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茶楼里。
依旧是周道鲤最喜欢的那间茶室,依旧是周道鲤最喜欢的那种茶叶。
不同的是,此刻围坐在周道鲤身边的人,不再是之前那一批人了。
自从周道鲤背地里陷害王庸的事件曝光之后,周道鲤就名望大跌。趋吉避凶的天性使得原本对周道鲤恭维有加的人们,选择了远离周道鲤。
直到现在还愿意坐在周道鲤身边的,全都堪称周道鲤的至交好友了。
李正一也在列。
这倒不是李正一品德高尚、坚守不离,而是现在的李正一比周道鲤还惨。周道鲤顶多落个嫉贤妒能、打压后辈的坏名声,但是李正一对茶馆服务员以及燕大学生做的那些骚扰行为,可都是有实锤的。
李正一早就从燕大辞职了。名义上是辞职,实际上大家都清楚这是燕大为了给李正一保全最后一丝颜面,真正离开的原因还是开除。
“看到王庸现在这样,我真是很开心啊!这半年来我从没像是今天这么开心过!来,以茶当酒,浮一大白!”李正一兴奋的道。
对王庸的恨意,彻入他的骨髓。
只是,李正一的号召却没有得到多少人的响应,只有寥寥两人端起了茶杯跟他对碰。
周道鲤也无动于衷。
李正一不禁纳闷了:“周兄,王庸把你害得那么惨,现在王庸落难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周道鲤面无表情,回答:“如果单单是王庸落难,我或许会有那么一丝快意。但是现在落难的仅仅是王庸吗?”
“什么意思?”李正一不懂。
“不管我们承不承认,现在王庸已经成为国学的标志性人物。一个行业的标志性人物陨落,对整个行业来说意味着什么?从昨天到现在,我一直在看网络上的言论。事实证明现在有些人已经在这么做了,他们不光要搞死王庸,还要搞死整个国学!搞死整个华夏!我周道鲤哪怕再小肚鸡肠,再看不惯一个人,也不会选择这种时候落井下石!那将是民族的罪人!”周道鲤越说越激动,脸上的愤慨之情殷然。
坐在旁边的其他学者,也全都心有戚戚然的点点头。
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再不济,他们跟王庸也算是一个圈子里刨食吃的同行。没有外人干预的情况下,同行内斗也算行业常态;但是现在外人想要直接毁掉这个赖以生存的圈子,那同行还要继续内斗下去,就短视了。
圈子毁了,大家谁也活不成。更别说还事关整个民族的文化未来。
李正一愣了足足半晌,最终才蓦然叹口气:“其实我也想到了这一层,只是我实在咽不下王庸搞我们的这口气。那周兄你准备怎么办?难道站出来力挺王庸?不是我故意给周兄难堪啊,以周兄现在的境况哪怕发声力挺王庸,恐怕大众也不会接受。身上有了污点,就很难再洗清啊!”
周道鲤斜睨李正一一眼,不冷不热道:“那也不能倒戈投敌,做出背负千古骂名的事情来。”
显然,大家都知道周道鲤说的是谁。
张庆之。
即便如李正一这般下限比较低的人,也没想到张庆之会倒戈的如此决绝,不惜直接将曾经寄身的家园砸烂。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这件事情上我周道鲤不会干涉大家的选择,你们沉默也好、发声也好、幸灾乐祸也好,都跟我无关。但是有一点,假如你们倒戈,抱歉,从此以后我周道鲤不再认识你们。言尽于此,各位再见。”
说完,周道鲤起身推门,就往茶楼外走去。
只是才推开门的瞬间,周道鲤就愕然愣住,迈出去的一只脚也徐徐收回。
“怎么了?”李正一奇怪的看向外面,当他看见外面蓦然出现的一个人之后,也是骤然僵住,脸色阴晴不定。
“各位上午好,又见面了。”王庸满脸笑容冲茶室里诸人打招呼道。
在王庸身边,是顾衷德。
两人却是悄无声息来到了周道鲤等人的聚集地。
周道鲤眉头一皱:“你来干什么?”
王庸呵呵笑着,不问周道鲤欢不欢迎,自顾自的走入茶室,给自己倒上一杯茶一饮而尽。
“金陵雨花,好茶!顾老,您也来一杯?”
顾衷德点点头:“来一杯。”
两人这举止,看的一众人目瞪口呆。这俩人,真当这个茶室是他们家的了吗?
李正一一把夺过王庸手里的茶壶,恨恨道:“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王庸也不恼,只是看着李正一,问:“这里难道不是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聚会的地方吗?”
