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三个人沉默了一路。
乐准自从几年前搬到了军区的疗养院后,乔乐曦就没来过几次,这里住的都是位高权重的人,进进出出很麻烦。她看着窗外陌生的道路,心里空空的,直到车子过了最后一个岗哨,她才调整了一下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心情不错。
下了车就看到门口的老人,她欢快地迎上去笑着抱住老人,亲昵地叫了声:“姥姥!”
老人拉着乔乐曦左看看右看看,一脸心疼:“哎呀,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啊?”
乔乐曦摇着老人的胳膊撒娇:“没有,姥姥,我想吃您做的菜了,您一会儿给我做好吃的呗?”
老人笑呵呵地应着:“好好好。”
“姥姥。”
“姥姥。”
老人看到乔裕和江圣卓一脸沉重一前一后地走近,招呼着他们:“快进去吧,老头子等你们半天了。一会儿无论他说什么,你们都不许顶嘴!”
乐姥姥仔细叮嘱着,说完又特意拍了江圣卓一巴掌,虽然故意板着脸,语气却并不严厉,甚至还带着溺爱:“特别是你这个臭小子!”
江圣卓一反常态地安静,听话地点点头。
乔乐曦在临进门前拉住乐姥姥,别别扭扭地问了句:“那个……姥姥,我姥爷在干什么呢?”
乐姥姥看着三个人,一脸于心不忍地吐出两个字:“听戏。”
这两个字一出,三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三个人虽说早已成人,在外面各有一片天地,但对这位长辈,心里是又敬又怕,而且还是害怕居多,更何况如今是惹了事回来。
别说他们三个,就是乐家的几个儿子在外面那也都是呼风唤雨的主儿,在老爷子面前却都是温顺的小猫。
乐老爷子平时并不听戏,只有在真正动了怒打算出手的时候才会听戏。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深吸一口气,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进了门。
乐准果然正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听戏,看到三个人进来,他手下的拍子没乱,随意地问了句:“回来了?”
那随意和蔼的样子让三个人心里又是一颤,都不敢接话。
乐准眯着眼睛往这边随意一扫:“干什么?都不说话,是聋了还是哑了?”
三个人赶紧点头,异口同声地回答:“回来了。”
乐老爷子一生戎马,什么场面阵仗没见过,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单单坐在那里就够镇得住人的。
“怎么,见了长辈连招呼都不打?我看你们是越活越回去了!”
三个人又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姥爷。”
乐姥姥看着三个人战战兢兢的样子,只觉得好笑,趁着递茶的空当给老伴递了个眼色,很快出去了。
乐老爷子只当没看见,由着他们站着,又兴趣盎然地听完了这段才拿手杖指了指:“你们俩坐,丫头你站着。”
乔乐曦看着手杖直直地指着自己,就知道这一顿是躲不过去了。
乔裕和江圣卓对视一眼,乖乖地到旁边坐下。
乐准静静地看了乔乐曦很久,叹了口气这才开口:“我年纪虽大,但心里头明白得很,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了,可一直没说。为什么不说?一呢,是念着你年纪小,二呢,是顾忌着你姥姥,怕旧事重提引得她伤心,所以就一直拖着……眼看着我也是要入黄土的人了,你呢,也长大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说出来,说出来你舒坦了,我也舒坦了。”
乐老爷子一点弯儿没拐,眉眼一抬看着乔乐曦:“你母亲走得早,那个时候你还少不更事,我和你姥姥尽心尽力地照顾你、引导你,就怕这件事给你留下阴影,转眼你也长大了,和其他同龄人一样健康快乐,我乐准自问对得起你和你母亲。可是,我今天想说的是,你母亲的事情,我和你姥姥自始至终都没有怪过柏远。”
乔乐曦眼角一跳,她没想到乐准说的是这件事,脸上不由自主地表现出对这个话题的抗拒。
乐准借着手杖的反力慢慢站起身,他早些年在战场上弄了一身伤回来,以前年轻没感觉,现在年纪大了,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
乔乐曦本想上前扶他,但知道老爷子的脾气,站着没敢动,等着他走近。
乐准走了几步,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可是你呢,自从你母亲走了,你自己说说,你对你父亲是什么态度?从小到大,填表只要涉及父母那一栏你就空着!为这事儿我和你姥姥被请到学校多少次?你母亲不在了,你空着就空着了,可你父亲还在呢!你宁可空着都不愿意把乔柏远三个字写上去!你一年到头冷着脸,我倒是想问问,谁又对不起你了?你这么恨自己姓乔,那你身上还流着他一半的血呢,你这么有骨气怎么不把血放出来还给他?”
乔乐曦低着头,静静地听着,这些年这也是他们第一次把这件事摆到台面上来说。
在她的印象里,乐准对自己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哥哥们都怕他,可她不怕,这也是乐准第一次这么疾言厉色地批评自己,想来是忍了很久了。
乐准略带沧桑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母亲的事情,柏远纵然是有错,可错不全在他。刚开始那几年,多少人踏破了门槛去给他说媒,他见都不见,那年他才多大?他自己守着你们三个孩子这么多年,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怕你们受委屈?当年我和你姥姥为这事儿和他谈过,要把你和两个哥哥接过来,我来抚养,可他怎么都不肯。”
乐准闭了闭眼,直到现在他都记得那个午后,相比现在年轻稚嫩很多的乔柏远红着眼睛叫他们爸妈,说这三个孩子是他的命,除了他自己,谁来抚养他们他都不放心。
“这二十几年,每逢大节小节,他再忙都得来看看我跟你姥姥,别说你母亲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试问现在又有几个人能对老人做到这些?这些年来,我暗示了你多少次,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她不是不明白,她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儿。
乔乐曦自己也说不出对乔柏远到底是什么情绪,恨?谈不上吧,毕竟血浓于水呢。怨?应该是有的。可爱呢?
