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更多诱惑小说请关注微信 npxswz 各种乡村 都市 诱惑 平凡的边陲小镇,平凡的酒楼。
略有不同之处的,便是老板。
八年前他成为这间酒楼的老板后,酒楼的生意便一落千丈。
酒楼大门两副门联,上联“宾客云集通四海”,下联“财源广进达三江。”
横批“概不赊欠”。
所以酒楼的生意并不太好,每一日都平淡地周而复始。
那日一如既往,客人的酒帐都已结清,将至打烊之时,楼外是连日倾盆大雨。
就在那时老板听见脚步声。
在雨中的脚步声该疲惫而颓废,带着迫不及待的归宿感。
而这脚步声却象只豹子,任厚实脚掌踏碎雨珠,穿梭于雨缘的豹子。
来客已迈入大堂正中,唇紧抿,鼻梁挺直,双目中坚毅光芒隐隐闪动。
她至少已在雨里泡了一天一夜,鞋上的荨麻都已泡至糜烂,却无法洗去她丝毫英飒之气。
那双眼清澈而执拗,仿佛清泉所铸之剑。背后紧缚逾人高厚重棺梓,以白布紧裹,棺内散发着滚烫浓浓血味。
小店之外是江湖。
猎阳枪。
方未艾。
震慑于这个名字之人都已永绝于江湖。
她默默走入大堂正中便不再前行。雨水已经浸透衣褶发肤,但始终无法渗入她独有的坚韧气息。发稍雨水滴落,掠过她额头时化为袅袅白气。这刚毅女子,竟是在发着高热。
脚步声再度传来来,嘈杂而凌乱。她随之卸下背上的棺梓,白布层层散开,棺中冰冷锋芒隐隐闪现。
当三条人影走入大堂时,全身肌肉在一刹那绷紧,接着脚步开始缓缓后移,只需再一刹那,他们便将消失在雨中,再无踪迹。
就在那时方未艾笑了。
所谓笑意只是嘴角展出一道鄙夷的曲线,接着便完全转为了倦意,面前的人,似乎已从她的意识里消失。
他们的脚步忽然凝住。
那笑容竟像是灼红热铁烙在他们心上。
他们全都是惜身如命之人。楼外无边的雨幕和荒野,原本是他们逃生的最好去处,但如今在他们眼中如同绝境,一出此楼,恐怕那鄙夷将永入梦魇。
三人默契地一道前进半尺,尽力远离楼外雨幕,被她赋予的无边寒意。
那刻他们已非逃亡者,而是将爪牙甲胃都磨砺至颠峰的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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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铁锥重二百六十三斤余,长逾四尺。
当大铁锥呼啸而起时,卷起气流如利刃拂过四周雕梁堂柱,划下道道深痕。
猎阳枪划起一道清晰的圆弧,疾抡而出,默无声息。
还未出手的两人突然动了,动作如出一辙,拂身起剑,身体紧贴方未艾的衣襟。在枪锋与锥甫触之时,方未艾挪移的空间,几乎被缩至无限小。
方未艾凝立如江中柱石,任凭剑影紧贴肩肋。
这瞬间两样兵器在空中短暂地一格,没有火花、剧震,甚至连原来的风声也被隐没掉,平淡地不象一决生死的接触。
随后方未艾撤手放开了枪,猎阳枪悬浮在空中剧烈扭动。很难想象一件精钢制成的兵器,会被蜷曲至如佝偻痉挛的老人。大铁锥则仆落于地,和它主人的脆弱骨骼一起龟裂开来。
没有裂隙的精制兵器,在疾速舞动时不会有过激的风声,内修已臻境界的人,也不会在全力以赴时,肌脉因为紧张而失血僵硬。任何一个弱点,都已足够导致他的死亡。
方未艾的左手如游蛇般从背后滑过,食中二指恰好搭住持剑人的脉门,身形微倾,恰好让另一柄长剑险险从腋下滑过。
被搭住脉搏的剑手眼睛亮了,他已看出搭脉之手,其力已竭。
她的手立刻就被强力震开,在那一刹,背后的长剑忽然展开了六片剑身,如六瓣莲花。
剑刃斩中方未艾的肩、臂、脾肋,每一处都足以致残致命,剑是利器,吹毛断发。
他却未发觉在此前身体已瘫软倒下,在一双筋脉尽断的手里,长剑竭尽锋芒,甚至划不开方未艾的一寸肌肤。
在对手缓缓倒下时,方未艾的双手已擎住了枪。
已裂开数道见骨深痕的右手,和被镀上一层诡异蓝色的僵硬左手。
最后一个敌人已站在三丈之外。
