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诊之后没多久就是高考。
仇野狐问陈双念:“还记得之前有一次你考差了,我带你去学校后面的小山坡吗?”
陈双念说:“当然记得,怎么了?”
“当时我说夏天的时候,这里还有萤火虫,我们约好了明年夏天会去捉萤火虫的。”
仇野狐把中性笔架在指尖转,一边转一边等陈双念的回答。
陈双念觉得她自己可能就是属于那种会在事情没有来临之前,会把事情先想得很严重,但是真经历了,又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
就好比她在高二的时候,就战战兢兢地觉得高三很可怕,觉得高考很可怕,觉得如果自己的命运要靠一场高考来决定的话,非常荒谬。
但是现在真的高三了,也马上就要高考了,她却觉得也还好,没有那么可怕。以前屁大点事儿就感慨一大堆,现在真的忙起来了,反倒一点多余的感叹都没有。
她视线被仇野狐转中性笔的手指吸引:修长,骨节分明,白皙。
就像仇野狐能够及时感受到陈双念低落的情绪一样,陈双念也能够在仇野狐漫不经心的外表之下察觉到他的在意和紧张。
她笑了一下,说:“走,抓萤火虫去。”
仇野狐顿了顿,有点惊讶于陈双念这么爽快就答应。
他以为陈双念一定又会以写作业呀、总结笔记呀、总结错题啊等等一类的理由拒绝。
但是人家都答应了,那不是更好吗?
于是,仇野狐也笑了,他把手中转着的笔往桌上一甩。
笔录到桌面上发出“嘎嘎”的声音,然后又往下面滚,“咕噜咕噜”一长串。
仇野狐和陈双念相视一笑。
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日子了。
马上就要迎来高考,高考之后高三就结束了。
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剑,终于要落下来。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呢?
下午放学之后,于秋本来打算问一问陈双念要不要去听优秀毕业生回校演讲,结果见陈双念一脸春心荡漾。
“这是怎么了?”于秋问陈双念。
“放学之后我要跟仇野狐去后山抓萤火虫,你要一起去吗?”
于秋坚定地摇摇头:“不要,我要去听讲座。”
陈双念觉得有点奇怪,因为于秋明明就是对什么都不上心,也没多在意的样子。
“是谁回来讲?”
“优秀毕业生。”于秋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从嘴角露出一个像是在回忆往事的笑容。
“就算今天高考,如果是他回来演讲,我也会不去高考而选择见他。”
陈双念见于秋这个模样,突然就想起在很早之前,她和于秋并不熟悉,却很喜欢于秋那样独来独往,心里有自己的目标,并且愿意为之付出行动的性格。
所以她老是偷偷在一旁关注于秋,就会看见于秋经常去学校的地理园那里看火山模型,还会顺着岩浆的方向一路摩挲上去。
那模样不像是在摸岩浆,反倒像是在摸心上人的轮廓。
后来两人关系亲密了一点,陈双念问于秋那是在干吗。
于秋说:“以前我特别不能想象,我们脚踩的地球内部居然是滚烫的岩浆。但是后来我特别庆幸,看起来坚硬冷漠的外表之下,其实有一颗特别火热滚烫的内心,真好,要是真是这样该多好。”
于秋叹了一口气。
这一串话把陈双念听得有些糊涂。
她总觉得于秋说的不只是地球啊、火山啊、岩浆之类的东西。她觉得于秋是在说,那个今晚上回岳鹿中学来演讲的优秀毕业生。
离放学还有三分钟,仇野狐就已经开始躁动,他把习题册一合,笔尖儿笔帽一盖,然后摆出了他许久没有摆的姿势:
脚往课桌踏脚的地方一蹬,身子往后一仰,手在脑袋后面枕着,懒洋洋地坐等老师下课。
下课铃真响了。
他“噌”一下站起来,把夏北斗吓了一跳。
仇野狐对夏北斗笑了一下,示意她不要惊慌,自己不会干坏事儿,然后就低下头催促陈双念:“快快快快快。”
陈双念也站起来,却不急着往后山走,她说:“等等,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仇野狐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跟着一起去了。
终点是在地理园。
陈双念三年来第一次走进这里。
她走到于秋经常站着的火山模型那里。
仔细观察了一番,然后就发现了奥妙之处。
在火山模型的左下角有署名:
李嚣。
纪念岳鹿中学成立60周年。
祝母校越来越好。
仇野狐看陈双念一直在盯着那个署名,也把头凑过去瞄了一眼,说:“这人是谁呀?”