乔乐曦不知不觉地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在她的记忆里,乔柏远一直很忙,忙到她竟然想不出她曾经和乔柏远坐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
她记得乔柏远牵着她走在回家的路上,边走边把雪糕递给她,还交代了一句:“不要让你妈妈知道。”
那个年纪的她对雪糕总有一种特殊的热情,可妈妈怕她吃坏肚子总是限制着。那个年代,就算是他们这种家庭大多也是重男轻女的,可是三个孩子里,乔柏远似乎对这个女儿更偏爱一些。
再后来,乔柏远蹲在她身前,一脸悲伤地对她说:“乐曦,妈妈走了……”
后来她不再亲近乔柏远,所有人都以为她对乔柏远有怨恨,恨他不回来妈妈才会自杀。可她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她也害怕乔柏远会恨她——如果没有她,妈妈就不会有产后抑郁症,也就不会死。
她怕从乔柏远眼里看到那种眼神。妈妈已经走了,她怕从爸爸的眼里看到厌恶,这种又恨又怕的感觉让她只能若无其事地选择远离,她亲近所有的亲人,乖巧懂事,只除了对他。
他说东,她偏偏往西去,这么多年,反叛忤逆他似乎早已成为一种习惯。
习惯到不知不觉伤了两个人的心。
乐老爷子越说越气:“过去的事就算了,今天早上,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拍了桌子,你知道他说什么?沉稳儒雅的乔大书记拍着桌子动了气,说我自己生的女儿,我知道她是什么人。就算这个书记不做了,我也得说这句话。那么沉得住气的一个人能说出这种话,你呢?你什么时候这么护过你父亲?”
乔乐曦面无表情地听着,眼圈渐渐红了,放在身侧的双手越握越紧。
江圣卓在一旁看得心疼,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刚想站起来就被乔裕按住,对他摇摇头。
江圣卓握着拳头重新坐下。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这么大了这点事情都想不清楚!”最后乐老爷子下了命令,“这里的事情我会处理,你出国的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尽快出去。”
这话一出,乔裕怎么都按不住江圣卓了。
“为什么让她走?”江圣卓毫不回避地看着乐准。
乐准气定神闲地坐着:“为什么让她走?既然你问了,我也有句话想问你,你为什么带着她跑到那么远的地方?你是为了什么,我就是为了什么。丫头,你自己说,你愿不愿意走?”
乔乐曦看了江圣卓一眼,想了半天开口:“姥爷,能不能不走?”
“说心里话!你心里当真不愿意走?你以为让你出国是为了什么?我乐准这辈子别的本事没有,护着自己外孙女的本事还是有的!我是为了顾全大局吗?我是为了你!我就是再有本事,我管得了别人心里怎么想吗?别人表面上对你客客气气,心里却都在骂你,你走到哪里,别人都会在身后议论你!你受得了吗?你以后还怎么工作?哪还有人愿意用你?难道你甘心在家里待一辈子?江小四,就算这一切她都挨得住,你忍心让她这样吗?”
乔乐曦轻轻吐出一口气,虽轻,但江圣卓还是察觉到了,他站到乔乐曦身边:“那我和她一起去。”
乐准眯着眼睛看着他:“你和她一起去?那你现在的事业不管了?你今年多大了?一切再从头开始?”说完又转头问乔乐曦,“丫头,你真忍心让他抛弃这一切跟你走?”
江圣卓不等她回答就说:“我说过,这些东西我都可以不要!”
乐准微微一笑:“不要?你啊,从小就跟匹野马一样难驯服,一直横冲直撞,后来一手创立了华庭,总算稳重下来,你嘴上说可以不要,可你敢说你心里一点留恋都没有?你这些年的心血就这样付诸东流?丫头,他舍得,你舍得吗?再说了,你马上就到而立之年了,手上什么筹码都没有,我怎么放心把外孙女交给你?你拿什么给她幸福?”
半天乔乐曦才从他手里挣扎出来,缓缓开口,冷静自持:“我走,江圣卓,你留下。”
江圣卓,虽然你嘴上对什么都不在乎,可是我知道,你其实是在乎的。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我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我怎么忍心让你经受?
江圣卓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他似乎听到心里有个地方轰然倒塌。
乔乐曦躲闪着,不敢跟他对视。
乐准接着开口,带着安抚的意味:“这件事是麻烦,可终究会过去,时间久了,那些人自然会对新的话题产生兴趣。古人说,厚积而薄发,你出去学习几年,有了成绩再风风光光地回来,到时候谁还敢再说你什么?我不是反对你们在一起,可你们不能盲目,我也不是倚老卖老,我就是见得太多了,在这个世界上,盲目的爱情是最要不得的,会毁了你,也会毁了他。如果我现在不提醒你们,将来你们会恨我。这小子呢,虽然胡闹了这些年,但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总是用了真心的,你呢,是我外孙女,我当然希望你幸福高兴,我希望你能高兴一辈子,而不是这一时半刻。”
江圣卓和乔乐曦静静地站着,沉默不语。
乐老爷子到底是心疼这个外孙女,训了几句缓了缓语气:“行了,都别站着了,坐下吧!”
正说着,乐姥姥进来对乐老爷子说:“白泰霖来了。”
乐老爷子点点头:“不用管他,让他在门口等着就是。你去给这丫头做点好吃的,看她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乐姥姥笑笑,嘀咕着,这个老头子,明明心疼孩子还非得摆谱。
乔乐曦想去拉江圣卓的手,可刚碰到就被他躲开了,她委屈得眼圈立刻就红了。
乐姥姥笑着叫她过去:“丫头,来,给姥姥打打下手。”
乔乐曦不太情愿地跟着乐姥姥去了厨房。
乐老爷子这才拿手杖敲了敲江圣卓的腿:“你这小子,怎么跟哪吒似的,搅得天翻地覆还不甘心,等会儿回家啊,看你爷爷不打你!”
江圣卓现在哪还有心思担心挨不挨打,他心里都快难受死了。
“怎么,不服气啊?平时不是油嘴滑舌话多着呢,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啊?”乐老爷子又敲敲乔裕,“还有你,你怎么也不说话?”
乐老爷子专往疼的地方敲,江圣卓被敲了几下就受不住了,苦着脸嘟囔:“姥爷,我心里难受着呢。”
乐准拍拍江圣卓的肩膀:“你这个傻小子,难受什么?姥爷送你四个字,来日方长,你好好琢磨琢磨。”
乔裕也叹了口气,对江圣卓说:“让她走吧,她有她的骄傲和梦想。你折了她的翅膀留她在身边,她并不会快乐。乐曦不是那种愿意躲在你身后的小女人。你不会看不出来,这件事上她心里憋着口气呢,你不让她自己赢回来,她不会服气的。”
江圣卓僵着一张脸始终不说话。
乔裕知道这事儿得他自己想明白,就不再多劝,转头问乐准:“姥爷,白家您打算怎么办?”
