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吧,人这一生丢脸的机会总是很多的,更多时候,其实你并不乐意丢脸,但就像你阻止不了夏天的时候冰激凌会融化一样,你也阻止不了自己丢脸。
丢脸非常容易,但有一个愿意陪你一起丢脸的人非常难。
而仇野狐愿意。
仇野狐在她旁边,对她眨了眨眼,勾起嘴角笑了一下,用口型无声地问她:“我帅吧?”
陈双念抿抿嘴。
她想把快要溢出来的笑意给憋回去,但是笑意却又从眼睛里冒出来。
“超级帅。”
陈双念也用口型无声地回答他。
果然,仇野狐听到这个答案就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细细的缝,像划过夜空的闪亮流星。
有仇野狐坐镇班级前方,年级大佬带头示范太极动作,下面的同学也就不扭扭捏捏了,跟着一起好好地学了一节课。体育老师开心得不行,笑成春日里的野菊花。
还有五分钟下课,体育老师招呼大家集合,很是满意地夸了一番,说希望下节课继续保持,然后点名仇野狐和陈双念教得也很棒,以后就让他俩带着学了,还说努力努力,他感觉2班可以代表岳鹿中学去参加比赛。
体育课之后的任何一节课都不会很平静。
大家坐在教室里,心却还留在操场上,说不清有谁在说话,但班上总是有嗡嗡嗡的声音,就像盛夏时候浮躁的空气一样,弥漫在头顶、耳朵间。
数学老师第三次说了“安静”,不久之后,班上又开始有“嗡嗡嗡”的声音,他终于没忍住,拿三角尺重重敲了一下讲台。
巨大的声响。
班上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仇野狐被这声响吵醒了,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以为下课了,于是伸了个懒腰,就要往外走。
数学老师都震惊了。
“仇野狐!你干吗去?”
仇野狐脚步一顿,他回头用眼神问陈双念:“没下课?”
陈双念疯狂摇头。
仇野狐自然地转了个身,从课桌下随手扯出一张卷子,坦坦荡荡地举手说:“报告老师,困了,我站着精神精神。”
等真下课了,仇野狐把卷子揉成一团丢回课桌抽屉里,然后长腿一迈,快乐地去上厕所了。
陈双念把他揉成团的卷子又揪出来,展开、捋顺。
果然是随手扯的,这明明是张政治卷子。
他举着一张政治卷子听了半节课的数学,也没闲着,在上面画了好多宇智波鼬。
托那个两元店买来的台灯——后来证明那台灯多半是仇野狐被偷走的那个——的福,陈双念认识了宇智波鼬。
她其实一早就动过也看看《火影忍者》的想法,但是一打开居然几百集,算了算了。
陈双念在百度上搜过宇智波鼬,上面介绍说宇智波鼬在一夜之间杀光宇智波一族,只留下自己的弟弟宇智波佐助,面对年幼的佐助,鼬说:“恨我吧,变强吧。”
仇野狐看起来对宇智波鼬情有独钟的样子。
等高考完了,她一定要好好地看一遍《火影忍者》,没有原因,就是想知道为什么仇野狐会喜欢宇智波鼬。
下节课是英语课,也就是班主任夏北斗的课。
陈双念怕到时候夏北斗突击检查背作文,所以先把英语书从仇野狐的桌子底下找了出来,摊开到要背的那一页。
做完这些之后,陈双念才拿着杯子去接水。
外面春雨潺潺,春末夏初,天气变化得快,上午明明还有太阳,下午就开始下雨。
对面实验楼前照旧种着梧桐,陈双念经常会感叹最初设计岳鹿中学的人,得是对梧桐多么偏爱,才能大手一挥让四分之三个岳鹿中学都覆盖着梧桐树。即使是在冬天,梧桐树都不曾凋落,现在春夏的季节,更加不可能凋落,反倒更加茂盛,随着春雨一层一层落下,梧桐眼见着繁盛,叶子肥大,一片又一片紧紧挨着,在雨里翻腾,在风里搅拌。从陈双念这个角度看过去,眼前的实验楼被遮天蔽日的梧桐给挡得只剩下最顶上两层楼,现在估计没什么班级上实验课,空空荡荡的走廊上贴着名人名言竖牌匾,白色的建筑,边角被南方连绵的细雨给染上了霉灰。
好像这个年龄的人,总是会被某一个瞬间击中。陈双念盯着这一片雨,还有雨中的梧桐,突然就安静下来了。脑子里深究起来也没想什么,就是呆呆地看着这一网春雨。
惆怅了一会儿,陈双念自然而然地视线下移,因为下着雨的缘故,校园露天路上没什么人走动,但是从图书馆到教学楼的那一段路,陈双念却看见一个人影,穿着蓝白校服,怀里好像揣着什么东西似的,弓着腰,往教学楼这边飞奔。
怎么那么像仇野狐?
不可能吧?
下着雨,仇野狐没事儿去图书馆干吗?
应该是看错了。
学校里的男生,也不是只有仇野狐一个人顶着寸头……
好吧,顶寸头的男生还真的不多……
这两年不知道哪儿刮来的邪风,所有男生都一股脑剪了莫西干,两边削得超级薄,头顶却又厚厚的一堆,一群莫西干头并肩出场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植物大战僵尸》里倭瓜降临了。
陈双念右眼皮跳了一下。
她一边默念不可能,一边又隐隐觉得估计真的是仇野狐搞了个什么幺蛾子。
下节课可是夏北斗的课欸……
陈双念欲哭无泪,班主任的课谁敢造次啊。
仇野狐敢。
他踩着上课的预备铃进了教室,校服被淋湿了,但也没脱。
陈双念见他校服鼓鼓囊囊的,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陈双念就看见仇野狐的校服衣领里探出来一只大鹅的头。
白色的,黄色嘴的,黑溜溜圆眼睛的,大鹅。
陈双念一怔。
“本来是手机落图书馆了,想去拿手机来着,结果就看见了它。”仇野狐把湿了的校服脱下来,包住大鹅,抱在怀里。
“你看它是不是很可爱?”仇野狐兴高采烈地问陈双念。
陈双念说:“你看着我的眼睛,来,你再问一遍。”
仇野狐总算分神看了一眼陈双念,只见她左眼写着“你有”,右眼写着“病吗”。
“你看……”仇野狐问不下去了。
他索性捏住大鹅的脖子。
大鹅叫了一声:“gai!”