他的表情略有些自得,在自己将欲殊死一博的那一刹,将那份决意改做了算计。算计分毫不差。以三人之势将方未艾逼入死角,大铁锥的竭命一击毁了她的右手,接着以同伴的身体为媒介施毒,毁了她的左手。
方未艾的双手一如他预料中无法抑制地颤抖。
然而他发现自己错了。
她无法抑制的并非因毒性发作身体的悸动,而是血脉里如火山喷涌的愤怒,森厉之气由她的每一寸肌肤中迸发而出,绛衣飞扬,如展开全身火翎的愤怒凤凰。
那瞬间他有一种错觉,自己已熔化在那种愤怒中,怒气渗透五脏六腑,刺痛与痉挛使他的胃阵阵翻腾,俯身欲呕。
方未艾静静地道:“叛友者死。”语音虽淡,寒澈入骨。
当她扬首时,面前的敌手做了唯一能做的事。
他拔出剑,**了自己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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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紧靠关郊,酒楼窗外就是边塞。
江湖与不再是江湖之间的界线,也正是边塞。
四季仍有不少江湖人游弋这里。刀痕纵横,豪气饮酒的刀客,或是面目平凡,粗衣葛布的隐侠,稀少的是那些在阴晦角落里以手蔽面,腰上隐悬短锋的酒客,付帐时与老板收帐时一般毫无表情。
那是以别人项上人头,来谋取自己生活的杀手。
他们偶尔会在酒楼里客宿,每次都先付结房帐,而在晨曦未亮时离开,被褥上常有不安蹬踏和撕咬的痕迹。
与那些生活在恐惧中的同行相比,方未艾未免太过惬意。
她已在酒楼里安稳住了十四天,大多时间如孩子一般酣睡,偶尔醒时,便毫不客气地将山参、鹿胎等珍贵药材熬成的汤药,当糖水般大口啜饮。
今日已是第十五日,老板端来的除了冰糖莲子羹,还多了一张二百六十两四钱五分的帐单。
方未艾抬首望他,面色因伤病未愈而异常苍白,但那双眼依旧清澈如泉,坚执如剑,除此之外并无戾气。
她静静道:“我没有钱。”
老板望着她,就像刚听到一个极其可笑的笑话一般。
杀手可以没有感情、没有信义、没有血性,惟独不会没有钱。
他将盘盏放至一边,缓缓道:“‘博浪狂屠’屠战虎,杀手金榜排名第九,生性嗜杀,神力过人,十五日前亡于猎阳枪下。”
他语气带些诱导,继续道:“‘六分诡剑’苏幕遮,杀手金榜排名第七,冷酷孤僻,剑法变化莫测,十五日前亡于大星罗手?雪崩之下。”
方未艾接过他的话:“‘毒手公子’韩如寂,杀手金榜排名第四,为人多疑,狡诈诡谲,擅使苗疆异毒,十五日前,自戕。”
老板不再言语。
在“书绝”茹书寒纂武林史时,曾评杀手金榜前十人--独身屠一城,十身屠一国,这三颗人头至少也值黄金数千两。
方未艾的眼里闪过一丝无奈:“酬金便在大堂之中。”
话音未落老板便冲了出去。时逢正午,正是酒楼最熙攘之时。大堂之中,有一对年逾五旬青衣夫妇,形貌寻常,正在尽心弹唱。
不可以貌取人的道理,老板心中自然明白。传言中“解语丝”唐凝巧手所织衣物,件件不下千金之数。
但唐凝所织衣物,断断不会四处脱线绽丝,还以补丁点缀。
他脑中念头转的飞快。每年江湖两大盛会,洛阳花会,琴语琴会,除此之外,万金求“断声琴”尤琴语一曲而不可得。
胡琴悠扬,歌音清嘹,在街头艺者中堪称佳品,但亦仅限于此,并非可登大雅之作。午时已过,曲音渐渐将罢。
琴歌声歇,夫妇二人同时长跪于地,向四周环拜四拜,掩面啜泣而去。
方未艾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老板哭笑不得道:“你的酬金……”
晶莹双掌摊开,那张帐单无风而起,化为碎屑。她微笑道:“你刚才已然尽数收下,三颗头颅换清音一曲,两不相欠。”
老板哑然。
他的第一感觉便是这女人是个疯子,漂亮的疯子。
她几丧于那役之中,方取下这三颗可抵三城疆土头颅,最后只换来街头清贫艺者,弦歌一曲。
方未艾左手提着白布悬棺,显已经打好行囊,她眨眨眼道:“我们也两不相欠。”
当她说这句话时,口里已溢出了鲜血。
一口血涌出,她嘴角唇边,已起了数处溃疡。血色明艳,带着种诡异的凄美之感,其中有数道颜色浓郁暗红,如筋脉般昂昂跃动。