乐准似乎根本没把白家放在眼里,笑着反问他:“你在政府里待的时间也不短了,我倒想听听你的看法,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乔裕一时摸不清楚乐准的看法,沉吟了半天才开口,声音里透着些许不情愿:“白家老爷子和您是生死之交,他……”
刚开了头就被乐准打断,瞪了他一眼:“少打官腔,说心里话!”
乔裕抿抿唇,恶狠狠地飞快地吐出一句话:“整死他!”
乔裕的话刚落地,一直在旁边装死的江圣卓就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呆呆地问:“你被什么附身了吗?”
这种话江圣卓已经很多年没从乔裕嘴里听过了。
他记得年少的时候,他跟乔裕说谁谁谁欺负了乔乐曦或者他时,乔裕总会故作一脸凶狠地来这么一句。
乐准听了哈哈大笑:“老二啊,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活得特别压抑?时刻提醒着自己要谨言慎行,我是部长,不能失言、不能失态、不能让人抓住把柄?现在的年轻人呢,被逼着快速成熟,往往在现实面前不断妥协,渐渐学得圆滑世故,压抑着自己,像个被操纵的木偶,少年老成。
“可你要认清什么在你心中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有一天最重要的东西和你的圆滑起了冲突,你该舍弃谁?这样你才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长更远。其实你的性格并不适合走这条路,可这并不意味着你走不好,可你走得再好,心里不高兴那又有什么用?虽然说人活于世,不能总随着自己高兴来,但是如果一点高兴的事情都没有,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后悔自己白活了一辈子。”
“姥爷看得出来,你一直不高兴,我不知道你在挣扎什么,但我知道这件事对你而言肯定很重要,而且和你现在做的事有冲突,你犹豫徘徊下不了决定。今天叫你一起来,主要是想跟你说这件事,作为长辈,我肯定是希望你一切以前途为重,可是作为你姥爷,我还是希望你能随心一些。”
乔裕脸上一片茫然,埋在心底的心思自以为掩藏得很好,谁知竟被老人一眼察觉。
“行了,这个恶人啊,还是我来当吧!”乐准不再多说,叫了警卫员进来,“叫他们进来吧!”
白泰霖带着白起雄、白津津很快进来,乔裕和江圣卓看到这三个人都闷闷地冷哼了一声,把头偏向一边。
乐准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还是忍不住笑着摇头,他故意板着脸意有所指:“我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叫人啊!别人没家教,你们也没有吗?”
乔裕早就恢复了人前的模样,半真不假地笑着:“白爷爷,白叔。”
江圣卓看也不看,跟着乔裕的声音嘀嘀咕咕地附和着,算是应付着叫了。
白泰霖也不在意:“首长,听说乐曦回来了,我特意带着这两个孩子来给她赔不是。”
乐准并不接他的话茬儿,招呼他坐下:“老白啊,你说,咱们俩拼死拼活了大半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白泰霖不知道乐准为什么会这么闲情逸致地和他探讨这个问题,却还是认真地回答了:“为了子女呗!”
乐准听到了想听的答案,微微笑着感叹:“是啊,为了子女,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是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受委屈。老白啊,你我兄弟多年,没想到老了老了竟然会出这种事。我呢,对小辈的事情一向不愿意多管,可你也知道,我就一个女儿,还是个命苦的,年纪轻轻就走了,留下了一个小外孙女。这个外孙女呢,又乖巧懂事合我心意,自己在外面辛苦打拼,从不打着我的旗号,可有些人就是只看旗号不看人,你说,她在外面受了委屈我能不管不问吗?”
白泰霖坐不住了,起身恭恭敬敬地认错:“首长,都是我管教无方,这帮孩子眼拙,您别生气,我以后一定好好教育!只是希望您能给孩子一个机会。”
乐准看了白津津一眼:“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最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是谁做的谁负责,陈家保不了你,你才来找我,不觉得晚了吗?陈家要护着的那个呢,我肯定不会放过,你家的这个呢,也别想逃得掉。”
白泰霖脸色一变,声音有些颤抖:“首长,我曾经救过您的命啊!您看在救命之恩的分儿上,放她一马不行吗?”
乐准就知道白泰霖会这么说:“是,那是我乐准欠你的,我一直记得,可这些年我也提携了你不少,你打着我的旗号在外面做的事情,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你还是觉得我欠你的呢,你可以来找我。可是,你我之间是你我之间,就算是我欠了你的,那也是我乐准欠下的,我不会让子孙去还。
“您心疼自己的孙女,可是这孩子也是我的外孙女啊……
“泰霖啊,如果今天做了错事的是乐曦,我也绝对不会偏袒她!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做了错事就该受到惩罚,你总是护着她,她就会越错越离谱,终究是害了她。”
“她还小,我怎么忍心……”
乐准眯着眼睛看他:“还小?那是人命!是可以拿来胡闹的吗?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什么都不用说了,是你自己送她去,还是让人去家里带人,你自己选一个吧!话我都说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白起雄看着乔裕,艰难地开口:“乔部长……”
乔裕站起来:“白叔,我真的是一点都不想看见姓白的,更不想和姓白的说一句话。”说完也走了出去。
江圣卓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也好像是在说给他们听:“我记得我说过,你们有什么冲着我来,不要去动她,可你们还是打了她的主意,你让我怎么放了你们?现在她的心里有多难受,我一定会从你们身上十倍百倍地讨回来。来日方长,姥爷说得对,我会慢慢讨……我现在真是后悔,当时怎么不一巴掌拍死你呢,那就不会有今天的这一切了。”
白家三个人很快离开,江圣卓没再说过一句话。吃饭的时候他接了一个电话,挂了电话就站了起来:“我爷爷让我回去一趟,姥姥、姥爷,我先走了。”
乔乐曦也跟着站起来:“我也去!”
江圣卓看都没看她一眼。
乐准笑笑:“去吧!”
