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这次见面过后,两人又有好几天没再碰到。倒是陆北栀跟沈霁初见面次数频繁,他嘴上闲不住,偏同他一起工作的都是外国人,语言不通,憋得难受。
直到遇见陆北栀这才有了宣泄的机会,什么话都一股脑地往外倒。
他好些天没理发,头发长得快,还真像个外国人,陆北栀看着他笑。
沈霁初打趣她:“怎么,分开几个月是不是觉得我变得更帅了?”
陆北栀被他逗乐了,笑起来,脸扯得刺痛。因为天气热,口罩戴太久,脸上捂出了不少痱子。
“从前在阿修那里给你好话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转眼就忘了,还在学着笑话学长是吧?”
陆北栀连连求饶,连旁边几步开外的阿宝也好奇地侧过头,好奇地看着两人:“北栀,原来这位是你的助攻啊。”
沈霁初看向那个女生,陆北栀转身去介绍:“这是韦宁,我在这边最好的朋友。”她说了阿宝的大名。
沈霁初点点头:“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陆北栀闻言十分不齿:“哎,这都什么年代了,搭讪你还来这套。”
沈霁初辩解:“是真的,你是不是之前接受过慈善杂志的专访?”
“好几年前的事了。”阿宝笑了笑。
沈霁初扭头看向陆北栀,目光里全写着“看吧,我没弄错吧”。陆北栀想着正好两人都是空窗期,等疫情结束干脆撮合到一块得了,念头刚起,便有护士冲进化验室,冲闲聊的三人喊:“重症室有个医生倒下了。”
重症室?
护士刚说完,陆北栀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窜起,寒气彻骨。
她转身往外跑,眼泪早就不停地流下来,怎么也止不住。作为医生,面对过这么多病人,她十分清楚病毒的致死率有多高,到现在为止,治疗方法除了加强病人的免疫系统之外,根本没任何办法根治。
宋聿修,他能熬过去几天。
而她又要如何眼睁睁地看他受苦。
她不敢再多想,要快,要快点见到他。不管他愿不愿意,她都要跟他守在一起,哪怕是死亡,她也会奋不顾身。
陆北栀飞奔到重症病房,一扇玻璃门将她隔住,她无法进去。她往里面匆匆一扫,立马顿住。
宋聿修被两三个医生围住,清冷苍白的灯光下,他的脸显得格外苍白憔悴。她与他隔着几米的距离,周围有人走过,她只觉得其他的一切如同虚焦的电影画面,模糊看不清形状,只有他们能看清彼此。
宋聿修抬头,与她对视。
他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
与她分手的第一个月,甚至不知道天什么时候黑的,如同行尸走肉。他乐观地以为之后会渐渐好转,但其实并没有好过多少。她的影子如同一颗种子,已经在他生活的每个角落生根发芽。
而现在最起码他知道,在得知自己即将死去的这一瞬间,她会飞奔而来的。
宋聿修毫不掩饰地袒露眼底的爱意,深知有了这一道玻璃门,外面的无论如何也看不到。
陆北栀腿脚一软,膝盖重重地磕在门上。
“别跑。”抽完血的他快速朝这边走来,“你跑这么快会受伤。”
陆北栀强压着颤抖的尾音,但还是哽咽了:“你还好吗?”
“嗯,相比于想你、牵挂你而言,这点难受不算什么。”在知道一切的情况下,他依旧淡定地看着她。
耳边传来女生细若蚊蚋般极度嘶哑的声音:“你不该来……不该来……”
宋聿修打断她:“你在这里,我能去哪儿?”