杀手金榜之人,决不是如豆腐扎纸般简单,纵然人死,遗毒似附骨之蛆。
老板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凄凉,他凝住脚步,叹一口气道:“你便多住半月,但半月后酒楼所有客房,都已被人预定。”
酒楼虽不甚大,大小客房亦有二十来间,提前半月便出此手笔的,至少也是一帮一派首脑人物。
方未艾啧声道:“好大手笔。”
老板道:“君若赴死,妾必先亡。这句话你可曾听过?”
方未艾望望大堂,四周柱壁,劈痕犹然在目,她幽幽道:
“杨华来前,你应该先加固你的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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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若你没有听说过杀手金榜,那只代表你不是个江湖人。
假若你没有听说过“浪子”杨华,那么可以确定你非聋即痴。
“浪子”杨华成名十五载,因其而起之争论,顷刻未休。随过他的每个女人,有夫妻之实,更有夫妻之名,有人因此赞其为至情亦至责之士。但他身边的女人,不乏抛夫弃子舍命相随之人,毁誉比起赞誉更不在少数。
甚至“书绝”茹书寒纂武林史杨华传时,写至“情之……”二字时,也弃笔不续。
情之至者,情之滥者,一字之差,如隔天渊。
“浪子”杨华,此刻便在这边塞小酒楼中。人影未至,先有十数名绝色女子鱼贯进出,酒楼内外围观人群如江潮崩涌。
酒楼的门槛已经不幸被挤塌。十数名女子虽然各怀绝技,也只能勉强维持出一条狭窄通道。
嘈切人声之中,忽然有奇异的足履声传出,步步精谐,如奏琴瑟。
青衣儒袖,正是杨华。
杨华成名将近十五载,依然丰神俊逸,不见老态,身边紧随两名女子,分著黑白之衣。
老板和方未艾,匿在楼廊影重之处,但他甫入大堂,目光便投向那里。
眉目之间,寒处如临霜重,暖处如浴春风。寻常女子若被他一望,恐怕连血液里的盐份都要为之沸腾。眼角唇稍,闪动一丝纹路,便可御人于生,御人于死。
然而他似乎望错了地方,在这瞬间,楼廊另侧暗处,风声雷动。
一道黑影从高势处飞掠而下,矫捷如鹰隼,手中长剑席卷若流云。大堂之中堂柱,倏然裂开,枪影凝聚如山,直取杨华。
持剑之人身法奇快,掠过那黑衣女子身侧之刹,忽然仰天倒下。
枪法迅疾不失厚重,但身影之间尽显伶仃之意,却是一名少女。枪势被剑气所阻,锋芒所及处遍起咝咝之声,使枪少女衫袖已有数处绽开,血红溅起。
人群之中又扑出一人,径直扑向白衣女子手中松纹古剑之上,古剑贯胸而入,剑气消失。
倒地之人紧紧抱住黑衣女子双足。他面色已成碧绿,但双臂却如铁箍死死不放。
枪势脱羁,如流星直贯向杨华面门。
杨华忽然抬头,望了那使枪少女一眼。
这一眼像是无形盾牌,疾冲的枪锋也不禁为之一滞。
金丝银线,在他面前曲延而上绕住枪刃,犹如情人轻柔舞步。崩碎声起,折断的竟是纯钢枪锋。
使枪少女单膝跪地,凝滞如石雕。她指尖至掌心,被划开颇深伤口,鲜血循着手腕涔涔而下。
江湖中人,当受伤时,无论多轻微的伤势,都必先凝住血脉避免失血,她的心绪却已乱至连本能都忘却。
杨华站在丝线织成幕墙之后静静望着她,金丝银线在那目光辉映下,黯淡如铁。目光中的魔力,使人心深处最轻微撕痒,都蠢蠢欲动起来。
假若那是网,那么它已瞄准了猎物。
假若世上有人能无视这种魔力,那么只能是老板。
他已挡在杨华身前。
说他是挡并不确切,因为他是被方未艾掷过来的。魔力立刻像碰上了无形障壁,弹射消散开来。
他额上冷汗尚未来得及淌下,白衣女子手中松纹古剑,已激起如浪涛般数箍剑气,身周之地俱被弥漫,骇得他几乎瘫倒于地。
剑势一滞,剑尖已被方未艾以食中二指拈住。
大星罗手为“棋绝”方凭风所创,共三十二式,“雪崩”为最初一式。棋谱之中,雪崩为棋局初始,大开大阖破敌之势,战意所至,怯者不战自溃。
白衣女子的脸色变了,她手里坚实古剑已沿松纹纹路,片片剥落而下,犹如虾蜕。
杨华目光中闪过异芒:“好一手大星罗手!”