陈双念说:“这应该就是现在在人民讲堂里讲话的人。”
嗯?
仇野狐心里警铃大作。
“你干吗?你不要跟我说,你现在不跟我去抓萤火虫,而是要去人民讲堂里听这个叫李嚣的男的讲话吧?”
“怎么会?”陈双念笑得不行,拍了一下仇野狐的背,“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言而无信的人吗?”
仇野狐笑了笑。
“不要因为想着守诚信,所以才跟我去抓萤火虫,如果真的想去听这个讲座,那就去吧。”
“哎呀!我真的对这个人、这个讲座没有兴趣,我只是猜于秋可能喜欢这个男的,所以有点好奇而已。”陈双念说,“但总体而言跟我关系也不大。你干吗呀,把事搞得这么隆重!”
陈双念推着仇野狐往地理园外面走。
“走走走,抓萤火虫去!”
两人战果颇丰,装了满满一罐子的萤火虫回来。
班上同学也挺好奇,也可能真的是憋坏了,一点儿萤火虫,让他们都特别兴奋。
班长让坐在灯旁边的同学把灯给关了,然后又把窗帘拉起来,整个教室黑漆漆一片。
陈双念把罐头打开。
罐头里的萤火虫争先恐后地飞出来,于是教室里像是流出了一片荧光绿色的银河。
“哇。”
“好美。”
班上同学不约而同地赞叹。
陈双念在这一刻突然觉得热乎乎的。
美对于全人类来说,都是一种共同的感受。不管同学之间有没有矛盾,在面对同样一片浪漫的场景时,都会不约而同地心下柔软。
活着应该创造美。
陈双念笑了笑,她伸手拽了一下仇野狐的衣角。
“怎么了?”
“信不信就算十年之后,2班的所有同学回忆起高三来,除了卷子考试作业,肯定会有这一片萤火虫的光亮。”陈双念说。
仇野狐也笑了。
他点点头:“信。”
萤火虫最后飞走了,零零散散地飞回到它们原本的栖息地。
高三2班的同学们日子还在继续。
然后就到了6月7号和6月8号。
传说中魔鬼洪水魔兽一样的高考,真的到了,开始经历了,反倒没感觉。
就跟平时的考试一样,到了考场,演练过无数次的过程:先检查答题卡,然后贴条形码,写考号姓名,铃声一响,开始答题。确定答案之后,把答案涂在机读卡上……
跟高三任何一次考试都差不多,题型也早就练了很多遍,相比之下,高考题的难度比平时的题的难度低。
不要马虎,细心一点,多检查几遍。
数学题先总体做一遍,只要会耽误你停下来思考一下的题,直接跳过回头再做。
语文在浏览试卷却不能动笔的时间里,先看作文题目,找找思路。
英语题也是,先总览一遍阅读理解和完形填空的全文,明确文段主题是在讲什么。
答文综主观题的时候,一定要注重材料,看看有没有漏掉什么重要的信息……
老师平日念经一样的话,这时候适当地在脑海中响起。
陈双念有条不紊地答题。
6月8号。
考完下午的英语,也就是最后一场考试。
17:00。
停止作答的铃声响起,监考老师手脚利索地收卷子和答题卡,陈双念面前的卷子也被收走,空荡荡的桌面,只剩下2B铅笔和中性笔。
高考就这么结束了。
有点蒙。
17:05。
陈双念拎着笔袋,走出教学楼。
仇野狐懒洋洋地靠在柱子上,看陈双念出来了,他递了一盒牛奶给她:“明天的班级聚会,你要去吧?”
