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被锁拿入刑部审问, 这事确实在宁荣二府内引起了轩然大/波。王熙凤这件事对荣国府所造成的影响甚至比王家举家被查的影响要大得多。
宁国府终归隔了一层,此番事情还未祸及他们, 但为避嫌, 也为了跟王熙凤撇清关系, 素日里与王熙凤常来往的尤氏与秦可卿等人, 都不再往这边打发人了。
莫说宁国府的人急着撇清关系,就是贾赦和邢夫人都恨不得从没有过王熙凤这个媳妇才好。
王熙凤这一出事,贾赦就不由得想起早年旧事来,其实贾琏娶王熙凤这门婚事,贾赦心里头是不大满意的,可无奈他虽为大房长子,但贾母偏宠小儿子,这荣国府内的事情皆是贾母说了算,就连府内管家之事都由贾母指派。
贾母看不上邢夫人, 也不愿意要她管家, 便同贾赦承诺, 只要贾琏和王熙凤成婚,便让王熙凤来管这偌大的荣国府,可说穿了, 那是王家的人,纵然是他贾赦的儿媳妇, 又同大房有什么关系呢?
王熙凤管家,贾琏跟着处置外务,可到头来, 这荣国府里风风光光的,还是二房的人。
这一回王熙凤出事,贾母急找贾政贾赦两个人到她跟前来议事,看看到底怎么处置妥当,可贾赦闹了脾气,想着这事儿终归与他无关,又恼怒贾琏不听他的,听说王家的案子还是贾琏经办的,贾赦便说这荣国府上下越发不成体统了,他便推说身上还有差事应酬,连府里也不回了,更不到贾母跟前去了。
贾赦闹脾气不肯去,邢夫人却不敢不去,也不能不去,只好硬着头皮往贾母那里去了。
贾母自那日螃蟹宴饮多了冷酒,又多吃了些蟹,当夜闹了几回肚子后,这人就病了。老年人身体弱,即便是那样精心的养着,但入了秋之后,病情还是反反复复的不见好。
贾母满脸病容,眉宇间拢着忧愁,邢夫人在左手边坐下了,贾政和王夫人方在右手边坐下。
贾赦不来,贾母精神不济也懒得跟他生气,她的目光掠过邢夫人旁边那个空着的位子,而后才望着眼前几个人缓缓道:“我使人打听过,凤丫头的事情是板上钉钉证据确凿无可更改了。案子判下来之前,她轻易回不了府了。”
“你们也是她的长辈,对此事是个什么看法,当着我的面都可以说一说。”
“琏儿如今在都察院里做都事,又是经办这个案子的主事,他要避嫌,也不能来我跟前说凤丫头的事。他如今心里挂着他的差事他的前程,我不为难他,也不叫他来。你们都且说一说罢。”
邢夫人与贾赦没有儿女,贾琏不是她亲生的儿子,王熙凤待她更没什么情分可言,她虽是这府里的大太太,但二房过分风光,她也跟贾赦似的,在这府里就跟个没什么存在感的透明人似的,她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心里更有几分不为人道的幸灾乐祸的隐秘心思。
可这些,她也不敢在贾母面前表现出来。
贾母话音才落,她就抿唇道:“我们也没什么看法,全都听老太太的安排。”
贾母也没指望邢夫人能说出什么有建树的话来,听了这话也只是点了点头,就把目光投向了贾政和王夫人。
王夫人是王子腾的亲妹妹,此番王家举家出事,甚至还涉及到王熙凤,对她来说不啻为一种极大的打击。她心中煎熬焦虑比在场所有的人都多,可因为她的身份,她无法开口甚至没有立场没有资格说什么。
王家众人如何且不说,王熙凤日日都在她跟前侍奉,却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如今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人人都在看荣国府的笑话,王夫人觉得自己难辞其咎,她没将自己的内侄女教好,这是她的过失,她还有什么脸面再说些什么呢?