江圣卓穿了外套往外走,也不等她,发动了车子就准备走。
乔乐曦小跑着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一路上江圣卓都狠狠地踩着油门一言不发,乔乐曦跟他说话他也不搭理,面无表情地开着车。
到了江家,江圣卓下了车大步往家里走,乔乐曦急匆匆地跑了几步追上他,抓着他的手,带着祈求:“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也不想这样的。”
江圣卓看着前方,冷着脸拂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乔乐曦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她低头使劲擦了几下,终于止住了眼泪很快跟了上去。
刚进门就听到江容修的吼声:“你这个浑小子,我给你说过多少次,做事不要太狂妄,凡事留一线,不要得罪小人!你一句都听不进去,你能说今天这个局面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家人都在场,三堂会审的场面也不过如此。
江圣卓老老实实地站着,不再嬉皮笑脸地反驳和求饶,没有一丝生气。
江容修看了更生气,一扬手,手里的棍子狠狠地砸向江圣卓。
乔乐曦想也没想就向他跑过去。
江圣卓眼看着她扑了过来,想拦她都来不及,那一下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乔乐曦身上。
乔乐曦倒在他身上,疼得直吸气:“江圣卓,好疼啊……我以前看你挨了几下还嬉皮笑脸的,以为不疼的,可是真的好疼……”
江圣卓心疼得不行,还是忍着不和她说话,只是把她搂在怀里皱着眉看着江容修:“爸!你看到她了怎么不住手呢?”
江容修没想到会这样,那个时候他想住手也来不及了,他扔了棍子走过来:“快扶她起来,乐曦没事儿吧?”
一家人都围了过来,乔乐曦勉强扶着江圣卓站起来:“没事儿没事儿,就是有点儿疼。”
江容修也顾不上还在教训江圣卓,催促着他:“快扶乐曦去你房里休息一下,给她上点药。”
江圣卓虽然紧紧地扶着她,脸色却还是不好看,江母捏了捏他的臂弯冲他使着眼色。
江圣卓皱着眉一横心横抱起她上了楼。
乔乐曦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悄声说:“江圣卓,其实一点都不疼,我骗他们的,这样你爸爸就不会再打你了。”
她明明疼得脸都白了却还勉强笑着说谎。
江圣卓咬着牙不理她。
上了楼把她放到床上,看她皱着一张小脸,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别别扭扭地凉凉开口:“还疼不疼啊?”
乔乐曦一脸委屈地猛点头,像是只被遗弃的小狗,可怜兮兮地回答:“疼,火辣辣地疼。”
江圣卓弯腰在抽屉里翻了半天,找出一管药膏,面无表情地开口:“趴下,我给你抹点药。”
乔乐曦老老实实地趴在床上,让他抹药。
药膏凉凉的,他的手也凉凉的,乔乐曦闭着眼睛:“你别生气了,我也不想和你分开,可是……”
“闭嘴!”江圣卓突然开口打断,接着把手里的药膏扔到床头,“好了,你休息吧!”
说完就大步走出了房间,乔乐曦想去追,可背上还是火辣辣地疼,她试了几次都没起来,一脸沮丧地趴在床上,过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江圣卓站在房门口等了半天,直到里面没了动静他才又推门进去,给床上的人盖上被子又出来。
刚下楼就被江母轰了回去:“你出来这么快干什么,你爸还在气头上呢,想挨打啊?回去!”
江圣卓低着头,声音里难掩憔悴:“妈,我累了,我想好好睡一觉。”
江母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关切地问:“出什么事儿了吗?”
江圣卓摇头,一脸疲惫:“没有,妈,我就是累了,我先回我那儿了。”
江母冲着他的背影问:“乐曦怎么办啊?”
江圣卓头也没回:“我让她哥哥来接她。”
江圣卓上了车,坐在车里愣了半天神,这才摸出手机给乔裕打电话。
“给你说件事儿,你可以骂我打我,刚才我爸要打我,被乐曦挡了一下,打到她身上了。我爸是真生气了,那一下力道挺大的,她伤在背上,我给她上了药,现在睡着了,你一会儿到我家来把她接回去吧。”
乔裕也没多说什么,虽然说江圣卓的声音四平八稳的,可心里肯定是翻江倒海的难过和自责。
“你呢?”
江圣卓揉揉眉心:“我现在只想睡觉。”
乔乐曦醒来的时候,背上已经不怎么疼了,她刚坐起来就看到乔裕推门进来:“醒了?”
乔乐曦看看时间,已经晚上了,她又往乔裕身后看过去,没看到人便问:“他呢?”
乔裕本想开玩笑逗逗她,可笑容展开一半又收了回去,他现在也没心情:“不知道。给我打了个电话就没人影了。”
乔乐曦心知肚明,从床上站起来:“那我们回家吧。”
两兄妹跟江家道了别,便慢慢往乔家的方向走。
乔裕看着乔乐曦越走越慢:“还疼吗?”
乔乐曦摇头,一出声声音沙哑:“不疼了。”
乔裕低着头看她:“怎么又哭了?”
乔乐曦一步一步地往前挪:“二哥,我心里难受……”
乔裕心里慢慢升腾起一股无力感,本想安慰她几句,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张了半天嘴才笨拙地开口:“没事儿的,乐曦,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回来的,到时候你还是可以和圣卓在一起。再说,现在交通、通信都很发达,你们可以打电话,他也可以飞过去看你……”
乔乐曦闷闷地开口:“那不一样。”
乔裕住了嘴,他也知道,那不一样。
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要在一起,不在一起怎么能叫在一起呢?
走到乔家门口,正好遇到乔烨回来。
乔乐曦看了乔烨一眼,叫了声:“哥。”
乔烨忽然睁大眼睛看她,又看看乔裕,半天没出声。
乔乐曦也没在意,甩下他们进了屋。
乔烨拉住乔裕:“乐曦怎么了?”
乔裕心里也有事儿,根本没觉察出异常:“哪儿怎么了?别拉我,烦着呢!”
说完也一抬脚进了家门,留下乔烨一个人站在原地嘀咕:“怎么忽然叫我哥了,很多年没这么叫过了,一直不是生疏地叫我大哥吗,真是奇怪……”
乔乐曦进了家门后径直上楼推开书房的门,乔柏远果然在,正聚精会神地写字,听到响动一抬头看到她,脸上也没其他表情,很平静地问:“回来了?”
就像小时候她出去玩儿,天黑了回家吃饭,乔柏远总是这么问一句。
乔乐曦走了几步,主动靠近:“爸,我错了。”
乔柏远以为她在说那件事情,挺奇怪她会主动认错:“这事错不在你,你也不用自责。以后别一声不吭地跑出去了,出了这种事又找不到你的人,刚开始我……你大哥和二哥都快急死了,幸亏后来江圣卓主动跟乔裕联系了。”
乔乐曦紧紧地挨着书桌站着,低头盯着纸上的几个字,慢慢开口:“不是,爸,这么多年我不该这么对您。”
乔柏远手下一滑,本来很漂亮的一张字就这么废了,他抬头看着乔乐曦:“你说什么?”
