一个女人,从二十六岁到四十岁,这的确是鲜花盛开的年华,根根梢梢都交付给了我。我说,后悔了吗?她说,不,我不后悔。我说,从咱们交往之初,我就跟你说过,除了爱,我什么都不能给你。不能给你名分,不能给你金钱,也不能给你孩子……李四说,我都知道,在这个时刻,求求你不要重复这些令人伤感的话。
当她默默地许了一个愿,俯下身去吹蜡烛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了她头顶上的白发。女孩很精心地保养着自己,颜面上基本保持着没有皱纹。但头顶是不会骗人的,老了就是老了,任何力量都不能阻挡。我突然想到,过不了几年,她就会进入更年期了。到了那个时候,她就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她真的不后悔么?
我说,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她反问道,难道我现在不是在过着自己的生活吗?
我说,那你以后老了怎么办呢?
她说,我会进敬老院。我相信国家在这方面投入的力量会越来越大。
我说,我年纪比你大很多,如果我先走了,你会孤单的。
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发作起来,说,你以为我现在就不孤单了吗?你如果真的走了,我不会比现在更孤单。知道你就在这个城市里,但你却不在我的身边,能听得到你的声音,却看不到你的身影,你以为这种孤单就好忍受吗!
我无言。我知道这就是她的生活。她已经是处长了,干练公道,业务上非常出色,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会被提拔成局长厅长。人们都知道她前途无限,却不知道她为什么坚持不嫁。只有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除了上班和出差以外,所有的时间,她都在公寓等待。我们没有任何电话上的往来,也不发短信,也不在网上聊天。如果有人查找通讯记录,我们是静默和清白的。无论多么晚,只要到这里来,我从不用打任何招呼,她一定是守候着一盏孤灯在等候。这种信任和默契,我享受了很多年。同理,我也知道她孤独了很多年。
她头上的白发如一枚枚发射的银针,深深刺痛了我。我不能承担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如此深重的等待,我不堪重负。我要逃脱。在那一瞬,我下决心尽快地完结这段情感。然后,她赶快嫁人,然后,她赶快生育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这样想定以后,我对她说,咱们到此为止吧。
她说,这就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我说,这样下去,你没有幸福。
她说,我幸福不幸福,只有我自己知道,和你没有关系。
我说,怎么能说和我没有关系呢?
她说,我什么都不曾要求,你还不愿意吗?你可以从此离开,永不回头。我爱你,这和你无关。你不必知道也不必承担任何责任。这难道还不够吗?
话说到这个分上,我还能说什么?她柔情万种地对我说,我能自己养活自己,我能为你保密,我不怕衰老,我也不需要孩子。总之,所有关于我的考量,你都尽可放下。现在,让我们享乐吧。
我缴械投降,进入了温柔乡里。是的,一个什么都不图的女子,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心理师,你见过这样的女子吗?”苏三先生以这样的问话,结束了他的述说。
贺顿不知如何回答。这样的女子,对一个心理师来说,虽然少见,却也不是没有。但她不能这样说,她知道这样的问话,只是表明了案主掩埋在巨大的困惑里,以为自己的难题天下无双。
贺顿斟酌着说:“李四小姐非常独特。”
这个答案让苏三先生比较满意,他说:“如果是你,你会怎样?”
贺顿说:“我还需要了解更多的情况。”
苏三先生说:“我也要把更多的情况告诉你。下次吧,我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说完,他就起身走了。
贺顿倒在心理室的沙发上,孤坐了半天。本来以为一垅麦子割到了地头,不想直起腰一看,才发现这是套种的土地,另一茬庄稼刚刚发芽。除了揉着酸痛的腰发呆,没有别的法子。
文果走进来说:“广州来的案主走了?”
贺顿简短地答道:“走了。”
文果说:“那就好。我不喜欢这个人。虽然,在他预约好的时间我回避了,从来没有见过他。”
贺顿说:“你没有见过他,为什么就不喜欢他?”