“嗯。”陈双念点头。
仇野狐挥挥手:“行,走了,拜拜。”
陈双念慢吞吞地把牛奶吸管插进牛奶里,一路就这么叼着奶,走出了校门。爸妈早就等着了,连陈啾啾也牵着一起来了。
“完了,我觉得我要上北大了。”陈双念把牛奶握在手里,蹲下去,另一只手抱着老狗的头一通揉。
爸妈扑哧就乐了,对着旁边一样是来接自己孩子的家长抱歉地笑:“这孩子从小说话就不着调。”
第二天班级聚会定在下午五点,在草坪上烤肉。
仇野狐四点半的时候到陈双念家接她,还是没正行地靠在院子门那儿。天气好,陈啾啾精神不错,脑袋从院子铁栅栏空隙半伸出去,很开心地对仇野狐叫还有摇尾巴。
仇野狐走过去,拍拍陈啾啾的头,蹲下身,手捏住老狗的耳朵,轻轻拽,撸狗撸得很爽。
他在笑,眼睛眯着,细细一条缝,好像自从那一次高考百日誓师之后,他就没有剪过头发,现在头发冒了要长不长、要短不短的一层出来,看着特凌乱,但又有种奇异的美感。
今天他一如既往地乱穿,深蓝色T恤里套着翠绿色的T恤,脚上一双五彩斑斓的老爹鞋,真是上帝打翻调色盘全洒他身上了。
但是,好看。
随心所欲的好看。
陈双念拿起手机,隔着五米的距离拍仇野狐。
结果仇野狐跟侧面长了眼睛似的,猛地转过头,看着对着自己的手机摄像头。
他微微歪了下头,挑眉:“又当我面儿偷拍啊?”
陈双念说:“我给我家狗拍照呢。”
仇野狐明显不信,但是也不纠缠,估计是蹲累了,直接坐下,长腿随意地搭在地上,手往回举在自己脸边比了个“耶”。
“那你现在来拍个我吧。”他笑得灿烂,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拍完照之后,仇野狐看见陈双念家院子边儿立着三块滑板。
“哇,终于不抠了,居然买了三块。”仇野狐挺诧异。
“哪有,是淘宝店搞活动,买两块滑板赠一块,而且还两年包修包换零件。”
还是那个陈双念呀。
仇野狐无奈地摇摇头,笑了笑。
他从大门走进去,捞起中间那一块滑板放到地上,踩在上面,前后滑了滑。
他问陈双念:“你这么喜欢贪便宜,是有什么心理障碍吗?”
陈双念反问仇野狐:“有便宜不占,你是有什么心理障碍吗?”
仇野狐无话可说。
他让陈双念教他滑滑板。
这下轮到陈双念诧异了,陈双念说:“你妹妹滑滑板滑得挺好的呀,你居然不会。”
“这世界上有人规定自己的妹妹会什么东西,于是哥哥就必须得会吗?”
陈双念嘿嘿一乐:“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她把滑板放到地上,告诉仇野狐哪是前,哪是后。
“没事儿,你就踩上去往前面滑就行,你多摔两次你就掌握平衡了。”
“我看他们有的还会拿滑板儿在空中转圈儿呢。”
陈双念说那是长板,我这个是小鱼板,更多的是走代步的路线。
仇野狐挺失望地“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今天能耍个帅呢。”
陈双念默默翻了个白眼,然后哄仇野狐说道:“你什么时候都帅。”
哄完之后又在心里默默地唾弃自己,陈双念你可真的是堕落了呀。
你看看和仇野狐做两年的同桌,你都被折磨成啥样了——求生欲这么旺盛。
事实证明,仇野狐除了脑子好用,肢体协调能力也不错。
陈双念说滑上去分得清哪儿是前,哪儿是后,多摔几次就能掌握平衡了。仇野狐滑上去,最开始有些慢,不断调整;结果滑了两三圈之后居然直接就熟练起来了。
要不是陈双念确认刚开始仇野狐动作真的有点生疏,她都以为仇野狐已经是滑了两三年的老手了。
“行了,班级聚会要开始了,班长在群里催了,我们赶紧走吧。”
陈双念看了一眼手机提醒仇野狐。
“走吧。”
仇野狐和陈双念两人各踩着一只滑板,并肩在街上飞速地滑过去。
路过一个水滩,仇野狐挺自觉地避开了,结果陈双念却直接奔着水滩而去,“刺溜”滑过去,溅了仇野狐一身水。
“陈双念!”仇野狐气笑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陈双念嘿嘿一乐。
她就是高兴!
