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渃丞深吸了一口气,鼠标晃了晃,屏幕上的实验报告缓缓向下滚动。
他反复端详了几遍,抬眼望向面前拧着手指踌躇的女生。
“这实验报告是你自己写的？”
季渃丞放下鼠标,靠着椅背,凝眉望着她。
女生嘴唇颤抖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凌乱的长发垂到眼前，几乎把整张脸都挡住了。
她状态不太好，眼睛红肿,脸色发黄，瘦的衣服都松松垮垮。
季渃丞淡淡道：“我记忆力有点好，年纪大了也没退化,这份实验报告我去年好像就看过。”
抄袭就是抄袭了,因为他个人的原因，实在过分排斥抄袭。
他手下的博士生都知道,无论如何不能触季教授的逆鳞。
但是现在的研究生却并不了解。
他每年接手一节研究生课程,却并不做研究生导师,这些学生会以为他不检查作业,都是交给助教批一批。
每年的助教都不一样,哪会记得上届的实验方案。
女生颤抖了一下,抬起头来，眼圈瞬间红了：“对不起老师，我也是不得已......”
季渃丞问：“是你抄的么？”
他没心情探询不得已而为之的内情,如果实在有事,可以提前向他请假，他自认还是讲道理好说话的。
女生咬了咬牙，眼泪从眼睛里滑下来，她伸手抹了一把，带着浓重的鼻音道：“老师你可以给我扣分，这次的确是我做错了，今天我就去补完。”
她也没想辩解什么，再辩解也是让自己无地自容。
季渃丞踌躇了一下，严厉道：“在我的课上，我不希望再发生这样的事，你先出去。”
女生低着头，羞愧的转身出了门。
季渃丞隐隐听到了门口掩饰不住的痛哭声。
他叹了口气，在班级花名册这个女生的名字上犹豫了很久，还是把笔放下，没有扣分。
先看看她补的怎么样吧。
他刚放下花名册，手机震了起来。
低头一看，是姜谣。
季渃丞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他把手机拿起来，柔声道：“怎么了？”
姜谣郁闷道：“班主任打电话让去一趟学校，我这边拍时尚杂志呢，要不你去吧。”
季渃丞顿了顿，小心的问道：“郁明还是斯沅？”
不同的孩子可能导致完全不同的两种结果。
如果是郁明，那就是过去挨夸，要是斯沅，就是过去挨批。
季渃丞和姜谣不得已练就了这种急速转换心态的能力。
姜谣被季渃丞的问题给弄乐了。
“斯沅，你快去看看吧。”
季渃丞头疼：“好，我知道了。”
他从小到大没挨过的批评，现在正陪着小儿子一点点经历。
所以说人生真的充满戏剧性，上天欠缺你点什么，总会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无论好坏。
他收拾了一下东西，看了看表。
果然是小学要放学的时间了。
季渃丞开着车一路赶到俩儿子上的小学，轻车熟路的找到老师办公室。
班主任王老师正在办公室等着他，一见他来了，立刻笑容可掬的站起身来。
“季教授来啦，先坐。”
季渃丞看见儿子班主任也有点发怵。
老太太带班级几十年了，经验丰富，不怒自威。
“您好，斯沅他又怎么了？”
季渃丞小心的问道。
王老师叹了一口气，去饮水机那边接了一杯热水递给季渃丞。
“其实也没大事，他这段时间能比以前老实点了，起码能上课不说话，按时完成作业，我相信你们家长也出了不少力。”
季渃丞点点头。
确实是，姜斯沅对学习的兴趣不大，他更偏爱乐器，跳舞，表演，拍童装广告这类停不下来的活动。
但长大了可以任他向自己的爱好发展，小时候的基础知识，还是要打牢的。
“前两天我看是郁明和斯沅生日吧？”王老师问。
季渃丞一愣：“您怎么知道？”
王老师叹了一口气：“虽然说孩子还小吧，但是也不能不操心男女关系方面，三年级了，也知道怎么回事了，好家伙，了解的知道这是姜斯沅生日，不了解的还以为过年了呢。”
季渃丞皱眉，不懂王老师在说什么。
“你知道学校各个班级的小女生，有多少给姜斯沅送礼物的么，谁给他的礼物好玩，他就跟人女生一起吃午饭，都排上队了，连名单都写到三十多了，你看看。”
王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折了好几折的白纸。
展开一看，上面狗爬似的稚嫩的字体，写着一大列名字。
每个字体都不一样，估计是人家女孩自己签的。
季渃丞眼皮跳了跳，这都叫什么事啊。
王老师苦口婆心：“季郁明就特别自律，从不收人东西，也不跟外班的人瞎聊天，就知道好好学习，所以我也不懂你们家是个什么情况，怎么一样的家庭环境，教育出来性格差异这么大。”
季郁明很早熟，有了季渃丞这个榜样，他也不觉得自己多么优秀，所以一直很刻苦。
但学的东西多了，他也会觉得同龄人太幼稚，没什么共同话题，他说的东西别人都听不懂。
久而久之，季郁明就有点冷冷的，也不愿跟人进行无意义的交流。
也就前段时间去童淼司湛家里玩，遇到童安鱼，两人有点惺惺相惜。
但姜斯沅不一样，他和他妈一样活泼，人缘好，还嘴甜。
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在长辈前面装乖，在同辈面前装软。
班里不少男生都是他哥们，护着他，不少女生看他长得好看会说话，喜欢他。
这时候的喜欢还很纯粹，就是我的好东西愿意跟你分享而已。
要是像《怦然心动》那里描绘的两小无猜还好，但是显然喜欢姜斯沅的女生太多了，渐渐有点变味儿了。
王老师道：“现在的小女孩，为了能跟他一起玩一起吃饭，还学会互相攀比了，姜斯沅也不在意，心思都不在学习上，不少家长都来学校反映了。”
季渃丞揉了揉眉心，的确挺棘手的。
王老师道：“你得开导孩子，现在不是跟小女生混在一起的时候，一个也就算了，这是一群啊，这将来，还不事更大了。”
季渃丞点点头：“您说得对。”
“这事我不跟你说，你和孩子妈都不知道吧。”
季渃丞应道：“我们是真不知道，平时给他买的东西也多，分不清是不是别人送的。”
“知道你们家长们，也知道你研究的是利国利民的科技成果，但是顾大家的同时也不能忘了小家，孩子的童年就这一次，要是没扶正，将来连后悔都来不及。”
季渃丞赶紧道：“是是，您说的对，我回去就找他谈谈。”
......