文果说:“装神弄鬼。”
贺顿说:“不要背后议论来访者。”
文果说:“好吧。那我就把他的卷宗归档了。”
贺顿说:“且慢。他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咨询,一切照旧。”
文果说:“装神弄鬼也照旧吗?”
贺顿说:“老规矩,回避。”
下一个来访日,苏三说:“我今天讲讲我的老婆吧。我猜你一定要说如何称呼,就叫她王婆吧。”
贺顿开玩笑说:“是王婆卖瓜的那个王婆吗?”
苏三说:“这和卖瓜没有关系。主要是她姓王,又是我的老婆。”
贺顿说:“好吧。我现在已经牢牢记住了你们的称呼,一位苏三,一位李四,还有一位王婆。”
苏三便苦笑着说这些名字都是假的,但事情是真的。记得我和你说过,我的老婆是个商人,对我很好,也很有钱。我至今还是一个清官,和她有钱是大大分不开的,有很多人成了贪官,和他们的老婆贪钱有关联。我这样说,也许女权主义者会很愤慨,但起因是我很感激王婆。她不知道我金屋藏娇,一藏就是十四年,相当于一个抗日战争再加上两个解放战争。李四那边一往情深,我实在割舍不下,就反过来打我老妻的主意。我对她说,你从来就没有怀疑过我吗?
王婆说,怀疑你什么呢?
我说,怀疑我在外面养个小蜜包个二奶什么的?
王婆说,从来没有。
我说,如果我让你这样设想一下呢?
王婆说,我很忙。你有正经事没有?我有一大宗生意要谈,别捣乱行不行?
我说,我不是捣乱,是确有其事。
王婆说,什么事?
我说,二奶的事。
王婆说,那不可能。
我说,可能的。
王婆说,我不相信,一定是有人造谣。
我说,没有人造谣。我跟你这样说。
王婆说,那就是你造谣。
我无可奈何,就说,好吧,就算是造谣,如果你听到了,会怎么样呢?
王婆说,造谣者可耻,信谣者可悲。我记得这是文革中的一句话,真理。
我说,你就不生气吗?
王婆说,当然生气了。
我一听有门,生气就好,马上说,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王婆说,我要找到造谣者,拔掉他的舌头。想我们恩爱夫妻,哪能让他这样血口喷人!
得!她和我想得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说,假设呢?
王婆不耐烦了,说,假设什么呢?
我说,我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好了。
王婆这次认真了一下,说,第一,我根本就不相信这种事。就像我不跟外星人做买卖,因为这是不可能的。第二,就算真的出现了这种事,我了解你,这绝不是真好,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所以,既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那个女人好,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说到这里,王婆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苏三,不要再来这类脑筋急转弯的题目了,你我都不是小孩子。记得当年老人家在世的时候说过,对于种种的捣乱,第一是反对,第二是不怕。咱们就到此为止吧,我还要忙着谈判,你好自为之,我希望这样的谈话再也不要由你发起。
王婆说完就走了,剩下我一个人发呆。心理师,你说王婆知不知道李四?
“我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贺顿把话说完,觉得像绕口令,非如此不能表达本意。她接着说:“不管她知道还是不知道,她的态度很鲜明——她不会和你离婚,她根本就不承认有这种事。”
苏三说:“你分析得不错。”
贺顿说:“你现在的主要问题是什么?”
苏三说:“我想知道这两个对我来说无比重要的女人,打算怎么办?”
贺顿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她们都不打算放下。”
苏三说:“然后呢?”
贺顿说:“谁然后?”
苏三先生说:“她们。”
贺顿说:“你老管她们干什么?”
苏三先生不满了,说:“这本来就是三个人的事情,我不管她们怎么能成呢?”
贺顿说:“你是想解决她们的问题,还是想解决自己的问题?”