敞亮!
痛快!
一想到高考完了解放了,而且感觉这次高考应该能考得挺好,结果不会太差,考岳鹿大学应该可以,陈双念就更加高兴。
到了班上烤肉的小草坪。
好歹是相处了两年的同学,就算平时有什么小矛盾小摩擦,在离别面前都显得无足轻重,再加上有酒精的加持,烤肉没几个人吃,两箱啤酒倒是很快就见了底。
这儿景色其实挺美的。
陈双念拎着一瓶啤酒,四处晃了晃,对于秋说:“要帮我拍张照吗?”
于秋回答:“你都这么问了,我能说不要吗?”
陈双念傻笑着站在广阔的草坪上,张开双臂面带微笑一副面前是大海,背后是春暖花开的模样。
于秋“咔嚓”按了一张。
陈双念走过来一看成果图,惊呆了。
“这是啥?天地一沙鸥吗?我知道我个子矮,但我没有料到我在你心目中就芝麻大那么一小坨。”
于秋本来就不擅长拍照,这时候被陈双念这么一长串话说下来,有些害臊。
“我不拍了啊。”
“别别别,我不是嫌弃,我这不是提出建设性的意见吗?”
陈双念连忙端起笑脸,又走远,一边走远一边指挥于秋说:“你把相机那个画面最底端对着我的脚,然后背后留下的空白和天空不要完全压过人。”
于秋是一个爱学习的于秋,她就按照陈双念说的这几点要求又重新拍了一张。
陈双念这一次看成果图好多了,但是光线又有一点暗。
她说:“能调整光线吗?就是虽然说今天阳光不是非常强烈,但是你要拍出美好明亮的感觉,那就必须光照得强。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吗,神说要有光,于是世界上有了爱人。”
哪个人没正事儿做天天说这些屁话?
于秋被陈双念多得跟多肉葡萄一样的要求给整烦了。
“你的爱人现在正在被告白呢。”
“啊?”
陈双念一愣。
她顺着于秋的手指看过去。
可不是嘛,仇野狐就站在那儿,面前的女生却络绎不绝。
呵!
陈双念也不拍照了,仰起脖子把手里拎着的啤酒,“咣咣咣”喝完。
仇野狐已经被好几个女生告白了,他手里拎着一瓶啤酒,漫不经心地听着,听完就拒绝,过程熟稔得残忍。
陈双念和于秋就默默蹲在角落看仇野狐被告白,于秋看着陈双念咬得紧紧的牙关,无奈地摇摇头:“你要不也去赶个潮流?”
陈双念很高傲地别开头:“呵。”
她死要面子:“怎么可能。”
于秋懒得多说,又递给陈双念一瓶啤酒:“你确定是第一次喝酒吗?都第五瓶了吧,怎么还不醉?”
“我也不知道。”陈双念也很疑惑,“天生的?”
虽然不醉,但是厕所跑得勤,陈双念从洗手间出来,一边洗手,一边想喝啤酒也太利尿了。
转身,她看到仇野狐。
不管多少次,陈双念最先看到的还是那双桃花眼,清澈分明,似醉非笑,天生带了点漫不经心。嘴唇薄,微微翘着,隐隐约约像是含着一汪笑。
“难受?”仇野狐问陈双念。
一点都没有。
本来是一点都没有感觉的,什么喝醉的晕啊旋啊什么都没有。
本来是这样的,但是现在看着仇野狐,陈双念突然觉得有点晕了。
她恍恍惚惚走到仇野狐面前,问他:“书店门口说的话还算数吗?”
