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动
老爸的体检结果不太好。
阮歆娇坐在眼内科程医生的办公室里,愕然。
“开角型青光眼?
怎么会突然得这个?”
“他这个患的也不算突然,50岁以上人群,高血压患者,本来就是青光眼高发人群,你父亲两样都占了。”
程医生道,“青光眼的症状是眼压持续升高,引起视神经萎缩、视野缩小、视力减退,严重的话会导致失明。
你父亲现在左眼视野缺损严重,矫正视力0.3,右眼情况稍好一些,矫正视力为1.0。”
阮歆娇有些急切地问:“那能治好吗?
做手术可以痊愈吗?”
“青光眼造成的损伤是不可逆的,手术可以有效降低眼压,延缓视力衰退,达不到痊愈的效果。
我的建议是先用药物控制,如果药物不能有效控制眼压,再考虑手术。”
阮歆娇点头,眼睛慢慢红起来:“那平时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看电视和手机是不是也会影响视力?”
她很怕是因为自己的问题,才害爸爸眼睛生病。
“注意眼部卫生,不要过度使用眼睛。
电子产品那些尽量还是少看,看电视的话,开一盏光线柔和的灯;另外尽量不要待在黑暗的环境里,避免增加眼肌疲劳度。
饮食上,忌烟忌酒忌浓茶,少盐少油少刺激,多吃容易消化的食物,保持排便通畅,饮水量也要节制,一次不要喝太多。”
“可以多吃点蜂蜜,蜂蜜是高渗性食物,可以帮助降低眼压。”
医生刷刷开药,叮嘱道,“一定要及时复查,有情况及时来医院。”
“嗯!”
阮歆娇点头,脸色沉重。
拿完药回来,老爸还在休息区待着,戴着老花眼镜,抱着平板,小心又认真地做着阮歆娇给他下载的游戏。
阮歆娇连忙把平板拿开:“做了很久了,休息一会儿吧。”
她像没事人一样笑着,“今天我们在外面吃吧,我请你吃大餐!爸爸你想吃什么?”
“我吃什么都行,你挑你爱吃的。”
阮爸把眼睛摘下收起来,心疼地用手帮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医院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忙你的,不用陪我。”
阮歆娇一下就哭了:“我不来你就可以继续瞒着我了是不是?
你眼睛都快看不到东西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我还天天逼着你玩游戏……都怪我……”
“不是,怎么会怪你。”
阮爸一看她哭就着急了,“我还看得到,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一点都不影响。”
“我以,以后,不逼你玩,游戏了……”阮歆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完整。
阮爸抱着她直叹气,眼眶也红了。
阮爸查出阿尔兹海默症,也就是这两年的事。
阮歆娇让他每天做益智游戏、打麻将,就是为了尽可能地延缓病情。
其实他健忘的问题已经越来越严重,经常一晃眼就忘记自己要做什么,看到邻居街坊叫不出名字,买完菜没给钱就走,甚至打麻将的时候抓了一张牌,突然忘记,伸手又要去抓。
幸而都是邻里,大家了解他的情况,提醒几句也就过了。
有时也会迷路。
所幸阮爸本就不爱出门,生病之后活动范围更是缩小,每天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小区外面两百米远的市场。
鹏叔就在那里摆摊,总能照应着。
怕他走丢,阮歆娇专门给他买了带挂绳的手机壳,出门时把手机挂在脖子上。
壳上的图案和手机壁纸都是她自己做的,一只抱着胡萝卜的兔子,头上顶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家里的地址还有她的电话。
手机也特地选了一款电池非常耐用的,几乎没有让电量低于50%过。
除此之外他手上还带了一串珠子,中间有一块大约两厘米长的银制小牌牌,也是阮歆娇特别定做的,刻着她的电话。
唯一的问题就是有时候阮爸会忘记带手机,因此阮歆娇在门背后贴了一张A4纸,上面印着巨大的三个字“带手机”,外加三个惊天动地的感叹号。
那串手链是任何时候都不允许他取下来的。
但是准备的再多,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只这方圆两百米的范围,他也有过突然记不起回家的路的时候。
不过小区楼下几乎永远都有人在,沿路问一问,最后总能在路上或者小花园里找到人。
大多数时间他都可以妥帖地照顾自己,家里每样电器旁边都备注了使用方法,所有的瓶瓶罐罐也都贴着便条,有些是阮歆娇做的,但大部分是阮爸自己弄的。
他有一个小本本,每天睡觉放在床头,醒了就揣在身上。