夏北斗一进课堂,听到的就是一声扁扁的,略微沙哑但又带着一点刺儿的,明显不属于人类发出的“gai”声儿。
她承认,她真的心脏漏跳了一下。
她承认,她的确第一瞬间的想法是逃走。
她也承认,她刚才的确是想转身拍开校长办公室的门,说她不做高二2班的班主任了。
“来吧。”
夏北斗深呼吸一口气。
“是我问你们,还是你们自己站起来跟我说发生了什么。”夏北斗把书放在讲台上。
仇野狐很配合,规规矩矩地站起来说了。
当然略过了去图书馆找手机的事儿,只说看它在雨里打转,很无助的样子,所以抱了过来。
夏北斗:“你看我现在无不无助?”
最后这只大鹅被关到了夏北斗的办公室里,据说等夏北斗回了办公室,里面其他的班主任对她怒目而视,因为那只大鹅一进办公室就自己找了个好位置,飞到饮水机水桶上面,端端站着,大家刚想夸一句乖,紧接着大鹅就在水桶上面拉了一泡屎。
夏北斗挤出一个笑脸,打圆场,说没事没事,隔着桶拉的,水还是可以喝的。
然后,夏北斗就皱着眉头,耷拉着嘴角,捏着厚厚一沓纸,把屎粑粑请走了,在那一瞬间,大鹅叫了一声:
“gai!”
可不就是该吗。
造了什么孽,做了仇野狐的班主任。
下午放学的时候,陈双念拍醒正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仇野狐,一边在心里感叹这个人怎么有那么多的觉可以睡,一边问:“那只鹅你准备怎么办?”
仇野狐揉揉眼睛,眼尾被揉得有些红,看起来非常妖艳精致。
他迷迷糊糊地望着陈双念,说:“什么鹅怎么办?”
陈双念说:“你把鹅捡回来,然后就不打算管了是吗?”
仇野狐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还能怎么办?放了呗,我还能养它呀,养个我妹妹已经耗费心神了。”仇野狐伸了个懒腰,坐直,然后站起来,把空书包搭在左肩上,手揣在校服兜里,晃晃悠悠地往夏北斗的办公室走去。
陈双念面儿上觉得仇野狐捡了一只鹅回来,这个举动特别神经病不可理喻,但是不可否认,她其实非常感兴趣,对于整件事情都非常感兴趣。整个严谨自律的高中里,仇野狐是唯一的不定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干出个什么事儿,爆出个什么新闻。陈双念看着仇野狐,总是会想起明朗、自由之类的词儿。
这时候,仇野狐往夏北斗办公室的方向走,陈双念也扭扭捏捏地跟上了,还自以为行动很自然,时不时还停一下,眺望一下对面的实验楼。
仇野狐走到一半停下了,身子没动,就微微回了一下头,露出完美利落的侧脸。
他无奈地说:“你要么就走我旁边来,要么你就倒回去,一个人跟在后面偷偷摸摸的是什么意思,间谍片吗?”
陈双念挺尴尬,挠挠头,走上来:“我寻思我躲得还挺好的。”
仇野狐瞄了她一眼,懒洋洋地笑了一下,没说话。
两人径直往夏北斗的办公室走。
都走到了,陈双念正打算敲门,仇野狐眼疾手快拦住她,他伸出食指,比在嘴边,示意陈双念别说话。
他听到校长的声儿了。
夏北斗和校长在一个办公室里说话,但关键是居然不是在校长办公室,而是在夏北斗的办公室。
嘿嘿……仇野狐勾起嘴角,他老早就觉得这两人不对劲儿了。
仇野狐悄悄把办公室门推开一条缝,然后凑进那条小缝,往里边儿看。
陈双念心想也没干啥啊,怎么搞得鬼鬼祟祟的。
虽然非常不理解仇野狐的这一番行动,但陈双念还是非常口嫌体正直地也趴在门缝那儿看,于是就看见夏北斗的办公室里居然站着校长。
在夏北斗面前的校长,一点都没有集合时叱咤风云、变着花样骂学生的样子。
他伸手摸了摸夏北斗怀里的大鹅的头。
“这是哪儿来的?”校长问夏北斗。
“我们班能够做出把鹅捡回来这种事儿的,你觉得能是谁?”
校长笑了一下,他伸手拍了拍夏北斗的肩,说:“仇野狐这孩子是好孩子,没什么坏心思,也很聪明,只是不愿意把正经工夫花在学习上。”
陈双念手抓着门框的手紧了一下——这即将听到关于仇野狐身世八卦的味道!好迷人!
正要再仔细听下去,仇野狐拎住她的校服领子,想要把她给揪走。
陈双念心想,这个关键时刻能让你把我给拎走吗?
她就誓死不从,脚还往后退,狠狠踩了一下仇野狐。
仇野狐吃痛抱着脚退了一下,陈双念于是得以听见校长后面说的话:
“我跟他爸爸也算是认识。孩子很早父母就离婚。妈妈后来走了,爸爸又老是在外面工作,家里平时就他和妹妹……”
陈双念愣了愣。
她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么一种情况。
再回头时,仇野狐已经背着书包走了。
陈双念也不听校长继续说了些什么了,连忙去追仇野狐,她总觉得仇野狐有一点生气。
事实证明,还真是。
因为当她追上仇野狐,跟他找话题的时候,仇野狐笑眯眯地看着她,有问必答,每一句话都接得特别顺畅,整个人散发着友善和蔼的光芒。
于是,陈双念确定:仇野狐真的生气了。
这一天的晚自习,仇野狐果然没有来。
陈双念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座位,有点怅然若失,更多的还是懊恼后悔。
晚自习结束之后,她跟着于秋一起往寝室走,在路上旁敲侧击地以“我有一个朋友”开头,大概描述了一下今天下午发生了什么,然后问于秋:“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男生会生气?”