“是!但是很抱歉,我们跟你没有任何的志同道合之处!你再不走,就别怪我动粗了!”
李正一这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
他光顾着生气了,竟然忘了王庸是一位世界级的武道高手。他竟然想对一个武道高手动粗,怎么听怎么可笑。
可谁知,王庸依旧面色平淡,仿佛根本不为李正一的无礼而生气。
“谁说我们没有志同道合之处了?方才周道鲤老师说的话,我就很赞同。所以,咱们其实算是一路人。”
李正一被王庸这番话给气笑了。
你丫才把人搞得生不如死多久?现在跑过来说是一路人,你当别人都是以德报怨的大傻子呢?
“你到底为什么而来?”周道鲤转回头,目光炯炯盯着王庸,问。
王庸这才收起漫不经心的态度,站起身,一字一顿道:“罢黜百家,重述正统!”
“什么?”
王庸八个字一出,举座皆惊。
“说清楚点!”周道鲤眉头一皱,道。
“很简单,你我都不想国学沦为世人眼中的糟粕之学,也不想华夏传统文化被有心人一波搞死。而现在舆论的重点全在于传统文化之中存在的糟粕思想,就像是曾经一位医生治死过人,大家都拿着这一点批判这位医生,却丝毫没人想到这位医生曾经也救活过许多人。
世人愚钝,被带了节奏,但是我们却不能跟着犯蠢。我们必须站出来,罢黜百家,重述正统!为传统文化、为国学制定一个标准规范,告诉世人哪些才是真正的国学,哪些根本不是!”王庸解释道。
周道鲤沉吟不语,倒是旁边一位学者接口道:“你的意思是,咱们也像是其他行业一样,制定一个行业规范标准?解决行业内良莠不齐、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
王庸赞赏的看那学者一眼:“一针见血!请问您有兴趣加入这么一个行业协会吗?”
那学者犹豫一下,望向周道鲤。显然他要等待周道鲤的最终决定。
王庸也同样看着周道鲤。
周道鲤哪怕如今名声有所下降,可仍旧有着不小的号召力。那些他的学生弟子,以及曾经受过他恩惠的学者同事,总会卖他几分面子的。
周道鲤结束沉吟,抬头道:“我怎么知道你创立这种协会的目的不是强化你自己的行业统治地位?要知道经济领域的多数行业协会,最终都沦为了利益交换体。届时协会成为你的一言堂,岂不是更糟?”
“简单。这事我已经跟曹部长通过气了,曹部长对此表示支持。届时官方也会派遣人员加入协会,所以咱们这个协会算是官方协会。一个人想要在官方协会里搞一言堂,怕是有点难吧?”王庸道。
听到有官方加入,原本犹豫不决的几个学者全都动心了。
这可意味着此次罢黜百家的举动,跟当初董仲舒一样,都是有朝廷支持的!而董仲舒罢黜百家的结果大家都看到了,换来华夏一千多年的空前文明,董仲舒更是被史书铭记。
现在一个同样的机会摆在眼前,他们能不动心吗?
“官方?”周道鲤冷笑一声。“想必这一系列应对手段从一开始你就计划好了吧?不过很抱歉,我最近身体抱恙,没法加入任何协会。再见。”
说完,周道鲤拔脚往外走。
房间里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刚才口口声声说不能落井下石的是周道鲤,现在冷漠拒绝的又是周道鲤。
周道鲤到底想要什么啊?
顾衷德见状,就要追上去再劝说。
却被王庸一把拉住。
王庸冲顾衷德摇摇头,示意不用去,然后冲着周道鲤背影大声道:“我记得在你写的《风起》一书中,有一个乡下教书的老秀才,抗战爆发的那一年,六十岁高龄的他毅然背起行囊,走上为国捐躯的道路。你说那是一个读书人的坚守与良知,你还说希望你也能在如此高龄的情况下有勇气作出那种举动。现在看来,无论是书里的老秀才,还是你,都不过是假的罢了!”
快步离去的周道鲤蓦然止步,随即愤怒的转回头,丝丝盯住王庸。
王庸毫不退让,就站在原地跟周道鲤四目相对。
“随你怎么想!”周道鲤撂下一句话,蹬蹬蹬下楼而去。
顾衷德以及茶室里其他学者都叹口气。在他们看来,王庸邀请周道鲤的图谋已经失败。周道鲤铁定不会加入国学协会了。
只有王庸,像是得胜一般露出淡淡笑容,冲着远去的周道鲤大喊:“协会聘任通知下午就会送到你家,记得签收!还有,明天报道尽量请早!我们需要做的事情可是很多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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