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良言写意 > 第六章 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出能令他如此的人

詹东圳正在埋头签文件,公关部经理赵凌菲亲自泡了杯咖啡给他。

    “詹总,你要的咖啡。”

    詹东圳抬起头来看她一眼,笑嘻嘻地说:“怎么麻烦凌菲你端进来?”

    “给你报告好消息。”

    “什么事?”詹东圳放下笔,他虽然这样听话地问,但是赵凌菲晓得他似乎已经猜到。

    “今早把传真发过去,现在还没有回音。”

    “没有回音还是好消息?”

    “至少没有立刻拒接,所以估计厉氏那边有戏。”她想起当詹东圳说出这个提议的时候,当场有几个人能料到是这个样子。

    其实,原本要卖蓝田湾就是詹东圳一个人力排众议以后才有的操作。哪知后来爆出那样的市政规划,让这个项目身价立跌,几乎打垮整个东正的根基。

    不过,就是这么利润不高的项目,居然引得厉氏的橄榄枝。

    “人家无非也是想陪着我们做点小生意,打发时间。”他幽幽地笑。他笑起来,眼睛柔柔地弯下去。

    “这笔生意做完,你也应该考虑下自己的事了。”赵凌菲一边将他桌上已经签完的文件整理好,一边说。

    “什么事?”

    “你说呢?别跟我装傻。”

    “难道是娶你?”

    赵凌菲闻言咯咯地笑了,“你少来。”

    “你这样,好伤我的心。”

    “平时在人前戏弄戏弄我这个老太婆就行了,别一直没个正经的。”她前些年和丈夫离异,比詹东圳长了好几岁,私下里就一口一个“老太婆”自称。

    “其实……”他的睫毛耷下去,“有时候挺委屈你的。”

    “是啊,东正少东嫌弃糟糠之妻,另结大龄狐狸精,这样的八卦新闻我想起来都头疼。”

    詹东圳又笑了。

    “这弱水三千,你也别只巴望着那几瓢啊。我们B市上下,青睐你的小姐妹们多了去了,或者你看不上的话,其他地方的也去找找。”

    “嗯。”詹东圳淡淡地回了个笑脸。

    “沈大小姐那边,你都许久不联系了,挂个电话去吧。”赵凌菲说。

    “忙完再说吧。”

    赵凌菲看着他,再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天生个性柔和,谁说什么开导的话都不会恼,只是静静地听。可是,有时候听着是一码事,照不照做又是另一码事。

    她拿着要的文件离开,走到过道上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办公室,摇头笑了笑。

    刚才詹东圳嘻嘻哈哈地对她说“难道是娶你”,这样一句话让她这个过尽千帆、被人看作人精的大龄妇女也略微有点动心。

    不知什么样的女人,能拒绝他。

    可是,他们相互都不会成为对方的那杯茶。

    从昨天开始,不知道受到什么气压的影响,便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和以往夏天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一杯接一杯的咖啡灌下去,他仍然觉得不大提得起精神,也许就如某人所说,他天生就是败家的料。

    “詹总。”他刚仰在沙发上,助理又来了内线电话,“三点了,上周安排了四点要到市委秘书三科。”

    “好的,你准备车,我立刻就去。”说着,他扣好衬衣,拿起西装看了下腕表就出门去。车上等红绿灯的间歇,他给谢铭皓拨了个电话。

    “铭皓,是我。”

    谢铭皓听见詹东圳的声音,跟写晴做了个手势,准备从病房里出来。

    “铭皓……”写晴怕生,看了眼医生,然后拉住他的衣角。

    “写晴听话,我接个朋友的电话。”谢铭皓捂住话筒,小声地哄她。

    见写晴怯生生地点了点头,谢铭皓才轻轻拉上门,走到过道上。

    “东圳,我正陪写晴在医院复诊,所以下午没去开会。”

    “嗯,我知道,她有些好转了没有?”