于秋了然地看了她一眼,也不问“那个朋友”到底是谁,只说:“被人探究私事的感觉,没有人会喜欢吧。”
陈双念脚顿了一下。
于秋补充道:“更何况那个人是仇野狐,他看起来像是喜欢别人打听他的事儿的人吗?”
陈双念笨拙地辩解:“我没有打听。”
“对,你是没有打听,你只是伸起了八卦的耳朵。并且在仇野狐阻止你的时候,回身踩了他一脚,让他不要打扰你听关于他的八卦。”
陈双念觉得于秋这一番话没有毛病,分析得挺对的,也挺客观的,但是真的不太准确!
她皱了皱眉,认真抓取自己的思想活动,说:“我不是想要打听他,也不是想要探究他的八卦,我只是想了解他多一点。”
于秋长长地“哦——”了一声。
陈双念耳朵有点烧,画蛇添足地补充:“就像他曾经的一个台灯上面贴着宇智波鼬,于是我就也想看一看《火影忍者》,想知道宇智波鼬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能够被仇野狐喜欢,并且买贴纸贴在台灯上。”
于秋又长长地“哦——”了一声。
然后,她意味深长地看着陈双念:“你这么想了解他干吗?你对他很好奇吗?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奇?你有对别人这么好奇过吗?”
一连串的问题,直接把陈双念砸蒙了。
回到寝室之后,室友在追《太阳的后裔》,一群人围在一起失声尖叫,互相激动地掐胳膊:“宋仲基!柳大尉!太帅了!”
王可急得不行,隔着屏幕对着剧里女主宋慧乔大喊:“喜欢一个人最开始的表现,就是对他好奇呀!给我上!”
陈双念本来正在洗漱间刷牙,听到这句话,一个力道没控制住牙刷头直接磕到了牙龈。
疼死了。
怏怏地含了一口水,陈双念把牙膏沫和牙龈出的血一起吐出去。
早早上了床,她看起来挺平静,但脑子里老是回想着王可说的那一句“喜欢一个人最开始的表现就是对他好奇呀”。
尽管心里乱如麻,但是日子还是得继续。
学习的压力很快让陈双念放弃想这些有的没的的东西。越来越逼近高三,这学期的期末考试是全区统考,老师们把这次考试叫作“零诊”,算是高三的“一诊”“二诊”“三诊”的准备活动,作业越来越多,上课的时候老师讲段子的时间越来越少,讲题的时间也逐步精简,更多强调学生自己课下纠错,不懂的就问老师,大家都不懂的才放到课堂上统一讲。大家都闷头学习,每一周的户外活动也就集中在那两节体育课上了。
体育课内容照旧是打太极拳,仇野狐照旧陪着陈双念一起站在班级队伍的前面,带头做动作。
最该不听指挥的年级大佬都认真打太极了,高二2班的其他同学也觉得没什么了,所以放开胆子做动作。体育老师频频点头,叫着其他班的体育老师一起来看,最后综合一比较,高二2班还真的是全校太极动作做起来最漂亮标准的班级,老师们一致决定让2班代表岳鹿中学去九中参加比赛,时间定在下周五,比完赛直接各回各家。
盼望着,盼望着,下周五终于到了。
高二2班在体育老师的带领下,一起坐上学校统一包的大巴车。
陈双念和于秋前后往车内走,陈双念手里举着一盒牛奶——不得不说,虽然最近跟仇野狐的关系有点尴尴尬尬的,但是仇野狐每天给她的牛奶倒是没断过。
仇野狐早就上车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往后走,看见陈双念来了才慢吞吞地挪步子动起来。
后排的男生招手让仇野狐赶快过去,仇野狐点点头,往后走,陈双念见倒数第二排还有两个挨着的位置,连忙拉着于秋,也往后面走。
司机见人都在车上了,想着再不走一会儿可能会堵车,于是连忙发动汽车。这一发动不要紧,陈双念一个始料未及没稳住,整个人直接往前扑了一下,正巧扑在仇野狐身上。
仇野狐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提前预料到有人向他扑来似的,往后转,手往前伸,正好抱住陈双念。
身后于秋的抽气声,以及周围同学压低的尖叫声,都远离陈双念而去了。
仇野狐也没有管那么多,他就觉得胸膛有一点凉,低头一看,陈双念手中的牛奶分毫不差,直直对着他的胸,挤了一大摊。
这糟糕的画面。
“我现在道歉来得及吗?”陈双念战战兢兢。
“晚了。”仇野狐云淡风轻。
因为仇野狐的这一句“晚了”,在整个大巴车行进过程中,别的同学唱歌快乐放飞自我,联络同窗友谊,于秋戴着耳机听英语听力,而陈双念,给仇野狐剥了一路的瓜子儿。
仇野狐就跟个大爷似的,特舒服地瘫在最后一排座位上,前面就坐着陈双念。陈双念把瓜子剥得差不多能集齐一把,接着就恭恭敬敬地把那一把瓜子递到仇野狐面前。
“您请吃。”陈双念笑得辛酸且卑微。
关键是这其中的卑微和辛酸,还不能言明,因为仇野狐在每一次接过瓜子儿之后,都会用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无辜地看着陈双念,假惺惺地问:“哎呀呀,你这是被迫的还是自己乐意的啊?”
“当然是我心甘情愿的……”陈双念咬着牙,挤出一个笑。
快到九中的时候,陈双念也快把那一袋瓜子剥完了。
最后一次凑齐一堆,递给仇野狐的时候,陈双念松了一口气,莫名其妙有种“我自由了”的感觉。
仇野狐接过陈双念递来的瓜子儿,一口倒进嘴里,吃得那叫一个香,表情那叫一个享受。
陈双念咽了一下口水,安慰自己:一粒瓜子等于一碗米饭,我不吃,我就看着仇野狐吃,胖死他。
默默地转头过去,没消停一会儿,身后的仇野狐又拍了拍她的肩。
“你又怎么了?”陈双念不耐烦地回头瞪他。瓜子都剥完了,她一颗没吃,这个人还想咋的!
仇野狐像是没有察觉到陈双念的不耐烦似的,他让陈双念把手伸过来,然后往她掌心里放了一个东西,陈双念低头一看——
是一颗糖。
还是她最喜欢的薄荷味儿。
仇野狐这个人……真的是……烦死了!