从班主任的办公室出来，季渃丞一阵心累。
很久没听过这么长时间的说教了，当班主任的还是厉害，同样的中心思想，能讲一个小时不重样。
他把俩孩子接回家，找姜斯沅谈了一次。
其实也没批评他，因为姜斯沅现在还没有什么性别意识，谁对他好他就开心而已。
季渃丞告诉他：“不能平白无故收别人的礼物，哪怕跟人吃饭都不行。
女孩子准备一份礼物用了十分的真心，你要是没办法回馈同样的用心，就不要收。
不是不可以跟很多人做好朋友，但是让别人因为喜欢你而攀比，这种朋友关系是不健康的。”
姜斯沅嘟着嘴问：“可是妈妈也有很多粉丝给她送礼物，妈妈还没有跟别人吃饭。”
季渃丞道：“你的同学不是你的粉丝，况且你妈妈回馈给粉丝的是高质量的电影和电视剧，你有么？”
姜斯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我不收了就得了呗，可她们喜欢我怎么办？”
季渃丞：“呃......”
不知道。
他要是知道，当初在高中，也不会被姜谣追的那么狼狈了。
但是儿子眨着眼睛一脸信任的望着他，他又不能不说。
于是季渃丞含糊道：“做好自己，但也无权干涉别人的事。”
对姜斯沅来说，无权干涉别人的事有点过于深奥了。
他皱着小眉头，反复思索爸爸的话，季渃丞趁机拍了拍他的肩膀，溜了。
第二天上班，季渃丞还在思索如何解决有太多女孩喜欢的问题。
办公室的门响了两声。
太轻了，他差点没听到。
季渃丞望向门口：“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了。
昨天那个女研究生战战兢兢的走进来，把一份新的实验报告放在了季渃丞的桌面上。
女生把头发梳了起来，衣服也整洁了许多，但是脸色依旧不好，今天还顶着一对黑眼圈。
“老师我重新写完了，您看看。”
她声音很小，报告纸都被她手心的汗浸的有点皱。
季渃丞垂下眼，重新检查面前的报告。
这次比上次要整洁的多，也用心的多，虽然不算是最出色了，但看得出来，的确用心了。
看女孩子这副样子，季渃丞也不愿意追究了。
“之前为什么没写完？”
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件事就算了。
女生听闻，咬了咬下唇，眼睛一垂，眼泪又落了下来。
“我昨天送我男朋友出国，他要三年时间，我实在是...没心情写东西，对不起我...”
她说话断断续续，显然还没从情绪里走出来。
季渃丞有点尴尬，他没想到是感情问题。
作为课程老师，他也没义务知道学生的个人隐私。
“行了，这次就算了，下次注意吧。”
女生没有动，她突然抬起头，神情无措的问：“老师，特别特别喜欢一个人，一定舍不得离开吧。
当初你和姜谣分开的三年，她等的痛苦么？”
季渃丞捏着报告的手僵了僵，半晌没说话。
女生自知失言，抹了把眼泪：“对不起，我就是看她采访提到过，我瞎猜的。”
季渃丞淡淡道：“痛苦吧。”
女生一怔，没想到季渃丞会回答。
“所以我才更要对她好，让她哪怕采访提起来，也想不起当初有多难过。”
女生喃喃道：“老师你真好。”
“出国深造也是为了长远的发展，今年研究生院也和国外大学签了几个交换项目，你可以关注一下。”
女生感激的鞠了一躬：“谢谢老师，我会努力去找他的。”
季渃丞没多说什么，点点头让她出去了。
他能理解那种感受，所以才破例给女生透露了学院的发展计划。
对姜谣来说，或许特别特别喜欢一个人，是舍得离开，也攒的起勇气追逐，因为这世上没有比得不到他更糟糕的事情了。
但对他来说，极致的喜欢，是让她所有期待的浪漫巧合，都有尽如人意的结局。
黄昏。
天际一片红霞。
像打翻了的橙红色油彩，凝固在了澄澈空旷的画板上。
姜谣发来消息：“季老师，季教授，季物理学家，晚上我想看电影了。”
季渃丞垂眸，眼底温柔，不顾需要调整的工作计划，只回她：“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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