上面除了必要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之外,写的更多的是他希望自己记住的事情。
每一页上,出现最多的两个字就是娇娇。
他一直很努力地在记住应该记得的东西,怕给女儿添麻烦,更怕她一个人会辛苦,会害怕。
当然也不可避免地忘记了很多事,但是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有个女儿叫娇娇,也没有忘记过关于她的任何事。
记得她今年23岁,大学毕业了;记得她是演员,工作是拍戏;也记得她爱吃胡萝卜,讨厌洋葱和香菜。
她出去工作的时候,也总是会牢牢记得她哪天回来,做好她爱吃的菜等着她。
就像每一个正常的父亲一样。
高血压是老年人的通病,阮爸也没能逃过,不过平时饮食很注意,倒也没什么影响。
也许有过小病小痛的,但他一直没有讲。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给了阮歆娇一种一切都好、不必担心的错觉。
事实上,哪怕是生病之后,也是爸爸照顾她更多一些,她一直都还是那个被保护得很好的乖女儿,可以安安心心地躲在爸爸的港湾中,天不怕地不怕。
所以猛地得知老爸视力衰退严重、很有可能会失明时,阿尔兹海默症和高血压的压力也一并爆发了,阮歆娇几乎有些承受不住。
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楚地意识到,现在需要她来给爸爸撑起一片天地了。
回家之后,阮歆娇仔细研究了那些眼药眼膏的用法,做了张简单的卡片,一起放在药盒里。
为了避免老爸的眼睛太过疲劳,每天的游戏作业都取消了,阮歆娇给他规定了看电视的时间,每次不能超过一个小时。
怕他闷,又另外下了许多戏曲和相声,用音箱放给他听。
饭后散步的时间也延长了,额外增加了锻炼环节。
小花园里有简易的健身器材,不过年久失修,看起来反而很危险。
阮歆娇教爸爸做很简单的伸展运动,一边琢磨着得抽个时间把太极拳学会,再教给他。
八点钟回家,陪他看一个小时的电视,九点钟准时关掉,洗完澡帮他滴了眼药,催他去睡觉。
阮歆娇自己回到房间,郁郁寡欢地打开电脑,在网上搜索数独游戏的练习书。
心情欠佳,连看到关彻回复的短信,都不能掀起她内心的波澜。
下午在医院等老爸做检查的时候,她给关彻发过一条短信,问他有没有吃到爱心午餐。
他工作忙起来根本没有时间查看手机,等了几分钟见没回复,刚好老爸做完检查出来,阮歆娇就把手机收了起来。
这会查看手机才看到关彻三点多给她回复的信息——嗯,多谢。
阮歆娇恹恹地回复了一个“不客气”。
阮歆娇足不出户在家陪老爸呆了一周时间,连电话都很少打出去,搞得阮爸以为她工作上遇到了什么难事,又背着她跟鹏叔合计开工作室的事。
他总担心自己是被人欺负了,阮歆娇无奈又心酸,只好安抚他说只是暂时没接到工作。
事实上她正处于两难的境地,还没想明白要不要继续这份工作。
光曜那边联系了阮歆娇,表达了请她加入新成立的艺人部的意愿,并且承诺了《恋人修炼手册》女二号的角色,以及两个广告代言。
小关总有人脉资源,更有敏锐独到的洞察力,背后还有资金雄厚的关意集团,将光曜打造成为娱乐圈巨擘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作为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演员,被列入第一批特别邀请名单,对阮歆娇来说简直是祖坟冒青烟的好运气,尽管全是因为沾了关彻的光。
毕竟除了她之外,方华里接到同样邀请的女艺人只有白璇和孟水岚,一个是已经名满全国的影后,一个是炙手可热的当红小花旦,名气都是阮歆娇远不能比拟的。
但是这样的殊荣落到她身上,阮歆娇却犹豫了。
与她接洽的工作人员非常礼貌地表示给她时间慢慢考虑,但阮歆娇已经可以想象到,挂断电话之后对方会怎么评价她不识抬举。
虽然演员是她真心喜欢的职业,但现在,照顾老爸对她来说才是最要紧的事。
放弃的决定很艰难,她还狠不下心。
六岁那年跟爸妈一起去B市玩,戏剧性地遇到了当时《欢乐一家人》的编剧之一,对方认为她的形象很符合剧中小女儿娇娇的设定,试着让她表演了几种情绪,大赞有天分,很热情地邀请她出演。
当时阮爸不大乐意,不过阮妈觉得是个很好的机会,她发了话,阮爸有再大的意见也都默默咽了回去。
那是阮歆娇第一次接触到演员这个行业,很幸运遇到了一群好人,让她收获了一段非常有趣的经历,也在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不过现在,种子刚刚抽出新芽,似乎又要夭折。
露露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拍戏的空档打电话给阮歆娇:“你是不是傻,这么好的机会居然就这么放过?