    “对了,任姨说那天晚上,她突然问写意来着。”谢铭皓说。

    “她想起写意了?”詹东圳略微吃惊。

    “也不全是,就那么一下,吃饭时不经意地问了一声,而且很平静。后来我们再问她,她说她不记得这么说过。”

    “哦……”他应了一声。

    谢铭皓只出去说了几句话,写晴待在里面情绪就开始烦躁起来,她极不适应陌生的环境。

    “铭皓。”她站起来喊。

    谢铭皓听见忙说:“写晴叫我,我挂了。东圳,任姨说好久没见你了,叫你过去坐坐。”

    “算了吧,我去了怕又不成样。”

    “你……”谢铭皓不知道怎么说,“大概没事,任姨希望你来看看她也是好的。”

    詹东圳迟疑了一下说:“好吧,我这边要是结束得早,就去一趟。”

    开完会又去应酬着陪人吃饭,赵凌菲陪着他,自然是替他挡了不少酒。

    他酒量很差,很多次都是偷偷到洗手间吐掉,要是赵凌菲见他脸色不对,自然就帮他耍滑。

    赚钱赚到这个份儿上也够受罪的,他特别讨厌有时候和一大桌子人吃饭,还有人不停地劝酒,劝来劝去,双方的口水磨干,时间花光,饭菜全凉,简直称得上地老天荒了。

    他曾经对赵凌菲说:“我觉得大家最好在喝酒前把自己能喝的量上报,然后一次性倒好,自个儿喝自个儿的,自个儿吃自个儿的,方才尽兴。”

    赵凌菲笑道,“那喝酒还有什么乐趣?”

    “本来喝酒就不是件出乐子的事。”

    从酒店出来已不早,赵凌菲又去安排下一个节目,而他找了个借口走了。可是,那一夜他也没有去沈家,车到门口了,还是没有进去。

    夜里,他给写意打了个电话。

    “呃……”她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的。

    “怎么了?”

    “我这里不方便。”写意说,然后瞄了一眼在旁边看电视的厉择良。今天吃了晚饭以后,厉择良突然决定搬回了他那套高层的公寓里。

    这样搬来搬去的,不烦啊?

    写意很想抗议。

    “我想找你聊天。”詹东圳说。

    写意一脸无奈,难道这人听不懂她说话?她不是说了不方便吗?

    这是她和厉择良独处的第二夜,却是在这间公寓的第一天。厉择良从公司一出来回厉家老宅直到现在,心情明显不如昨天好,闷闷的,将频道换来换去,也不怎么说话。

    美人果真难博一笑,写意想。不然人家周幽王为什么为了逗褒姒乐一乐,连烽火都用上了?

    “我真不太方便。”

    “写意,我想你。”詹东圳蜷在床上说。

    “你喝醉了?”

    “没有……”他说。

    “没有才怪。”写意没好气地说。

    “你过来看我吧。”他撒娇。

    写意沉默了下,觉得这人说话有些不对劲,“你被女人抛弃了?”

    “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詹东圳苦笑。

    “想找人电话聊天,信息台有这种电话服务。想找情人当面倾诉,你去安排些女友A、B、C。若是有心理问题,我帮你联系医生。请问詹总,你还有什么要求?”

    詹东圳笑了笑,“可惜,我只要写意陪。”

    “你怎么了?”写意不禁站起来,走到阳台上去。

    “我会不会就这样孑然一身、孤独终老?”

    “胡说。”

    “在每个地方我好像都是多余的。”

    “你后悔我让你……”

    “不是。”他打断她。

    “难道是你今天去看写晴了?”

    “没有,我只从铭皓的电话里听到了她的声音。”

    “那……明天去看看她吧。”

    “算了,我不喜欢。”

    挂了电话,写意从阳台回来,撞上厉择良阴霾的脸色。

    “什么电话还要出去接?”

    “呃……一个朋友。”写意解释。

    他瞥了她一眼,看得她有些发毛。

    于是又补充:“是女的。”

    他转过脸去继续盯着电视屏幕,误让写意以为他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却没想到,他过了会儿又突然冷嗤地嘲讽着说:“不知道如果那个詹东圳听见你说他是个女的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写意一愣,他原来装成那样,其实暗地里在侧耳聆听她说话。

    “女的就女的吧,想来被詹东圳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恼。”撒谎被当场戳穿,面子上总挂不住,可是她嘴里也不服输,嘟囔着说。

    “在你眼中,他是千般都好。”他冷哼。

    写意瞧了瞧他那张黑着的脸,这个男人说话怎么一股小媳妇儿的酸味?