半晌沉默,王夫人才低低说了一声:“全听老太太的安排。”
贾母轻叹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她有心想要安慰王夫人几句,但想着邢夫人和贾政都在这里,还是处置正经事要紧,也就没开口了。
贾政倒没辜负贾母所望,他道:“母亲使人打听的情形与儿子听到的情形是一样的。侄媳妇的事情实际上刑部已经调查的很清楚了,都察院那边证据确凿铁证如山,侄媳妇进去之后就认罪了。如今尚未判下来是内兄那边的案子还在审问,但因为卷宗清晰明白,只怕月内就有消息。”
“母亲若想要侄媳妇完好无损的从刑部出来,只怕是不能的。她的事不小,即便按律用钱物赎罪,也要杖责并本家出离,再做不得琏儿的媳妇了。毕竟咱们家不能有犯妇做当家女眷,琏儿如今在朝中做官,将来还有前程,他也不能有个触犯律法的妻子。”
贾政官阶并不是很高,还没有资格上朝参政。但他为官数年,即便为人刻板清正,但家里遇上这样的事情,他也不可能甩手不管的。不用贾母吩咐,他就提前使人把这些消息都打听好了,此时贾母见问,他便一一回禀了。
贾母叹息一声:“凤丫头从来要强,心思又伶俐,我只当她在内帷中如此,却不想这丫头胆大包天,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心里虽然恼恨她连累了咱们家的名声,可她到底为了咱们家辛苦了这些年,我这还是一颗疼她的心,何况她和琏儿之间还有个巧姐儿,事情难道就真坏到了那个地步吗?”
“你看看能不能使人去郡王府问一问,能不能把凤丫头的罪名免了,便是多出钱物将她赎回来,我也是愿意的。”
贾政摇了摇头,道:“母亲爱惜她,可是侄媳妇这回实在是闹的太过了。她的罪名不小,又与王家之事牵连,朝中有风声,圣上这回是要严惩的。”
贾政心里明白贾母所说的是北静郡王府,他轻声道,“母亲未在朝中,不知圣上心思。但王家书信母亲是收到了的。可见先前已有征兆,圣上是要严惩王家。若咱们插手,亦或郡王府插手,只怕都要摊上不是,到时候想脱身都不容易。再者,这样查有实据的罪名说免就免了,不说当今圣上不允,只怕都察院那一关就过不去。”
“自林小侯爷做了都察院的佥都御史,咱们家同都察院的那些关系就都断了。除了琏儿,咱们家在都察院中再无相好的大人,何况这个时候,谁又肯帮咱们家呢?琏儿也很难,他要是帮了侄媳妇,那就是徇私枉法,到时候罪加一等,侄媳妇没保住不说,咱们家又搭进去一个。”
贾母沉吟片刻,撩起眼皮子问贾政:“依你看,圣上这是要对咱们几家动手了吗?”
贾政踟蹰片刻,低声道:“圣上心思叵测,儿子不敢擅自揣测。”
贾母沉沉点点头:“我明白。早先看林小侯爷入扬州查案,我还不以为然,想着那是他的事,与咱们家不相干。如今看来,这林小侯爷也是有几分手段的,先入扬州查案,用琏儿给他催了军饷,又使计留在朝中为官,这都察院的佥都御史也不是白来的。他同圣上里应外合,王家之事是早有预谋,但也怪王家行/事太不谨慎了,这才被人抓/住把柄。”
王熙凤出了这样的事情,贾母暂时也没心思去顾及曾经的那个提议了。但是,有一个既定方针是不可动摇的。那便是这拉拢林涧的心思断不可轻忽。
毕竟经由此时,便更能看出来,那位林小侯爷在承圣帝心里的位置,若他们家能争取到这样的助力,自然更多了一层保障。
贾家史家王家薛家虽是一体,但与四王八公始终隔着一层,王家是依附在贾家这里的,王家有事,四王八公是不会出面的,这件事,还得他们自己解决。
由如今这情形看来,继续保住王家显然是不可能的了,壮士断腕壁虎断尾方可求生,他们也是时候做个决断了。
贾母思索良久,才同贾政道:“既然圣上要严惩,那咱们就不要轻举妄动。都察院与刑部会审后,该如何判咱们都领。等凤丫头受了惩罚,咱们再出银子将人赎回来。她为咱们家奔忙一场,纵然有错,也不好将她弃之不顾。只是,将人接回来之后,就让琏儿写休书吧。”
“我也知凤丫头到时无处可去,就还将凤丫头养在府里,只叫她一个人清清静静的住着,不要让她再在人前露面了。至于替凤丫头赎身的银子,从公中也不好走账,就由我出了吧。好歹她侍候我一场,总还是有些孝心的。”
贾母年轻的时候便是爽利性情,如今老了,又涉及家族前程之事,她更是杀伐决断雷厉风行。虽为了王熙凤的事情痛心,但也不过掉了几滴眼泪,并不曾怎样。
贾母自己伤心叹息一回,邢夫人和王夫人这下也不能当做视而不见,邢夫人是半真半假的劝慰,王夫人则是忍着自己的心痛劝慰贾母,贾政也跟着宽慰贾母,贾母慢慢的也就好了。
将脸上的眼泪擦净,贾母又对贾政道:“凤丫头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不可再管家了。你太太又三病两痛的身体不好,何况她素来又不大管家里的事,这骤然接过来只怕忙不过来,况王家的事情……总不好再叫你太太出头的,你们夫妻回去后也想想,看看咱们府里再有谁来管家合适。我是人老了,身子骨也不大好了,管家的事情说嘴说嘴还可以,这精神头却用不上了,你们务必寻个妥帖的人出来,这样我也能放心些。”