陈双念把糖纸撕了,把糖塞进嘴里。
她觉得自己有点没出息,因为仇野狐给了她一颗糖,所以说她现在嘴角就上扬了。
她才不是这么好收买的人呢!哼!
于秋在一旁无奈地摇摇头,她再次觉得以陈双念的智商,成绩能考挺好,真的是她自己足够努力——仇野狐这么明显地在逗她,她怎么一点都没发觉??她怎么就没发现仇野狐这一系列举动非常自然流畅地就化解了这么多天以来的,萦绕在他俩之间的尴尬氛围?她怎么就那么轻易地被仇野狐牵动了心情好坏呢?
唉。
于秋再次无声地叹气。
自己的朋友太傻是种什么体验。
太极比赛是在九中的操场上举行,评委们坐在主席台上,参赛班级没轮到就坐在两边的看台上,轮到了就排队下去。
本来应该挺兴奋的,但是高二2班的同学们却跟约好了似的,正襟危坐,比在岳鹿中学乖多了,带队老师快感动哭了,直给2班班主任发消息说你们班孩子太懂事儿了!太给岳鹿中学长脸了!
只有仇野狐是例外,他依旧没正形,屁股是坐在看台椅子上,身体却大剌剌往后仰,戴着那个翠绿色的眼罩旁若无人地睡觉。
陈双念一边儿觉得仇野狐是个神经病,出来参加比赛还随身带着眼罩,一边又忍不住偷偷看他。
因为校服上被她泼到了牛奶,所以那会儿一到九中他就拿去用水冲了一下前襟,现在校服放在他座位边搭着晾晒,现在就穿着一件T恤,下面一条宽松运动裤包裹着大长腿,脚尖抵着前一排座椅靠背,手臂枕在脑袋后面,凸出的喉结,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的胸膛……
有别的学校的小姑娘,隔着位置偷偷拍他照。
陈双念看见了,抿抿嘴,把自己的校服搭到了仇野狐身上。
仇野狐的嘴角翘了翘。
他心情很好地哼起了歌。
哼着哼着,发现其实哼歌挺利尿的。
他坐直对着体育老师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要去厕所。体育老师对他摆了摆手,让他自己去就行。
于是,仇野狐站起来,把陈双念披在他身上的校服搭在肩上,双手插着兜,懒洋洋地走下了看台。
陈双念就转个头,跟于秋说两句话的工夫,回头就看见仇野狐搭着她的校服,一个人走了。
看这架势是要去厕所啊。
出于一种挺多余,但是又忽视不掉的担忧,陈双念老觉得就仇野狐现在这种松松垮垮地把校服搭在肩上的搭法,他上厕所的时候,她的校服——万一掉在便池里怎么办?
于是,陈双念匆匆忙忙地也跟了上去,想把自己的校服给拿回来。
结果一出田径体育场的门儿,她就看见仇野狐靠在墙边儿,眼里照旧含着一汪笑,笑盈盈地看着她。
“我发现你这人怎么老喜欢跟踪我呢?”仇野狐嘴角含着笑,心想陈双念是不是担心他,看他走了还跟上来看看。
“谁跟踪你了?我是来拿我的校服的。”陈双念诚实作答。
行吧。
仇野狐把肩上的校服扯下来,抛给陈双念。
看着仇野狐走远的背影,寸头,高高大大。
挺拔,昂扬,像一棵桉树。
陈双念想起在操场上九中的那些女生偷拍仇野狐,她鬼使神差地也从校服裤兜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对准仇野狐的背影,“咔嚓”拍了一张。
忘关静音了。
一片安静中,这一声相机按下的“咔嚓”声儿,简直响彻云霄。
已经走了一段距离的仇野狐,转过头,挑起眉,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陈双念。
“当我面儿偷拍啊?”他问陈双念。
真上场了。
陈双念站在队伍最前面领做动作,说实话,其实头脑一片空白,但是因为身边就站着仇野狐,他就算在现在这个时候,依旧看起来特轻松,特没当回事儿,这给了陈双念很大的勇气,破罐子破摔,管他的,真忘动作了,丢脸了,那也只能说明是命里有此一劫!
台上的评委一脸苦大仇深,周围的九中的或者别的学校的同学全都专心盯着,属于太极的音乐慢慢悠悠地放着,陈双念没多想别的,完全顺着平日留下的肢体记忆做完整套。
挺顺利,没出错。
收势动作完成,陈双念把提着的那一口气松下。
2班有序离场,回到之前坐着的位置。带队的体育老师笑得合不拢嘴,说感觉不错,他刚刚借拍照之名去评委背后溜了一圈,老师们打的分都不错,保守估计能抱回一个奖杯。
事实证明,带队老师没扯犊子,最后宣布结果,岳鹿中学高二2班得了一等奖。
大家都沸腾了,带队老师也很激动,他寻思应该能抱回一个奖杯,只是没料到居然是一等奖!
带队老师一挥手:“走!吃饭去!庆祝去!”
吃完饭,老师说要来个合影。
整个班都在,饭店摆不下,一群人就到饭店外的台阶上合影。
老师让陈双念和仇野狐两个领头人站到第一排中间C位去。
给他们拍照的服务员拿着手机比半天,陈双念脸都笑僵了,正在思索这人在干吗呢,咋感觉没有拍呢,就见服务生无奈地对她点了点:“唉,女生你踮下脚,你现在看着太像旁边男生的手部挂件了。”
班里同学窸窸窣窣地笑了。
陈双念稍稍觉得脸有点烫,侧头看了一下身旁的仇野狐,这人也在笑,眼睛像燃着两簇磷火,亮亮的。
“别看了,”服务生开口道,“快,踮个脚。”
陈双念就听话地踮脚,只是踮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老是晃。服务生按了好几张,一看,陈双念都是仇野狐身边的一个模糊人影。
仇野狐见势就从旁边的花坛搬来四块砖,让陈双念踩着。
陈双念照做,一站上去——
我的天!
这个世界原来长这个样子吗?