    “你不会……”写意眼珠一转,“呀,你不会是连这个也要吃醋吧?你这个男人怎么比我还小气?你在公司见我就黑脸,一见其他女下属就如沐春风的,搞得好像个个都和你有一腿一样,我要是你那样,岂不是要气死?况且你以前那些风流韵事在公司里传来传去,我都是左耳进右耳出,都没有和你计较,今天我才接个……”

    “沈写意!”厉择良终于恼羞成怒地高声阻止她。

    写意的嘴巴无声地开合几下,终究还是迫于他的淫威没有继续说下去。然后她盯着他瞧,看着他被她盯得很不自在的脸,须臾之后蓦然笑了。

    “有时候,你真可爱。”要不是她忌惮他依然保持着冷峻眉目,她铁定要扑上去一个熊抱。

    “沈写意,你滚一边儿去。”他恶狠狠地说完,关掉电视,取了本书坐下来看。

    “我要看电视。”写意小声抗议。

    “你就不能找点有营养的事情做?”

    “你要看电视的时候,看电视就是一件有营养的事情。你现在想看书了,书籍又成了人类的营养源泉,明明……”她委屈地蹙着眉说,最后小声得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听得见。

    “嗯?”他的语调尾音拉长上挑,显然是对写意的挑战有些不悦。

    “呃……其实我想说的是书籍明明是人类的朋友。”她被迫也得看书,走到沙发背后的书架前,有些傻眼。

    一排一排的社会学、经济学、营销学、管理学书籍。

    果然很有营养。

    晃眼一看书架上的书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什么折痕和污渍,似乎少有人看过。她随手抽了一本出来,发现这些书都不是摆设。很多页上面有他的笔迹,有的地方被铅笔给细细勾起来,还有备注。她不是个喜欢在书上写字的人,总觉得有些糟蹋东西。可是当看到他在一页一页的印刷纸上留下的那些笔迹时,心中不禁对这些书和这种习惯都开始有点喜欢了。每一个字都称得上凌厉俊雅,着实看得人心欢。

    可惜了今夜好好的一场读书会,只有厉择良一个人在看书,而写意变成了看书主人的字。这样一本本地翻过去,她不是为了汲取知识,而是为了寻找每本书上偶尔闪现的那使人迷恋的字迹。厉择良抬头瞅了瞅正读得津津有味的写意,正诧异她看这类书居然没瞌睡,眼眸却突然锁住写意手里现在拿着的书,是曼昆的《经济学原理》。

    他眼波一闪,眸子微沉,说:“那本给我。”

    写意闻言,回望了他一下,“我正在看得起劲。”正解应当是,我对你的字正膜拜得起劲,好不容易找到这本上面的字最多。

    “给我,你自己换本看。”他下达命令。

    写意一阵无语。

    好吧好吧,写意深吸一口气,她是大度的姑娘,不跟他一般见识,于是递给他,又重新回到书架前,决心找本字更多的。哼!

    趁着她转过去,背对沙发的时候,厉择良翻开那书的最后几页。他曾经在上面连续地留下一个人的名字,细细密密地写了很多次。似乎越写越烦躁,以致页脚最末尾那个下面的“心”字的最后一点已经戳破了纸,划到下一页去。

    他的指腹轻轻在纸上抚过,那个“意”字那里因为纸被划破触摸起来有些凹凸不平。

    他从小耐性不好,所以父亲专门请了人教他练字,以至于后来一遇见烦心的事便用这个方法使自己心平气和。可惜,在某个时候居然丝毫不见效。至今,他仍记得他写完这个名字以后,愤然地一把将笔扔出去的心情。

    这个世界上,也许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令他如此的人。

    写意找了半天,终于心满意足地拿了本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刚要回来坐下,却没想到厉择良淡淡瞧了一眼封面,又说:“那本我也要。”

    这本你要,那本也不行,是真这么巧,还是说这个男人存心刁难她?写意琢磨。

    “那好,还你。”她再次大度地谦让,说着,又准备去找,她就不信他一个人能同时看个四五本。

    突然,他说:“算了,你看电视。”

    写意悄悄地白了他一眼,心想,老大,你早说嘛。

    写意看电视,当然也是以娱乐八卦为主。

    她一时觉得电视太小声,听不清楚,将音量偷偷按高一格。瞅瞅厉择良,见他没反应,便又偷偷地再加一格,见他还是没有异议,便又再加一格……

    折腾了半天,总算将音量调到她心满意足的大小。

    等到厉择良眼睛有些累,抬起头来看她时,发现此人已经窝在沙发的那一角睡着了。他放下书,关掉了电视,将手撑在沙发的扶手上,单手支颐地看了她许久,才起身将她抱起来。她迷糊中呓语了半声,像只小猫一样朝他怀里钻了钻。