光曜开的条件这么好,违约金也不用你出,给你的两个代言都是大牌,这是要捧你的节奏啊!”
叽里呱啦数落一通。
阮歆娇把老爸的病情跟她一说,露露总算不激动了,深深一叹气,隔着电话摸摸亲亲地安慰她。
“跟拍戏比,肯定还是叔叔的身体最重要,不过这又不是非此即彼的送命题,你还是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你不是特稀罕国家一级演员的称号吗,年纪轻轻地就放弃演艺事业,国家可不承认你。”
阮歆娇躺在床上,把狐狸和兔子玩偶抱在怀里:“我再想想吧,哎,人生如此艰难。”
“你慢慢想,反正大关总是你坚实的后盾,不怕光曜那边敢不等你。”
说起这个露露又开始暴露猥琐本性,“诶诶,你上次不是借酒行凶耍赖上他家了吗,后续呢嗯嗯?
分享分享,一夜几次?”
“也就十来次吧。”
阮歆娇随口胡扯,“我这不是精尽人亡了回家养精蓄锐呢么。”
“扯淡。”
露露顿时没了兴趣,“一听就知道你没得手,啧啧,没用的小玩意儿!”
阮歆娇不服:“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得手?
要没得手光曜会给本宫开这么好的条件吗?”
露露一针见血道:“要是真的你早羞答答地骂我流氓了——啧,太了解你了,一点惊喜都没有。
所以不要企图欺骗哀家,哀家的智商不会尔等智障能够体会的。”
阮歆娇笑着呸她。
挂了电话,阮歆娇安静躺了片刻,还是给关彻拨了一个电话。
以前见天儿地给他发短信,找各种牵强的理由打电话,这几天没去骚扰他,也不知道他是窃喜呢,还是会有一点点的失落?
电话倒是很快接通,关彻在那边低低地“喂”了一声,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像无数条细小的电流通过听筒传到耳朵里,阮歆娇的耳朵都麻了一下。
“学长,你下班了吗?”
阮歆娇把电话换到另一边,揉了揉发热的耳朵。
“嗯。”
那边传来一声短促而沉闷的轻响,像是杯子碰到桌面,又像是车门关闭。
阮歆娇不禁开始YY他在做什么,却听他忽然问了一句:“你吃饭了吗?”
这种闲聊般的话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阮歆娇惊奇不已,下意识回了句:“吃过了。”
那边便沉默下来。
在这短暂的寂静里,阮歆娇突然一顿,仿佛一下子福至心灵。
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你刚才……是想约我吃饭吗?”
电话彼端,关彻沉默两秒,突然自嘲地笑了下,为自己莫名的窘迫。
“关衡要去吃海鲜,想起你爱吃,所以……”他顿了下,“既然你已经……”
话说一半就被阮歆娇打断,她语速很快地说:“真的咩?
刚好我晚饭没吃饱呢,你在哪里呀,我去找你!”
心头跳了一跳,像是有什么迫不及待想要破壳而出。
关彻看着前面亮澄澄的灯,抬手扯了扯领带,缓缓把手搭在方向盘上:“我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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