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的身体在南宫白的调理下逐渐恢复,虽然还不能跑不能跳,但是走路是没有大问题了,起码可以让她走到花轿里,南宫白是这么打趣她的。这些日子他经常随景飞出入丞相府,倒是跟千雪相熟起来。最让人开心的莫过于千雪的眼睛,原来那日午后她是真的看到了景飞的笑容。那天千雪一觉睡到傍晚才醒来,小紫伺候她梳洗完便扶她到偏厅的桌前用晚膳。经过与偏厅相连的小门时,千雪拂开珠帘,侧眼望着右边的窗口,夕阳已经燃尽,屋内人影朦胧,不觉说了一句:“小紫,天色已暗,该掌灯了。”说完这句,千雪立刻感觉四周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看到了在饭桌前摆膳的晴天和晴云,虽然因光线太暗而不大清楚,但是的确是有两个娇小的人影……
沉默了一会,最先有反应的人是小紫。“小姐——”她抓着千雪的手兴奋地叫道,“你看见了!晴天,快点掌灯,晴云,去通知老爷和夫人,我……对了,要让白天去告诉太子殿下……”一时间她竟不知要先做哪样才好。
晴天很快亮了烛火,屋子里明晃晃的,一切景致都清清楚楚映入千雪眼里。她拦下小紫的慌乱:“去通知老爷和夫人就行了,天色这么晚还能进宫吗,太子最近常往这儿跑够累的,等明天他来我再吓吓他。”眼中倒映的烛火仿佛让她的眼睛显得更加活泼,这是一双有生命的眼睛……好美。小紫有片刻的呆滞,待回过神来,便连忙点头称是。
未几,千雪又望了眼天边的红霞,转头吩咐小紫:“明日将我衣柜里的红色衣服全部拿走吧,以后裁衣时别再选红色。”
景飞过来的时候,正遇上千雪在抚琴,口中念道:
满庭芳桂一壶月,影醉风闲,戏笔描阑,哪管西窗萤火残?
藕花落尽霜花默,杯酒初干,断雁催寒,旧稿新词与谁看?
与《情卷红尘》迥异,这首曲小气许多,仿佛只是淡淡的哀愁,然而景飞听得出来,这哀愁怕是如丝线般地渗如千雪的骨血,扯动她的心弦了。而这词……他明白,是为旭飞而作,那段远去的时光毕竟是远去了。他还是羡慕千雪和旭飞的,起码他们的童年无忧而纯净,而他却是没有这等的福气。不管之前的太子有多沉默,他还是为这个身份付出了代价,不是吗?
一曲毕,千雪双手覆在弦上,抬眼望着他,眼波里已敛去方才的黯然,流转中尽是温柔的笑意。景飞几乎要沉溺在那样的温柔里,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仿佛永远都看不够对方。良久,景飞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看得见我了。”
果真等到藕花落尽,千雪和景飞的婚礼拖了又拖,当然其中不乏云天筹的功劳,他实在无法在女儿身体尚未痊愈的时候折腾上这么一番。这两三个月里,景飞似乎很忙,千雪知道他不是在忙政事,因为父亲并不忙碌。他也许是忙着找旭飞,忙着追查真凶……也不知道有没有结果,他只是跟千雪提过找到了旭飞流落在民间的信物,然后肯定地说旭飞未死。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只是为什么人却如石沉大海,旭飞若脱险了,为何不回皇宫呢?千雪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她可以感觉到景飞近日透出的忧虑,罢了,以她如今的状况,还能帮上他什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调养身体,好好保护自己。奇怪的是自从上次在官道的事件发生之后,千雪再也没有遇到任何袭击,当然,她也极少出门,真是牢牢把自己锁在高墙内了。上次的任性害了旭飞,她要是再不改,这次可能是小紫,晴天,晴云,或者白天白云……宫里的皇上和娴妃都经常派人来看千雪,孟飞与露华公主也来过几次,与露华的关系并没有多大改善,但也不会像仇敌一般了,想那娴妃吩咐孟飞带露华来也是别有用心吧,宫里的女人想的东西都那么多吗?