“ichhabemichindichverliebt.”仇野狐又说了一遍,他笑了,眼底有妖冶的光,“算数。”
两个人走到大部队那儿,陈双念被风一吹,清醒了,觉得自己刚才主动问,显得有点急切了。
刚好仇野狐去给她倒了一杯水过来,刚要递给陈双念,陈双念咳了咳,礼貌地道谢,那样子要多生疏有多生疏。
仇野狐挑眉,这就倒了个水的工夫,怎么就变化这么快。
“你还记得刚才我们的对话吗?”仇野狐问陈双念。
陈双念抿了一口水:“我们刚才有对话吗?”
仇野狐笑眯眯的,面色不变,手上动作却很诚实,把陈双念已经喝了一口的水夺回来。
“不给你喝了。”
还敢给我装什么都没发生。
仇野狐笑得和蔼,看着陈双念,默默咬了咬后槽牙。
吃完已经晚上九点,班长提议拍张照。
仇野狐在陈双念身边,半弯着腰,左手懒洋洋地搭在陈双念头顶,右手张开捏陈双念的脸,陈双念的脸被挤得肉嘟嘟的。
陈双念瞪他,他笑眯眯地望着镜头。
最后拍出来的效果居然不错,陈双念还挺喜欢那张照片,说可以洗出来。
只有于秋一眼看出了重点:“啧啧,你看你全身上下有个衣角留给别人了吗?”
“什么意思?”
“仇野狐的独占欲太可怕了。你看他把你包得有多紧。这张照片如果把其他人裁去了,对你们俩没有任何影响。”
还真是这样。
陈双念抿嘴笑。
尹文涛一晚上都闷闷不乐的,总是温和谦逊的笑脸也收敛了起来。
拍照的时候,尹文涛试图往陈双念身边凑,结果还没走近,于秋就一把拉住尹文涛,
于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是什么情况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你也挺聪明的,就没有必要往前凑了吧。”
尹文涛看着陈双念和仇野狐。
仇野狐正手搭在陈双念的肩上,陈双念像是在和他闹脾气,看起来挺不乐意,眼角却又带着笑。
“我只是不甘心而已。”尹文涛说。
“人活着谁没有几件不甘心的事呀。”于秋看着遥远的一点,眼神飘忽,“如果件件不甘心的事儿都可以找补争取回来的话,那神灵未免太过仁慈。”
于秋拍了拍尹文涛的肩,然后从桌子上的啤酒瓶里倒出一杯,对着尹文涛举了举杯子。
“听我一句,智慧就是把所有的不甘心转化成心甘情愿。你现在还有机会走过去,对着仇野狐和陈双念说一番祝福的话。这样的话,可能在之后的岁月,他们回想起你来,还会带上柔和的滤镜。最好不要偏执,不要撕破脸。真的不要。”
尹文涛总觉得于秋的这一番话太过于深沉,或者说太过于发自肺腑,好像于秋还真的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似的。
但是想想又不太可能,于秋明明就是一直埋头学习,除了王后雄谁也不理的高冷模样。
说起来特别简单——
吃完这顿饭之后,大家闹了一会儿,笑了一会儿,说着什么“苟富贵,勿相忘”之类的话,然后就散了。
然后就真的散了。
陈双念有点怅然地想,所谓同窗,开始得极不情愿,结束得猝不及防。也许有留恋,但是真的察觉是在多年以后;也许没有留恋——那是最坏的情况,说明整个高中时代,你过得都不如意。而这同时也意味着你会用之后十几二十年的时光来疗愈这并不如意的高中时代。
聚散匆匆。
真的是这样。
再次见到仇野狐是高考拿成绩的那天,仇野狐的进步真的神速,小半年时间,把成绩提升到这个程度。
算下来算是三年以来考得最好的一次,上个二本绰绰有余了,但是相比陈双念要去的岳鹿大学,还是有段距离。
陈双念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甚至动了干脆跟仇野狐一起读个好点儿的二本得了的念头。
仇野狐得知后一脸不爽:“你觉得我是拖后腿的人吗?”
