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立在旁的紫鹃一听宝姑娘三个字, 便走至窗前,将窗纱挑起来往楼下瞧, 果然就见药堂门前停着一辆有薛家标记的马车。
薛宝钗还住在荣国府大观园中时, 有时候同薛姨妈一道出门, 并不常用荣国府的马车, 偶尔也会用薛家自己的车,是以紫鹃能认出来,楼下门前停着的那辆车,正是薛宝钗出行所用的车。
香雾纤柔听说是薛宝钗来了,两个人脸色就不大好,她们也同紫鹃是一个心思,因着薛蟠的缘故,并不愿意让林黛玉见薛宝钗。
紫鹃猜想,薛宝钗这时候来寻林黛玉, 必然是为着薛蟠的事情来的。依着林涧维护林黛玉的心思, 林涧今日去了都察院必定要将这件事提出来的, 自然也就不难猜想薛宝钗来此的原因了。
这屋里唯一不知内情的人便是孙姨娘了,见紫鹃香雾纤柔一听薛宝钗来了便是一脸的不高兴,又见林黛玉倒是一脸的从容淡定毫不惊讶的模样, 不由问道:“姑娘莫非知晓宝姑娘今日要来?”
孙姨娘不禁就问了,她自然想知道紫鹃等人为何不待见薛宝钗, 又想知道薛宝钗此来所为何事。
林黛玉却没同她说,只笑道:“姨娘就别管这些事情了。药堂里的生意要紧,姨娘就先去忙吧。我这里左右没什么大事, 我自己都能应付的,姨娘只管放心便是。”
待孙姨娘出去,林黛玉才含笑吩咐紫鹃:“外头冷,就别让宝姐姐久候了。让宝姐姐进来说话吧。”
紫鹃三人讶异:“姑娘当真要见宝姑娘么?”
林黛玉微微一笑:“见一见无妨。”
林黛玉吩咐了,纤柔便去请薛宝钗进来。有了林黛玉的话,紫鹃三人好歹将神色收敛了些,待薛宝钗进来摘下帷帽时,已瞧不见紫鹃三人面上任何不悦的神色了。
薛宝钗坐定,林黛玉吩咐紫鹃奉茶,她瞧见薛宝钗端起茶盅揭开盖碗在鼻端轻轻嗅了嗅,便笑道:“这是姐姐爱喝的茶。我特意让紫鹃备下的。”
林黛玉自小/便是锦衣玉食,所用物件皆是矜贵清雅之物。从前在贾敏林如海身边自不必说,后来到了荣国府中,不管贾母等人待她如何,在所用物件上还真是没有亏待过她的,甚至比在家里时还要好上一些。
因此,她所开的药堂医馆也与别家不同,不仅名字清雅,便是其中装潢设计,也是孙姨娘依照她的构想一点一点做成的。可以瞧见处处都有她自己的风格。
药堂医馆待人接物,也是与别家不同。药堂二楼不对外开放,专做自家人所用。因林黛玉有时候会来,所以这里常备着她喜欢的茶具等物,还有乔氏林涧喜欢的清茶。
今日出门前,林黛玉特意让紫鹃寻了新茶带上,这新茶不是林黛玉素日喜爱饮用的,紫鹃还以为是林黛玉换了口味想试试新的,如今新茶沏上却是给薛宝钗的。
也是这会儿,紫鹃才真正意识到,孙姨娘还说对了,林黛玉怕是早就料到薛宝钗今日会过来了。
可是,为什么林黛玉事先会知道呢?紫鹃疑惑。
薛宝钗是已经定亲了的人,以她的性子,她是不该在这时候出门的。可今日这一趟又是不能不来的。
薛宝钗只能戴了帷帽出来,今日/她来时尽量低调,连车都不曾下,就是不想让这一趟行程太过引人注目。
薛宝钗肤白体丰,颇具莹润之美/感,但这些时日经历诸多变故,她也跟着纤瘦了许多,将茶盅里的热茶轻轻抿了两口便放下了,衣袖微微动了两下,倒是显出一段洁白手腕来,那从前藏在皮肉下的腕骨都清晰可见了。
薛宝钗望着林黛玉温婉一笑:“多谢妹妹记挂。”
自从林黛玉因宝玉大闹一场的事情后就与园中众人疏远了,而在更早的时候王家出事,薛姨妈为了娘家的事情伤神伤心,三天两头就哭一回病一回,薛宝钗为了照顾薛姨妈,也并不怎么与园中姐妹亲近了,她忙着自己家里的事情,也很少去林黛玉的潇湘馆了。
从前来往不算密切,但一月之中总有数次见面说话的时候,如今关系淡下来,这两三个月来,竟是两个人第一回 安安静静的如这般坐下来说话了。
林黛玉是历经波折,心中颇有时过境迁之感,薛宝钗则是深陷泥沼,心中颇有些无奈萧索之叹。
薛宝钗细细打量过林黛玉,见林黛玉气色不错,原先在荣国府见时,总能瞧见林黛玉有病弱之态,如今再瞧林黛玉言笑晏晏的模样,容颜如旧,可整个人却好似春日新竹,颇有些挺拔向上的蓬勃活力。
薛宝钗含笑道:“妈妈有时还会担心你,怕你生活得不好,说今年冬天极冷,怕你生病。有几回生了想要探望你的心思,偏生你又不在京中,她也无处探望去。如今见你安好,我回去同妈妈说了,她也好放心些。”
林黛玉同林家日渐亲近后,薛姨妈就不好同她太过亲近了。
说起来,薛姨妈和薛宝钗心里,对林黛玉还是有几分真心看顾之情的,可她们与林黛玉分属阵营不同,从前林黛玉只能仰仗贾家照顾,她们便跟着看顾林黛玉几分。
可林黛玉与林涧林家越走越近,林涧的身份还有他所做的那些事情,注定了薛家不可能毫无芥蒂,薛姨妈和薛宝钗也不可能心无芥蒂再对林黛玉好。
薛姨妈便只能心里惦记,在林黛玉从扬州回来那一回病时,薛姨妈还领着薛宝钗去瞧过两回,后来渐渐的就不来了。薛姨妈一则是有意避开,二则也是不愿让人把口舌落在她们身上,只好各自疏远。
她们这些想近又不能近,最终各自疏远的心思,林黛玉又岂会不知呢?
