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晌午,天气正暖。乔初熏在屋子里坐了一阵子,实在有些闲不住,便添了件薄披风,到后院厨房里去,想趁景逸去府衙这段时间做两道吃食。
一进到后院,小桃儿就小步跑着迎上来,牵着乔初熏的袖口撒娇:“初熏姐姐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身体还虚着,公子早就交待过了,说他不在的时候让我们大伙都看着,不许初熏姐姐偷偷下厨。”
乔初熏浅笑着捏了捏小桃儿的脸颊,语调略微嗔怪:“小丫头,这才几天功夫,就张口闭口都是‘公子说了’!”
说笑间,挽着小桃儿的手臂往后厨走去:“我没事的,总在屋子里闷着也没什么好。而且刚想到几道吃食,好像还从来没给你们做过……”
一进屋,就见廖红覃一身红裳,翘着腿坐在一旁石桌上,穿着尖头软靴的脚尖微微绷直,极是悠哉的晃荡着,食指和中指指间执着一颗花生米,往上一抛,随即红唇微启咬在齿间。见两人来了,也只是翘翘嘴角,微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乔初熏弯起唇角,也点头回礼:“这些日子辛苦廖姑娘了。”
廖红覃露出一抹有些古怪的笑,侧过脸眼角微扬瞥了乔初熏一眼:“不会。”
乔初熏原本还有好些感谢的话要说,被人四两拨千斤这么一挑,都堵在嘴边,也不知该回些什么话好,一时间神色也有些尴尬。
廖红覃又吃了两颗花生,拍拍手从石桌跳下,扫了眼另一边的案板,扬扬下颏:“刚做出一份雪花糕,端去给大家尝尝吧。”
虽未看着任何人,但这话明显是对小桃儿吩咐的,说完便转身到另一边的小炉上取了只炖盅下来,动作利落的掀开盖子,拿过一只汤匙搅了搅。
小桃儿撅着小嘴儿,转脸看了乔初熏一眼,小声道:“我先过去给哥哥们送吃食,马上就回来啊,初熏姐姐你等着我。”这些天两人也没什么机会像过去那样谈天,她可有不少话想跟乔初熏讲的。
见廖红覃用汤匙搅了搅,放入一小撮浅黄色的药材,又将炖盅搁回炉上,乔初熏便上前两步,想看仔细盅里到底都有些什么。她刚刚闻那个味道,好像是……
“廖姑娘,你这盅汤……”应该不是做给她吃的吧。之前一段时间,乔初熏饮的炖汤以及各类补品都是经廖红覃亲手所烹,无论味道还是药效都称得上乘。既合了温中补身、行气散寒的效用,又不会太过旺火,有几道就连乔初熏都不得不赞声妙。可今天这盅汤,无论是炖给谁喝,似乎都不大合适……
廖红覃盖上盅盖,压根看也不看乔初熏一眼,又回到之前那方石案上坐着:“不是炖给你的。”
乔初熏不傻,打从刚才一进屋就觉察对方态度不善,却一时想不通其中缘故。再加上本来也不是性子刻薄的人,因此说起话来仍是客客气气的:“如果是炖给公子吃,也不合适。”
廖红覃掀唇哂笑,晃悠着一条小腿,抬手挽了挽耳鬓:“合不合适也不是你说了算。”
不待乔初熏开口解释,又接着笑道:“那日我做的那道‘砌梅如雪’,公子不还是爱得很么?这做吃食,图的就是个对人口味投其所好。一味按照自己心意去做,口口声声说是为人好,到头来还是要惹人厌的!”
乔初熏蹙起眉心,看着廖红覃:“廖姑娘此言未免有失偏颇。如若明知有人身体状况不适合吃某样食物,却因为一时口腹之欲听之任之,不是害了人家么?”
廖红覃“嘁”了一声,黛眉一挑大眼儿微眯:“不过一顿半顿的,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而且如果明知对方不能吃哪样,或有什么忌口,我自会注意的。”
乔初熏依旧眉心紧蹙,但也明白这种事不是几句话就能劝得听:“那盅汤,真是做给公子的?”
廖红覃刚要点头,又颇有些提防的睨了乔初熏一眼:“你干嘛?”
乔初熏一见她这神色就知道没错了,心里叹了口气,转身走到靠墙的木橱子前翻找东西。
廖红覃跳下石案追到跟前,抱着手臂下巴微扬,神色却有点不自在:“那个……你之前放那些东西我可没动过啊!就枸杞子还有其他两样药材前几天用完了,我买了些新的搁进去,还是原先位置。”
乔初熏拉开最下面的小抽屉,露出一抹浅笑:“我知道。”她刚刚打开上面两个木匣就看出来了。这人虽然说话不客气,关于膳食的一些观念也有失偏颇,但做起事确实很有条理,橱子里各样东西还是从前的摆放顺序,新添置的几样食材正经新鲜,品质也都相当不错。
眼瞧着乔初熏取了只小纸包出来,放在案上打开来,就见里面是些黄褐色的胶状物质,感觉有些黏糊糊的,还透着一股子不大好闻的味道。廖红覃皱了皱鼻子,一脸厌嫌:“……这是什么?”
乔初熏到一旁取了只干净炖盅过来,从竹筐里挑了几枚鸡蛋大小圆润又新鲜的丰水梨洗干净,才走回到案边,一边浅笑着看了她一眼:“是桃树胶。”
廖红覃已经拈起一块搁在鼻端闻着,一听更是惊讶:“桃树胶?就每年夏天桃树树干上沾着那些黏糊糊的东西?”
见乔初熏点头,廖红覃皱着眉拿出帕子揩了揩手指:“别告诉我这玩意还是你花钱买来的!”
