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
船舱里,宁泽和张顺相视大笑,满满干了一碗酒。
“兄弟,你这招忒地狠辣,这就等于从今后王炳林那老小子的蛋蛋便捏在咱们手里了,到死也别想翻身!”
“也不能这么说,若是咱们行的正做得端,他自然奈何不了咱们。若咱们真拿这个当回事轻狂起来,那是自寻死路,便有一百个王炳林也保不了我们,二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宁泽端着酒碗,笑意中却带着深沉。
若张顺真的这么想,那就糟糕了。本来是反压迫,却想着摇身一变去压迫别人,这种思维祸害更大。为自己想,为张顺想,他都不愿意张顺变成那样。只好先旁敲侧击提醒一下。
张顺闻言,正色道:“多谢兄弟提点,俺也只是嘴上说说。若真如此,岂不变成跟他们同流的下三滥?这种龌龊事俺绝不会做!”
“我替二哥高兴,来,喝一杯!”
“京东东路唐州府湖阳县民宁泽,男,行年十七,无犯科记,无无良记。今上告县衙押司陈文锦,倚势凌人、欺压乡里、狡黠行诈、图谋民产。
陈氏上仰天恩,下承民奉,身处公门,心怀叵测,不思竭心尽力安定乡梓报效朝廷,只借权势包藏祸心欺压良善。前,民宁泽连遭祸端,父殁兄亡,本人亦自染疾,曾发癔症。陈氏借机而入,欺弱母幼弟无助,借姻亲名分,假托内外行走,却勾结医者开方诊药。诊金竟高出市价十倍之巨,各色药品分贵五六至十倍不止,区区四月,家产因之荡尽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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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朗盛世,定有青天,民之所望,恶者依律当除,以昭天日。冤者依律当扶,以光德化。是所至词,民宁泽哀哀上告!”
“哼,不自量力!”于志远冷哼一声,在状词上信手批写:“查无实据,合是诬告。”写完,扔在一堆状纸里。
于志远是湖阳县的推官,所谓推官,专管一县司法。有人告状,递上状词,先至推官处,按条律若是民讼,可做初步调查结论,专呈知县批阅定谳后结案。若涉嫌刑事,就是杀人放火重大盗窃一类,则由知县批阅后呈州府法曹处处理。
区区一桩民事诉讼,还捏在于志远手里。他跟陈文锦交情匪浅,也知道陈文锦和知县相公的关系,自然不把宁泽的状纸放在眼里。回头还可以找陈文锦卖个好,得些好处。
等衙役把一天的讼状呈到王炳林老爷处画了花押回来,他的案头公事就算结束了。趁着天色未晚,还可以找人吃几杯酒,快活一阵去。
可是看看时辰,已经是申时二刻了,批复花押还未下来。他走又走不得,不免心头焦急。
“推官老爷,知县相公相招过去说话。”衙役带回来的是王炳林一句话。于志远不敢耽搁,忙整理衣冠,恭恭敬敬朝王炳林的签押房走去。
王炳林一脸威严坐在官帽椅上,手里掌着一份文书在看。见他进来,面如寒霜,双目似电:“静宁,知我唤你过来何事?”
静宁是于志远的字。看王炳林表情不像以往那么和蔼,心里打一个突,躬身唱喏道:“属下不知,请知县相公明示。”
“呵呵,明示。老夫倒是好奇啊,今日是六月初三,这宁家的状纸早上送来,你下午便结了案,查无实据,查得好快!”
于志远惊讶看着王炳林,怎么换口气了?只好陪笑道:“陈宁两家乃是姻亲,阖县皆知的。宁家接连出事,也都人人议论明白。欠债还钱律所当然。是以属下想,这也没什么好查的。”
“这状纸写的是欠债还钱的事儿么?他说陈家‘却勾结医者开方诊药。诊金竟高出市价十倍之巨,各色药品分贵五六至十倍不止,区区四月,家产因之荡尽一空’,你查了?”
“呃,下官疏忽了。”见老爷认真,于志远虽然不明其妙,但赶紧承认错误才是正确态度。
“拿回去,查实了再来禀报。记住,若有徇私,定不容情!”王炳林一挥手,把状纸扯给于志远接着。
于志远昏头昏脑出来,对着大太阳一直发呆:“今儿这是怎么了?难道,陈押司得罪了大老爷?不行,我得赶快问问他去,也好寻个对策。”他脚步匆匆回到公事房,正要换衣裳出门,忽然又定下脚步:“不对,若真是他得罪了知县,那我过去岂非成了通风报信?还是不要去惹这身骚,老实查办,拿个结果出来再说。”
身在公门,哪个不是人老成精?他们个个嗅觉灵敏,一旦发现风吹草动任何不对,本能地会选择最自保的方式继续存在。于志远不用弄明白王炳林为什么忽然转变态度,只要知道人家确实已经变态就行了。
跟陈文锦好又怎么样?还能好过钱去?还能好过这推官的福利待遇去?