    这个细微动作使得他的心底一下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可惜心尖却略微有些疼痛。她的体温、她的气息甚至是这般的睡脸,都是让他眷恋多年的,曾经有一度,他认为自己再也无法拥有了。即使这些都是虚幻的梦境,那么就让自己永远沉溺其中也好,也许……确实不该对她那么凶。

    他叹了口气,轻轻地将她放在卧室的床上。

    “写意。”

    “嗯。”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起来刷牙,你刚才吃了糖。”

    “不想刷。”她闭着眼睛喃喃地说。

    “不然要牙疼。”

    “不会的,我困了,想睡觉。”她嘟着嘴皱起眉头,有些撒娇,“就这一次行不行?”

    他一听见,心情异常柔软,没有再说什么,就替她掖好被子,自己洗漱去了。

    第二天,詹东圳终究还是没听写意的话到沈家去。

    他忙了一天,下班开车回家路过滨河公路,河风从天窗吹到脸上,格外舒适,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停下来看过这个城市的风景了。于是,他将车靠在路边,自己沿着河岸的堤坝缓缓地走了一小段。路上有不少人一家出来乘凉散步,夜幕渐渐黑下来,远远看见对面城市的新区灯光璀璨。那灯光中,却没有一盏是为等待他的归来而点亮的。

    詹东圳独自走了一截,眼见离车太远了,又折了回去,却在夜色中,看到了迎面而来的谢铭皓。谢铭皓也在东正旗下上班,他们随时都可能在公司碰面,可是这时的谢铭皓旁边站着沈写晴。她被谢铭皓牵着手,缓缓地散步。两人没有说话,却态度亲昵。詹东圳此刻退也不是,进也很难。谢铭皓瞧见他也是一怔,随后抓紧了写晴的手,不知道如何是好,却没有主动和詹东圳打招呼。

    写晴无意间抬起头来,一眼便看见了詹东圳,眼神并不是对陌生人那样的无视,而是一下子将眸子锁住他。随即她的眼波一聚,发出一声尖叫,蹲在了地上。詹东圳惊呼一声“写晴”,急忙几大步上去,准备扶她。哪知他一碰到她的手,她更加疯狂,一面叫,一面张嘴就朝他的手臂咬下去,接着又在他身上的其他地方继续撕咬。

    谢铭皓急着去掰开,又怕弄疼她,只好将她箍住。她的手又开始拼命挣扎,伸出手想抓扯什么,詹东圳不但没躲,反而继续站在那里。很多人已经开始朝这边看。

    谢铭皓说:“东圳,你先走吧。”然后将写晴掰过身,死死地压在怀里。

    詹东圳愣愣地点头,静静地走上了车。他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手臂上那个牙印,烙得很深,尖牙咬得那里已经破皮,他从观后镜里看见堤坝上的两个人已经深深地相拥在一起。他突然发动引擎,飞奔出去,直到彻底看不到后面的情景才开始慢慢减速。

    到了城区,却再不知道往哪里开。他停下来,想跟什么人打电话,却又止住。手指不停地翻弄着掌中的手机,啪地将手机盖合上,然后又用拇指和食指翻开。就这样,手机盖子一开一合,弄来弄去。所以,他的手机一般都是连接带最先损坏。

    他在车中静默了许久,才启动车子,开向别处。他打了个电话给赵凌菲。不到一会儿,她就在约定的酒吧出现。

    “难得你也想在这种热闹的地方享受下生活,怎么了?”

    “突然想喝酒了。”

    “你不是最烦这玩意儿吗?”

    詹东圳笑了笑没有说话。

    “算了,难得出来,我们不说这个,跳舞吗?”

