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大人走了。
灰溜溜的带着三张棋盘走了。
临行前的那一抹回眸注视,目光中包含了诸多复杂的情绪,却是无从道出。
对于族长陈清而言,这必定是个失眠的夜,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了,一件接着一件,应接不暇,顾此失彼。
自去岁以来,萧氏就无一日安宁,族内大小事从未间断过,风波层层忧人心,先有唯一的六品官—萧烈亡故,再有州正评定跌落士族,直至今日祖祠被毁......
兰陵萧氏,日薄西山,江河日下,倾颓之势不可阻,历来概莫如此,身为族长的萧清对此却毫无应对之法,浑身乏力。
窗棂上的是漫天繁星,星河璀璨,窗棂下的是昏光黯淡,清冷孤寂,只余一道枯槁的身影,倚着窗棂,凭栏叹息。
千里沃野凭空起,万家灯火等风来。
初春的夜风自远方来,在窗棂下逗留了一阵,将族长萧清从忧虑中拉出来,蓦的回眸,炙热的目光就落到了青灯余晖下的那三张棋盘上。
然,这初春的夜风自寒冬里来,欲往夏日去,却既不懂寒冬的冷,又不懂炙夏的热,就好似族长萧清看不懂那三张棋盘一般,令人捉摸不透。
自两汉三国时代以来,围棋在士大夫阶层中已经相当普及,以至到了两晋,迎来了第一个顶峰时期,诞生了《弈旨》、《围棋赋》等系统探讨围棋艺术精髓的第一批重要文献。
族长萧清自付围棋一道,喜爱几十载,已可登堂入室,虽不似著《围棋赋》的王桀那般惊艳,也不比当世的顶尖一流高手,但也可拿出示人,至于输给崔先生,乃是故意为之。
可无论如何,族长萧清都想不通,怎就会落得个如此大败呢?
这不禁让族长萧清开始回忆自己的围棋生涯,上一次的大败在何时?是与隐居在金牛山清虚观里的老道人—千冰所下。
说起千冰可能不为人知,但他的师兄可谓大名鼎鼎,乃是葛洪,两人皆师从晋名士郑隐。
传闻最先有只凤凰栖息山下湖,故有凤栖湖之名,然此山虽高不过百余丈,但青峰环抱,经久灵运聚势,蕴有灵光,久而成一洞天福地之所,后有一牛终日汲取山灵,于山中飞升,故名金牛山。
山中有涧名牛鼻泉,终年不断,东入凤栖湖,山涧旁有一平坦巨石,两丈来宽,名仙人石,有一下山小径,一人来宽,左右丛木遍布,直通山腰,清虚观便坐落于此。
清虚观很小,门前有一颗蓬天老松,进门可见主殿,供奉三清天尊,后有一院落,两间厢房,院中满是花卉草木,甚是优雅。
观中共有三人,道人千冰,一稚嫩童子,一刀疤脸守卫,每隔一旬,会下山购置粮菜,萧氏庄园大多能满足。有这一层关系在,族长萧清时常上山与千冰松下对弈饮茶。
千冰很有高人风范,满头银发,一身道袍,端的仙风道骨,等闲人不见,全凭眼缘,晋陵太守谢奕初任,来金牛山求见,被拒,再求,又被拒,童子递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何来酒夫子?”
源于谢弈好酒,无酒不欢,非但自己不节制,还喜邀人共饮,在桓温帐下作司马时,经常逼着桓温与他一起饮酒。有回桓温实在受不了,就躲进妻子房间避之,其妻南康公主大乐,说:“倒是好了一个放荡的司马,否则何以能见?”
千冰的意思是说,这里无人陪你饮酒,婉拒之,谢弈也不生气,带着随从,调头就走,边走,边豪笑,边饮酒,后常以酒夫子自称。
不过这个时节,清虚观里应是无人在,千冰每年春节后,会去拜访其师兄葛玄,与之论道,族长掐着手,算着日子,二月底应该能回来,心中的期待感顿时拉满。
萧钦之自顾赢了族长大人三盘,心中郁闷之气尽扫,临睡前,去了萧母房间一趟,说了些话,见无恙便归来,径直躺在塌上,哪里会知,族长大人已经替其择了一个强劲对手,暗中开始了第一手谋划。
夜深了,萧钦之躺在塌上,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裹着薄被坐着,回想起这么些时日来,所经历的种种事,一种别样的思绪涌上心头。
萧钦之原本打算混迹一生,无忧无虑,当个田舍翁罢,然潜移默化下,这个想法已然产生了动摇,不切实际,既为人子,上有老母,下有懵懂姊妹,岂能置身事外,不为她们考虑呢?这是其一。
虽然萧钦之一向不喜族长大人的管教,但对族长萧清的为人还是很钦佩的,观其为了萧氏一族不遗余力的努力,不免为之动容。
萧钦之深知,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的道理,背靠萧氏一族,岂能眼睁睁看着其落败凋零,以至被他族蚕食殆尽。这是其二。
因此,萧钦之想道:“自己在混的同时,可以做些什么,既能让母亲开心,又能为家族事业添砖加瓦,如此一来,就只剩读书定品一条路了。”
“可要是读书定品,那就无法混。这是个悖论。”
一想到这,萧钦之就止不住的心烦,浑身难受,隔了一千多年,怎么还是避不开读书呢?
莫非冥冥中受到了针对?不由得骂道:
“作孽啊!”
“沪市几套房,安稳当个包租公不香吗?”
“何苦来受这个罪?”
“贼老天!”
“还我包租公。”
.......
萧钦之骂骂咧咧了许久,不觉困意袭来,被子一掀,倒头就睡。
...
...
...
且说自那日之后,萧钦之被迫走上了读书定品之路,每日按时进学下学,课上也认真听讲,几次三番下来,倒是有了不小的变化,惹得大家啧啧称奇,萧母听闻后,尤为高兴。
便是在这几天里,萧钦之也慢慢的制定出来一个“冲刺计划”,明确目标,绝不做无用功,不能付出了努力,而得不到收获。
首先,要想通过郡中正定品,良好的声望是前提,于寒门子弟来说,有良好的声望,事半功倍,这就需要营销自己,通俗点,要会“装”,越是清新脱俗的“装”,效果就越好,魏晋人是绝不会青睐于循涂守辙,绳趋尺步之人。
魏晋人大多爱“装”,当关于如何清新脱俗的“装”,萧钦之暂时还没想到好点子。
其次,要有一定真才实学,魏晋人好清谈,重“玄学”,那么玄学三经:《周易》、《老子》、《庄子》则为必读科目,同时还要熟读课外书《郑玄注》、《王弼老子注》、《何宴庄子注》等一些列衍生文学。另外,儒家经典:诗、书、礼、春秋,此四经也是必读的,位列仅在“玄学三经”之后。
最后,便是个人特长也要发展,琴棋书画,需得略知一二。这个倒是不难,围棋一道,萧钦之自付还是可以拿出手的。
除此之外,书法一途,更需重点攻关。
如果说精通“玄学”是一个人的体面,那么写的一手字则是一个人的颜面,在这个书法大家横行的时代,如能有一手拿得出手的好字,会是极大的加分项。
幸好萧钦之有涉猎过书法,学过“颜体”,脑中的《麻姑仙坛记》清晰可见,还需花费些时日重拾,竹笛可排至最次。
萧钦之总结道:最大的依仗便是有前瞻优势,和广阔的眼界,这是古人所不具备的,想想还有两年的时间,顿觉的有信心,心中不禁呐喊道:
“出名要趁早,剑指郡中正。”
“辛苦两年,幸福一生。”
“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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