苏三说:“你这话不通情理。我的问题,就是她们的问题;她们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她们的问题解决了,我的问题也就解决了;她们的问题不解决,我的问题自然也就无法解决。”
贺顿说:“我几乎被你搞糊涂了,现在我们要正本清源。请回答,是谁到我这儿来咨询?”
苏三先生说:“明知故问,当然是我了。”
贺顿说:“对。现在是谁要寻求改变?”
苏三先生说:“是我。”
贺顿说:“很好。你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当然关键在你。因为,李四小姐不需要改变,她愿意做一辈子你的情妇;王婆也不愿意改变,她愿意装聋作哑当你的贤惠妻子。是你自己受不了灵魂的煎熬,要谋求改变。”
苏三的嘴唇张了好几次,都闭了起来,说不出话。许久之后,他说:“不单是灵魂,身体也受不了,毕竟上了岁数。你的意思是我要拿出主意?”
贺顿说:“正是。”
苏三说:“我要是拿得出主意,还用找你来吗?我自己就解决了。”
贺顿说:“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苏三说:“我希望她们之间有一个主动退出。”
贺顿说:“我估计你会碰壁。”
苏三说:“已经碰壁了。谁都不肯退出。”
贺顿说:“你愿意维持这个局面吗?毕竟你已经维持了十四年。”
苏三先生说:“我不愿意维持下去了。太累。”
贺顿说:“你下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决心?”
苏三说:“下了。”
贺顿说:“那就好办了。放弃一方吧。”
苏三说:“我不能放弃。”
贺顿说:“那我们就又回到了起点。你不放弃,就只能煎熬。”
苏三说:“不是我不放弃,是她们不放弃。”
贺顿说:“这和她们无关。只和你有关,是你作出决定,而不是她们作出决定。”
苏三说:“问题绕了一圈,又回到我这里来了。”
贺顿说:“本来就在你这里。”
苏三说:“我很想逼着她们放弃我。”
贺顿说:“愿听其详。”
苏三先生说:“我已经想好了方案,今后就会实施。等有了效果,我再来向你报告。今天,我必须提前结束,因为有非常重要的会见。”说完,苏三告辞了。
贺顿面对着今天的约谈记录,不知如何落笔。
下一次,苏三来的时候,情绪委顿。
“这一周,感觉如何?”贺顿关切地问。
“感觉不好。”苏三如实回答。
“哪方面不好?”
“都不好。”苏三先生无精打采。
“可以讲得详细一点吗?详细了才能有发现。”贺顿说。
“我逼迫她们了,可是,毫无效果。”苏三先生说。
“如何逼法?”贺顿想象不出,只得求教。
“我对我的妻子大发脾气,无缘无故地指责她,百般挑剔她,还当着她的面夸奖电视里的女明星性感漂亮。说王婆是个黄脸婆,还问王婆如果我要离婚,你会寻死觅活吗?多次挑衅。”苏三一边回忆一边讲。
贺顿真想啐他一口。一个毫无过错的妻子,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突然间被丈夫口出恶言,百般凌辱,罪过啊罪过。“结果如何?”贺顿忍住气问。
“结果就是没有结果。”苏三先生唉声叹气,“王婆说,我这么反常,一定是碰到了大大不顺心的事,涉及我的工作,她也不便细问。她说,不管是什么原因,有什么怒火,尽管朝她身上撒就是了。别人不了解我,她还不了解我吗?说我被气糊涂了,都开始说胡话了,已经完全不像平日的我了,这让她更是心疼我,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只求我能开心一点。王婆还说,如果我这样胡言乱语能让自己好过一点,就随便骂好了,她不会生气,反倒高兴,知道我能因此放松……”
贺顿不由自主地点头。苏三仰天长叹道:“一个女人贤惠到了如此的地步,别说她还挣出万贯家财,就是一无所有,也是手心的宝啊。”
“那边呢?”贺顿问。