乔初熏一边削着果皮一边点点头,抬眸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这个是一味药材。一般人家自己剥了来处理不好,会损失不少药效。”而且价格也不贵,每次用时只需三五钱剂量,所以她就直接从药堂买了。
廖红覃被她那神色平淡的一瞥看的有点心虚,踟蹰半天还是没憋住,唇角微抿一脸不甘愿的道:“那什么……之前那些天,你吃的那些炖品,都是照我师父给的菜谱做的。我对药材什么的不在行,反正我就知道把东西做好吃了……你,你不许笑我!”
乔初熏原本也没有要嘲笑她的意思,听最后这句话倒被她逗的“噗嗤”一乐,忙抬起没拿刀的手摆了摆,唇角弯弯的道:“不是……我没有要笑你。廖姑娘无论炖汤还是菜品都做的很好吃,许多吃食我都不懂得做的。”
廖红覃脸涨的更红,手抚着腰间软鞭一跺脚:“才不要你夸我!我,我……”说着话又转头看了炉上的炖盅一眼,咬咬牙道:“反正今天咱俩比着瞧,看公子是吃你做的梨子,还是喝我炖的补汤!”
说完便又走回案边靠着,低着头抚弄腰间那把鞭子握柄处挂着的穗子。
乔初熏原先也没有想跟她比试的意思,做这道炖品完全为着景逸,是来之前便想好了的。当然如果待会儿说起来,她还是会出声阻止,毕竟廖红覃炖的这盅汤,除非是身体极羸弱或者久病初愈之人,一般人都消受不起。
过了约莫一个来时辰,景逸回到府里连衣裳都没顾得换,直接找来后厨。见到乔初熏坐在小凳上,也不知剥着什么,旁边摆着只小盆,不过倒是没动火也没碰油烟。直接走到跟前将人搀起来,口吻略带几分薄责:“不是说了这几天先不下厨么?怎么又跑这来了。给你买的几本书都看完了?”还是一个人在屋里待久了,觉着没意思?
廖红覃最先看到景逸进屋,这会儿已经把汤盅端下来,放在托盘里盛着,笑吟吟看向景逸:“公子回来的正是时候,炖汤刚好做得。我给公子送到屋里去罢!”
乔初熏看了那炖盅一眼,推开景逸手臂,走到一旁的蒸锅里,将早就做好的炖品端出来。刚转过身,景逸已经跟了过来,伸出手臂接过托盘,抬着一边眉毛,浅笑道:“梨子和桂花的味道,专程过来给我做这个的?”
小桃儿在捧着一盆马上要上锅蒸的馒头,看看左边廖红覃笑容僵硬手里托盘微抖,再看看右边景逸一手捧着炖品一手环着乔初熏言笑晏晏,不由得生生打了个寒颤。忙将馒头放进锅里,迈着碎步从廖红覃身后绕过去,一溜小跑奔出屋子。后厨气氛太诡异,小绿哥哥教过的,情况不对的时候先跑就对了!
廖红覃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继续软语道:“公子,这盅汤是特地为公子炖的,通经活络,益气补肾……”她记得师父给的那个菜谱上是这么写的来着,另外伊青宇那厮不是说过,男人都最注重壮阳补肾的么!
景逸侧眸瞟了那汤盅一眼,缓缓勾起一边嘴角,凑近乔初熏耳边低声道:“初熏的这盅炖梨可有什么讲头?”
乔初熏沉吟片刻,仍是转过脸看向廖红覃,蹙着眉道:“廖姑娘,你做的这盅汤,一般人喝了都是受不住的。尤其现在又是仲春时节,饮食上本来就该清淡一些,多以平补、清补为宜。”尤其以景逸的年纪和身体状况,要真把这盅汤喝下去,不鼻口窜血就很不错了!
廖红覃原就是个急脾气,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把手里托盘往旁边案板一摔,叉着腰娇叱:“你又知道了!我师父说过,男人最重要的就是肾要顾好,不然无论外表看着多剽悍,肾一虚什么都完!”
乔初熏正欲开口辩解,同时景逸已经将人更往自己怀里搂一些,面色冷淡看着廖红覃道:“廖姑娘,请你来是为我府上做饭,不是让你跟主人大呼小叫,说话做事之前,先认清你的身份。”
“另外,我身体好坏,外人毋庸置喙。”说完,便拥着乔初熏往屋外走去,一边还低声笑着追问,“初熏还没说,这盅炖品有什么说道?”
廖红覃又恼又恨,几乎咬碎一口银牙,狠狠踢了脚一旁石案,小声咒道:“死伊青宇,又骗我!根本就不管用么……”
两人进到景逸房间,乔初熏掀开盅盖,将小勺递到景逸手里,一边轻声解释道:“这道炖品名为桃泪雪果,是用桃树胶,桂花连同丰水梨一起炖的。”桃树胶虽然味苦,与这两味食材同煮却能融出甘甜味道,既补水润肺,且能清火除烦,最适合这个时节食用。
景逸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半眯着眸子缓缓咀嚼,确实甘甜润泽,滋味绵延。而且丰水梨个儿小,削去外皮果肉润白,配着鹅黄桂花更显晶莹,而桃树胶早已融兑入浆水,偶有一半滴挂在梨肉,更添雅趣,确实当得起“桃泪雪果”的美名。
此时乔初熏已经在一旁坐下,景逸便又舀起一勺,送到她唇边,笑着道:“既只做了一份,初熏就和我一起吃罢。”
乔初熏神色羞赧的张开唇,咽下那口梨子,便道:“我够了,公子吃罢。”
景逸一边吃着口味甜润的炖品,一边缓声道了句:“过几天我要出趟城,初熏跟我一起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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