方未艾的瞳孔倏然收缩,她已来不及避开那目光。
额前长发适时披落,蔽住双目。但那奇异魔力,仍然渗透了她如剑眼眸,明澈双眸忽如琉璃崩碎,溢满殷红。鲜血似两行清泪,淌淌而落。
杨华静静道:“猎阳枪?”
他眼中丝毫没有惧意,反而流露出一种渴望。
方未艾竟不知不觉退了一步。四周风声乱动,七八柄长剑由不同方向刺至,她随即清醒过来。
猎阳枪动,惊诧娇呼声接连响起,七八柄长剑皆被强力打落在地,数名女子虎口震裂,退将开去。
电光石火之间,三人的身影,已如轻烟般飘出了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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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外便是边塞,天旷云低,近郊处有一大树。
大树华盖摩顶,郁郁葱葱,然而从树冠至树干中心处,被雷殛成一片焦黑,树心亦因此枯死。树旁有镇民所建供奉树神小祠,香火尚还旺盛。
她解开两人睡穴时,老板痛得脸都扭曲起来。
一路上她怀抱着那使枪少女,对老板却是用拖,足有二十余里。
那少女双手环膝,呆坐于地,眉目之间与方未艾颇有几分相似。
方未艾哼道:“ ‘小猎阳枪’萧梦。”
少女默然,一言不发。
方未艾语若寒霜道:“我为你受了伤,你连个谢字也无?莫要惹我生气。”
老板不语,半晌道:“你的气岂不是已撒在我身上?”他臀腿伤口,尤在火辣辣做痛。
方未艾不禁莞尔,看看萧梦依旧默然,微微摇头,骈指点中她睡穴。
老板干咳两声道:“你若想等她安静下来后问她为何要杀杨华,除了斥骂点穴,似乎还有比较柔和的方法。”
方未艾皱眉道:“这个并不必问。”
幼年时,萧梦母亲弃她随杨华而去,并非什么秘密。
萧梦静卧于地,夜风微动,自她指尖起,裸于风中之处渐感冰凉。
方未艾钢铁般凝敛眼神中,终于流露出一丝孤独意味,俯身抱起了她。
温暖之感,渐渐传遍萧梦全身,睡梦中的她眶中竟然隐现泪光,久久终于热泪夺眶而出,在梦中啜泣起来。
无论外表如何坚毅女子,心中总是薄弱如纸。
她肩膊上为剑气所削衫袖,悄然滑落,老板目光紧盯在她肩膊之上,眼里并非轻薄,而是怜悯。随即目中流露不忍之意,转开视线。
萧梦皓莹如玉肩臂之上,俨然有大片烫伤后留下紫红淤迹,班驳鞭痕密布混迹其上,延伸入隐处,令人目不忍睹。
双手腕脉,有五六处深深割裂旧痕。有的为利器所噬,有的却是牙齿生生嘶咬留下痕迹。
当一个人被迫用自己的牙齿咬脉自尽,只能是求死亦不能之时。这十数年流离生活,江湖留给她,便是如此不堪纪念。
方未艾恍如无视,然而握枪之手却微微颤抖,枪身上竟然渗出泌泌血珠,蒸腾而成氤氲。
只有一种理由能使这坚毅如钢钎女子颤抖,那便是愤怒。
她冷冷道:“如换了是我,不知怎样才能活下来。”语声森厉,显然已动了真怒。
老板叹息:“一个人若是为了刻骨仇恨,怎样也会活下来。”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哀,一个人若是为了刻骨仇恨而活,她只有两种生存的方法:宽宥或是了结。
然而当目光流淌,枪锋为折时,萧梦便该知道自己已杀不了杨华。或正如江湖传言:世上并无女子可拒绝杨华,更遑论有女子可杀杨华。
第三种方法便是放弃,放弃便是遗忘,只有死亡才能彻底遗忘。
方未艾忽然道:“一个人千辛万苦地活下来,最好活下去。”
老板道:“假若杨华暴毙,她自然可活下去,不过你凭什么来杀杨华。”
方未艾冷笑道:“就凭一命抵一命,公平的很。”