这年十月初五,翰日国内万民同庆,太子上官景飞与丞相千金云千雪大婚。秋高云淡的天气,送嫁的队伍几乎从丞相府一直排到皇宫的大门。千雪接过宫里的嬷嬷递上来的大红金线嫁衣,无奈地蹙着眉头,小手藏在衣袖中紧握成拳。想起景飞,她吸了口气,让一干人伺候着穿上,蒙上了盖头……要暂时忘记,只想着景飞就好。
坐在香软华丽的鸾轿里,冗长的仪仗队速度居然不慢,很快就到了宁安宫,想是景飞顾着她的身体而特别吩咐的。然后,一双修长而温柔的手引她走出了鸾轿,上了几层阶梯,他们进入了热闹的大殿里。千雪可以清楚地听到周围人的说话声,有许多是她熟悉的,然而太多声音交织在一起,她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直到上官鸿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景飞,千雪,今日有位贵客来贺你们大婚之喜呢。”
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众人全部跪下行礼。景飞望向父亲身后的贵客,居然是西燎国王燕烈。想起他对千雪的无礼,只觉心中一沉。千雪反握住他的手,不懂景飞为何突然变得不自在。须臾,上官鸿和孙贵妃,娴妃等人分别上座,最尊贵的客位自是留给了燕烈。
燕烈坐定后,视线扫过千雪,便对上官鸿展颜笑道:“一路走来就听说今日这场婚礼百年难遇,排场自是不必说了,新郎新娘都是极其出众的人物。”
千雪听得他的声音,几乎快要瘫下去,燕烈终于在西燎呆不住了。一旁的小紫和晴天等人见千雪支撑不住,立刻示意嬷嬷呈上红绸带,拉开千雪和景飞,把绸缎两端分别塞到二人手中。
上官鸿见状,回了燕烈:“晏公子谬赞了。客气话待会再说,别误了吉时。”
于是,在司仪高亢的喊声中,新人行完了礼。千雪的脑子如浆糊一般,既有欢喜也有担忧,脚下仿佛踩着云朵,在恍惚中只听得四个字:送入洞房。可她的脚却硬生生住在那里,对景飞有些放心不下,这个燕烈突然在他们成亲的时候冒出来,到底会不会出什么事?
“怎么?新娘子是不是想等相公一起回房?”燕烈的调侃又不厚道地响起。一时间,众宾客像炸开了锅似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千雪被气得头脑发晕,所幸盖头挡着脸,无人看见她的窘态。小紫连忙扶了千雪,领着一众丫头嬷嬷进去。
静静坐在床边,低下头只看得见自己交握得双手和来往忙碌的宫女们的裙角。不久,终于平静下来。
“娘娘,方才太子殿下吩咐了,若是您觉得累就先把凤冠除下。”是晴天的声音。她这么一说,千雪还真觉得脖子有点酸酸的,可是……这样合适吗?见千雪没有反应,她仿佛猜透主人的心思,又补了一句:“娘娘且放心,屋子里的其他人已经出去了,就剩下奴婢和小紫姐姐。”
千雪听得此话,马上掀了盖头,示意她们除下凤冠。
“这盖头还是要盖回去的,小姐你且忍一下,太子很快就会过来了。”
千雪想起方才燕烈的调侃,不禁白了小紫一眼:“你这丫头,倒消遣起我来了。”心里着实觉得不好意思,又不好解释什么。主仆三人正调笑着,却忽然听得门外传来几声闷哼,接着是开门的声音。
小紫喝道:“不是吩咐过屋里不用伺候吗?”这么早,不可能是太子。
晴天却马上显出警觉的表情,晴云她们都守在外室的门口,没理由让旁人进新房的。
“奴婢去看看。”
事情的发生也就电光火石的功夫,晴天刚出去,片刻便有一个黑影晃进了里屋。
“什么人?”小紫只来得及问一句就软软地倒了下去。千雪扯下盖头,只看清那黑影衣袖一扬,一股浓重的倦意袭上眼皮。这是什么武功,简直是巫术……他在使毒!她撑着眼皮,挣扎了一会,还是没有力量再支持下去。