乔乐曦眼前的字渐渐模糊:“爸爸,对不起……”
她本想好好地解释,可是千言万语却只说出了这一句。
人只有在出了事之后,才能体会到亲情的可贵。
眼泪滴落到桌上的宣纸上,洇出一片水渍,乔柏远一下子就意识到了她在说什么,一想便知道是乐准跟她说了什么。
他看着乔乐曦一脸沮丧,摸摸她的头:“那件事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人的一生避免不了有创伤,但所有的旧伤都会长出新肉,所有的创伤都有抚平的那一天,人要学会承受痛苦,在痛苦中成长起来,谁都不会例外。在一切变好之前,总是要经历一段不开心的日子,这段日子也许很长,也许只是一觉醒来。你也该学着长大,保护好自己,而不是站在我和你哥哥们,还有圣卓的背后,你可以同样强大地站到他身边。”
乐准和乔柏远的话让乔乐曦对男女之间的关系有了新的认识,这种认识让她在以后几十年的爱情道路上受益匪浅。
一转眼过去了半个月,乔乐曦都没再见到江圣卓,她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不断有消息传来,白家家道中落的形势越来越明显,听说白泰霖亲自送了白津津去自首。
乔乐曦申请了国内一所大学的交换名额,正积极准备着面试,眼看着离出国的日子越来越近,她的心里也越来越慌。
一天晚上,乔乐曦敲开乔裕的房门,站在门口开门见山地说:“二哥,我想见他。”
乔裕拉着她进来,有些奇怪地问:“你们一直没联系吗?”
他最近也没有见过江圣卓,一直以为两个人已经和好了。
乔乐曦摇摇头:“我给他打电话他不接,去华庭找他,也见不到,他好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乔裕拿出手机给江圣卓打了个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他这才发觉事情有些严重。
“这样啊,今天晚了,明天哥哥就帮你联系他。”
乔乐曦点点头垂头丧气地回了房间。
就在她等着江圣卓联系她的日子里,她接到了薄仲阳的电话,约她吃饭。
她知道不是吃饭那么简单,薄仲阳肯定有话要说。
乔乐曦到了餐厅的时候,薄仲阳已经等在那里了,依旧是风度翩翩,绅士十足。
她笑着称呼他:“薄总。”
薄仲阳淡然地笑:“我知道你在怪我。”
经过这一切,乔乐曦早就学会了坦然:“没有,我知道后来那件事是你帮的我。”
薄仲阳忽然爽朗地笑了,和平时有些不一样,紧接着开口:“我真的喜欢你。”
乔乐曦听到喜欢这两个字的时候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江圣卓,她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微笑着问:“是那种喜欢到不行的喜欢吗?”她又偏过头来看着薄仲阳,“不是吧,薄仲阳?”
薄仲阳静静地看着她。
乔乐曦笑着分析着:“是不是我和你恰好年龄合适,恰好样貌还算过得去,恰好姓乔,恰好和你门当户对,你才会喜欢我?”
薄仲阳点点头:“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那不是喜欢,那只是合适。你或许根本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可是我知道,我已经有了那个让我喜欢到不行的人了。”乔乐曦重新看向窗外,脸上的笑容温柔明亮,她用言语慢慢描绘着心里的那个人,“他长得很讨女孩子喜欢,五官很精致,眼睛很亮,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身上的味道很好闻,穿衣服很有型,怀里的温度是刚刚好的温暖……”
薄仲阳开口打断她:“你说的这个人是江圣卓吗?”
乔乐曦回过神,大方地点头承认:“是。”
薄仲阳笑了笑:“你们相遇太早,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们之间并不是爱情?”
乔乐曦也笑了:“就算我们之间不是爱情,如果让我选,我也不会选择你。”
“哦?”薄仲阳忽然来了兴趣,“为什么?”
乔乐曦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薄仲阳,你太优秀了,任何时候都是那么冷静镇定,连脸上的笑容都保持着一样的弧度。我一直看不出你有什么弱点,看不出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我知道,这个社会没有人没有面具,可是你不一样,你始终戴着它,似乎是忘了把它摘下来,你的这张面具好像已经变成你身体的一部分了,你让我感觉到害怕。就算是现在,你都能保持着笑容,我看不到你笑容背后的喜怒哀乐。一个让我感觉不到喜怒哀乐的男人,我怎么和他在一起走完这辈子?”
薄仲阳低下头轻轻一笑,过了很久才再次开口,平静的声音中似乎起了波澜:“我和江圣卓不一样,他一出生就有万千宠爱,而我的一切都必须靠我自己去争取。喜怒哀乐会成为我的绊脚石,我要在那个家里立足,就必须抛弃一些东西。我不是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而是太久了,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娶一个喜欢的人……真的是太久了……”
他似乎是陷入了沉思,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乔乐曦很安静地选择离开。
她不知道薄仲阳今天走出这扇门之后是继续以前的生活,还是会对人生有新的认识,可是她知道,她的人生就要发生变化了。
面试那天,天气阴沉沉的,乔乐曦还是没有江圣卓的消息。
轮到她的时候,她推门进去,几位教授并没有马上开始,而是向她解释:“这个项目是一家公司赞助的,他们那边也要派人来面试,你稍等一下,应该马上就到了。”
乔乐曦谦恭地笑着点头,静静地等着。
很快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她本能地转头去看,然后便看到江圣卓走了进来。
他清瘦了许多,眼底的疲惫和怠倦怎么都掩盖不住,带着几分勉强。
他没看她一眼,笑着和几位教授握手之后便坐到了面试桌后,拿起桌上她递交的资料默默地看着。
教授很快开始提问,乔乐曦打起精神应付着,眼睛却始终不自觉地往那个方向看。
最后,主面试官笑着问江圣卓:“江总还有什么问题吗?”
江圣卓终于抬头看向乔乐曦,仅仅几秒钟便又垂下眼帘,很平淡地吐出一句:“想去吗?”
这个问题一出,几位面试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片哗然。
这不是废话吗,不想去来这儿干吗啊?
过了许久,乔乐曦才点点头:“想去。”
“那我们怎么办?”江圣卓看着她,忽然轻声笑出来,眼圈隐隐泛红,声音却很轻松,“你从来没想过对吧?”