    “贴面舞?”他笑。

    “那得容老太婆我先去洗手间扑扑粉,免得面对面让你看见我的鱼尾纹。”说着,赵凌菲果然拿起手袋去了洗手间,留下詹东圳一人独坐。

    期间有美女来搭讪,他也是笑笑拒绝。

    他看着台上的歌手在慢悠悠地唱着老旧的情歌,思绪却飞到了别处。如今只有在每次看见他时,写晴才有以前的影子,也不知是喜是忧。往昔的沈写晴一直就不是一个像如今这般安静的人。

    他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詹沈两家是世家,他少时却因为身份的关系少在沈家出入。直到那次生日会上,一个小姑娘从楼梯上穿着一条周正的裙子缓缓地走下来,他才算第一次见到写晴。这位沈家大小姐像个骄傲的公主一样,众星捧月般被人团团围住,连正眼都不曾瞧他一下。

    恐怕任谁也没有猜到,日后她要嫁给他。后来每次见面,她都是那样,无论对他也好,对写意也罢,总是鼻子朝天,眼神中充满了鄙视与不屑。她打小交友广泛,是人群的中心,护花使者自然也不计其数,夜夜笙歌。

    与他和写意都不一样。

    可是即使这样看不起他,她不是也遵从父命与他订了婚?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一骇,哪里料想得到她如此傲慢的一位公主,会这么容易就屈服了!他也记得,她又曾经用了怎样的一种口气故意在他面前,指着写意的鼻子说:“你凭什么能姓沈?野种永远都只能是野种!”

    他和写意从小同病相怜,这样凶恶歹毒的一句话,不仅仅羞辱了写意,还一并羞辱了了他。话音未落,那时同样执拗的写意扬起手就掴了姐姐一个巴掌。要不是为了父亲,顺从他的意思,写意无论如何也不会踏进沈家家门。

    爸爸说:“写意,爸已经老了,做了很多错事,如今只是希望你们姐妹能亲近些,好好相处。”

    可惜,两姐妹从未相互喜欢过。

    “除了用‘野种’这个词,你可以用任何不堪入耳的话骂我,而且冬冬也在这里,你也不能这样口无遮拦。”写意怒道。

    詹东圳站在写意的后面,拉了拉写意的手,示意她算了,毕竟她是她的亲姐姐。可惜,这个细小的动作却落入了写晴的眼中,她抚着火辣辣的脸颊,怒火中烧,“口无遮拦?你也配和我说这句话?真是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什么冬冬不冬冬的,别给我来这一套,他姓詹名东圳,是我沈写晴的未婚夫,和你苏写意没有半点关系。”

    是啊,他已经是她的未婚夫,不仅仅是她儿时的青梅竹马。她从小就只有他一个好朋友,如今父亲被人分了去,连他也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冬冬”二字已不能再叫。写意颓然地放开詹东圳的手。她不喜欢这样的家,这样的现状。

    妈妈说:“走吧,你出去开开眼界也好。”她一直是那样一个女人,逆来顺受,娴淑安静,和女儿完全不一样。

    那一年,写意只身去了德国。

    当初写晴在答应那门婚事的时候,趾高气扬地在她跟前走过的神色,她一直耿耿于怀。

    写晴说:“本来我是压根看不上他的,他在詹家再有前途,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可是我知道有些人喜欢他,离不开他。我这人这辈子只要是想要的,就没有拿不到的。我最恨别人跟我争东西,所以我也要抢一抢人家手里的来试试,是不是真的有快感。”

    写意定了定神,垂下头去忍住,没有说话。

    姐姐写晴自小就生得绚丽夺目,走到任何一处都是目光的焦点。只有一个人从不将她放在眼里,那个人见任何人都会将眼睛眯起来,绽放出柔软的微笑。若是被逼迫着喝酒,只要那么一小口,他的脸就会醺然粉红。所有人叫他东圳,可是他却有一个只给写意特权去叫的名字。

    冬冬。

    不过,后来的那一巴掌下去,终究彻底撕破了彼此的脸。可是,如果人生能再选择一次,也许写意掴姐姐的那巴掌是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的。那个时刻所有人都很急躁,以至于根本没有察觉写晴的心情。

    这天上班,写意突然接到任务,要和策划部的人一起出差,她回到自己的住处拿日用品。她过去长期出差,跑出了经验,回家三两下就可以走人。

    策划部的车在楼下等她,一起去机场。

    写意咬着唇,不知道要不要跟厉择良说。或许他已经知道,又或许她就走两三天,这么小的一件事情,万一他并不上心,若是这么莽撞地打电话过去,正好又打扰了他的正事,反而显得她矫情。可要是不提前知会他,他要真追究起来,一下子生了气也很烦人。旁边有公司的人在,她也不知如何给他打电话。她这么琢磨着,便决定写短信。

    “我去C城出差,后天回来。”

    这几个字看不出什么毛病,正常的陈述语气,就算碰他钉子也不吃亏。她反复端详了一阵子,才发过去。

    第二次发信息给他,依旧和上次一样,半天没有回音。

    要是他没看到,那也不能怪她。

    可惜即使这样想,心中也忍不住升起失落。

    每次都这样……

    过安检的时候,策划部的静姐突然问:“你等电话?”她发现写意一路上一直不停地翻开手机看。

    “哦,没有,我看时间,而且我怕自己晕机。”写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晕机?”