那黑影吐出几个字:“啧啧,意志力不错。”竟是位女子的嗓音,来不及细究,千雪已沉沉睡去……
待千雪醒来,她错觉仿佛是很久以后的事,莫非这一觉睡得太沉?环顾四周,硬硬的床板,简陋的卧室,这不是她的新房。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衣物,却是原来穿在小紫身上的粉红色宫装。是那个女子换了她和小紫的衣服,然后把她弄出来的吧,景飞又要担心了。她下了床,走到房间门口,伸手一拉,居然可以打开。房间外面是一条走廊,木质的栏杆外是一道溪流。依山傍水,看来,这座木屋的主人倒是特别有雅趣。会是绑她来的女子吗?她带自己来这里究竟有何用意?移动脚步往楼梯的方向走去,呃……前面竟传来一男一女的谈话声,原来那楼梯口正对着的是一个小厅。
“你太多管闲事了,谁叫你带她来的?”待千雪听清楚那男人的声音,心中一颤,狂喜涌上胸口:是旭飞么?她快几步冲到门口,颤声喊道:“旭飞——”看清楚了,那背对着她的身影赫然是旭飞无疑。男子的背明显一僵,转过身来,脸上却戴着个羊皮面具。千雪乍见这么一张木无表情的脸,差点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才发现他是戴着面具。
“要让太子妃失望了,我不是那个人。”声音依旧是熟悉的。他旁边那位男装丽人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他的眼神制止。千雪打量了一下那位穿着男装的女子,她除了装束之外,一举一动都尽显女儿娇态,方才听得她的声音也是轻软若吴歌,眉眼细致,容颜如玉……嗯,这样奇特的女子倒是少见,穿着男装虽然跟她的形象极为不符,却有另一种风情,让人禁不住多看几眼。瞧着瞧着,千雪越觉得这人面熟,之前没有见过,但是怎么感觉那么熟悉,仿佛很像记忆里的某一个人。
那男装丽人见千雪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便瞪眼道:“看我作什么?”
千雪收住目光,并不回答,反而对那男子说道:“你很像我一位故人。”语气之中饱含苦涩,他不愿承认就暂且由他吧。
“委屈姑娘了,是舍妹不懂事,在下这就吩咐她送你回去。”
“我不干!好不容易把她从皇宫里弄出来,你却在这当懦夫。”
“姑娘若要请我做客还是过几日再说吧,今天这样的情况……怕姑娘惹了麻烦。”千雪提醒她。
“哼!今天?你以为还是太子大婚之日么,那已是昨天的事情了。不好意思,坏了你的洞房花烛。”
已经一天了,怪不得她觉得睡了很久,方才看见屋外的阳光就应该想到的。千雪寻思了一番,她很肯定眼前的男子就是旭飞,这几个月来大家找他找得人仰马翻,可不能再叫他从眼皮底下溜走了。如此,她倒不急着回去,要想办法逼旭飞承认自己的身份,随她一起回宫去。
“姑娘不送也成,我现在倒想呆在这儿了。”说着,眼神扫往那男子,目光中似是别有深意。那人碰到她的眼光,竟然垂下眼来,这是明显的逃避。千雪不禁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靠在门框上。这个人……是旭飞吗?旭飞的眼睛永远灿若朝阳,生气勃勃,如今,那抹敛在平静后的沧桑是什么?是她的错觉吗?
此刻,屋外穿来响亮的马蹄声,而且越来越往这边逼近。酷似旭飞的面具男子目光一冷,问男装丽人:“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知道这个地方呢?”