苏三先生说:“我也照方抓药,对李四说,你让我很痛苦,是个负担。你的存在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十四年前我认识了你,就是一个错误,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罪恶。你让我成了一个罪人,一个小人,一个两面派……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我们就此分手吧……喏,就是这些了。”苏三喉结滚动,使劲咽了下唾沫,看来说出这些话,对他也是煎熬。
“李四是如何回答的?”贺顿问。
“没有回答。”苏三说。
“那总要有所表示。”贺顿探寻。
“也没有表示。”苏三说。
“既不回答,也没有表示,在听到这些非常刺激的话以后,李四总要有点变化吧?”贺顿也被苏三的这两个女人搅得迷茫起来。
“李四只是安静地坐着,然后继续低头缝补她手头的东西。”苏三边回忆边说。
“她手头缝补的是什么东西?”贺顿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不好意思,是她的个人生活用品。”苏三不愿意说。
本来贺顿也只是随口问问,苏三的忸怩让她不肯轻易放过。“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是……她的内裤。”苏三只好说出。
“她是个很俭省的人吗?”贺顿问道。
“不。她总说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个人生活用品是很考究的。当然,可能也是为了让我感到更有情趣,她的内衣内裤之多,简直可以开个小店了。”
“既然并不缺货,为何还要缝补?”贺顿既是问苏三也是问自己。
“我也不知道。”苏三彻底地无可奈何了。
“那是一条什么样的内裤?”贺顿所问之详细,连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好像是在侦探一宗强奸案。
苏三说:“就是普通的内裤。好像是很久之前的样式,裤腰上还穿着松紧带。你知道现在的女人内裤,都是有花边镶蕾丝的,颜色非常鲜艳,但这条不是。淡蓝色,因为时间过久和洗的次数多了,基本上褪成白色了……哦,我想起来了,我……”苏三先生一下子鼓起眼睛半张着嘴,好像被鱼刺卡住了,说不出话来。
“您想起什么了?”贺顿问。
“这是我和她第一次亲密接触时,她所穿的内裤。”苏三先生虽然很窘,还是如实招来。
“李四最近一直在缝补这条内裤?”
“是的。一直在补,最近几次我都看到。我还挺奇怪的,缝缝补补时间之长,就是一条棉裤也该收工了。现在,明白了。”苏三先生恍然大悟。
“您明白什么了?”贺顿还不明白,虚心求教。
“李四一直和我说她不后悔,其实这是假的。和我发生关系的时候,她是处女。她的修补,其实就是想让时光倒流,她重返那时的单纯和自由。无论她嘴上怎样说,她的这个动作,让我明白了她的真实期望。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形势急转而下,苏三先生犹有神助,马上就变得明晰而又有力量了。
现在是贺顿有点追赶不上,她说:“你打算怎么办呢?”
苏三先生说:“我会买一打新内裤送给李四。”
贺顿说:“这未免太戏剧性了。”
苏三先生说:“这只是一个小的道具。我会对她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结束了,只是,这不是修补,而是重新开始。从此,你去寻找你的幸福,我来继续我的路程。我们曾经那么美好地相处过,让我们都保留着最美好的记忆吧。你说,这样如何呢?”
“你的问题,你当然最有发言权。现在,你自己找到了解决问题的要领,我很为你高兴。”贺顿由衷地说。说实话,在半分钟以前,她还充满了走投无路之感,不知道苏三先生在这两个女人之间如何取舍。这样快地就柳岸花明了,也是贺顿始料未及。
“看来,我是一定要对不起一个人了。”苏三先生说。
“其实,也不一定是对不起。解决了眼前的困境,李四小姐也能去寻找自己的幸福,未必就是坏事。如果你这样一直僵持着,就要对不起三个人,甚至更多的人。”贺顿说。
苏三先生若有所思,说:“你说的三个人,我能理解——我、王婆和李四。你说的更多的人,是加上了我的孩子。对吗?”
贺顿意味深长:“除了你的孩子之外,还有其他的人。”
苏三先生说:“谁?”