    “有时候有一点,不过没什么,蛮近的,一个小时就到了。”她刚说到这里,就发现手机振动起来,翻开一看是厉择良的电话。

    “要出差?”他问。

    “嗯,后天回来。”

    “公司里怎么没人事先通知我?”

    写意白了一眼,很想说:又不是叫你出差,人家是让我去,通知你做什么?

    “我马上要登机,关电话了。”她说。

    等了等,那头没有声音,写意以为他也准备收线了,没想到刚想挂电话却听到他叫:“写意。”

    “嗯?”

    “晕机怎么办?”

    “我带了药。”

    “……那种东西别常吃,对身体不好,到了给我来个电话。”他静了静又说,“我看天气预报那边下雨了,小心感冒,别因为怕热就使劲吹空调,到了就跟我联系。”

    他絮絮叨叨了一阵子,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这种家常的念叨在杂乱且时常上演恋人别离和重逢的候机大厅里,显得格外温柔,一下子就暖了写意的心。

    她挨着电话那一边的耳朵,慢慢地发烫起来。

    “小沈,你怎么了?感冒发烧了?”陈静狐疑地问。

    写意等着厉择良挂了电话,急忙摆手,“不是。”然后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蛋。

    静姐为人老辣,一猜就中,“和男朋友告别,舍不得了?”

    “没……不是。”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啊,别把男人惯太坏,就让他等去吧,保准等你回来像黏蜜糖一样,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静姐笑。

    写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关掉电话放在手袋里收起来。

    他只是那么小小地温柔地唠叨了几句,就不禁让她心里的小兔子扑通扑通地乱跳。

    飞机上,静姐拿了包蜜枣让写意尝,写意吃了一颗就摆手。

    “我不吃了。”

    “减肥?”

    “怕牙疼。”

    “嘿,”静姐笑,“才多大点儿就这样。”

    等他们出了机场,这边果然在下雨。分公司已经派了车来接,行李没来得及放到酒店,就直接奔分部而去。

    车路过M大的校门,写意不禁回头望了望。

    “名校啊,气势都不一样。我家闺女一心想考到这里来,就烦着我带她来看看。”静姐看见M大的招牌,兴叹。

    到了公司,大家连气也没顾得上歇一口,就急急忙忙地开始和那边的人开会。开到一半,正轮到写意发言,突然有位秘书从外面敲门进来,“吴经理,有个电话。”

    分公司的吴经理头也不回,“小王,我说过,大家正忙,叫对方过一会儿再打。”

    “可是……是厉先生打来的。”小王进退两难。

    “谁也不……”吴经理说了一半,猛然反应过来,“你说谁来的?”

    “总裁厉择良先生。”小王郑重地说。

    “厉总?”吴经理再次确认。

    “厉先生找总部过来的沈写意小姐。”小王一边说,一边从这群人中环视一圈。她不认得谁是沈写意,她只是好奇总部那边过来了个什么样的人物,能让厉择良亲自打电话过来。

    要知道这位厉先生是女性遐想中的人物,那样英俊不凡的一个人,连腿疾都成了一种衬托。她也是上次跟着上司去总部年终汇报工作,远远地瞧过他本人一眼。

    没想到尽头上那个梳着马尾,身材有些高挑的女孩站起来,很坦荡地,微微举手示意了一下,“我是沈写意,请问在哪里接电话?”

    小王微微一笑,“请您跟我来。”

    旁人从表面上并不能看到此刻一脸坦坦荡荡的写意心里是如何抓狂,而且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该死的厉择良,这个时候大动干戈地找她做什么,明摆着要捉弄死她。

    她到了经理办公室,腹诽着拿起电话。她不抱希望地“喂”了一声,因为一个来回花了这么多时间,凭那个男人的一点耐心,估计早就挂电话了。

    “嗯。”那边传来一个略微不悦的单音。

    “我是沈写意。”她顺便望了那位王秘书一眼。

    “沈写意,你登机之前我给你说什么来着?”