他让陈双念该去哪儿去哪儿读,给他一年时间,他绝对能追上陈双念的步伐。
“你就放宽心,相信相信我吧。”
“我特相信你,我比相信我自己还要相信你。”陈双念说。
于是大名鼎鼎的年级大佬仇野狐复读了。
陈双念本来以为他会全心学习,做无涯学海中的苦行僧——就像之前的她一样,特惨,特暗无天日。
结果,到了仇野狐这儿,他倒确实是复读了,也确实说起来是在重新经历一遍高三。
——但是,他居然还有空斗蛐蛐。
对,就是斗蛐蛐。
陈双念一开始怀疑自己听错了,后面无奈地得知,她真的没有听错,仇野狐真的是斗蛐蛐去了。
对此仇野狐的回答十分简单,他说秋天到了,本来就是斗蛐蛐儿的季节。
陈双念本来刚上大学就因为贪小便宜被美容院的老板骗了一个月的生活费,自己的室友丘桃桃还因此被人堵在小巷子里受伤了,现在她在校外住着,陈双念自己一个人走在学校里都有点儿胆颤。
刚好,她借这个机会就请假陪仇野狐去山东,去斗蛐蛐儿。
斗蛐蛐儿,听名字就知道是一个很无聊的东西,居然还能搞个比赛,而且冠名还是“全国”。
陈双念觉得好笑,虽然早就做好了会无聊的准备,但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原来比赛过程那么无聊。
她就看见仇野狐拿了根草,去搞了一会儿蛐蛐的脚,然后蛐蛐就开始到处乱动。
等时间差不多了,就把分隔着两个蛐蛐儿的塑料板拿开,然后就在一个方形的被称为斗盆的塑料盆儿里,就开始斗了。
更加没有想到的是,最后仇野狐随便从宁津一个虫友那里顺来的蛐蛐,还得了冠军,不仅如此,居然还有证书和奖杯。
全国斗蛐蛐儿大赛冠军。
陈双念心服口服,目瞪口呆,无语凝噎。
“这玩意儿搞得还挺正式。”
仇野狐一本正经:“你不要小瞧这项运动,这项运动都有八九百年了。历史悠久,丰富人们的业余生活,有利于人们的身心健康。”
他说完这段话之后,顿了顿,接着说:“而且你不觉得蛐蛐儿这种东西很壮烈吗?斗蛐的生命就100来天,100来天之后他们就死了。”
一个蛐蛐一生只能战败一次,因为输的代价太惨烈了。
有的选择从说出口的瞬间就错了,代价也许要一生来偿还。神灵可能终究不会袖手旁观,可能最终都会给予人救赎。也许只是时机没有到。
仇野狐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自己的妈妈。
那时候他读初一,妹妹五岁,偌大的法庭上,法官看起来特别地庄严肃穆,他问仇野狐,爸妈离婚了要跟着爸爸还是要跟着妈妈。
仇野狐那一刻没有想别的,他只是觉得妈妈在家里总是哭。家里基本上是爸爸出去工作,如果跟着爸爸,可能就没有什么人管他,他也就不会听到妈妈让他觉得难受的哭声。
况且,仇野狐虽然尚且不成熟,但是也足够听得懂话了,从刚才的审判过程当中,他已经能够知道个大概,家里的钱多半是分给爸爸的,妈妈拿不到多少。如果他选择跟着妈妈,很有可能妈妈本来就不够优渥的经济条件更加一落千丈。
仇野狐一向讨厌自己成为谁的拖油瓶。
他心想那行吧,那就选择爸爸吧。
——结果刚说出这句话,妈妈就晕过去了。
晕过去之前,她一直瞪着仇野狐,好像在控诉他的无情,又好像在哭泣他的忘恩负义。
等妈妈被送进医院时,已经没有了呼吸和心跳。
他在之后一直开玩笑说是自己气死了妈妈,周围人劝他不要这么想,他耸耸肩说我当然没有这么想。
但其实他就是这么想的。
就是他亲手把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妈妈往悬崖边又推了一步。
就是他亲自把生他的妈妈给气死的。
这是他一生当中犯的最严重的一个错误。
也是他永远来不及弥补和解释的一个错误。
蛐蛐儿一生只能战败一次,人和蛐蛐儿不同,人可以失败很多次,只要能站起来。
仇野狐决定,他要站起来。
回到学校之后,心静了一些,他就开始安安心心地学习。
他觉得陈双念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儿,虽然当初劝陈双念安安心心去读书的是他,但是现在时不时就担心会不会在岳鹿大学有什么不安分的男生也喜欢陈双念的也是他。
