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书的事了,接下来轮到了萧钦之的事了,萧清缓缓起身,若有所思,从架子上挑了一根细一点的棍子,踱步至萧钦之面前,对着后面说道:
“弟妹,四弟不在了,为兄可否代为管教钦之?”
萧钦之回头,看到祠堂门口处,跪坐了不少叔叔婶婶,皆是诸位犯事族弟的家长,花姑扶着萧母跪坐在其中,也不知何时来的,没个声响。
萧母低头行礼道:
“钦之顽劣,屡教不改,其父已殁,我又一妇道人家,若族长能代为管教,最好不过了。”
萧清得到授权,点头示意,心中念头一闪,对着萧钦之训斥道:
“你今年十四,你父如你一般时,已是我族佼佼者,而观你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文不成,武不就,现惩罚三下,以作教训,伸出手来,领罚。”
这个理由绝对的正经,萧母不求情,萧钦之无力反驳,无论如何是躲不过的,只好伸出了手,生生挨了三下,打的手心都红了。
萧清却又威严道:“可服气?”
萧钦之蹙眉道:“服!”
萧清用木棍点了点地上的牌九和散落的五铢钱,踱着步子,在萧钦之面前来回走,又训斥道:
“今日之人,除了萧书,你最年长,兄长有错,你非但不制止,反倒助纣为虐,沆瀣一气,是为不明,当惩三掌;你既年长,带头逃跑,是为不义,当惩三掌;虽为年长,不起表率,是为不正,当惩三掌;顶撞长辈,不听教诲,是为不孝,当惩三掌;败坏纲纪,有辱门风,是为不忠,当惩三掌。久长犯错,屡教不改,是为不辨,当惩三掌;言之无物,夸夸其谈,是为不智,当惩三掌;不顾情份,哄骗族弟,是为无德,当惩十掌。”
萧钦之心里默数,如此说来,岂不是要挨三十一下,这要是挨结实了,手即使不废,也至少得修养好些时日,所以万万不能挨打的。
萧清道:“我以上说的这些,你可服气?”
萧钦之心里思虑良久,以上一个都不能认,这个老狐狸,一环套一环,一旦认了其中一项,就等于认了全部,受罚也就成了理所应当之事,当即摇头道:
“二伯,小侄不知错在何处?还请指正,如若小侄真的犯错了,以后定会潜心改正。”
“这是什么?”萧清指着地上说道。
“木片和钱。”萧钦之答道。
“木片上刻有点数,当是赌具,这些钱自是赌资。”
“二伯说这是赌具,那可知赌法是何?”
这个牌九目前只限于这个小圈子玩,还没流传开来,萧清自然是不知道的,倒是为之一愣,不过却是难不倒,朝着后面问道:
“你们谁要能主动坦白,可饶一次,且地上的钱全归他所有,只此一人,先到先得,若是不坦白,若等事件败露了,那就得领罚二十掌。”
老狐狸欲恩威并施,分而化之,听着背后的窃窃声,萧钦之怕那个族弟抵不住招了,随即脑子一转,点子就来,应对道:
“二伯许以重利,又以降威,而族弟们皆年幼,心智尚未成熟,难免一时心生邪祟,结果自然会有失公允。”
萧清眉梢一翘,不成想,本来优势的局面瞬间落了下乘,心中一惊,却是不动声色,淡淡说道:
“那这上面刻的点数,所为何用?”
关于这一点,萧钦之早就想好了对策,不慌不忙道:
“侄儿观族弟们整日不务正业,连简单算术也不熟练,颇为心忧,思虑甚久,方才想出了这个法子,用以提高族弟们的算术能力。”
这个说法还真是稀奇,引得祖祠内一片啧啧称奇,而一帮族弟们则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还别说,自从玩了牌九后,算术能力确实好了不少,简单的加法,不假思索就能轻易答出。
萧清也没想到,心里又是一惊,眯着眼问道:
“用法如何?”
萧钦之道:
“每块木片上都刻有点数,随意捡两块,可计算两块点数之和,若是不知道,可以数点数。”
萧清随便捡了两块木片,一个是红人八,一个是地牌,走到了小胖子面前,问道:
“等于多少?”