    “你说什么了?”写意一时被飞机和刚才的会议搞得晕头转向,随口问回去。

    这下子,他不但没有回答她,反倒在电话那头静了一下,随后咔嚓一声,无情地将通话切断了。

    写意对着听筒里的忙音,很气愤地皱起眉头。这人搞什么,也不打她手机,挂个长途过来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地说不到三句话,又莫名其妙地挂掉。

    她咬牙切齿、愤愤不平地瞅了瞅手里的话筒,突然发现那位秘书还坐在不远处,用一种探究的眼神在看她。写意立刻一扫被挂电话的霉气,冲秘书笑了笑,然后很职业地挺起腰板走了回去。

    可惜,当她一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发现大家好像没有继续下一项,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她的身上,都很好奇那位总裁先生千里迢迢找她做什么。

    “小沈,”静姐第一个开口,“厉先生有什么吩咐吗?”

    写意能感觉到这是几乎所有人都想了解的,或者他们更想直接问:“找你干吗?”

    她面不改色地走到座位边坐下,“厉先生电话委托我问候下C城的各位同僚,说大家干得不错,都辛苦了。”

    在座的女性都是振奋地一笑,又加足了马力准备继续奋勇干活儿。

    果真是盲目崇拜,写意想。

    过了一会儿,静姐才想起来问写意:“既然是问候分公司的人,为什么厉先生不直接给吴经理打电话?”

    果然是老姜一个,恢复理智都比别人快。

    “因为他抽筋。”写意写东西头也没抬,含糊地说。

    “嗯?”静姐没听清。

    “估计就想顺带叮嘱下我们明天细心些。”

    将第二天和对方谈判的资料准备完毕以后,吴经理做东去吃饭。

    趁着大家点菜的当口,写意去了洗手间,随手翻出手袋里的手机看时间,发现下飞机以后就一直忘记开。

    她顿时恍然。

    登机前,他叫她到了一定给他打电话,她当时只是随意地应了一声,并没有放在心上。是不是因为她一直没有消息也没给他回电话,他一直找她,最后才打到吴经理的办公室去了?

    所以她回他一句:“你说什么了?”他听着才那样生气。

    她发自心底地微微一笑,刚将手机放回手袋,就感觉它又振动起来。她急急忙忙找出来看,是关机后没有收到的一条接一条的短信。

    15:36PM

    你要是下飞机打开电话,就给我回一个,要是路上晕机就不要去公司了。

    16:20PM

    你早该到了,写意,为什么不开手机?

    17:18PM

    我下班了。

    17:32PM

    沈写意!

    四条短信一条比一条简洁,最后演变成了只发她的名字,后面还加了个触目惊心的感叹号,她原先还以为他真不会发短信呢。

    然后不到六点,她就接到了这人的来电。

    写意叹了口气,果然是很没有耐性的人。

    她合上盖子,准备再次将手机放回手袋里,却发觉又来了一条信息。

    19:56PM,是刚刚才发的。

    短短的一行字:刚才很担心你。

    她的目光触及屏幕上出现的这句话的那一瞬间,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胸腔里的心脏猛然一收,缩成一团。当她回过神来要呼吸的时候,心脏又倏地一下子舒展开了。那阵温热的血液像温泉的暖流般从心口抽搐着蔓延至全身,血脉突如其来地层层扩张开,心在胸口就此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回到包间的椅子上,坐了半天才舒展开手指,在键盘上按着:“我刚才真的忘记开电话了,对不起。”

    “小沈,你点个菜啊。”吴经理招呼她。

    “谢谢,你们点就好。”写意说。

    “吴经理,人家小两口热恋,你就别打扰了。”静姐笑到。

    几乎没有等几秒钟,他就回了过来,看来对于短信这玩意儿他不是没有兴趣,只是缺一个人来激发强化。

    “吃饭了没有?”

    “正准备吃,你在干什么?”

    “我在外面陪客户吃饭。”

    “看来吃饭好像是人类最乐此不疲的活动。”

    “不是,人类最乐此不疲的活动绝对不是吃饭。”

    “那是什么?”

    “是我们整整两天没做的那个。”

    ……

    写意不禁又羞又窘。

    她当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而且她敢打赌,他肯定是当着很多人的面,故作深沉且面不改色地将这条信息写出来发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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