她嘴角微微扬起,显出罕见的残酷神色,但却如庙中泥雕,凶煞而无神采,这个理由恐怕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纹坪之上,唯有黑白,世事行棋,应皆如是。
肆意滥行,谓之为黑,不杀无妄,谓之为白。
老板忽然想起这八句,当年“棋绝”方凭风遗世之语,相信他亦遗给了爱女。 这八句话可以造就侠客,也可以制约侠客,世上许多事,并不是非黑即白。
十余年来,也无人能裁定杨华,黑或欤白。
他黯然道:“你是绝杀不了杨华的。”
方未艾道:“你该不会真相信江湖传言中无女子可拒可杀他的鬼话,萧梦下不了手,只是因为她心软。”
能于绝境中成为侠客的人,都有一颗仁心,萧梦的桎梏也正是“仁”。当她接触杨华目光时,并非迷惑其中,而是忽然发现母亲当年离去,有不可抗拒的理由。
透过方未艾如剑双眸,老板亦已看到相同的桎梏。
那便是“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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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已深,天黯无星,只有树旁神祠点点香火闪亮。
萧梦呼吸均匀,已真正陷入梦乡之中。
老板凝望雷殛大树道:“这里倒是绝好葬身之处。”
方未艾漠然道:“只是不知葬的是我,还是杨华。”
老板微笑道:“也许是我。”当他说出这句话时,语音中隐含少许诡秘之意。
夜色中有人缓缓行来,姿态飘逸,正是杨华,身边伴着日间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神色之间尽是疲态,道:“萧姑娘那两位伙伴,已然无恙。”她袖摆之上,绣着一个“秘”字,那正是隐湖秘屋之标志。隐湖医术,当真可医死人而肉白骨。”
方未艾径直望向杨华,杨华目光恍若化作密柔游丝,在她瞳仁中映出交织密网。
她双目之中又有殷红鲜血流下,却不再规避杨华目光道:“若他们痊愈,须至何时。”
杨华道:“尚须一月有余。”他忽然感觉到四周清爽夜风,开始浮躁,扬起焦灼味道。
方未艾手中枪尖缓缓抬起,直指向杨华道:“若治好我体内的毒,又需多久?”
杨华眼中神采愈发浓烈,沉着道:“你体内的毒已成沉疴,亦尚须一月有余。”
他的目光却凝聚在猎阳枪枪尖之上,枪中竟传出机簧辗扎之声,随着“喀嚓”一声轻响,有疑为滚珠之物被推进一格。
白衣女子娇躯忽然一颤。
机簧又响,疑为滚珠之物再度推进一格,时间已较上次为短。
杨华脚下略略浮动,枪尖如魅随身,紧盯其身不放,枢纽跃动声连续不断。
冷汗自那白衣女子额上涔涔而落,隐湖之人精通机关玄术,她已听出枢纽再进一格,便至顶巅。
她张开双臂挡在杨华身前,双目紧闭不敢正视。
喀嗒声起,机簧铿锵而动,四野之中荡荡回响。白衣女子牙关亦为之咬碎,她似感觉命悬一线,纤纤欲折。
漆黑夜空之中,似有巨大火龙,由渊至天划过。
那香火小祠掀顶而起,坍散石沙四处飞散,只余一片残垣断壁,千疮百孔。雷噬古树自中而折,青葱树叶瞬间散作一树火树银花,片片焦脆而落。
最后一刻枪尖所指,换作了神祠所在之向。
承天雷所殛不死古树,竟担不住枪中火器,一击之威。
白衣女子身躯犹然簌簌颤抖。
隐湖创派已近百年,机关火器之术当世无双,时有精品流传,但与其相比,无能望其项背者。
杨华屹立于原地,目光中闪过一丝异彩。在白衣女子挡在他身前时,他紧攥的双拳,便悄然放开。
猎阳枪下,不会卷入无妄之人,结果早在他预料之中。
仇恨与义愤,都是会随时间而慢慢消磨的东西,这一点他再明白不过。他随即温声道:“既然不杀我们,那么便是应允我们为你疗毒?”