小胖子脱口而出道:“十点。”
萧清又捡了两块,小胖子仍旧快速答对,如此反复几次,皆证明萧钦之所言非虚。
然而,萧钦之却是忘了,牌九只有加法,却是没有减法,萧清一问两块木片相减,小胖子顿时原形毕露。
饶是萧钦之伶牙俐齿,还是让萧清抓住了破绽,顿时明白了这个赌具的玩法应是只算加法,不算减法。
而萧钦之却是不咸不淡的说道:
“时间紧,只教了加数,还未来得及教减数,若是二伯再给些时日,小侄保证教会族弟们减数。”
萧清嗤笑一声,顿了顿道:
“这么说,你算术很好?”
“二伯一验便知。”
对于算术一道,萧钦之还是很有信心的,这个时期最难的数学当属集大成于一身的《九章算术》,想来没有什么是方程不能解决的,如果一元的不行,那就二元的。
萧清连续问了几个较大数字的加减法,萧钦之都能对答入流,这让萧清心中有所思量,不动声色,继续说道:
“我萧氏如今已为寒门,我也辞官在家,萧氏族人自是不再拥有荫户权和免徭役权,你今年十四岁,再过两年就十六岁了,需入丁籍,每年需服徭役二三十日,如遇紧急情况徭役期限延长,另需耕朝廷规定的课田七十亩,正常纳税,你待如何?”
若是一个十足大混子,咋一听萧清说的话,怕是要被唬住了,奈何萧钦之是一个有点文化的大混子,刚一来,就对自身所处的环境进行了摸排,在崔老头那里翻看过《晋律》上关于这一块的描述,张口答道:
“《晋律》规定,一族中有一人为官者,全族皆可免除徭役,二伯虽辞官在家,但大伯在江州任职县令,三伯在延陵县任职文书,更不必说,我父为国捐躯,免除后代徭役。我过两年十六岁,原是北人,需入白籍,朝廷规定,白籍本就无需纳税,如此一来,课田要是多些,就更好了。”
萧清捋须道:“《晋律》可有看完?”
萧钦之不明所以,不解其意,不过确实只看了《晋律》上,关乎自己身家性命的这些规定,对其他不感兴趣,所以没看。
萧钦之想,若是自己撒谎,他一问便知,届时又可以随便安个罪名,自己少不了又得吃亏,索性承认了罢,点了点头,晾这个老狐狸总不能因为没有看完《晋律》,而下惩戒吧。
结果便是,萧钦之果真混过去了,免了受罚,心中大松一口气,颇有洋洋得意之感,连带着一帮族弟也都生出了崇拜之情。
今天的四哥,竟然敢跟族长对垒,侃侃而谈,不失分毫,免了惩罚,简直神一般的人物,如何教他们不崇拜?
殊不知,萧钦之沾沾自喜的同时,却也暴露了自己的底子,中了阳谋而不得知,以为自己处于第五层,实则萧清处于大气层。
从赌具的对答,可以看出萧钦之脑子灵活却喜耍小聪明;
从算术对答中,可以看住萧钦之有能力却偏了路子;
从《晋律》对答,可以看出萧钦之只顾自己,非必要时不会顾忌他人。
简而言之,萧钦之是一个有能力不混,偏生当一个要混的膏粱子弟。
萧清捋须,看不出心中所想,脸上却是异常冷峻,严肃道:
“《晋律》之多,何止如此,你且单看薄薄两页,由此可断,《论语》等典籍,也是如此对待,是为不专,当惩三掌,伸出手来。”
萧钦之瞪大了眼,惊掉了下巴,没想到这个老狐狸这么不要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明摆着欺负人啊,说不过人,便用权势欺压;
可若是不从,怕是以后有穿不完的小鞋,毕竟他是族长大人嘛,为了以后的幸福生活,萧钦之只得暂且忍气吞声,老实伸出了手,结实挨了三下。
不及萧钦之回味思量,萧清忧虑的目光扫过祖祠遍布,饱含希望的目光注视着族内的年轻子侄,最后落在了萧钦之身上。
萧清沉了口气,当众宣布道:
“我已辞官,闲赋在家,从明日始,严管族中子侄读书,如有不听教者,必亲惩之,可有不同意者?”
有族长亲自管教家中顽劣之子,大家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感谢还来不及,怎会不同意的,皆齐齐叫好。
这下子,轮到萧钦之和一众族弟傻眼了,莫非好日子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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