陆北栀别过头,压着心里的难过,不说话了。
“我得待在这里,不能出去,没人盯梢你是不是按时吃饭了。”他苦笑,“所以在饮食上别犯懒,等我出去了,要看见一个健康的你。”
陆北栀咬着下唇,轻轻地点点头。
“别来看我,我这个样子不太好看。”
“你不愿见我?”她眼眶含泪地看着他。
宋聿修语气柔和了些:“不是这样,我不愿意把最难堪的样子表露在你面前。如果真的,真的走到最后一步,我希望你以后回忆起我来,起码是美好的。”他顿了顿,“但要是有另外的可能,我有一句话要给你。”
陆北栀抬头。
他一脸平静,甚至还有些笑意:“和好吧。”
他说:“当初放你离开,是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
陆北栀还未来得及回话,他已经被搀扶上了推车,人被送去病床,拉上了帘子。她跌坐在地上,呆滞地看向病房内,这时阿宝跟沈霁初已经赶过来,两人将她拉起身。
“我们去了解过了,医生已经在他身上取了血拿去化验,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你先不要过于悲观。”阿宝一边说着,一边给她擦掉眼泪。
沈霁初也附和:“对,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等。”
等,就说明还有一丝希望。
陆北栀点头,将胸腔漫出来的酸楚咽了回去。她跟着阿宝往楼下走,空气里一股腐烂的热气,她的手脚却冰凉透顶。刚刚积攒的全部力气已经在跟宋聿修对话时全数用尽,此刻宛如一副空壳。
他眼窝深陷,下眼睑乌青厚重,与先前在余安医院里处事雷厉风行的宋医生天差地别。
记忆碎片在她脑海里一一滑过,之前他来找她,她早该察觉到他身体的不适,若是她早些发现,也许不会到现在这一步。
楼下前来检测的病人排了好几列,工作量丝毫没有减少。
陆北栀在洗手间哭得撕心裂肺,红肿的眼睛被护目镜掩盖,她强撑着元气去面对大厅里乌泱泱的病人。
一直到当天晚上,沈霁初打电话来说,宋聿修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陆北栀跌跌撞撞跑到二楼,整个人处于癫狂状态,她知道现在的模样一定特别难看,但她等不及。在沈霁初将单子给她的瞬间,她犹豫地接过,没敢去看。
“结果是不是不好?”陆北栀嗓音嘶哑,喉头如同被刀子割过一般疼。
沈霁初沉默片刻:“你自己看吧。他现在情况稳定了些,一个小时前吃了药睡下了,你可以进去看看他。”
陆北栀就着走廊的灯光将检查报告看清楚了些,宋聿修在病房里与她就一门之隔,她推门进去。
从他来S国,她都没有机会好好看看他,此刻他躺在病床上,前所未有的安静和放松,只是消瘦了些,眼角眉梢多了几分憔悴。
过去的那些日日夜夜,他在她身边,不论是板着脸看她或者亲昵地笑,那画面都无比清晰。而现在他脆弱至极,让她不敢走过去看一眼。
身后沈霁初帮她拉上了门,房间里只有他跟她两个人了。
陆北栀坐在宋聿修病床边的椅子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沉睡的男人眼皮突然眨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他吃药不久,脑子里乱成一锅糨糊,眼睛也是模糊的,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你来了啊。”他轻声道,“你一定很生我的气,所以走之后即便是梦中都不愿来看看我。”
陆北栀静静地看着他,轻声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愧疚的人,我怎么有资格生你的气?”
宋聿修哑声问:“还走吗?”
他怎会患得患失到这个地步,陆北栀愣了愣,轻轻摇了摇头,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她,生怕移开一秒,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来今天很适合做美梦。”半晌,他留下一句自言自语。
陆北栀看了眼仪器上的数字,一切正常,她伸手去碰宋聿修的额头,没有发烧。大概是肌肤的触碰,原本迷糊的人瞬间清醒过来,意识到这根本不是梦。
她甚至没有多做防护,脸上只戴一只医用外科口罩。
宋聿修推开她的手,离远些:“出去。”见她没动,嗓音加大了些,“你不要命了吗,还敢靠近我,被传染了怎么办。出去,以后别来了。”
“宋聿修。”她喊了他。
“我不怕。”她顿了顿,“就在今天下午我知道你病倒的消息,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死也不惧。”
宋聿修沉默了。
“我能……”她的喉咙滚动了一下,“抱抱你吗?”
“陆北栀。”他瞪她,“我说了,让你出去。”
她笑了:“你好好看看这是哪儿?”
