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林黛玉不在跟前, 他们又是出了屋子穿过门廊到隔壁屋子来说话,也不怕话说出来会被林黛玉听见。
况齐耀是大夫, 为将病症治好, 自然是要前因后果都同乔氏和林涧说清楚的。
齐耀方才将林黛玉在荣国府的生活问的十分细致。林黛玉七岁左右入荣国府, 在荣国府生活了将近十年的时间, 这十年时光是如何过的,齐耀是需要知道的。
毕竟,也就是在这十年时间中,林黛玉的病症才渐渐加重的。
齐耀道:“林姑娘心思细腻,纵是在外祖母家里住着,瞧着也是一时一刻不肯放松的。那荣国府如今是败落了,可从前也是权势滔天的大户人家,府上的公子小姐自然也都是有规矩的,林姑娘住在那府里, 自然比不得家里自在。饮食起居皆要入乡随俗不得自己做主, 再加上又是客居, 这府里人多嘴杂的,想来说闲话的人也是不少的,经年累月的, 便是心再大的人也难免入耳入心,更何况是这般年轻的小姑娘了。”
齐耀平生行医也算是见惯了世间无数波折事了, 可这位老爷子的心倒是不曾越来越硬,反而愈加柔软,说起林黛玉的病因也是唏嘘不已。
“这心思重的人表面瞧着好好的, 可是背地里一件事儿总要在心上揣度个四五遍方才罢休,要是不肯行差踏错,那就得时时刻刻都小心谨慎着。这原就是先天不足的身体,像这样天天忧思悬心,又怎么可能不生病呢?”
齐耀说到这里,乔氏听着连连点头。
她是深有同感的。
记得那年月里林鸿伤了腿,后来又出现了一系列的变故,是的林鸿不得不隐退都中,居于西园,在那么一段不问世事的时日里,林鸿的性情有了些变化,便是日日忧思悬心不得开颜,那会儿林鸿的身体就不大好,一个月里总要病上一回。
还有她和林沅至岭南军中照顾林鸿的那时,林鸿从昏迷中苏醒过后,她和林沅也是相继大病过一场的。可见这心情和环境对人身体的影响真的是非常大的。
齐耀继续道:“似林姑娘这样的病症,原本也是要好好养着的。但是这养病的法子却不似荣国府那般。”
“饮食宜清淡,起居要精心,更重要的是要保持心情的放松与平静。即不能有什么太大的波动。便是要自由自在的养着,不能有什么顾虑或者担忧。可林姑娘在荣国府的日子却恰恰相反。”
“老朽才听林姑娘说,她幼时在家就吃人参养荣丸,到了荣国府后还吃这个。这丸药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可林姑娘在家的饮食起居哪里能同在荣国府时一样呢?在家是调养,吃那丸药是为固本培元。到了荣国府里,这样忧思伤身,日子又不是那么舒心,再吃这丸药,便是越发体虚了。也难怪林姑娘这身体越来越弱。”
林涧既请了齐耀给林黛玉瞧病,自然是想要将林黛玉的病症治好。林黛玉既同意了齐耀给她诊病,就不存在讳疾忌医的念头。
齐耀问什么她答什么,为了这病症,便是齐耀问她到了荣国府去后那爱哭的毛病是如何有的,林黛玉也是如实讲了。
从前那荣国府里,旁人也就罢了,唯有贾宝玉是最常惹得林黛玉哭的。两个人一处相处将近十年,这数年光阴里,林黛玉自己都记不清为着贾宝玉哭过多少回了。
齐耀此时同林涧乔氏坐在一处,猜测林黛玉幼年时那个和尚的话时是这样讲的。
“那和尚所言现下想来并非是疯话。林姑娘若不去荣国府,便不会遇见府上那位扰人的公子,想来也就不会有这爱哭的毛病。人之七情最是伤身,更何况经年累月的哭呢?林姑娘本就气血两虚,不足之症又加重了,再加上心绪不畅总是哭,哪还能有好的时候呢?”