白衣女子面现不豫之色道:“杨郎,这一月间,真要让她与我们同行?“
杨华轻轻捏那白衣女子纤手,白衣女子微微颔首,目光却是倔倔望着方未艾,锐利如锥。这隐湖传人好胜之念,已完全激发出来。
方未艾却已静默。
如同萧梦那一枪后之静默。
老板从头至尾,只默默站在一旁,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他木然道:“莫忘了你尚欠我七百四十两。”
杨华微笑道:“七百四十两,我替……”他伸手入怀,却随即如泥雕般无法拔出。
老板的双眸始终微阖如睡不醒般,但此刻已完全张开,阴郁雷雨面上,有若一道狂暴闪电掠过夜空。
杀意浓烈,连猎阳枪亦像被磁石所引,指向他的身体。
他冷冷道:“她不能杀你,我或许可以。”
杨华额上冷汗细细泌出,他已看出老板脚步虚浮,全无内力,偏偏抽不出一分力气反抗,但金丝银线,依然本能飘旋而起。
气势顿消,方未艾已捉住了老板的手,莞尔道:“留着你的七百四十两,等我回来。”
老板脸上浮起奇异神色,他自方未艾眼中,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东西。
那眼中坚韧神采,半分未消,仿佛一切结果,也是在她预料中一样。
他嘶声道:“你真会回来?”
“如若不死,一月后我定然回来。”她笑意纤然道:“落子无悔,言出必行。”
这绛衣霜刃,缚棺而战女子,终于径行入那深冷夜色之中,夜意苍茫,背影渐噬。
唯留夜风,一地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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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已有一月未曾打烊,每至深夜,酒客愈多。
夜间老板常与一绝色女子弈棋,有人说那便是数月前伤于酒楼为老板所救女子,亦有人说她眉目之间尚显稚嫩,当是另外一人。
楼外连绵三日,倾盆大雨,又至深夜。老板手中拈着一子思躇,萧梦轻抬臻首道:“是否一月?”
老板淡然道:“恰好一月。”
他忽然手指一颤,棋子掉落于棋盘之中。
大雨中传来脚步之声,恰是三人之数。
萧梦喜道:“打烊打烊,今日酒菜全部奉送。”如老鹰赶小鸡般,瞬间将所有酒客悉数赶出楼去。
三人已迈入大堂之中,先入两男子一名瘦削,一名敦壮,正是萧梦两名同伴。
萧梦大喜,扑至二人身上笑道:“你们没事……”不禁喜极而泣。
后入之人道:“他们伤势仍未全愈,且先莫动他们。”
萧梦抬头,目中喜色忽然全消,道:“你……你……”
后入之人却是杨华身侧那白衣女子。
老板道:“她终究不会回来。”面色阴郁如雷雨将至,无人知其此刻心中所想。
白衣女子黯然道:“她本该三日前回来。”
老板身躯一震,白衣女子道:“那时大雾,是她将离之际,离别时,她忽然以食中二指搭在杨……杨华双目之上,直视双眸,如水静柔,已不再似日前以目力抗拒。”
她手中不禁模仿结成指势,那正是大星罗手?星角之势。
星角为大星罗手起手第二势,被星角之势即使沾着片肤,亦会使人自足部起血脉凝固,渐渐循足而上遍及全身。
她口中继述,目光迷离,似已回至当日场景之中——
方未艾一指点出,她并未阻止,杨华也并未反抗。
那一指间全无杀意。
方未艾默默转身,她赶上与其并肩前行,不知不觉间,杨华距她们已有十数步之遥,浓雾之中身影依稀。
一月之间,除了施针驱毒,闲遐之余,她更须时时防备方未艾。隐湖秘屋,博闻奇学天下无双,日久竟成了两名女子之间暗暗较智的游戏。
较量会造就敌人,亦会成就朋友,予敌予友,便只是瞬念之间的事。
她涩涩道:“你不如留下?”