在他们说话间,两匹骏马已经蹚过溪水,稳稳地停在门口。两道人影利落地跃下马来,居然是上官景飞和南宫白。
“千雪——”景飞欣喜地喊道。千雪的下意识动作是奔上前去,转身的刹那,她却瞟见那面具男子紧紧按住桌角的手,因为用力太大而青筋突起……他的恨意是对着景飞的!一时间,她怔在那里,再无任何动作。
男装丽人在看到南宫白后神色一凛:“居然是你。”
“素素,你的祸闯大了。”听南宫白的语气,仿佛跟这个素素渊源颇深,千雪终于想起来她方才为什么给她熟悉的感觉,细看这两人的五官,竟有那么五分的相似。
“不是南宫素,是南宫绚,给我仔细听好了。”
景飞显然对他们的关系已经了解,并没有什么表情。他一把拉过千雪,对南宫绚说道:“念在你哥哥的份上,我就不追究此事了。千雪,我们走,再晚些父皇问起来麻烦就多了。”千雪点点头,又回头看着一直沉默的面具男子,脚步迟迟不迈开。景飞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亦是惊讶,胸中竟有丝莫名的感动,是他么?对旭飞这个弟弟虽然素不亲厚,到底还是有血脉相连,况且他是千雪心头永远的愧疚……
“刚才太子妃说我与一位故人很相似,敢问是哪位故人?”他终于开口说话了,语气已经不似刚才那么友善。
“是一位旧友。”千雪回答。
“他此刻在何处?”
“他……几个月前他……为救我而摔落悬崖,生死不明。”千雪艰难地开口。
“既是如此,你现在在干什么?怎么还有心情喜气洋洋地大婚,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嫁给他?”若是此刻他未戴面具,怕是一脸的愤怒与不甘吧,旭飞,何苦对我如此执着?
南宫绚上前一步,抓下他指着景飞的手,示意他冷静。千雪也走近他,如果之前还有一丝的怀疑,那么现在他的情绪早已出卖了身份,这个戴面具的男人就是翰日国的四皇子——上官旭飞。
“旭飞,跟我们回家吧。”千雪喉咙哽咽,抬眼看旭飞时眼前已是一片模糊。旭飞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眼中闪过哀伤与怜惜,但是,当他看到她身后的上官景飞时,立刻收住所有的感情,一把推开千雪。千雪和景飞都没料到他有此一举。她的左肩结结实实撞在几步外的木板墙壁上,一阵麻木之后疼痛迅速传来,她不禁蹲下身子。
景飞过去一把揽住千雪,见她肩膀上没有伤口,这才放下心来。同时,旭飞见伤了千雪,心中不忍,也上前关切地询问:“伤到哪了?对不起,我……”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硬生生断掉,因为千雪竟伸出右手,迅速扯下了他的面具……
惊恐,心痛一齐朝千雪的胸口涌来,狂若惊潮!这是旭飞的脸!可是已经面目全非,往日俊秀的脸庞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景飞也怔住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四皇弟……这就是他迟迟不回宫的原因。
“啊——”旭飞发出如野兽般的狂叫,挥开拦住他的南宫绚,冲到门外,挥剑斩断方才景飞和南宫白骑来的马的缰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南宫绚回头狠狠地盯着千雪:“你可以残忍到什么地步?为什么要撕裂他仅有的自尊——”说完,她看都不看南宫白,也策马追随旭飞而去……
有记忆以来,千雪没有这么难受过,心上仿佛压了千斤重的石头,再也无法跳动,脖子好像被紧紧掐住了,拼命地呼吸,却还是觉得快要窒息了。景飞一脸心痛地看着她:“千雪,你还是哭出来吧,不要这样吓我。”
一旁的南宫白见千雪的神情不对,马上喊道:“景飞,掐她的人中!”说完,他摊开自己随身携带的银针,迅速出手扎了千雪的几个穴位。
“怎么回事?”
“她悲伤过度了,方才要是再不摇醒她会出现假死状态。”南宫白解释着。
千雪缓过神来,双手紧紧纠着景飞胸前的衣服,珠泪如线,绵延不绝地从眼中滑落……景飞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拥着她,许久……待南宫白出去又牵了两匹马回来,他才缓缓对千雪说:“我们先回家。”然后,他抱起千雪离开这个木屋。千雪已经哭得没有什么力气了,在上马之前,景飞只听得这么一句低语:“终于尝到了心被凌迟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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