仇野狐一点也不喜欢陈双念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
所以虽然这边努力学着,但是也时不时就给陈双念打个视频电话,也不说明自己的担心,就说自己学不会,把陈双念给急坏了,在电话那头安慰他不要着急,然后就特有耐心地给他辅导学习讲作业。
每次这个时候,仇野狐都会想,陈双念果然是他世界里的光、温暖、细细的雨、飘着的浮云、风中的桉树……等等,反正就是所有美好事物的总集。
陈双念在大学里也操心,她怕仇野狐懒散惯了,现在一学习,学着学着没耐心就放弃了,毕竟认真读书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倒是更容易就中途放弃。
偏偏仇野狐还是懒洋洋的样子,两人视频聊天的时候,她在这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讲题,而仇野狐在电话那头,说是听吧,但是他又一直只盯着她,眼睛里还含着一汪笑意,动不动就撒个娇,连名带姓地叫她:“陈双念,我好想你啊。”
陈双念一边脸红,一边心里更加没底,怕仇野狐被思念冲昏头脑,学习也一副惫懒的模样。于是,她一有空就问仇野狐的学习情况,丝毫没意识到仇野狐根本就不是什么会中途放弃的人,他认定了就会一猛子扎进去,谁拽都没用。
转眼冬天到了。
寒假也准时降临。
陈双念从岳鹿大学回来,仇野狐去接她。
仇野狐这次难得穿得正常,上帝的调色盘没有打翻在他身上。
他穿了一身黑,延续一直以来的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冬日穿搭大法,黑色外套,黑色运动裤,高高大大的身子,立在人群里特别显眼,他的头发又长了,这次他也没折腾他的发型,就让刘海乖顺地垂下来,整个人少了很多锋利感,看起来温柔了很多。
大冬天的,仇野狐的脖子光溜溜地露在外面。
陈双念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要给仇野狐围上。
仇野狐手揣在外套兜里,身子往后仰:“你围着吧。我不冷。”
陈双念不理仇野狐,踮起脚,把围巾给仇野狐系上:“我帽子有毛毛领,没有围巾也很暖和的。”
仇野狐嘴角翘了翘。
他手还是在外套兜里揣着,却张开怀抱,把陈双念纳进自己大衣里。
两个人的距离猛地拉近。
陈双念觉得有热热的呼吸,扑打在自己的脸上。
她想起那一次家里停电,她去仇野狐家里,醒来之后仇野狐靠在她肩上也感受到了热热的呼吸。
人与人之间应该是存在界限感的,就像细胞和细胞之间有着细胞壁隔开,距离的拉近必然会引起不适和紧张。
但是好像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发生在仇野狐和陈双念之间过。
每一次仇野狐靠近陈双念,陈双念只会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很大,大到震耳欲聋,大到他怕仇野狐也听到。
这一次也一样,仇野狐靠近她,两人呼吸交缠在一起。
陈双念突然就从当中领略到了暧昧和纠缠的意思。
她不自觉地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仇野狐还是笑呵呵的样子,一双潋滟桃花眼笑意盈盈地看着陈双念。
陈双念睫毛颤了一下,心跳快飙升150,上半身都僵麻没有感觉了。
仇野狐亲了一下陈双念的鼻尖。
片刻的温热。
像被阳光晒过的花瓣。
暖烘烘的,轻轻的,飘忽的。
“好冰。”仇野狐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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