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圣帝怒极, 狠狠瞪了林涧半晌,忍住了想要上前踹他一脚的冲动, 移开视线饮了一口热茶, 眯着眼瞅了林涧半晌, 情绪倒慢慢平静下来了。
几番言语往来, 林涧字字句句都是尖锐难听的话,到了这会儿承圣帝也听出来了,这混小子怕是故意在激怒他。
承圣帝冷静下来,望着林涧挑眉道:“原来你还知道,朕对你一直宽仁包容。”
“这天底下,敢这么对朕说话的,就只有你一个。要是换了旁人,早就拖出去砍了。便是朕的儿子们,那也是先要打一顿再说的。”
说到这里, 承圣帝眸中浮现几分感慨, “你爹一路拼杀, 从寂寂无名到天下尽知,用了数年时间。朕也是在他做了领兵主将之后,才逐渐关注到他的。等到朕与他君臣投契时, 你大哥二哥都已经长成半大小子了。也就是你,是朕切切实实看着出生的。”
“你出生的时候你爹不在都中, 他在岭南为朕收服江山,朕知道他心中惦念你/娘和你,只是军中通信不便, 战事激烈,他们已许久没有通过家信了。所以朕亲自去了你们府上,看过你/娘和你,在送往岭南的公文中另附纸张,写了你/娘同你的状况,也是为了叫你爹安心。”
承圣帝望着林涧微微笑了笑,“朕去瞧你的时候还抱过你。你刚生下来的时候很健康,朕抱着你的时候你也没哭,朕才说了你乖,你就当场尿了朕一身,末了还咧着没牙的嘴笑。朕是天子,帝王之身,便是抱朕的儿子们,也没弄成这样,这天底下,也就只有你这样过。”
“你爹若不从军,倒是可以去江湖上做个豪侠。你这个性子,比你爹还要不羁,倒是可以做个浪荡天涯的剑客。朕将这事说给你爹听,你爹笑了整整一个月,说你将来肯定有出息。朕没说什么,但朕的心里,也是这般想的。”
承圣帝想要清剿四王八公之势力,想要他这个天子在朝堂上不受任何人的掣肘,想要那些清正廉明从不拉帮结派徇私勾结的臣子能够出头,真真正正的用自己的能力为朝廷为百姓做一点事情。
先帝没能做到这一点,但是,先帝还是为承圣帝铺好了路,在承圣帝数年努力下,他的这个愿景在一点一点的实现。
承圣帝心里很明白,如果想要彻底的做到这一点,那么下一任帝王,也就是他要选择的太子,必不能是四王八公家族里出来的嫔妃所生下的皇子。
后宫嫔妃之中,承圣帝最为看重的便是余贵妃了。
他看重余贵妃,并不仅仅是因为余贵妃的出身,还因为余贵妃自身的气质学识,也令承圣帝十分喜爱与欣赏。
因此,余贵妃所生的九皇子萧煜,也成了承圣帝最宠爱的皇子。后来萧煜渐渐长大,承圣帝见余贵妃将儿子教养得很好,纵然萧煜不是中宫所生,但通身气派就是与别个皇子不同,就算是文官之女所生的皇子,萧煜的武艺在皇子之中也是非常出众的。
基于种种考虑,早在萧煜到了去上书房读书的年纪时,承圣帝便已在心中定下萧煜为将来的太子了。
余贵妃为丞相之女,余家是簪缨世家书香门第,历代文官之后,余丞相在承圣帝登基时便已经是丞相了,可大周素来重武轻文,文武官员之间地位不平等,即使是一朝丞相,地位也是屈居于将军之后的。
定下文官之女所生的皇子为太子,就意味着失去四王八公及其附着势力的支持,而如此以来,也会令萧煜遭到其余皇子,尤其是那些四王八公及其附着势力支持皇子的嫉恨和算计。
承圣帝必须要为萧煜选择一个他信重的能够保护萧煜支持萧煜辅佐萧煜的并且能够与四王八公及其附着势力相抗衡的人或家族。
承圣帝几乎是毫不迟疑的就想到了林鸿。
他与林鸿君臣投契相交莫逆,可自古都说帝王万岁,但他却知道,人生不过百年罢了,他和林鸿能将大周江山全都收服平定,但清剿四王八公势力这件事情,他和林鸿未必能够做完。
他做不完做不了的事情,便希望萧煜能慢慢做到,他也希望萧煜与林鸿之子能像他和林鸿那样好。
承圣帝心中对林涧期许甚深,他想为萧煜培养一个襄助他成就霸业的左右手出来,因此,对于林涧的性子,承圣帝从来都是宽仁容忍,对于林涧从小至大的横行无忌,他从不曾真正动过怒。
相反的,从内心深处老实说,承圣帝是非常欣赏林涧这种性情的。
他是横行无忌不顾规矩,可他不是纨绔无理不学无术。承圣帝很明白,只有林涧这样的性子,方能制得住四王八公那些各怀心思的人。
但是这一回,林涧的行/事,越界了。
承圣帝眼神深深望着林涧,他含/着温和浅笑的眸光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戳进林涧的眼睛里,仿佛要侵入他的思想,看一看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承圣帝没再说什么,但他的眼中,明明白白写着对林涧的失望。
林涧一直笑嘻嘻的望着承圣帝,可他的眸底始终带着冷冽寒霜的清醒与克制,在听到承圣帝说起他小时候的事情时,林涧的目光闪了闪,眼底的冷意退了几分,但在看见承圣帝眼中涌现的失望时,林涧微微垂了垂眼眸,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等到他再抬眸时,他的眼眶居然有点红。
林涧敛去所有情绪,他静静望着承圣帝,他红着眼眶轻声道:“圣上,您看过我爹的伤腿吗?”