贾母说这话时压根就没看向邢夫人,可见就心里就没有让邢夫人管家理事的意思。
邢夫人瞧着贾母心里眼里只有贾政和王夫人,她心中颇是气不忿,但再不忿又能如何呢?贾母看不上她,这管家理事的差事也落不到她的头上。
大房里也没有合适的人选顶出来管家理事,邢夫人想着想着,忽而心头一片悲哀,她竟觉得这日子越发没了指望了。
贾政同王夫人应了贾母的话,贾母做了一回决断,又伤心一回,正是精神疲惫的时候,她精神不济,再加上骤然遭逢这样的事情,她心里头不大安乐,就想挥退贾政等人自个儿静一静。
可待贾母调整了一下坐姿,又命鸳鸯再去拿了一个靠枕放在她的背后,当贾母饮了一口热茶,目光不经意落在王夫人身上时,她又想起一件事来。
贾母问王夫人:“我听人说,你预备叫宝玉移出园子,到外头去住,是吗?”
王夫人点头道:“是这样的。”
“老太太不知道,这里头也是有缘故的。前些日子我因想起一件事来,便往怡红院去。也就是老太太办螃蟹宴的那一夜。我去时正听见宝玉屋里的丫头晴雯对林侯爷跟前的护卫说些不中听的话。她是老太太给宝玉的人,也是宝玉跟前的大丫头,可再怎么样她也是个丫鬟,怎么能对林侯爷跟前的人那样颐指气使呢?”
“我听着实在是不像话,又知晓了这丫头往日作为,觉得她留下来会带坏了宝玉,就将人给撵走了。因老太太一直病着,我也不敢来扰了老太太的清静,所以才一直没有禀报。后来又想着,宝玉到底渐渐大了,园子里姑娘们的年岁也渐渐大了,若还住在一起实在不太妥当,就在禀明了老爷后,同老爷商议了,将外院里的书房收拾出来,宝玉就住在那个小院子里,我拨了人给他使唤,他在那里读书起居,也是极好的。若是日常想念姐妹们,抽空进园子探望也无不可。”
王夫人将这里头的缘故细细说与贾母听了,贾母沉吟半日,方道:“我是看晴雯这丫头伶俐,才将她给了宝玉,却不想这丫头伶俐太过了。你处置了倒也好,不能为了她一个丫鬟得罪外头的人,更何况是林家小侯爷了。”
“至于将宝玉挪出去,既是你们夫妻商量好的,那我也没有话说。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宝玉读书上进都可以,你们却不许将他逼的太过了。他离我远了,可我还是能看见他的,若叫我瞧见他受苦,我是不肯依的。”
若换了从前,贾母必定是不肯让贾宝玉移出去的。
从有了这个衔玉而生的孙子之后,贾母就将这宝贝孙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天天口头心头都不忘。成日里溺爱宠惯,从来不许贾政或王夫人多管一点。在贾母眼中,她这个宝贝孙子处处都好,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缺点。
可自从见识了林涧后,看见这个只比宝玉大了三岁的年轻小子如今竟做了朝中正四品的官儿,就这一样,就已经比四王八公家里所有的子孙都要强上数倍了。
更重要的是,人家林家身份也不低,父亲曾是大将军,与当今是莫逆之交;母亲是将门世家之女,是金陵总兵的亲妹妹,就这个出身还这么有出息,贾母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宝玉文不成武不就,还真比不上人家。
当然了,光此一点,也不足以让贾母松口。
王家的事情,让贾母心中生出隐忧来。承圣帝对王家的态度,还有都察院私下竟叫王家的罪证搜集的这么齐全,这都让贾母心生警惕。
圣上恐怕真的对四王八公的势力有了别样的心思,开国功勋是管用,可如今已逾三代,若小辈们不争气,像王仁王熙凤这样胡作非为,只怕再有底蕴的世家也会顷刻间崩塌。
贾母这一辈子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她心里很清楚,纵然再不忍心,她也不能让宝玉这样混下去了。
如今让宝玉练筋骨是不成了,他走不了他爷爷的路子,那就只能走贾政的路子了。
贾政于读书一道颇有些建树,若非当初贾代善疼爱幼子,临死一道奏本替贾政求了差事,贾政自会走科举一道。非正经科举出身,这一直是贾政心中的遗憾。
贾母深知这一点,她知道贾政是希望宝玉能替他完成这个遗憾,就目下来说,这也是宝玉上进的一条路,贾母确实没有拦着的道理。
贾母想,索性就依了贾政,给宝玉几年的时间准备,若再过几年实在考不上,她便托人也去给宝玉求个恩典,让宝玉走贾政的路子,入朝为官历练一番,其实也是一样的。
她的宝玉俊秀聪颖,只要给他机会假以时日,又怎么会比不上林家那位小侯爷呢?