她亦不知为何要这样问,若方未艾留下,她或许要让出杨华身畔之位,但爱一个人爱之切,或许便是替他寻求一切他盼望的东西。
方未艾摇头,向她微微一笑,凝住脚步。
在那瞬间,有一声微小机簧响动。
但在曾见曾闻之人耳中,这响声如雷鸣声遍彻四野。机簧之声再起,八声连响,再过一响,枪中雷电便要倾泻而出,枪尖所向,正指身后杨华所在之处。
老板语音打断她思绪,他沉声道:“以你之武功,即使不知星角之式,是使人血脉凝固,也该看出杨华那刻是僵立于地,动弹不得。”
白衣女子垂首道:“不错。”
“你亦见过那枪中火器之威,尤烈天雷。”
“不错。”
老板颤巍而起,支身手肘绵软无力,竟然不支倾倒。桌上棋子散落一地,檀木棋盘亦跌落于地,断为两截,他掌心已攥出鲜血道:“倘若你伤了她,希望不是太重。”
白衣女子黯然道:“她封了我的穴道。”
她曾试图忘却当时情景,却不得不再想起——
不知何时方未艾已封了她的穴道,她只能袖手旁观。
但她心中却并无恐惧之感。
猎阳枪绝不会发出那最后一击,如方未艾这般傲岸之人,绝不屑于在迷雾之中,施以偷袭。或许片刻之后,她便会不舍而转身步回。
第九声前奏已起。
枢纽跃上顶颠,就此滞住,再也无法滑下。
金丝银线,一闪即逝。
丝线铰过双手筋脉,直透身躯,心口要害处鲜血泌泌而出。猎阳枪化为满天碎片,枪中微小机簧倾泻如雨。
她犹记得那时她吼道:“杨华你疯了么?”
便是在那时起,“杨郎”这个称呼便从她心里消失,眼前伫立的只是陌生人。
杨华强道:”她要杀我,我便杀了她,有何不对。””
铰碎银粉纷纷落地,惟独不见半分黑色尘屑,枪中空有火器而无火药。
杨华便如在心口给人重重捶了一拳,踉跄后退数步。
他不发出那一击,或许有千百种更好结局,只是他自选了最坏的一种。
方未艾面现不屑之色,缓缓转过身去。苍风劲动,竟将她束发之带吹为两截,流瀑长发迎风舒展如旗。英姿华发,如晴空烈阳,令人不敢仰视。
雾中杨华怔住,急急以双手掩面,指缝之间鲜血流淌不停,满溢而出,兀自道:“我没有错,我怎知枪中并无火药!”
方未艾嘴角血沫不停地冒出,虚弱笑道:“你并没错,只是情急之下,下手略重而已。只是希望人为你舍生忘死之余,完全不能为人舍生忘死而已。”
那刻连朝阳亦暗了一暗,随即如她眼中神采一般,崩碎于溪谷不起,浓雾散去,无边暗幕取代之缓缓而落,白昼转瞬成夜。
方未艾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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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一年前为猎阳枪所毁古树,枝叶入土,已萌出绿嫩新芽。神祠亦由镇民重建,翻修如故,祠中却非树神,而树起了雷神之位。
老板、萧梦与白衣女子并肩而至之时,祠前早已有人,孑然一身,正是杨华。
他姿容依然不老,但双目瞳仁之中隐现两道裂痕,魔幻神采荡然无存。那正是方未艾临逝前不屑一眼,所遗纪念。双目掠过萧梦背后以白布紧裹厚重棺梓时,略一哆嗦,手中所捻线香断为两截。
这一年中杨华身边女子,渐渐离去。
在方未艾转身那一刹起,“浪子”杨华便已死去,遗下的只是个苟延性命的普通人。
萧梦眼中流下泪来。
令她十余年仇恨都迷惑之事,方未艾已替她做了裁定。
枪锋或火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种裁定是非的执着。执着如流星,往往未着地面,先燃尽自己。
但只要有人仍需向流星许愿,它便永远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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