乔乐曦在窃窃私语中紧紧咬住下唇。
“想去就去吧,照顾好自己。”江圣卓很快恢复了神色,眼底不带一丝感情。
说完这句后他站起来,扣上西装纽扣,头也不回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乔乐曦坐在椅子上,听着开门关门的声音,始终不敢回头去看一眼。
乔乐曦被唤了好几声才回过神,她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回到家。
乔裕看她的样子一脸担忧地问:“怎么了?面试官刁难你了?”
乔乐曦半躺在沙发上,右手搭在眼睛上,低声说:“我见到江圣卓了。”
“他说什么?”
“他说,我想去就去吧。”乔乐曦知道她伤了他的心。
乔裕拍拍她:“别多想了,快去看看还差不差什么东西,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乔乐曦点点头,站起来慢慢往楼上走。
直到拉上箱子的拉链,乔乐曦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要离开了,去一个没有江圣卓的地方。
她正沉思着,乔裕敲门进来:“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乔乐曦环视着房间:“收拾好了……”
说到一半她忽然看到了什么,走过去把那块画图板拿过来问乔裕:“这个能不能带?”
乔裕拿过来看了看,一脸奇怪:“带它干什么?这么沉。”
乔乐曦一脸坚定:“我要带。”
乔裕又看了几眼,小心翼翼地问出来:“圣卓送的?”
一句话又把乔乐曦问郁闷了,她闷闷地回答:“算了,还是不带了。”
与此同时,江圣卓正慵懒地躺在自家的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无意识地乱按。
江念一本来看着动画片好好的,却被他换成了晚间新闻,便抗议:“换回来!我要看动画片!”
江圣卓又开始乱按,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江念一忽然凑到他面前:“江小四,乔姑姑呢?我好像很久没看到她了。”
江圣卓很幽怨地看着江念一不说话,江念一无辜地眨着眼睛问:“四叔,你怎么了?你怎么不高兴啊?”
江圣卓垂着眼睛不搭理他,江念一便揽着他的胳膊使劲摇着:“四叔,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啊?”
江圣卓被他摇得头疼:“别晃,四叔心里难受。”
江念一好奇地问:“为什么?”
江圣卓叹了口气:“四叔的心很疼。”
江念一想了想,建议道:“那去看医生吧,医生叔叔会给你开药,吃了药就不疼了。”
江圣卓喃喃低语:“没有药能治,只能让它疼着。”
“没有药能治?啊呜,四叔你会不会死……呜呜呜……”江念一忽然哭了,大声喊着,“妈妈,四叔要死了……”
江母听到江念一的哭声很快过来,看到江念一哭得稀里哗啦的,抬手就给了江圣卓一巴掌:“你这个臭小子!你吓他干什么?”
江圣卓闭着眼睛装死。
江念一抱着江圣卓,鼻涕眼泪抹了他一身,哭得一抽一抽的:“四叔,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你不要死好不好……呜呜呜……”
江母拉过江念一给他擦着眼泪:“念一乖啊,别听你四叔胡说,他跟你闹着玩儿呢,四叔不会死。”
好不容易哄好了江念一,江母问:“乐曦什么时候走啊?”
江圣卓睁开眼睛看了江母一眼,又闭上。
江母又给了他一巴掌:“问你话呢!”
江圣卓这才有气无力地回答:“明天一早。”
江母嘀咕着:“这么快啊,明天就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唉……”
江圣卓忽然睁开眼睛站起来,拿了车钥匙就往外走。
江母在他身后问:“哎,你干什么去?”
江圣卓摆摆手:“我出去转转。”
他开着车绕着大院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乔家门前,看着那个窗口。
江圣卓倚靠着车门,昏暗的灯光落寞地斜照在身上,烟夹在指尖却迟迟不肯放进嘴里。
直到香烟燃尽,灼了手指。
手疼,心却远远比这还疼。
乔乐曦躺在床上,拿着手机编辑短信,编来编去最后都被她删了,最后只打了几个字发了出去——我明天就走了啊。
江圣卓听到手机的响声,拿出来一看,很快回复了两个字。
乔乐曦根本就没指望江圣卓会理她,把手机扔在一旁就准备睡觉了,却忽然感觉到手机的振动,有短信进来,打开一看,只有两个字——出来。
她马上下床从窗口看出去,果然看到江圣卓的车子停在门口,他正倚在车门处往这边看过来,她立刻飞身跑出去。
等走近了她却忽然心怯了,她站在离他几步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
江圣卓也没动,和她对视了很久,才向她伸出手:“过来我抱抱。”
乔乐曦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
江圣卓把她抱在怀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小心地抚着她的后背:“伤好了吗?”
乔乐曦埋在他怀里静静地点头。
过了一会儿江圣卓又开口:“你也不是第一次出去了,该注意的你都知道,照顾好自己。”
说完摸摸她的手,有点凉,他出来得急也没带外套,虽然不舍还是说:“外面太冷了,快回去吧!”
乔乐曦抱着他的腰不松手,猛摇头。
江圣卓也不想撒手:“那去车里坐会儿吧,我把暖气开起来。”
江圣卓抱着乔乐曦坐进后座,两个人紧紧地偎依在一起,明明有很多话要说,却一句都不想说,只想静静地拥抱着彼此,享受着这最后的时光。
她没问他要任何誓言,他也没给她任何承诺。
后来乔乐曦在他怀里睡着,江圣卓抱着她送回乔家。
进门便看到乔裕,他看看江圣卓,又看看他抱着的人,苦笑着摇摇头,指指楼上便回了自己房间。
江圣卓把乔乐曦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准备走的时候看到箱子旁边的画图板,他拿在手里看了几眼又放回原地,很快离开。
机场大厅里,乔乐曦本来正好好地说话道别,马上就要安检的时候,却忽然抱着乔裕哭得一塌糊涂,怎么都不肯松手,一眼都不看旁边站着的江圣卓。
乔柏远、乔烨一脸不忍心。
乔裕轻轻拍着乔乐曦:“好了别哭了,乐曦,我们不去了,不去了……”
乔乐曦听到这里却忽然推开了他,头也不回地往安检口走,一直过了安检都没回头看一眼。
江圣卓一直很安静地看着,然后很安静地走出机场。
乔裕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拍着他的肩膀:“你别怪她,她心里也不好受,她舍不得你……”
江圣卓忽然红着眼圈吼出来:“乔裕,我哪里是在怪她?我是在怪我自己!我连我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我……”
候机厅里进进出出很多人,不时往这边看过来。
乔裕什么时候见过江圣卓这样,他有多少年没听到过江圣卓叫他的名字了?