平时都是在仇野狐肩膀下活动,现在她终于越过仇野狐的肩膀,可以直视他的喉结了。
陈双念这个激动啊,这个难以言表啊,这个翻身农奴把歌唱啊,她感觉呼吸的空气都新鲜了很多。
整张照片下来,大家脸上都露出了喜悦的笑容,尤其是陈双念,笑得那叫一个开怀灿烂。
于秋评价说,但凡陈双念手里再提串葡萄和水稻,就是一标准的庆祝全国农民大丰收的海报。
陈双念没听见于秋的这个评价,她就是有点惋惜,又有点珍惜地隔着屏幕抚摸这张照片,放大看了好半天,良久才说:“唉,我要是真的这么高就好了。”
九中、学校、家,相当于一个三角形,跟着大部队一起回了学校再回家,等于绕了一圈。仇野狐问陈双念要不要跟着他打车直接回家,这样方便多了,她立马点头,两人跟带队老师说了一声儿,然后就走到街边拦车。
并排坐在车里,陈双念突然就觉得有点慌张和紧张。
车内开着空调,窗户紧闭,陈双念咳了咳,对司机说:“大哥,能开窗吗?”
司机大哥挺不解:“这天儿多热啊。”
陈双念呵呵干笑两声:“现在天儿都黑了,没多热,吹吹自然风挺好的。”
“行吧。”司机关了空调,往下降了一半的窗户。
陈双念呼吸了一口车外闷热但又顺畅的空气,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又翻出刚才的合照,没话找话:“你看,这是不是我们的第一张合影?”
仇野狐想了想,之前运动会的时候,已经有了一张合照了。但是陈双念当时忙着给他别别针,估计不知道。
他想了想,摇摇头,难得实话实说:“不算是。”
陈双念挺讶异:“啊?我们之前啥时候拍过?”
仇野狐笑了笑,没说话。
他瞥了一眼陈双念手中的合照,转移话题:“你真的好矮啊。”
陈双念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梗起脖子:“是你太高好吗!以后我站着的时候,请你自动走下三级台阶好吗!”
仇野狐笑呵呵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开始做作:“啊?那怎么行!那不就离你远了吗?我怎么舍得呢!”
陈双念:“……”
她一下就不紧张了,心也不怦怦跳了,白了仇野狐一眼。她一脸“你有本事再给我浮夸一点”的表情:“你就行行好,闭嘴吧。”
到了陈双念家,陈双念下车。车门关上的一瞬间,仇野狐听到陈双念的惊呼。
他一惊,连忙让司机停车,快步冲到陈双念面前,只见她蹲着,面前是一只小奶猫。
仇野狐第一感觉是,什么鬼!这猫跟陈双念怎么长得这么像?
所以在陈双念为难地说家里已经有了陈啾啾,爸妈不可能再同意养猫猫的时候,仇野狐不假思索:“那我养吧。”
陈双念第一反应当然是说好呀,然后紧接着就想起:“欸?之前说养鹅的时候,你不是说养个妹妹已经够耗费心神了吗?”
仇野狐面不改色:“我愿意为这只猫,再耗费一点心神。”
两人带着小奶猫去附近一家宠物医院做完一系列检查之后,仇野狐就养了这只小奶猫。
登记疫苗注射的时候,医生问猫猫名字是什么。
仇野狐想半天,说:“仇霸天。”
“??”
陈双念满脑壳问号。
她连忙阻止医生往下落就要登记的笔:“等等!”然后转头瞪仇野狐,“人家是女孩儿,你取的什么名字啊!”
医生说:“没有,它是男孩子。”
陈双念震惊,再次把小奶猫抱起来看了一眼:“我没看见啊!”
医生耐心地把猫猫腹部后半段的毛撩起来,指着一个小突起:“喏,这儿。”
陈双念:“行吧……”
她艰难地接受了仇霸天这个名字。
仇野狐又在宠物医院里买了一个可以提着走的猫窝,把小奶猫装进那里面去:“霸天,我们回家!”
陈双念一听这个名字,脑子就犯晕。
她蹲下去,从猫窝的窗户里看猫猫:“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猫猫不理她。
“你看!它都不喜欢这个名字的!都没反应!”陈双念说。
“废话,刚被人看光光了,哪只有尊严的猫会理你?”仇野狐说。
陈双念无言以对。
她发现自己总是说不过仇野狐,不管占不占理,她都说不过仇野狐,而且结果往往还是她最后发自肺腑地觉得仇野狐说得对。
带着这只仇霸天回家的时候,妹妹特开心,抱着仇霸天亲了好几口,说:“想不到有生之年,我家里还能有一只猫,真的太好了!”
仇霸天不理她。
“可惜我过两天就要去陈辉阿姨家了,”妹妹不舍地又亲了一口小奶猫,“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你不要忘了我呀。”
仇霸天依旧不理她。
仇野狐坐在一旁,看着妹妹和仇霸天之间非常不平等的单方面互动。
他想起之前在微博上看到的一句话:人类应该向猫学习,保持冷漠,适当撒娇,几乎不动心。
然后,他又想起之前去寺庙的路上,碰到一个算命的,摊后面支着一排字:人要有不爱之慧,才能免于长哀。
仇野狐叹了一口气。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灵存在的话,他倒是真的想问问神灵是怎么分配每个人生命中的挫折和欢喜的。
“哥,”总是酷酷的,一副小大人模样的妹妹,把仇霸天放到地上,凑到仇野狐身边,挨着他坐下,手挽着仇野狐的胳膊,摇了摇,“我去陈辉阿姨家里了,你生气吗?”
仇野狐低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刻的感受,他形容不出来,他就觉得岳鹿市连绵不断的漫长雨季总没有停,他还在凉凉的雨里面跑着,没有尽头,也没有出路。
“我为什么要生气?”仇野狐露出个一点唏嘘也没有的完美笑容,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头,柔声说,“本来早就该跟着他们去住了啊,跟着哥哥住算是什么,我又不能是你的监护人。”
妹妹放心地点点头。
她还太小,没听出来仇野狐话里的真正意思,也没察觉到,仇野狐是说“我又不能是你的监护人”,而不是说“我又不是你的监护人”。
“行了。”仇野狐把妹妹推开,“腻歪完了,赶紧去洗漱,明天带你出去玩儿。”
妹妹高兴地应了一声:“可以去滑滑板吗,叫上念念姐姐一起!”