宋聿修不解地看着她。
“这只是普通的外科病房,你只是细菌感染而引起的腹痛和发烧,因为过度劳累才演变成肌无力症状,这些症状只是与感染X病毒后很相似而已。”
宋聿修闻言安静下来,先前因为激动而添在脸颊的一抹红褪去。
“所以现在能抱一下吗?”陆北栀走近了些。
“不能。”宋聿修目光沉了沉,“即便检查结果安然无恙也没有人能保证万无一失。陆北栀,我这条命不要了也得护着你,不是让你这样随便为了别人放弃自己的……”
他话说到一半,刚刚还站在病床边的人忽然猛地扎进他的怀里。
宋聿修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想了想:“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这一刻,宋聿修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来,他只有一个念头,把她狠狠地揉在怀里,把这颗心掏出来给她看,这辈子都不愿撒手。
从今往后,要拼命地对她好。
他扯掉正在输液的针头,手轻轻攀上她的小脑袋。
“你把长发剪了?”他轻声问。
“没有时间和条件来清洗,而我在这方面又有洁癖,所以干脆剪了省事儿。”她有些不好意思,“头发是阿宝帮我剪的,她手艺太烂,是不是变难看了?”
“比狗啃了好点,不过跟你的气质倒是很般配。”
这人真是一点情调也没有,偏在这种时候专干打击人的事儿。
陆北栀怒了,惊坐起来:“宋聿修。”
他单手抻着身子,半倚在床头,笑了。
“怎么,前一秒还为我哭得肝肠寸断,现在就开始直呼大名了?我记得你之前从来不叫我全名,一直以师兄尊称来着。”
“那又怎么样,情况有变,之前是我死乞白赖地缠着你,现在是你反过来倒追我,主动权可在我手上。”说着说着,小姑娘又觉得委屈了,瞬间梨花带雨,“你没良心,我为你提心吊胆,你现在身体好点了就开始欺负我,还是不是人!”
宋聿修将笑憋回去,问:“那我现在追你,你愿不愿意?”
陆北栀努了努嘴。
“说话,你再不说话,我可亲你了。”他终是憋不住,泄了丝笑。
小姑娘声音闷闷地从边上传来:“我没说不愿意。”
“那你还想着跟我分手,嫌我对你不够硬气,是不是?”
宋聿修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伸手重新将她搂进怀里。
陆北栀鼻涕眼泪一大把,说话还抽抽搭搭:“喜欢你这件事,我从未变过。”
宋聿修抚了抚她的背:“我放你走了一回,可没有第二次了。下次再敢撒手,我就一根一根敲断你的骨头。”
闻言,怀里的小人儿顿时安静了:“咦,我可不想跟你拍恐怖片。”
他笑了:“那可由不得你。”
她往他怀里缩了缩,头发蹭到了他耳垂,痒痒的。
这小姑娘面上装的成熟,实际也不过是个娇软可欺的。
他指腹刮了刮她的额角,下巴凑近她耳畔,声音里带着诱哄:“跟我结婚吧,要吗?”
“哈?”
在这种环境下求婚?
她没听错吧?
陆北栀的耳边一阵嗡鸣,宋聿修的声音无限地放大放缓,他在问——
跟我结婚吧。
跟我,结婚。
结婚……
“我都那样对你了,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陆北栀。”他柔声叫她。
“啊?”她抬头。
病房的灯光将他衬托得温情无限。
“我爱你。”他盯着她,低声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没跟你说过这三个字。”
陆北栀的脸十分没出息地红了,一时根本不知道怎么答话。那边的人佯装不耐烦,翻了个身:“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你不要是吧,那当我没说。”
她迅速摇头,双手将他的手抱住,放在胸前:“要,要,要。”
简直太要了。
梦寐以求的场面,她可不能让它就这么溜走。
宋聿修收了收下颚,将她的话接过:“等回国,我就跟你父母提亲。”
提亲。
陆北栀的脸更红了。
这时有医生过来查房,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出了病房,正靠在墙边大喘气呢,正巧阿宝路过,看了眼她的样子,又抬头瞅了瞅病房里的男人,眯眼审视道:“我怎么觉得错过了什么好戏。”
陆北栀能躲便躲,拔腿就走,偏这妮子是个不好打发的,跟在后面一直问:“宋聿修跟你说什么了?不会跟你求婚了吧?”
怎么感觉全世界的人都猜到了!