从江圣卓一丁点儿大的时候就跟在他屁股后面,跟着乔乐曦叫他二哥,叫得又脆又甜,可是对他自己的二哥却从来都是叫名字,气得江圣航每次见到他都抱怨。
乔裕捏着他的肩膀,真的是无话可说,这个时候他能说什么呢?
那天之后,江圣卓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还是去了趟西藏。
他站在漫天的经幡前,看着它们在寒风上翻飞,虔诚地祈祷。
经幡飘动一次,就当我为你诵了一次经。
希望你一切顺利,快乐安康。
等他回来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只是不再提起乔乐曦。
在一次酒会上,叶梓楠和施宸对视一眼,拿眼神示意着不远处的身影问江圣卓:“那个,怎么办?”
江圣卓斜斜地靠在柱子上,轻啜杯中的酒,一脸鄙夷:“她也真是朵奇葩,竟然爬到陈老的床上去了。”
施宸揶揄他:“那你也不得不承认,人家有本事。”
江圣卓冷哼:“这也叫有本事?哼,如果陈老的性取向出了问题,我也愿意脱光了爬他床上去!”
“噗!”叶梓楠和施宸齐齐喷酒。
江圣卓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陈老也没几年了,我等。我等着看到时候,她怎么和陈家那几头狼斗,看她能不能讨到便宜。”
自从乔乐曦离开之后,江圣卓的日子过得格外沉静,就像进入了人生的蛰伏期,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了几年。
一天清晨,江母拿钥匙开门,走进卧室猛地拉开窗帘。
江圣卓躺在床上只用被子遮住了下半身,睡得正香却被强烈的阳光刺醒。
他抬手遮在眼前,看清窗口的人,嘟嘟囔囔地表示抗议:“妈!您干吗啊?”
他昨晚应酬到后半夜才回来,严重睡眠不足。
“你这个臭小子,工作不忙就出去找个女朋友!你以前不是有很多女朋友吗?现在人呢?”
江圣卓半靠在枕头上,一脸坏笑:“哦,可能以前我纵欲过度,现在,嗯……不太行了。”
江母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他胸前,一副胸有成竹地笑:“不行?那你那儿一柱擎天是怎么回事儿,啊?!”
江圣卓立刻红了脸,抓起被子从头到脚遮住自己。
江母一脸姜还是老的辣的笑:“还不好意思了,你身上哪块肉,你娘我没见过?”
江圣卓把头埋进枕头里:“哎呀,我困死了,再睡会儿。”
江母坐到床边开始唠叨:“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看梓楠比你大不了多少,现在儿子都会叫人了……”
江圣卓知道江母一开始便没个结束,举起双手投降:“妈,妈,妈,我错了,您别忘了,您有孙子啊,江念一可是您的亲孙子啊!您要是喜欢叶家那个小子呢,我改天跟叶梓楠借来给您玩儿几天,您可千万别唠叨了,我真的是怕了。”
“你这个臭小子说什么呢?我想抱的是你给我生的孙子……”
正说着,江圣卓的手机就响了,他举起来给江母看:“看,刚说叶梓楠家的儿子,他就打电话来了。”
叶梓楠温润的声音响起来:“江少,有时间吗?”
江圣卓吊儿郎当地回答:“干吗,有事找我?你求我啊求我啊!”
叶梓楠微微一笑:“我刚才好像看到乔乐曦了。”
江圣卓愣了一下,很快接口:“在哪儿?”
叶梓楠还是不温不火的样子:“想知道啊?你求我啊求我啊!”
江圣卓咬牙切齿地说:“好!我求你!快说,在哪儿?”
叶梓楠远远地看着拖着行李从通道走出来的人,直到她消失在人潮里才心情大好地对着电话吐出两个字:“机场。”
江圣卓沉默了。
“怎么,她没告诉你,她回来了?”叶梓楠继续煽风点火。
江圣卓依旧没说话。
“那看来,她可能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边说还幽幽叹了口气,不过怎么听怎么像是幸灾乐祸。
江圣卓终于忍不住别扭地问:“你没看到她是不是一个人吗?”
“哦,机场人太多,我没看清。”
江圣卓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叶梓楠挑着眉把手机从耳边拿开,轻轻笑出来。
江圣卓飞奔到乔家的时候,乔家三父子竟然都坐在客厅里,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看到江圣卓闯进来齐齐抬头看向他,俱是一脸淡定从容。
“她回来了?”江圣卓边问边往楼梯口走。
乔裕先一步走到楼梯口挡住,看着他不慌不忙地点头微笑:“刚回来,时差没倒过来,正睡觉呢。”
江圣卓听了就要往楼上走:“我去看看她。”
乔裕微微一笑:“不行。”
江圣卓此刻没什么耐心,没多说话就要硬闯,乔裕也不退让,很快两个人就你一拳我一脚地打起来,在相对狭窄的楼梯口闹得动静不大也不小。
乔烨坐在沙发上兴致盎然地看着,淡淡地笑。
乔柏远一眼也没看,只是把茶杯搁到桌子上,不轻不重地说了句:“老二,帮我倒杯茶。”
乔烨附和了一声:“嗯,帮我也倒杯。”
乔裕一个晃神,就被江圣卓敏捷地蹿了上去,很快身影消失在拐角。
乔裕面无表情地走回去拿过茶杯,接了两杯茶回来,坐回沙发上。
乔烨在一旁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乔柏远喝了口茶,这才抬头看着他:“那丫头的心思你还看不出来吗?你拦,你拦得住吗?”
乔裕皱着眉,郁闷地开口:“拦不住。”
乔烨笑:“拦不住你还拦。”
乔裕在父亲和哥哥面前,竟然带了几分稚气:“这几年我总觉得,让那小子这么容易就做了我妹夫,挺那什么的……哥,你觉得呢?”
乔烨低声笑出来,没说话,乔裕又转头问乔柏远:“爸,您当时不是不同意他们俩来着?”