仇野狐摇摇头。
“念念姐姐要学习,不要打扰她。”
差不多晚上十一点半的样子。
仇野狐院子背面亮起车灯,发动机的声音轰鸣,一道黑影驶进黑暗里,立马和夜色融为一体。
“仇哥好久没来了啊!”陈嚣一见着仇野狐的车身,刚拐过弯儿就认出来了,忙热情地打招呼。
“忙。”仇野狐把头盔摘下来,露出精致的五官,还是懒洋洋地笑着,他对着刚才说话的陈嚣抬抬下巴,当作打招呼,“今晚上有场子吗?”
“仇哥到场,没场子也得安排上!”
“哈哈哈哈哈哈。”仇野狐笑着,看起来挺开心,上半身往下趴在摩托车上,“哪条道?多少钱?”
“湖滨老路,绕水库一圈儿,400。”陈嚣也没废话,“有差不多五个人的样子。”
仇野狐点点头。
“知道了。”
其实学校里那些传闻都错了,什么他一个人单挑六中所有混混刺儿头,怎么可能,他要那么厉害了还读书干吗,直接去少林寺得了。他只是赛摩托比较厉害,能传出这些话,是因为六中的老大之前也来这里赛摩托,输了,回去之后说没干过仇野狐,传来传去就变成了仇野狐一个人干过了六中所有刺儿头。
别人来赛摩托,也许是为了追求刺激,也许是学得不耐烦了,想出来做点儿别的事情证明自己很牛,也许什么也不为,只是为了同龄人之间的面子。
但是仇野狐来赛摩托没别的原因,就是挣钱。
初一的时候,仇野狐爸妈离婚,妈妈去世,爸爸也许是愧疚,也许是真的忙,不怎么关心他和妹妹的死活,一心建设新家庭——也就是有陈辉阿姨的那个家。
仇野狐未成年在外面找不着正经工作,整个人正烦着,学校里还有人找碴儿,他顺理成章跟人打了一架,确切来说是单方面揍人。谁知带头找碴儿的人后来搬了救兵陈嚣,陈嚣到场后非但没有参与这场斗殴,他还挺欣赏仇野狐不要命的打法,得知仇野狐缺钱,说晚上在水库边有摩托车比赛,赢了就可以拿钱。
从最开始的受伤还垫底,慢慢地,对地形越来越熟悉,骑摩托车也越来越顺手,仇野狐最精彩的一次比赛,是和陈嚣比的,两人没有约钱,而是定了输的叫赢的人哥。
陈嚣一辈子都不会忘,孤零零的路灯下,仇野狐摘下头盔,对他勾起嘴角,懒洋洋地笑了一下。
“叫哥。”仇野狐说。
陈嚣当时心里“咯噔”一下,他好像看见月光下的人鱼,从波光粼粼的水面中跃出来,沾着水的尾巴拍在礁石上,透明的水花四溅,像是钻石落了满天。
那之后,仇野狐来得少了,据说是他那忽视兄妹已久的爸爸,好像突然良心发现,又转头回来给生活费了,给得还不少,仇野狐没必要再来用命换钱。
今晚上仇野狐突然出现,陈嚣在心里几乎是欣喜若狂地喊了一声“仇哥”,然后才压下兴奋劲儿,换上热情的普通调子,打了个招呼。
没有哪个活得开心顺遂的人会来这里。
仇野狐再次出现,说明这人遇上不开心的事儿了。
陈嚣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说“心疼”这类话太娘们唧唧了,但是他确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是真的讨厌仇野狐的父母——既然生了,那就好好负起责任啊。怎么可以中途就撒手,然后又突然若无其事地回来,继续作出长辈至亲的模样照顾养育。
仇野狐从来都摆着一张无懈可击的笑脸,但陈嚣每次看着仇野狐,总觉得他笑比哭还心酸。
一轮比赛下来,仇野狐毫无悬念地成了赢家。
陈嚣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怎么了?”
仇野狐笑了笑:“什么怎么了?”
陈嚣无奈地看着他:“在我面前你装个什么劲儿。”
仇野狐呼一口气,手往后撑,坐在路边:“我妹要被接走了,去我爸那里。”
那栋曾经住着他爸、他妈、他妹妹和他的房子,以后只有他一个人了。
“你呢?”陈嚣沉默了一会儿,问他。
“我还是守着我妈吧。”仇野狐又笑,好看的桃花眼眯成一条缝,他漫不经心地说,“毕竟是我把她气死的。”
周一回学校。
仇野狐照例给陈双念带了一盒牛奶。
陈双念快要学疯了,明明离期末考试还有一个半月,她那架势却好像明天就是高考。
仇野狐有时候会看不懂陈双念,为什么要那么努力呢?努力了,学习了,考好成绩了,或许以后上好大学了,然后呢?又能怎么样呢?人活一辈子,最后能得到的除了大把大把的失望和孤独,还能有什么呢?不过是一场竹篮打水而已。
成绩好,努力上进,就能保证未来是好日子吗?什么是好日子?挣足够多的钱?他爸爸挺有钱的,但是他从来没觉得他爸爸的日子是过得好的。爱一个人?他妈妈挺爱他爸爸的,但是最后还不是被背叛了。
无聊。
仇野狐打个哈欠。
他慢腾腾地又趴到桌子上,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还行,起码现在没有陈双念在身边,他也能睡着了。
说来还真的一点科学依据都没有,他曾经连续做那么久的噩梦,一睡觉就梦见妈妈浑身惨白僵硬死在自己面前的样子,还以为是妈妈来索命,不让他好好活下去,但是做母亲的可能到底心软,又让他冥冥之中碰见也去了图书馆的陈双念,而素不相识的陈双念给了他良好安稳的睡眠。
“仇霸天怎么样了?在你家待得习惯吗?”