贾政和王夫人虽商量着将贾宝玉从园子里移出来了,但夫妻两个心里还是很忐忑的,生怕贾母知道了会怪罪他们苛待宝玉。
如今听贾母松了口,夫妻俩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时贾母累了,就叫人都散去,她要在榻上歇着养一养精神。
贾政还有事情要忙,就往书房去了,邢夫人自去回她自己的住处。王夫人却不得闲,还得往议事堂去处理府里的事务。
王熙凤骤然被抓走,府里跟着就乱了两天,一开始贴身伺候王熙凤的平儿还被请去协助调查了两天,过后才被放回来,平儿倒是没受什么伤,就是人的精神不太好,眼睛都哭肿了。
她虽是王熙凤的贴身丫鬟,许多事情她都知情,可到底是个服侍人的,主子的事情她做不得主,况王熙凤在外头做的事情她都不曾参与过,经手王熙凤那些事情的是外头的几个管事媳妇,平儿无罪,也就给放回来了。
但府里乱糟糟的,王夫人也没时间容平儿整理心情,直接叫了平儿到跟前,并着自己跟前的几个陪房丫鬟媳妇们还有王熙凤从前得用的几个人,将府里的事情理顺了些。
因王熙凤被抓,王家出事儿,府里为此议论纷纷人心惶惶,王夫人代管家事的这几日,底下人都有些不大服管,但还好有平儿及探春帮衬,到底还是勉强熬过去了。
王夫人心里担忧兄弟子侄受苦,又怨愤他们一个个的不做好事,成日忧愁,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大圈,薛姨妈性子比她软多了,又不像她还要帮衬处置家事,成日也是在梨香院里长吁短叹淌眼抹泪的,若非有个薛宝钗从旁温柔解劝,只怕就要把自己哭死了。
贾政素来不管家务,贾母虽让他们夫妻两个一块儿斟酌府里该由谁来管家的事,但贾政没心思管这个,为了王家的事还有王熙凤的事情,荣国府在外头的名声也不大好了,他每日忙着部务还要想法子解决外头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这也没个得闲的时候,索性一股脑将这事儿交给了王夫人,让她自己斟酌好了人选,到时候与他说一声就可。
王夫人倒是看中了探春的理家才干,她旁观了这几日,觉得探春处事公道,又不似王熙凤那一等风格,可杀伐决断爽利干脆却比王熙凤尤甚。
王夫人私心里也是有些取中探春的,可探春到底也有十六岁了,过不了一二年,她也是要嫁出去的,根本不可能留在府里长长久久的管事。
王夫人想着,她还是应该寻一个与她亲近,并且能长长久久留在府里且让她放心的当家女眷。
王夫人思来想去,这心思就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薛宝钗的身上。
她一直有个心思,就是希望能让薛宝钗做自己的儿媳妇。贾宝玉是个什么性子,她是最清楚的,但贾宝玉又是她的命/根/子,让贾宝玉从此走了正道爱读书爱上进王夫人还真舍不得去逼他,所以,她就希望给贾宝玉找个端庄聪慧的媳妇。
薛宝钗大方得体,又是她亲妹妹的闺女,若能嫁给宝玉,自然是亲上加亲再好不过了。
再则,王家此番再无起复之可能了,王熙凤也在贾府没了位置,王夫人若再不找一个助力支撑,只怕从此之后,她就真的成了府里什么都管不了的二太太了。她这心里,到底也是不甘愿成为像邢夫人那样的透明人。
她要的是不想管家但却有资格有能力管,而不是不能管。
况薛家不过是皇商,王家没了,薛家背后也没了靠山,薛姨妈与她同出一脉,自当互相扶持彼此依存,宝钗嫁进来做了国公府的孙媳妇,对于薛家来说也是好事一桩,而此时的国公府,也很需要薛家的财力支持。
如此一来,薛家与荣国府的关系自然就更紧密了。