贺顿说:“我知道你不是从广东来的。我也知道你不是商人。你有一个工作的圈子,一个人改变了,对所有这个圈子的人,都是好事。”
苏三先生说:“好吧,我把这当做——祝福。现在,我觉得我可以走了,而且,将不再回来。临走之前,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您是否可以答应?”
贺顿说:“不必客气。只要是我可以做到的,您尽管说。”
苏三先生说:“我会和李四小姐把这一切都说明白。我不知道她会怎样,但我想,她是一个通情达理有情有义的知识女性。痛苦是不可避免的,但改变是一定会完成的。如果在这个过程中,她有非常剧烈的失落和不安,我是否可以介绍她来找您?”
贺顿说:“谢谢你的信任。但是,因为我们之间的这种关系,由我来给她做心理帮助,显然并不合适。我可以给她介绍一位新的心理师。”
苏三说:“好。”说完之后,他就走了,没有回头。贺顿多少还有些不踏实,坐在心理室的沙发上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天色黑透,并没有再次响起门铃,这才离开。
柏万福频繁地按动着遥控器,搜索着节目。在晃过新闻的时候,贺顿突然看到了一个人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她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把一个名称在舌尖和牙缝中磨碎。柏万福只听到了含糊不清的咕噜声。
“你在说什么?”因为彼此关系极为冷淡,他们基本上是不说话的。柏万福听贺顿动静怪异,怕她有什么病痛发作,还是问了。
“我什么也没说。”贺顿否认。
“你发出了一个声音。”柏万福坚持。如果他不坚持的话,就证明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幻听了。
“哦,我突然看到了一个人,很像我小时候的邻居。”贺顿遮掩。
柏万福回头一看,电视机里出现的是会议和群众场面。这种时候,你常常会看到像自己熟识的人,还没等仔细看清究竟是不是,画面就晃过去了。
贺顿没有搭腔。柏万福就把频道转到自己喜欢的卡通片频道上去了。
贺顿看到的不是群众场面,是一位领导在主席台上作指示,他就是苏三先生。
贺顿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如果她再次见到苏三先生,也许会有以下的对话。
“咱们讨论的先是一个口才的问题,然后是一个情感的问题,你可发现它们的共同之处了吗?”
苏三会说:“看不出来它们之间有何具体的联系。在我来讲,它们是随机的。”
贺顿说:“不,不是随机的。它们服从于你的理想。你的口才其实不错,对于一个一般人来讲,已经足够了。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你告诉我你想成为一个政治家。对于一个政治家来说,杰出的口才是飞翔的翅膀。出于这个理想,你寻求口吐莲花的本领。我们沿着你的童年,进行了深入的探索,找到了一个源头。清理之后,收到了效果。你完成了这个进步之后,感觉到了理想的逼近。这个时候,你发现自己有一个隐痛,这就是李四小姐的存在。对于一般人,这样无欲无求的红颜知己,已十分省心。您也曾是相当满足的,这就是地下恋情连绵十四年不息的原因。如果没有其他因素,很多人就这样走过一辈子。但是,您不同。一个政治家,要有阔大的胸怀和正直的人品,才能光明磊落地为众人办事。你开始清理自己的历史。你说你在情人和妻子之间不知道选择哪一个,我相信这是真的。李四小姐是个妙人,你的结发之妻也毫无过错。如果婚变,大家就要问一个为什么?如果你和李四小姐结为伉俪,人们就会恍然大悟发现你的隐私。对政治人物的声誉来说,这是瑕疵。因此,你迅速地决定了放弃李四小姐,以保全自身。虽然这对李四小姐来说,未必不是好事。这其中最关键的因素,是你的抱负和理想。作为一个心理师,我不作价值评判和道德评判,况且我知道世无完人。苏三先生,祝你实现自己的期盼,成为一个杰出的政治家,如果是那样,众人也会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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