晚自习的时候,陈双念问仇野狐。
没等仇野狐回答,一道闪电横空出世,隔了几秒,雷声才轰隆隆响起来,大雨猝不及防砸下来,紧接着教室的灯熄灭,走廊应急灯亮起来。
停电了。
整栋教学楼开始沸腾起来。
黑暗中,仇野狐听到身边陈双念发出不受控制的尖叫声。
“怕?”
教室乃至整个教学楼都太吵了,仇野狐问这一句话的时候,凑近了陈双念的耳朵。
陈双念反应很大地往后退,椅子在地上的摩擦声特尖锐,滑过两人的耳朵,就像指甲不小心划到黑板上。
尖锐的声响好像是直接灌进陈双念耳朵的,她摸了摸耳朵,有点烧突突的。幸好现在黑灯瞎火,仇野狐看不见。
仇野狐没有听到陈双念的回答,但是感觉到了陈双念往后躲。
他皱了皱眉,伸手牵住陈双念的手腕,强硬地把她往自己这边拽。
这才感觉到陈双念的身子其实是在微微发抖的。
“你怕黑?”仇野狐又问了一遍。
“不然你觉得我现在是兴奋地颤抖吗?”陈双念反问仇野狐。
仇野狐难得被陈双念噎住。
他沉默了两秒,然后手腕转了一下,从拽住陈双念的手变成了手往下,掌心覆盖住陈双念的手背。
陈双念察觉到仇野狐无声的安慰,她张了张嘴,老老实实地真诚道谢:“谢谢。”
“别怕。”
谁知道这时候仇野狐也正好开口。
仇野狐觉得陈双念应该是听到了他这一声“别怕”,陈双念觉得仇野狐应该也听到了她这一声“谢谢”。
一点毛病也没有的两句话,但是两人却又都同时觉得脸有点烧。
尴尬。
无所适从。
没几分钟,电就来了。
教室灯亮的一瞬间,陈双念匆匆忙忙地把手从仇野狐的掌心里抽出去,然后迅速埋下头,一头已经长到脖子根儿的短发齐刷刷地落下,遮住红彤彤的脸和耳朵。她不自觉地坐直身子,作出一副认真写作业的模样。
仇野狐低头望着自己突然空掉的手心。
湿漉漉的。
原来刚才出了那么多汗。
上一次这么紧张,还是在法庭上,法官问他:爸妈离婚了,是要跟爸爸还是要跟妈妈。
仇野狐皱了皱眉。
不愿再想。
他把头埋进胳膊肘里,不太舒服地闭上眼睛,打算继续睡觉。
过了一会儿,右边胳膊突然被轻轻戳了一下。
仇野狐露出半张脸,看着陈双念。
“这是我总结的政治答题模型笔记,”陈双念抿抿嘴,“背下来,考试就可以有分的。”
仇野狐藏在手臂间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他本来可以对陈双念说一段儿他的“人生就是一场竹篮打水”理论,他本来也可以嗤笑一声说他不稀罕考试的分,但是,他想到这个本子平常陈双念都藏着掖着,不让别人看或者翻,一副爱护得不行的样子——
“好,我背。”仇野狐接过本子。
那次周考,仇野狐别的科目照旧一塌糊涂,但唯独政治,他有史以来第一次及格。
为了庆祝自己考出好成绩,仇野狐连着三天没来上晚自习。
夏北斗寻思这庆祝仪式也太长了,所以叫陈双念去看看仇野狐干吗去了。
陈双念苦哈哈地问仇野狐,仇野狐眉开眼笑:“我练习篮球去了。”
说完,他对陈双念眨眨眼:“你知道吗,我现在闭着眼睛都能投中三分球。”
陈双念沉默了半秒:“哇哦,那你可真棒。但是,学习也不能落下哦!”
仇野狐皱皱眉,一脸正经:“我上次政治考及格,已经耗费我毕生心力了。注定辉煌不再,所以我才来开辟新道路,谋求新发展的。”
陈双念深呼吸一口气。
没关系。
这就是个戏多的神经病。
要耐心。
“高三还没开始呢。”陈双念苦口婆心地劝解,“很多人就算从高三开始才学,但是最后可能比从高一就开始学的人考得还好。你不要这么早就说这次及格就是你的顶点……”
陈双念话没说完,仇野狐扭头就走。
“欸?”陈双念追上去。
“我跟聂大盘已经约好了,他已经在球场等着了。”仇野狐还邀请陈双念呢,“你要来一睹我的风姿吗?”
“好。”陈双念说。
偌大的篮球场,四周已经围满了人,球场中间站了两堆人,其中一堆里站着聂大盘。
聂大盘见仇野狐走过来了,招招手,大声喊:“快点儿!就等你了!”
仇野狐应了一声。
他把陈双念带到球场边的最佳位置,把校服脱下来塞到她怀里:“一会儿仔细看我啊。”
陈双念没顾得上看周围同学的神情,她把怀里尚且留着仇野狐余温的校服紧了紧。
“嗯!”
陈双念仔细看仇野狐了。
仇野狐真的帅,平时懒洋洋趴桌子上安安静静地睡觉的样子很帅,现在动起来满场跑的样子也很帅。
他个子高,跳起来的时候,陈双念觉得面前好像闪过了一双柱子似的,只看见腿了。他在夕阳温柔的光下面和聂大盘隔空击掌,红橙色的夕阳就像咸蛋黄,从两人的手掌间露出来,倏地出现,然后又闪着消失,最后少年们追着球离开了,于是夕阳又安安稳稳地挂在远处低垂的天幕角落。
“这儿!”仇野狐对着队友大喊一声。
“接住!”队友把球传给他。
仇野狐蹦起来,在球场中央,与篮筐隔着老远的距离跳投三分篮。
“砰——”
进球!
全场围观群众欢呼雀跃,陈双念也跟着欢呼了。
但是欢呼完,她就察觉到不对劲儿了。
那边仇野狐双手握拳,享受着观众的欢呼,闭眼给自己喝彩!正开心呢,聂大盘丧着脸走过来,看起来郁闷极了:“老大!你投错了!我们的篮筐在那边!”手指着完全相反的方向。
仇野狐:“……”
陈双念发誓,她真的不想笑,但是憋不住啊!尤其是看到仇野狐得知真相后猛地瞪大的眼睛,以及下一秒立马朝自己这个方向望过来的眼神——
陈双念:“哈哈哈……你个垃圾!”