而宝钗嫁进来之后,便是她的儿媳妇,以宝钗的为人行/事,用她来这府里管家理事自然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王夫人便在心里琢磨着这日后当家理事的人选,又想着忙完这一阵子就要去筹谋宝玉的婚事,她本以为贾母和贾政将此事托给她,这府里便只有她一个人操心这等事情,却不想府外,竟有另外一个人也在操心这件事,而且,还和有了不同的看法和决断。
王夫人在管理家事的同时,也没放松贾宝玉这边搬家的进展,就在贾宝玉完全挪出大观园,王夫人又着手将贾宝玉身边的丫头都梳理了一遍,她刚将这些忙完,就收到了宫里来的消息,贤妃想要见一见她。
贤妃贾元春是王夫人与贾政之长女,也是在贾母身边教养长大,贾母最疼爱的长孙女。
贾元春早年被选入宫中,因她举止端庄得体,容貌秀丽得了承圣帝的宠幸,一开始的地位也并不如何显赫,后来在宫中数年,也是在生了一位小公主之后,承圣帝才将她封为贤妃的。
比起宠冠后宫的余贵妃,贾元春的恩宠并不多,她也不是承圣帝宠爱的女人,只因是国公府的出身,又是四妃之一,所以这些年的日子也还不错。
贤妃入宫数年并无皇子出生,膝下也只得这一位才刚刚满十岁的小公主。
贤妃早年生小公主的时候亏损了身子,落下了一点病根,如今才三十多岁,这身子就有些不大好了,这才深秋,天上没了日头,平地刮起大风来,这凤藻宫中就燃起了炭炉。
王夫人被请进内殿,她行礼落座后,悄悄透过珠帘打量里头坐在美人榻上的贤妃。
贾元春妆容精致,衣衫秀美精致,可王夫人看她这个长女,却觉得她又瘦多了。王夫人暗想,元春倒是比她今岁年节下在宫宴上命妇觐见时瞧见的样子瘦多了。
三十多岁的人,本也不算很老,可贤妃仿佛就跟没了生气似的,本该如花般的容貌反有几分枯槁,眼里透着心灰的冷寂,整个人似乎都没什么活力了。
就好像是这凤藻宫一样,精致华丽,却无半点鲜活气息。
“母亲,”贤妃的声音很轻,“今日请母亲进宫,是有几件事情要与母亲说。”
前朝皇室就已有铁律,后宫嫔妃皆不得干政。
到了大周,这条规矩依旧存在,且发展的更加严苛。
太/祖皇帝分封开国功勋四王八公,将这些家族抬举的极高,这些人的地位也极高,非但如此,还在这些家族中挑选合适的女子入宫充作嫔妃,以示对四王八公的恩宠。
可太/祖皇帝毕竟雄才大略为一代明君,异姓郡王国公势力庞大,他自然不可能再让外戚后妃坐大,所以,这些入了宫门为妃的女子不但不得干政,也再没有见到自己家族父母亲人的机会了。
真正是一入宫门深似海。
在承圣帝之前,后宫嫔妃困守宫中一生,能见到自己父母亲人的机会非常少,也就是到了承圣年间,承圣帝有意笼络四王八公,有意让人放松警惕,才对后宫嫔妃稍稍宽容一些。而有些患病或病重的嫔妃,若有需要,或是有所恩宠,承圣帝也会开恩,准其父母入宫探视。
前几年还让几个嫔妃得以归家省亲,这已经算是极大的恩典了。而在得以归家省亲的几个嫔妃中,就有贤妃贾元春。
可这一回贤妃请王夫人入宫来,却都不在此列之中。
王夫人观贤妃气色是不大好,可也不是生病的样子,她不免心中狐疑,但有宫女在侧,她也不敢多问,只能恭敬应了,望着贤妃手边香炉飘出的袅袅轻烟,等着贤妃再度开口。
贤妃挥退宫女,待内殿中只有她和王夫人时,贤妃才轻声道:“王家之事,我俱已听说。还请母亲放宽心思,王家是咎由自取,母亲与姨妈,自己善加珍重才好。”
王夫人微微皱起眉头,她没说话,只幽幽望着贤妃。
贤妃沉默片刻,才用更轻的声音道:“圣上已许久不来我宫中了。前几日过来,直接同我说起王家之事。圣上说,家中不为王家奔走,这是识大体懂规矩,圣上说这很好。”
“另外,圣上还说了一些话,让我告诉母亲。”
贤妃的语气淡淡的,王夫人却听得惊出一身冷汗来。
她听见自己轻声问贤妃:“敢问娘娘,圣上还有何话示下?”
