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赵芸菲已经在萧氏门楼处等着了,几人一道赶往西津渡,轻舟一叶,彻夜行舟两日,到达无锡枫林渡,已经是三月五日傍晚了。
眼看明日便是太湖雅集,时间来不及,便只好让赵大赵二连夜去吴郡,徐邈与萧钦之准备在无锡歇息一晚,明日乘坐郡府的画舫船,去往鼋头渚。
此次晋陵郡太湖雅集依旧由郡府承办,无锡县府协办,主办人是郡府戴长吏,而郡府一干人员也到场了,刁太守,颜郡丞等人悉数出席。
枫林渡,再度重逢,又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去岁旧事恍若昨日,有崔老头之事萦绕在心头,萧钦之与徐邈也无兴致夜览无锡城,准备与赵芸菲登岸,夜入枫林闲聊两三步,便回来小憩,忽闻萧氏小厮来报,顾氏有请。
顾氏小厮递上一张请帖,行礼道:“钦之小郎君安好,奉我家小郎之命,在此等候,望三位郎君移步顾园,畅叙幽情。”
萧钦之与徐邈、赵芸菲相顾对视一眼,无奈苦笑,便道:“带路吧!”
是夜,春风和畅,湖风荡荡,江左名门,无锡顾氏,顾园大开,灯火辉煌,延绵不绝,宴请晋陵才俊,各方云集响应,挤挤挨挨于一堂。
杨柳依依,青草漫漫,顾园锡湖一侧人影婆娑,人头攒动,堤岸与湖水対映,彩带与襟袍共飞,惠风亭里,有几人在此闲谈二三事。
张玄之瞟着锡湖,叹道:“莫非钦之兄明日才来么?”
顾虎头攥着眉头道:“还想输?”
陆俶不经意间,噗嗤一声笑出,看着呆头呆脑的顾虎头,掩着红唇,用绢布轻拭。
朱槑怜悯的看了一眼脸涨的通红的张玄之。
顾虎头自言自语道:“文士的书法不输王献之,他作画不及我,勇猛不及朱槑兄......”
侧亭子被一帘白纱遮挡,坐着一位曲线玲玲之女子,手中的琴弦忽的重弹,顾虎头心有所感,讪笑道:“阿姐,我可是哪里说的不对?”
顾旖旎嗔道:“何来的碎舌。”
顾虎头悻悻道:“哦,我不说了。”忽又疑问道:“我不说,玄子兄便可胜了么?”
陆俶一手掐着酒杯,盈盈细腰都快笑弯了,朱槑背过了身子,满嘴溢酒,张玄之气炸了,坐在案前,啐道:“好你个顾虎头,你也来笑我,来手谈一局,好叫你知道厉害。”
顾虎头憨笑,暗道得逞,却是拿乔道:“玄子兄,一局无趣,不若十局,刚好尽兴。”
顾恺之有“三痴”之名,对下棋也是甚爱,好不容易遇到了张玄之,自然要下个尽兴,只是昨夜十局未下完,张玄之便推脱不下了,故有此计出。
而张玄之深知中了激将法,瞬间尴尬了,手中的棋子无处安放,是真不想下啊!
幸好,萧钦之来了。
张玄之战战兢兢放下了棋子,如释重负。
萧钦之在锡湖畔与徐邈分别,独自来至惠风亭下,与几人行礼,自虎丘一别,已是大半年过去了,盈盈笑语,管弦一侧,寥寥几息,几杯下肚,顾虎头说道:“钦之兄,我有个请求,请务必答应。”
“哈哈~”张玄之不厚道的笑了。
世人都知道萧钦之凭生只为两位女子作了诗,一乃颜若雨,二乃谢道韫,顾虎头自然不服气,自认自家阿姐不输任何一位,倾国倾城,偏自己又写不出那么好的诗,曾请求过数次了,皆被萧钦之婉拒。
“钦之兄,何不全了顾虎头一片痴心。”陆俶帮腔道。
只是,萧钦之曾在京口,答应过谢道韫,不在替女子作诗,甚是为难,见陆俶帮腔,调侃道:“文士兄,体态柔情似水,捻着形似西施,不若替文士兄作一首,可好?”
陆俶虽然举止形似女子,但不代表就是女子,真要是作出来了,是要被贻笑大方的,赶紧挥手,笑道:“别,千万别!”
