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弟,你何必逞强?”李靖半是规劝,半是警告,“昔年大兄自爆大半‘负心’,尚且需要两年功夫才能尽复旧观。你如今外景全碎,还不赶紧修养,是嫌命长不成?”
“种花客,张某是看在李郡丞面子上才留你一命。你若再不知好歹,休怪我下手无情!”
比起李靖,张须陀威胁意味更浓。
但杨遇安照旧前行不停,直到堪堪抵达二人外景辐射的边缘,才终于止步。
“我说过了,花即是我,我即是花。你们要夺花,只能先杀了我。”
“此言当真?”李靖目光凝住。
杨遇安凛然相对。
“看来是真的了。”张须陀冷哼一声,目光渐显凶戾,“兵不厌诈这个道理,想必不需要我跟李郡丞多说。你若顾念兄弟情义不肯下手,那张某就不客气了。”
李靖脸色阴晴片刻,终于还是缓缓举起刀,与张须陀各据一方,隐隐有了竞争之意。
归根结底,他内心从未真正认可这位“四弟”,只是碍于虬髯、红拂二人的情面,不得不做些表面功夫而已。
“我劝两位还是先不忙争斗,否则某接下来这一剑,你们怕是接不住。”
杨遇安沉声建议道。
“你一个败军之将,外景不存,何来这底气?”张须陀脸色一狞,轰然挥拳上前。
李靖虽然稍有迟疑,但见张须陀已经出手,也不再保留。
黑莲与甘露分兵两路,各自以飞快速度向杨遇安压迫而来。
就在刀拳即将落下之际,杨遇安长剑一翻,完本已经幻灭的花田花树外景,陡然重现!
“呵呵,果然有诈!”张须陀冷笑一声,表情并不意外,“幸好我早有准备。
随即,漫天甘露方向一转,化作无数甘霖落下黑莲大军阵脚。
李靖脸色不便,继续裹挟着融合两重外景都声势稳步向前。
显然同样对这一幕变故早有预料。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如此基本的用兵之道,我们两个老将岂会被你这初出茅庐的竖子算计?”
就在张须陀轻笑声中,李靖再次轰然落刀。
这一次,是双刀齐发。
一刀砍崩花田,一刀砍倒花树。
杨遇安的外景图像,再次幻灭。
然而。
就在李靖将将要收刀之际,又一片花田,又一颗花树,出现在他面前。
不仅如此。
花田之后,又有一片新的花田。
两片,三片,四五片……
大量花田在杨遇安身前身身后铺陈开来,不过数息之间,就已经占满了整片西苑的土地,看上去仿佛无穷无尽。
而在每一片花田之上,都屹立着一颗茁壮的琼花树。
花田无穷,花树亦无穷。
这一刻,李张二人赫然发现,拦在他们面前的不再是一颗花树,而是接天连地的一整片树林!
“四弟,你这外景……”李靖神色振动,以至于忘了继续出刀。
也不知该如何出刀。
这么多花树,他砍到手废了都砍不过来!
……
“外景无缺,上开府境。”
封伦虽然自忖对修行境界了解不足,但见到这种规模惊人的外景之像,加上李张二人惊愕的表情,哪里还揣摩不出杨遇安此时的真实境界。
“原来你蛰伏三年突然现世,是因为已经走到这种高度了啊……”
封伦重重叹息。
既是叹息杨遇安惊人的修为,更是叹息自己再次算计失手。
集合李张两个正值壮年的开府将种,除非朝中那些柱国大将境的老怪物出手,否则足以应付绝大多数场面。
谁知居然还是还是敌不过此子?
“幸好我此番是打着虞公名义行事,否则我命危矣……”
封伦不是个输不起的人。
既然失手,那就先保命再说,当下立即头也不回地逃离。
至于李张二人,就留着给自己垫背吧。
如此急行片刻,将将翻出了西苑外墙之际,墙内忽然白光冲天。
……
“四弟,你既有如此修为,先前何不直说……”
李靖感应到杨遇安恐怖威压,已经彻底放下手中刀。
先前话最多的张须陀,反而陷入失语状态,双手颤抖不已。
“我说了啊。”杨遇安含笑道,“我说过要请二兄看花,岂能食言?”
李靖愕然抬头,而后脸色微窘:“那我现在看到了,你可以收手了。”
“不急。”杨遇安轻轻摇头,“我这花,可不是只给二兄一个人看的。否则何必要冒险进入西苑?”
“那你还要给谁看?至尊?你要向他求官?”
“我若求官,何必等到现在?”
杨遇安闻言轻笑。
“我这花,是开给天下人看的。”
言罢,杨遇安一剑挥出。
……
“仙花现世!”
杨广猛然从龙床上扎起,推开一众上前请安的贴身宫人,冲到寝殿西侧窗前,用力推开。
一道纯白无暇的光芒正从西苑方向冉冉升起。
杨广气机外放,分明感应到与三年前江南花雨相似的气息,当即龙颜大悦。
“是江南的花!哈哈哈哈,朕常常思忆江南,所以江南的花儿便来见朕了么?”
“既然如此,等此间事了,朕要再下江南!”
……
“遇安!”
同一时刻,杨昭也从东宫病榻上惊醒。
但他无力自起,所以只能在宫人的搀扶下,勉强依靠在床围。
“打开西窗。”杨昭声音虚弱道。
“殿下,夜风太冷,你这身子怕是受不住啊……”宫人们跪地相劝。
“受不受得住,反正我也活不长了。”
“还不如多看一眼故交。”
“打开!”
杨昭语气坚定,众人只得依言而行。
一抹亮眼的白色顷刻间透窗而入。
杨昭瘫坐床上望不到太高太远,只能看到白光透过窗棂而入,在地板上投影出一朵花的形状。
目光微微耸动。
“这便是你要双宿双飞的那朵花么?难怪连皇帝都不肯做。”
“这花,真美啊……”
杨昭嘴角含笑,带着一丝羡慕,一丝遗憾,合上了眼皮。
……
杨遇安向南挥出了一剑。
但这一剑,并不只有三尺青锋。
青锋之上,数不清的莹白小花环绕其中,随着剑势一指,冲天而起,往南飞去。
西苑之南,是洛水。
飞花渡过洛水,两岸瞬间长出无数树,开出无数花。
花儿沿着洛水继续顺流而下,所过之处,一路花开。
从洛水汇入大河,从大河流至板清附近,而后分作三路。
一路继续沿河而下,奔流入海;
一路北上永济渠,经三岔河口到达涿郡;
一路南下通济渠,转淮河末口入邗沟,又经长江转入江南河,深入江左腹地。
这一夜之间,以东都洛阳为起点,自西向东,从南到北,运河沿岸,全都开满了琼花。
所有闻讯赶来观花之人,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听到一声花语:“吾名琼花。”
剑出侵天半,花开动四方。
杨遇安收剑长立,负手望天。
“今夜之后,琼花之名,天下无人不识,无人不晓!”
(第三卷隐者与名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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