话至此处,王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此番进宫,说是被贤妃请进来的,实则是承圣帝通过贤妃的口要予她训示。
贤妃道:“圣上说王氏有罪,不可再为当家女眷,府中将其休离,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荣国府家大业大,不可一日无当家之人。母亲年纪大了,诸事烦劳,这等事情不必母亲处置。大嫂年轻,管家之事可以尽皆交给她。”
王夫人千思万想也没想到贤妃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承圣帝的意思,竟然是要李纨来管家么?
王夫人见左右无人,母女俩又是关起门来说话,她心里着急,也不愿意再端着架子与贤妃慢悠悠的说话,忍不住往前倾了倾身子:“娘娘,李氏乃是寡居,她怎好来管家呢?况她性子拘泥,先前同探丫头一道管家都是探丫头做主,她来管家,如何压服得住众人呢?”
“圣上、圣上他为何有这般决定?”
贤妃默了默,她见王夫人着急,而这内殿也确实无人在场,她也将那皇妃的架子稍稍放下了心,这两日,得了承圣帝的话后,她将这些事情都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遍,那些利害关系细枝末节她都已了然于心,见王夫人问她,她便细细同王夫人解释。
“母亲,大嫂出身名门,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世家女子,她性情温良,但心中未必没有丘壑。从前王氏何等得意,她若不避其锋芒,难道还要与王氏相争吗?三妹妹素来心气高,是个有担当的姑娘,她性子爽利干脆,母亲将管家之事托给她,她断没有推脱的道理,自然竭尽全力管理家事。她锋芒毕露,大嫂若不藏拙,难道还要与她这个妹妹争锋不成?”
“李守中是国子监祭酒,有这样的父亲,李家养出来的女儿会差吗?大嫂也是饱读诗书的人,只不过咱们家里姐姐妹妹各个出色,大嫂性情温良,不与她们一般见识罢了。但母亲若以为她真的是个木头美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贤妃缓缓道,“大周崇武轻文,可圣上一直希望两方能够实力均衡,甚至不惜偏帮文官。圣上要抬举大嫂管家,意正在此。圣上要正一正府里的风气,圣上圣断如此,母亲觉得,大嫂寡居这一点还重要吗?”
王夫人沉默良久,纵然她并不情愿如此,但就像贤妃所言,这是圣断,她只能遵从。
贤妃早料到王夫人会这样,她轻声道:“母亲若着实不情愿,倒也无妨。”
“宝玉如今也有十六岁了,记得大哥也是不到二十就娶妻了的,宝玉这个年纪,也可成亲了。母亲只要为宝玉寻一桩妥帖婚事,只要宝玉的媳妇是母亲可心之人,母亲自可让宝玉的媳妇协助大嫂管家,到时母亲从旁看着,也不至于将府里的事情真脱了手。”
贾珠还在的时候,王夫人的心就在贾珠身上,结果贾珠没了,宝玉却又来了,宝玉就成了王夫人的心头肉。
王夫人心心念念都是宝玉的前程,就把李纨和贾兰抛之脑后了。二房所有,她都想要留给宝玉,纵然贾兰是她的亲孙子,她也不肯叫李纨沾手府里的事情,生怕最终叫贾兰占了便宜,而叫她的宝玉吃了亏。
王夫人听着贤妃这些话,忍不住心头意动,干脆问道:“娘娘,前些时中秋之日,你让人传出去的赏赐,唯独宝玉和宝丫头的香串是一对的,我总想着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同我的心思是一样的?也想促成宝丫头同你兄弟的这桩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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