“老朽说句不该说的,若三公子不将林姑娘接出来,又或者荣国府不出事,便任由林姑娘在那府里住着,再与那位扰人的公子相处,不出几年,林姑娘的身子也就虚尽了,到了那时,这身子骨再也支撑不下去,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林涧闻听此话,不由咬了咬后槽牙,他端坐着放在桌案上的手也跟着紧了紧。
他当然知道齐耀说的是实情,想他去年刚刚见到林黛玉时,虽为她容颜气质惊为天人,但那时的林黛玉就是一脸病容怯弱之态,那时节里,隔三差五林黛玉就要病成一回,而且忧思极重哭得很多,他便是嘴上不说,心里也同齐耀有着同样的感觉。
他是真怕林黛玉弄坏了自己的身子,那时节他又不能将林黛玉带走,便想尽了法子希望解她心怀让她高兴,后来一有机会便将人带走,他是绝不肯让林黛玉在荣国府这泥潭里越陷越深的。
他既将她放在了心上,又是心尖子上护着的姑娘,他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香消玉殒。
齐耀见自己这番话说的林涧同乔氏的神色都变了,他便忙道:“当然了,老朽所言是最坏的结果,事实上,有了老夫人和三公子的关怀与爱护,林姑娘如今已经好多了,离了荣国府,林姑娘绝不会有那样的结果。”
齐耀说林黛玉这不足之症是先天带来的,除了要吃丸药注意饮食起居休养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心情,心情不宜太过波动,可林黛玉天生便是这样七窍玲珑的心肠,这样的人天生思虑就重,生来如此是改不掉的。
这样的才情心思需要有一个发泄/出来的地方。
作诗读书颐养情操都是途径,便是偶尔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都对病症有所缓解。
可这哭却不能哭的太多了,否则于病症无益。
“在荣国府的时候,林姑娘偶尔哭一哭对缓解病症是有帮助的,可哭多了,就会伤身,”
齐耀道,“如今搬出来,三公子与老夫人待林姑娘好,自是不会惹得姑娘伤心。况老朽方才也询问过了,自贵府上的人开始照顾林姑娘的饮食起居后,林姑娘的一切便恢复至从前在林公跟前时那样。林姑娘自此也未再发病,便是连哭都没有过了,实则这是对病患最好的照顾。”
齐耀充分肯定了林家对林黛玉的照顾,他讲说林家将林黛玉接出来是对的,不叫林黛玉再去接触荣国府的人也是对的。
齐耀道:“老朽觉得,那和尚所言叫林姑娘不接触外人,这病症或还有好的时候。现下想来,那和尚这话定是预言,所指的也是荣国府里的人,而非外人。那府里的人虽为林姑娘/亲眷,却不曾真正站在她的立场上待她好,反而是贵府上的人才是真正待林姑娘好的。想必这外人,也是单指贾府上的人,而非是说外人一概不能见的。”
林涧听到这里,便问齐耀:“既是如此,这病症就该得到缓解,纵不能痊愈,也不至于如今这样。便如先生所言,林姑娘一应饮食起居都已经没有问题了,为何这回又病得如此厉害?”
寻常大夫给林黛玉瞧病,只能瞧个眼前病症,说不出齐耀这些前因,自不能解释林黛玉这等后果。林涧从寻常大夫那里问不出什么,便是大夫说了,也只讲说是林黛玉在外受凉,引发旧症之故,要是问再多的,也就说不出别的什么了。
乔氏亦有此疑问,林涧讲罢,乔氏也跟着附和点头,请齐耀为他们母子解惑。
齐耀浅啄一口清茶,待茶水咽尽,才缓缓道:“老夫人,三公子,莫急,且听老朽慢慢道来。”
“这说到底,林姑娘的身子不比常人,这不足之症是关键所在。想要调养至完全,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平日里瞧着好,那也不是真的好。林姑娘的身体太过虚弱了,老朽方才说过,适当的哭一哭是能够缓解病症的。可老朽也知道,老夫人与三公子是舍不得叫林姑娘伤心的,那这病症散不出来,自然只能从别处倾泻/出来了。”
“林姑娘每逢换季时节便要病成一回,便是这个道理了。这回病得略略严重些,也是因着先前病症未曾复发的缘故,瞧着是厉害凶险,但只要好好调养熬过去了,待好了,也就没有大碍了。”
“林姑娘的病症是需要数年时间慢慢调养的,若调养好了,这每逢变天就生病的事儿自然能好,如若不然,一年总要病上个几回的。这倒不是很要紧。只要林姑娘按照老朽的法子调养,这病症约莫个几年就能养好,只是痊愈需要些时日,总得委屈受苦几年了。”
“调养的这几年,这日子还是要过得舒心高兴,不能有什么拘束,待时候到了,也就好了。毕竟林姑娘还年轻,这会儿好好养着,将来寿数长久着呢。”
齐耀说罢,沉吟一刻钟,要了笔墨纸砚在跟前,沉心提笔,慢慢写出药方和调养身体的注意事项来。
“老夫人,三公子,老朽还要在都中待上一段时日,等到林姑娘好了,老朽再讲去处之时。老夫人和三公子也不必太过忧心,老朽既接了这桩病案,便不会袖手不管,总要等林姑娘好些,老朽才会离开的。且将来若有什么事情,老朽也请三公子与老朽写信往来,以便老朽随时掌握林姑娘的病症进展。如此,林姑娘方能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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