“他是被人用大刀齐根斩去膝盖骨的。刀刃沿着骨缝将骨肉分离,那种剧痛,非亲历不能明白。”
“我爹自诩男子汉大丈夫,不会对任何人细说这种痛苦,圣上身系大周安危,这天底下不会有任何人让您去冒险,更不可能让您受伤。戍守江山的将军们,没有谁是不曾经历过险象环生的险境的。我爹他成了废人,可是他还活着。可是这断腿之痛,他只能自己承受,谁也代替不了他。”
“我爹从岭南回来时,我同圣上一样,见到的是心灰意冷的前任大将军,见到的是一个将伤腿裹起来的沉默男人。可是在岭南,我娘、我大哥,还有追随我爹的副将们,他们都见过我爹的伤腿。后来,我也见过了。我爹装上机括练习站立行走,日日夜夜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的。”
林涧定定望着承圣帝,又轻声问他,“圣上,哪怕一次也行,您有真真切切的看过我爹的伤腿吗?”
林涧似乎对这个问题非常的执着。
他的这些话,缓缓说出来,竟令承圣帝也生出伤感来。
承圣帝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朕,没有见过你爹的伤腿。”
在一室的沉默中,承圣帝的声音很轻,“从你爹回都中后,朕每旬与你爹见面,从不在他面前提及他的伤势。朕知道,他骤然受伤,不得不从战场上退下来,心中一定难受。朕是不愿他沉溺过去过分悲伤,于他的伤情不利。朕每旬派太医为他诊治为他请脉,也是为知道他的身体如何。但要说看他的伤腿,朕是万万不愿的。”
“你方才也说了,这是剧痛之殇,朕岂能当着他的面再揭他的伤疤呢?”
承圣帝说完,似乎因为林涧提起这些旧事,承圣帝久久不能回神,林涧将承圣帝这模样尽收眼底,他抿了抿唇,又咬了咬后槽牙,将眼眶中的红逼退,而后又跪下来,默不作声给承圣帝磕了个头。
等到承圣帝回过神来时,殿中早已不见了林涧的踪迹。
承圣帝皱了眉头,扬声叫了人进来,德平闻声连忙进来。
承圣帝皱眉问他:“林涧人呢?”
德平忙回话道:“圣上,林大人走了。林大人说,不敢让圣上太过劳神,该说的话他都已经说了。他也不敢劳刑部主事在外久候,他给圣上磕了个头便跪安走了。”
承圣帝闻言倒也没说什么,摆了摆手示意德平出去候着,他还有事情需要一个人静静的想一想。
林涧纵在朝会上承认了他的所作所为,但承圣帝命大理寺刑部一同审理此案,林涧便不曾定罪,还要等事情查清楚之后,再请承圣帝圣裁,到了那时,才会对他有决断。
林涧被关入刑部大牢中。
被狱卒带到牢房中锁起来后,林涧瞧着自己手上脚上的镣铐,又望着这潮/湿阴暗不见天日的牢房,唇角慢慢勾起一抹笑了。
活了二十年,他这倒是头一回被关起来。
这地方的环境确实恶劣,但他也不是没见过比这更差的,林涧倒也不将这些看在眼中,自己在牢中站了一会儿,打量完了整个牢房,又侧耳听了听外头的动静,他便撩起衣摆席地而坐了。
反正他在这里不会待很久的,月余光阴过去,应当就能出去了。
如今这时节,牢中清静,没什么犯事的人,林涧被单独关在一个区域内,这一片牢房里都没什么人,林涧坐了一会儿,便听见原本安静的过道上有脚步声传来,脚步声有轻有重,林涧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中暗想,他才关进来不久,这么快就有人来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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