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涧侧耳听了听外头的动静,又看见外头值守的林家护卫对着他比了一个手势,林涧心下了然,转头便对林黛玉道:“林姑娘,我可能需要你帮一个小忙。”
白承林涧的救命之情,林黛玉一直在暗暗思索究竟该如何还了这份救命恩情,可想了这么久,她始终没有想到什么比较好的主意。
乍然听见林涧这话,林黛玉顿时眸光一亮,当即问道:“侯爷想要我做什么?”
因为急切,林黛玉的语速都比方才快了不少。她想,只要林涧开口,她什么都可以做。
林涧一直望着林黛玉,自然也看见了她眸中乍起的亮光,他微微挑眉,略一思索就猜出其中缘故,不过他并未当场表露出来,只是笑了笑,暂且按下此节未提。
林涧道:“今夜这些杀手一个都没回去,那边必然会知晓这边的变故。经此一事,只怕他们心中已然确定姑娘手里有他们要的东西。往后姑娘的处境会更加危险。我有一法可助姑娘脱离此处境,只不过还需要姑娘的配合。”
林黛玉闻言愣了愣,才抿唇道:“先父……先父并未给过我什么账册。我们这些年分隔两地,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先父虽一直在外为官,但从未与我谈起过官场上的事情。便是给我送东西,也是他为官当地的特产或是问我起居的家信,从未涉及其他。”
林涧点点头:“我想也是如此。只不过,这件事没法同那些人说明,即便说了,只怕他们也未必肯信。一旦双方动手,他们必然认定姑娘手里有账册,我既护了姑娘一程,自然是要护到底的。有没有账册也无甚要紧,要紧的是,要让他们知道如今账册已不在姑娘手上,姑娘自然也就远离危险了。”
林涧要林黛玉在屋门前同他演一场戏,要她假装将账册交给他,林涧把账册带走。林涧说,这一幕只要被他们看到了,他们自然就不会紧盯着林黛玉不放了。
林黛玉闻言有些犹豫,她并没有立刻答应林涧。
林涧观她神色,以为她心里还是害怕,便笑道:“林姑娘,这戏演完,他们纵然还盯着姑娘也没事。今夜这事一出,扬州官府必定会派官差保护这里。明面上姑娘同荣国府关系匪浅,他们不敢乱来。何况有我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姑娘这边的压力也会小些。待事情完结,姑娘回了都中,在荣国府里,他们不会动姑娘的。”
林涧的宽慰也未令林黛玉眉间忧色缓解半分,她其实担心的不是她自己,她是担心林涧。
林黛玉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侯爷所说的他们是谁?侯爷是否知道他们的身份?”
林黛玉问出这话,她心中尚有几分忐忑,她怕林涧不肯告诉她。
哪知林涧深深望她一眼,勾唇笑了一下,才淡淡道:“不瞒姑娘,这个人姑娘想必也是熟悉的。”
“扬州盐课亏空案牵连甚广,上至都中下至总商,都有人牵涉其中,而这个案子最直接的牵涉人便是江南两省巡检王子腾。盐课亏空历来皆有,但也就是在这位王巡检的任上闹出的数额最大。王子腾是何许人也,不必我同姑娘说,姑娘想必心里都明白。这扬州的盐商也是在户部挂过号的,王家不经商,薛家却是经商的。纵然亏空不是王子腾闹出来的,他也脱不了干系。如果圣上追究,他的这个两省巡检只怕是做不下去了。为了他脑袋上的乌纱帽,他又怎么敢让那本账册流落在外下落不明呢?”
省部巡检乃一方长官,政务一揽,权力很大。
林涧说:“今夜来的这批人是王子腾在江湖上雇的杀手。这些人拿钱办事不死不休。其实,像今夜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了。据我所知,林御史在扬州办案时也曾遇到过两次,但因林御史有所防备,对方都没有得逞。当时的林御史也同我今夜一样,没有活口,全部杀光了事。”
关于杀人的事情,林涧还是怕吓着林黛玉,没有对她讲太多,只将事情说清楚便点到为止了。
王子腾这个人林黛玉当然是不陌生的,正因为她不陌生,在听到这些话后,林黛玉的一颗心瞬间就沉到了谷底。
她的心就像是掉到了冰水了,一下子就凉透了。
王子腾是谁?是贾宝玉之母王夫人的兄长,亦是薛宝钗之母薛姨妈的兄长,是王熙凤的叔父。王子腾与荣国府关系匪浅,王子腾外任为官,偶有入都中述职时,还会去荣国府探望自己的妹妹及侄女,林黛玉也是跟着见过几次的。
一想到自己今日所遇之事,还有林如海从前所遇之事皆是那个印象中笑起来和蔼可亲的王家长辈暗中雇杀手所为,林黛玉遍体生寒,一身的热汗都成了冷汗。
可林黛玉还顾不上害怕,她还记着她的担心。
“若我配合侯爷演戏,那岂不是将侯爷置于更危险的境地吗?侯爷对我如此维护,我岂能那样做呢?”