“钦之兄一诗,千斤难求,文士兄莫错过了。”张玄之鼓噪道。
陆俶恼羞了一目,举杯与萧钦之饮酒。
顾虎头看了看侧亭子,又看了看萧钦之,再次祈求道:“钦之兄,只要是替家姐作诗一首,我便答应你一件事,力所能及,不敢推辞。”
嚯!
这可是下了血本,能得到顾虎头的一句承诺,价比之千金,大家面面相觑,纷纷不明白何顾虎头如此执著讨诗一首,即便谢玄常以家姐有诗为证,津津乐道,自诩谢道韫江左四大美女之首,也不过一家之言,笑谈即可。
席间琴音忽变的急促,犹如大雨欲来,暗云低压,狂风扫荡天际之迅势,且愈来愈急,“嘣”的一声,琴音止住,原是琴弦断了,顾旖旎不禁一声“啊”传出。
“阿姐,可是伤着手了?”顾虎头急呼,忙不迭跑向侧亭,掀开了白纱一角,萧钦之倚栏侧躺,隐隐约约看见一桃衣女子,坐于琴前,俊眉修眼,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文而婉,顾盼神辉,见之忘俗。
却轻嘘纤指,黯然伤神,亦如灼灼桃花纷纷凋落,见者心怜。
萧钦之尴尬的紧,却见陆俶与张玄之,一同走来坐在侧,陆俶悄声道:“钦之兄,你方才所言,字字入旖旎小娘子耳中,怕是惹了心绪,弦断情伤。”
张玄之正色道:“钦之兄,还望慎重啊,此间才俊之多,若是传出去,怕是不好听。”
这两人说的也对,若是明日传出萧钦之当面拒绝,于未出阁女子声望损毁极大,但萧钦之有自己的难处,饮罢一杯酒,忽有了主意,说道:“恺之兄,若是为旖旎小娘子作过画,或可题诗一首。”
“如此也好!”张玄之眼睛一亮,笑道:“我去让顾虎头取画来。”
顾虎头闻言,立刻谴人去取最近新作的一幅画,顾旖旎的手指已不能弹琴,几名女婢正在处理伤口,却不见离去,桃红沁入白纱,如水光氤氲红霞,言语道:“谢钦之小郎君赠诗!”
顾旖旎虽是用的洛阳官话,但透着吴语侬软的水乡风情,柔情若骨,萧钦之起身,朝着侧亭行礼道:“听琴一曲,题诗一首,勿谢!”
下人很快送来了一副《洛水图》,三月春时,十里桃林盛开,桃红落于水中,顺流至一名女子身前,其在洛水河畔嬉水,皙白玉足踩着落红入水中,宛若一名落入凡间的仙子。
萧钦之道:“文士兄,你来题字,我作诗。”
陆俶道:“好!”
萧钦之稍稍思索,心中已有腹稿,在纸上落笔书写,而一旁的顾虎头吟诵道:
“洛水灼红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
“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好诗!好诗!”张玄之称赞道,不由得想起了自家小妹,或可邀诗一首,免得谢玄仗着那一首诗,天天吹嘘他姐姐,让人心烦。
顾虎头还未来得及大肆称赞,便被顾旖旎叫去了侧亭,随后一脸不舍的走来,而陆俶已经拂袖,提笔在画上题字了,飘逸的行书,一气呵成,为这幅《洛水图》再添一份光辉。
“家姐说,此画赠予钦之兄,此诗便赠予她。”顾虎头道。
“这.......”萧钦之不由得看向了那个桃衣女子,不明其意,却也不好推脱了。
待墨迹晾干,自有下人前来收拾,几人继续饮酒,畅谈天下,然得益于萧钦之的声明远扬,不出半刻,此诗便传遍了整个锡湖,以至于种参军闻讯而来,纷纷想见见诗中的仙女。
可惜,顾旖旎辞谢后,便早早回了闺房,坐于书案前,静静地欣赏萧钦之的手书,见字如面,一丝俏笑爬上了心头。
却不免扶额哀叹一声!
张玄之本来还想将萧钦之的手书,收入囊中,已然无望,便将主意打到了那副画上,说道:“此画乃顾虎头所作,字乃文士兄所写,诗乃钦之兄所作,故当由我收藏。”
许久未发声的朱槑,眼红的看着这一幅画,道:“若是如此,我亦可收藏。”
两人争执不下......
在顾园深处的刁太守一行人,正在饮酒作乐,顾恺之之父顾悦之陪同,忽闻锡湖畔有新诗出,听了来人报之后,不禁大喜,随即谴人去取画来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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