于志远摇摇脑袋,从公文袋里扯出宁泽的状纸,还有他提供的证据抄本,细细研读,最后微微叹气:“老陈这一手,做得果然过头了——”
又过了两天,陈文锦依然没从儿子被绑架的哀痛中恢复过来,除了流水般的铜钱撒将出去,到处派人寻找,就是不停地写信给但凡有些门路的外地亲朋和上司同好。他已经四五天没去衙门签到了。
“老爷,方才衙门于推官命人来传话,让老爷去衙门过堂。说是宁家告状,要去对质。”
“放屁,没见老子忙着呢吗,过他娘的什么鸟堂?你就回说让他自己看着办!宁家?哼哼,老子现在没空,等我龙儿找到了,再回手收拾他家!”陈文锦恶狠狠把来旺儿臭骂一顿撵了出去。
陈文锦才清净了没半个时辰,来旺儿又疯了似的跑回来:“老爷,老爷,于推官还是不依,非要你去对话。于推官说了,今次和往回不同,叫老爷小心应对,仔细想想,得罪了哪个惹不起的人没有?”
“于静宁这厮,越活越回去了。为了一个宁家,动恁大阵仗,他这是要疯。老子得罪了谁?”陈文锦一边骂,一边穿衣服,还是要去一趟。老于跟他交情匪浅,既然这么着急,必定有事发生。
他一边想着儿子,一边恨着宁家,走进县衙。民事纠纷,若非诉讼双方无法和解,是不至于闹到大堂的。陈文锦径直去到推官公事房所在,进门就勃然大怒,里面打横一条板凳,端坐着宁家二小子宁泽。
陈文锦阴沉着脸不屑地看了宁泽一眼,冷哼一声对于志远拱拱手:“静宁兄,急着把兄弟叫来,所为何事?”言语中透着傲慢和熟络,还不忘瞥宁泽一眼,意思是小子,瞧咱们这关系,你特么翻得了天不成?
宁泽只是抱膝翘脚,笑眯眯地看着他。
陈文锦见状,没来由心底一阵烦闷,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又说不好。只听于志远道:“进得此处,须验明正身,你可是陈文锦么?”死样活气,毫无感情的声音。
陈文锦一愣,还真跟老子来这套啊?只好拱拱手嗯了一声。
于志远点点头:“好了既然双方都在,那我先念宁家的状纸??????”
他干巴巴的声音念完状纸,翻起死鱼眼睛看着陈文锦:“陈文锦,你可有话要说?”
“老于,这小子信口雌黄一派胡言你也信?今天正好,我正四处寻他。他该还给我家的房产地契还没乖乖递上来呢。且休要放他跑了,先把房契还我再说。”说完也不等于志远说话,冲过去就要纠宁泽的衣领。
宁泽面色冷冷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往下一用力,陈文锦痛得弯腰屈膝哎哟哎哟大声呼喊。于志远急忙大喝宁泽把人放开。宁泽伸手一甩,陈文锦几个踉跄跌倒墙角,喘息不定。
“大人请看,这就是他倚仗权势欺压良善的铁证!”宁泽傲然站起,双目炯炯看着陈文锦。
“好撮鸟,敢对老子放刁,看我打不死你!”吃了亏的陈文锦哪里压得住心头之火,转身又要扯板凳砸宁泽。
“快拉开,快拉开!”于志远忙不迭地大声呼叫,旁边衙役急忙把陈文锦拦住。陈文锦跳脚不住大骂。
于志远等他发火累了,才叹口气,从公文袋里扯出一张纸,命人递给陈文锦:“你且看看,这是不是你帮他家寻医出诊开的诊金数目和抓药的价钱?”宋朝法治完备,呈堂证供若是文字的,须又笔帖式按内容重新抄写一遍,得到证人确认后花押上面,便可作为证据出示。至于原本,则另行保管,不得与诉讼对方接触。
陈文锦胡乱看了一遍,气呼呼说道:“我哪里记得这许多?”
“陈押司,实不相瞒,这是经过县衙取证过,有人证,也有你代签花押的物证,还有你家下人代购药材的花押。”于志远淡淡说道。
陈文锦这才觉得不妙,大惊失色道:“老于,今日这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传你来对质,便好生对质。本推官身荷重任,只知按知县相公明示,秉公断案,岂有偏私?”说完双眼朝陈文锦递出一个同情而无奈的眼色,这可不是老子作怪啊,是县太爷作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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