宋聿修的病情很快被控制住,在刚痊愈之后他很快投身到抗疫中。两人只有在休息的空当能有见面说话的机会,每一次都弥足珍贵。
在这场举国抗疫的战斗中,她如愿以偿与他并肩站到了一起。
疫情持续了一个月,他们身处疫区,每天都要全力救治病人,已经忽略病毒本身所带来的的凶险。在结束之后,父母在打来的电话中谈论起各种心惊胆战,陆北栀都一笑了之了,回想起来,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像还可以更勇敢一点。
陆母在电话里试探:“听说宋医生也去了,你们……”
见妻子欲言又止,傅迟出声打断:“先前我们已经说好了别再干涉女儿私事,你怎么还问?”
陆母皱眉:“我这不是顺嘴提起吗?你自己也好奇,怎么全怪我身上,当初要不是因为你态度强硬,他们俩能分手吗?北北也不至于跑到异国他乡受这种苦。”
两人吵了几十年,到老依然没有消停的意思,陆北栀笑着出声打断:“我们遇到了。”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
“我们约好,回国就领证。”陆北栀正色了几分。
“什么领证,人我们都没好好相处过,你就要领证了?”陆北栀正要说话,却听那边的人语气已经软下来,“不是说这次领导准你休假半个月吗,你跟他一起回国,我要见他。”
电话挂断,陆北栀冲着正从厨房里出来的宋聿修吐了吐舌头:“我爸要见你。”
宋聿修点头:“刚好,省得到时候不让进门要在你家门口罚站了。”
陆北栀乐不可支,看着他在客厅里踱步,嘴里还振振有词:“你知道你爸妈的喜好吗,我得好好准备一下,衣服也要重新买一套,我们什么时候回国,干脆现在就在网上订吧。”说完,他掏出手机。
陆北栀一把抢过他的手机,笑话他:“你怎么紧张成这个样子,放心吧,你这个丑女婿,他们会喜欢的。”
宋聿修抿着嘴,敛着神色去厨房了。
他做了中餐,在异国他乡吃到熟悉的食物实在难能可贵,陆北栀光着脚丫坐在餐桌前等他上菜,因为需要隔离一周才能回国,这是难能可贵的二人时光。而这个平时不苟言笑的男人放下手术刀洗手做羹汤的模样,怎么也看不够,她忍不住出声打趣:“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连笑都吝啬,怎么摇身一变成家庭煮夫了?”
宋聿修也不反驳:“说明你调教得当。”
陆北栀被夸得尾巴翘上天,得意扬扬了好一阵。
楼下的街道上热闹非凡,来往的车辆鸣笛庆祝这次疫情的结束。他们隔着餐桌对望,满心满眼全是对方。
“这样真好。”她低头喃喃自语。
话再小声也被对面的人听了去,他抽了纸巾为她擦掉嘴角的汤汁:“以后,这些都我来做。我会像宠小孩一样宠着你,做你人生最忠诚的伴侣。”
他的目光太过温柔,她已经哽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宋聿修。”一出口,已是哭腔。
他突然站起身,绕过餐桌,在她面前单膝跪地,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戒指,没有任何包装,被他捏在食指和拇指之间:“这个戒指是病房一对老夫妻出院之前送给我的,他们希望我们能将他们之间相濡以沫的爱情延续下去,所以北北,嫁给我吧?”
陆北栀魂儿都要掉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为她擦掉眼泪:“你爱我吗?”
陆北栀不住地点头:“爱。”
“那给我个照顾你一生的机会,可以吗?”
“好。”她笑了声,“我愿意。”
他为她戴上戒指的一瞬间,房间里藏着的人突然一涌而出,陆北栀扭头,大家纷纷说着恭喜,原来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求婚,就跟她当初有预谋地接近他爱上他一样。
陆北栀再也忍不住,伸手揽住他的脖颈:“宋聿修。”
“嗯。”
她一点点往他的嘴角靠近,轻轻地啄了一口:“恭喜你成为我最重要的人。”
宋聿修眼底平静,但炙热。
他俯身,手指插进她的头发,托起她的后脑勺,不准她后退。
这里是他想要拥有的全部世界。
他纵身一跃,甘愿沉沦。
他们在众目睽睽下拥吻。
日光倾城,她听见他在唇齿间溢出一声呢喃:“来日方长,宋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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