可薛宝钗不提,林黛玉也只装作不知,并不答薛宝钗的话,只笑问她道:“姐姐如今是住在家中旧宅吧?”
薛宝钗答了是,又见林黛玉眸中明亮纯澈的笑意,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道:“妹妹前儿送来的礼物,我们收到了。妹妹实在是有心了。那些东西,妈妈同我都很喜欢。”
贾政同王夫人定下薛宝钗和贾宝玉的婚事后,薛宝钗在新年之前就从荣国府中搬了出去,薛蟠请人修整过薛家从前在都中的旧宅后,她们一家人就搬了进去。
林黛玉搬出荣国府后,心里总还是记挂着薛宝钗和薛姨妈在她病势沉重时的一点看顾之情,不念旁事,这份情她承了就是要还的。况林家与薛家不可能亲近,那时还未出薛蟠害她的事情,林黛玉想着有始有终这四个字,从梦空山回来后,便让紫鹃备了一份厚礼,托元宵礼物送去了薛家旧宅。
她想着,从此往后她是林家的人,大家立场不同,自然不能勤加来往,四时八节送上一份礼物,也尽够了。
可如今出了薛蟠这事,林黛玉生就也不是以德报怨的性子,那一份厚礼,就权当是全了她同薛家的情意,从此之后,就算是两不相欠了。往后,她想,她也不会再同薛家有什么往来了。
林黛玉笑说喜欢就好,便不再提及这话,微微敛了唇边笑意,才望着薛宝钗道:“从前之事皆过去了,我同宝姐姐各自都有新的境遇。姐姐自有姐姐的日子要过,我也有我的日子要过。我们的日子原本也是不相干的,从前在荣国府中,幸得姐姐肯同我消遣,这份情谊我原该是要记着一辈子的。可如今,却恕我不能了。”
“姐姐今日要过来,我猜着了。也知道姐姐所为何事。但论起这件事,我除了谢谢姐姐在其中斡旋维护外,别无二话。姐姐若要请我帮忙,怕是指望不上了。”
薛宝钗比林黛玉年长,在外所经事情原比林黛玉多些,见人见事自有她自己的一番性子,她素来待人圆滑世故,说话也向来求个委婉动听,有时候也只捡叫人听了高兴的话说,人也都说宝姑娘嘴甜会说话,比刁钻的林姑娘要得人缘。
如今林黛玉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薛宝钗面上笑容也未有分毫变化,还同她来时一样,笑得温婉柔润。
“妹妹会错意了。”
薛宝钗含/着歉意道,“我这一趟来寻妹妹,不是想为了我那个不争气的哥哥求情。我确是为他而来。不过,是为他向妹妹亲口道歉的。前番花灯猜谜之事,我事先并不知情,待我知道时,才立时阻止了他。这样的事情是我那不争气的哥哥不对,他如今被都察院的人拘了去,也不能亲来给妹妹道歉了,所以,我替他来同妹妹说一声对不起。”
薛宝钗也是读书明理的人,平日在家里,薛姨妈对薛蟠多有宠惯纵容,唯有薛宝钗时常说薛蟠不好,有时候说的狠了,还反被薛蟠排揎一顿,末了薛宝钗一哭,薛蟠又去哄她。
她自是知道她这个哥哥是个不争气的混不吝,除了惹事生非别的什么都不行,这话莫说在林黛玉/面前,在旁人跟前她也说过多回了。
但薛宝钗绝没有想到,她这个哥哥竟然会去陷害林黛玉。谁不知道林黛玉如今是林家看顾的人,林家那位小侯爷如今厉害得很,旁人都知道躲着走,薛蟠竟主动去招惹,这不是嫌命长了么?!
薛姨妈得知消息的那一刻都急哭了,到底还是薛宝钗有主意,纵她是待嫁之身也顾不得了,只能挺身出来替薛蟠收拾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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