因为陈双念这句脱口而出、没加思考的话,仇野狐自己一个人生闷气生了两周。
他如果自己一个人生闷气也就算了,关键他不是这种人,他生闷气,就会连着让陈双念也不好过。
陈双念这两周可以说过得如履薄冰。
第一天:
“我给你接了水。”陈双念笑得甜美且谄媚。
“哇哦,那真是谢谢了呢。”仇野狐也礼数周全,浑身散发着和蔼的光辉。
第二天:
“我给你带了食堂的糯米烧卖和手抓饼。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陈双念再次笑得甜美且谄媚。
“哇哦,这怎么好意思呢。”仇野狐再次礼数周全,浑身散发着慈祥的光辉。
第三天:
“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我不是说你是真的垃圾,就,网络流行语……你知道吧?”陈双念苦着脸,乞求原谅。
“嗯嗯,我知道呢。”仇野狐笑得和蔼可亲。
第四天:
“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吧!”陈双念悲痛认错。
“欸?我不觉得你错了呢。”仇野狐很惊讶。
第五天:
“说!你到底想怎么样!”陈双念恶狠狠地瞪着仇野狐。
“没想怎么样呢。”仇野狐还是笑眯眯的。
……
如此轮回过了两周之后,陈双念彻彻底底服了。
铁服的那种服。
她算是对仇野狐的记仇程度有了质的认识。
周末去小广场滑滑板,遇到仇野狐的妹妹,陈双念痛苦地回忆了这两周的凄惨遭遇。
妹妹说:“就是你惯的!新的一周你就别搭理我哥,你看他会不会把自己掰过来。”
正在家里和聂大盘打游戏的仇野狐凭空打了个喷嚏。
“老大,马上就要零诊了,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一局结束,聂大盘把游戏手柄丢在一旁,问仇野狐。
“你想作弊?”
“不是!”聂大盘连忙否认,“作弊除了欺骗欺骗家长还能有啥用,老师同学谁不知道谁啊。”
再说了,他要是突然一下子考好了,他的家人也不会天真地以为是他用功努力了,反而直戳真相,问他是不是作弊了。
何必呢。
聂大盘怅然叹一口气,道:“昨晚上做梦,梦见我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后来去学了美容美发,天天给人洗头,手都洗烂了,给我吓醒了。”
他从桌子上拈起一块西瓜,两三口啃完。
他继续说:“老大,你想过要认真学习吗?”
仇野狐摇摇头,很诚实地说:“没有。”
“我想过。”聂大盘又拈起一块西瓜,这次吃得慢了些,“但是学习太难了。尤其现在还有手机、平板电脑,有时候你不得不感叹一句,科技的进步真的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方式。以前有什么问题不懂的,就查字典,或者留着第二天问老师,现在手机、平板电脑上就能查,你拿起手机、平板电脑,解锁,划开屏幕,然后你就会忘记那个不懂的问题。”
仇野狐一愣。
聂大盘把西瓜皮儿抛进茶几旁的垃圾桶里。
“太难了。”他无奈地摇摇头。
“少来。”仇野狐说,“这只是借口而已,陈双念也有手机、平板电脑,但是她怎么没像你这样?”
聂大盘诧异地看了仇野狐一眼:“老大你没必要吧?也没在学校啊,你居然还把陈双念挂在嘴边?再说了,你拿我跟她一个年级前十的比?你是看得起我还是看不起陈双念啊?”
世界上有很多东西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譬如考试。
尽管陈双念十分不情愿,但是零诊——也就是高二下期的期末考试——还是踩着稳健的步伐来了。
她整个考试过程都紧张得不行,考完就知道肯定砸了。
结果成绩下来,果然砸了:全班第7,全校第34名,全区第167名。
算得上是有史以来考得最差的一次。
与此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于秋,一如既往的优秀:全校第一,全区排名第9名。区排名前20名分都咬得很紧,于秋就比第八名少了0.5分,整体算起来跟区第一名就少了4.5分。
陈双念简直万念俱灰。
拿成绩的那一天,陈双念站在教室外的走廊,趴在栏杆上往对面实验楼看,梧桐依旧茂盛,还是只能看见实验楼的最顶两层,走廊上的名人名言牌匾还是安稳挂着,盛夏的阳光倾到实验楼上,阴影在各个地方绽放,对比下来,明亮的更加明亮,晦暗的更加晦暗。
你也知道,一个人如果平庸,那其实没什么,但如果一个平庸的人不甘平庸,那么灾难就开始了。
仇野狐靠在教室后门,看着陈双念趴栏杆儿上发呆,看了一会儿,走过去,说带她去吃火锅。
陈双念觉得仇野狐有病,七月盛夏,谁没事儿去吃火锅?
仇野狐还是笑呵呵的,没多解释,拎着陈双念就去了。
热气氤氲,陈双念塞了满满一口的肥牛,看着对面有条不紊烫鸭肠的仇野狐,猛地就哭了。
她说老天爷太不公平了。
“我平时难道不努力吗?我辛勤的汗水洒得还不够多吗?为什么在关键考场上,进入高中的第一场重要考试,我居然就考砸了,万一高考我也这样考砸了怎么办,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整个高中三年我的努力都白费了,为什么我的人生和未来要靠一场考试来定乾坤,为什么有的人不参加高考就可以有选择的机会……”
她呜咽着说了一大堆,仇野狐就静静听。
等她哭够了,他把盘子里烫好的鸭肠和肥牛,还有两个鹌鹑蛋,放到她面前。
“吃吧。”
陈双念擦眼泪:“你不安慰安慰我吗?”
“唉!”仇野狐叹一口气,“我全班倒数第四,全校倒数两百名,全区的排名一眼看过去都数不尽位数,怎么看怎么觉得我比较需要安慰。”
陈双念破涕为笑:“你这个人真的太烦了……”
仇野狐懒洋洋地撑着下巴:“你可比我厉害多了。高三还没正式开始,怎么就泄气了?”
他隔着桌子和热腾腾的雾气,笑得很温和:“吃完这一顿,接下来继续前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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