林涧听出林黛玉话中对他的担心,他心里一时高兴起来,眉眼间皆是对此事的浑不在意和潇洒自若,他笑着说:“林姑娘不必担心。我接下这桩差事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扬州情形我也早都预料到了,一切我都有所准备,我不怕王子腾私下动手脚,我多的是办法对付他。”
最终,林涧说服林黛玉同他一起演了这场戏。
林黛玉疑惑他们在这里演戏,王子腾又如何知晓时,林涧含笑指了指外头,压低了声音道:“今日来的杀手都露面了,可王子腾派来的人并不仅止于此。这小宅子不大,但藏身的地方却不少,我的人没空各处去搜,他们如今就藏在外头,或在树丛或在屋顶,正眼巴巴的瞧着这里呢。”
林涧还特意准备了一个小包袱,又找林家护卫将之前预备好的书册拿出来装好,“姑娘只需同我在门口/交接一下,让他们看见姑娘将东西给了我,这样就可以了。”
林涧早在今夜过来之前就将此节预想好了。
此时林黛玉听了他的话,拿着那个装着书册的小包袱在紫鹃的搀扶下走至门口,林涧已经在屋外等着了,夜里尚有徐徐热风,林涧怕热风吹着林黛玉致她生病,特意站在门前用背替她挡掉了大部分的风。
林黛玉站在门前,夏风穿过林涧的身体再落在她身上时,就已经是轻柔的微风了。她和着风闻到林涧身上的血腥味,借着屋外林家护卫手里提着的明亮灯笼她看见林涧身上确有大片血迹,可是幸好,他没有受伤。
那应该都是那些杀手的血迹。林黛玉轻轻松了一口气。
为了让藏身暗处的人看清楚,林涧从林黛玉手中接过那浅蓝色的小包袱时还特意举起手来扬了扬。
他刻意用不大不小却能让小楼周围藏身的人听见的声音笑说:“林姑娘有心了。林御史的东西交给我,姑娘只管放心,我会物尽其用的。”
言罢,他便含笑辞别林黛玉,待林黛玉被紫鹃扶着进屋后,林涧才转身离开。
他也不曾走远,站在屋角处看着林家护卫抬来一个厚实的木制屏风挡在林黛玉屋前,他才淡声道:“等下就去寻个匠人来,尽快将这屋门修好。”
跟在他身边的林家护卫点头应了,紧接着又听林涧问他:“先前叫你们请来的大夫,请到了吗?”
林家护卫点头,林涧遂道:“那就请上来吧。林姑娘体弱,这半日对她刺激不小,让大夫好好给她看一看。”
林涧话音才落,就听见屋内紫鹃一声惊呼,林涧连忙转身追至门前查看。
原来是林黛玉强撑了半日,在林涧走后终于是撑不住了,一下子就倒在床榻上,她也未曾昏迷,只是这半日劳心劳力担惊受怕,她一时力竭才没坚持下去。
林涧站在门边往里望时,林黛玉原本是闭着眼睛仰躺在床榻上的,她紧闭的眼角还有点点泪珠沁出滑落,听见紫鹃哽咽唤她,林黛玉缓缓睁眼,她顾不上自己擦泪,反而对着紫鹃笑了笑,低声安慰了紫鹃几句。
屋里主仆两个声音低低的说话,全然没有注意到屋门前的林涧去而复返。
林涧望见这一幕心生疼惜,他真想走过去替林黛玉拭泪,安慰她让她不要害怕不要伤心,他在这里,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的。
可是——林涧按了按胸口,他身上还带着这个东西,戏尚未做完,他是不宜再接近林黛玉了。现在,让林黛玉远离危险才是第一要务。
林涧深深望了林黛玉一眼,咬咬牙拔脚走了。
说到底,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呢。纵然再是强装镇定从容,她也还是个纤细单薄犹如水做的女孩子,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她其实已经做的很好很好了。
有林家护卫来报:“少爷,扬州知府带人来了。”
林涧微微眯眼,暗中留了两个人在林黛玉这里警戒,然后带着剩下人的出了小楼,他接下来就要去会会这位姗姗来迟的杨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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