乔柏远品着茶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我从来都没说过我不同意,我只是说那个时候他们俩不合适而已。再说,这小子这几年踏实长进了不少,可以考虑。”
乔裕垂着眼睛想了半天,不再说话。
江圣卓轻轻推门进去,乔乐曦躺在床上抱着薄被睡得正香。
他慢慢地走过去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
她瘦了。
他想伸手摸摸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可是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这几年,他从没和她联系过,他气她当时就这么抛下他走了;而她呢,心里憋着气,自认为当时离开得灰头土脸,没有做出成绩之前,谁都不联系。
其实他是接过她一个电话的。
那个时候她那边应该是深夜吧,她打过来却一个字都没说,只有低低的啜泣声,那声音就像一把钝刀,一刀一刀地凌迟着他的心,他喑哑着声音叫了声:“乐曦……”
他只叫了她一声,电话那头便立刻开始放声大哭,是那种肆无忌惮的哭泣、那种悲伤绝望的哭泣,该是在人前压抑了许久,也只有对着他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吧。
他静静地听着,垂着眉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脑子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她的话。
吸过几次。
在国外那几年,有时候夜里想你想得不行就抽烟。
把你的名字写在烟上,吸进肺里,让你留在离我心脏最近的地方……
她的脸不停地闪过,歪头俏皮笑的、皱着眉一脸嫌弃的、弯着眉眼放声大笑的、气急败坏地叫他江蝴蝶的……一张张在他眼前交叠重复。
怕是香烟都不再抵得住相思了。
他张张嘴,缓缓开口:“乐曦,回来吧。”
哭声戛然而止,那边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当时他在竞标一个项目,站在台上,因为要放幻灯片,屋里的视线有些昏暗,底下坐着一水的国内外专家和政府官员,他竟然鬼使神差地接了个电话,然后就握着电话开始出神。
他努力了很久都说不出一个字,最后只能道歉,请求休息一会儿,下面一片哗然。
他道完歉便冲了出去,站在走廊上一遍一遍地打过去却再也没有人接起,最后只能颓然放下举着手机的手臂,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脑子里一片空白。
乔裕跟着走出来问他怎么了。
江圣卓一脸悲怆地抬头看乔裕:“二哥,我害怕,我怕我再深的感情都抵不过她身边一个温暖的肩膀。”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乔裕却一下子明白了怎么回事,双手搁在他的肩膀上,有力地按压着:“小子,打起精神来,你要对她有信心。”
好在后来他收拾好了神色表现不错,成功地得到了那个项目。
可是庆功宴上却不见他的身影。
江圣卓正出神,她忽然翻了个身,迷迷糊糊无意识地说了句:“江圣卓,冷气太大了,关了吧。”
他有些动容,睁大眼睛看着头顶冒着冷气的空调,又看了她很久,才确定她没醒,于是他苦笑着摇摇头,拿起遥控器把空调关上了,然后便起身下楼。
刚下楼就遇上乔烨:“要走了?不等她醒来吗?”
江圣卓摇摇头:“不等了,我先走了,不耽误你们一家团聚。”
乔烨听着这句酸溜溜的话,忽然笑了。
江圣卓从乔家出来走了很远才回过神,车还放在乔家门口没开出来,他看了看离江家只有几步了,便索性不管了,直接回了家。
江母可能还没回来,江爷爷、江奶奶大概在睡午觉,他上了楼发现书房有低低的说话声便推门进去。
江念一正站在椅子上一笔一画地练着毛笔字,边写还边皱着眉嘟囔着什么,听到响动抬起头看到他便叫着:“江小四,你来看这个很复杂的字念什么?”
江圣卓凑过去,江念一正在临摹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羲。”
江念一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是乔乐曦的曦吗?”
江圣卓做了个深呼吸,摇摇头:“不是。”
江念一一脸好奇宝宝的样子:“那乔姑姑的名字是哪个字?”
江圣卓走到他身后,握着他的手,在纸上空白处工工整整地写了个“曦”字,力透纸背,极尽风骨,然后便松开江念一认真地端详着。
江念一睁着圆圆的眼睛,张着嘴惊叹:“哇!四叔,你的字好漂亮啊!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会呢!”
江圣卓睨他一眼:“你四叔在你眼里就这么没用吗?”
江念一双手捂住嘴巴,一脸讨好地笑起来:“没有没有。”
江老爷子推门进来,看到江圣卓在,也凑过来看了一眼,看完之后微微皱眉:“练了这么多年,字的骨架倒是写得不错,不过啊,满纸的浮躁流气一点没改!”
江圣卓安安静静地听着,脸上似乎还带着几分笑。
江念一很奇怪地看着他,然后扔下手里的毛笔,跑过去揪住江老爷子的衣服:“太爷爷,四叔傻了,你骂他他还笑。”
江老爷子瞄了江圣卓一眼,没搭理他,笑着对江念一说:“不要管他,你刚才写的这张被他写了个字,毁了,重写吧!”边说边亲切地看着江念一,“写不完不许出去玩儿。”
江念一尖叫一声跑回去,看了看那张就快要结束的毛笔字,死死地盯着那个“曦”字,最后狠狠地瞪着江圣卓:“江小四,我恨你!”说完便气鼓鼓地拿出一张纸重新开始写。
江圣卓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理江念一,他挑了支毛笔,在刚才那张纸上又添了两个字。
添了之后又觉得不满意,便又重新开始写。
他很久没写过了,手有些生,连续写了几遍才满意地笑出来。
江念一皱着小脸惊悚地看着他,悄声对江老爷子说:“太爷爷,四叔今天好可怕啊!”
江老爷子慈祥地摸摸他的头,下了圣旨:“先不写了,出去玩儿吧,晚上补上。”
江念一欢呼了一声,跳下椅子一溜烟地跑了。
江老爷子开始发问:“那丫头回来了?”
江圣卓淡淡地点头:“嗯,回来了。”
江老爷子想了想:“前段时间听说市里为了个工程特意从国外请了几个工程师,据说还有个女的,会不会是那丫头?”
江圣卓忽然口气转凉,冷哼了一声:“看样子是了,市里出面花高薪聘请的,多风光啊,不然某些人怎么舍得回来。”
“那你有什么打算?”
江圣卓阴阳怪气地自嘲:“我能有什么打算,人家出了国就不和我联系,回来了也不吱声,一头扎回自己家,估计压根儿就把我这个人忘了,我还打算什么?”
江老爷子给了他一巴掌:“你这小子!我可还等着抱重孙子呢!”
江圣卓懒洋洋地靠着书桌,指着门口的方向:“刚才那个欢呼雀跃着蹦跶出去的小子不就是您重孙子吗?”
江老爷子瞪他一眼:“你不是盼了几年吗,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在别扭什么?”
江圣卓忽然想起了什么,挑着眉一脸坏笑地问:“上次您给我介绍的那姑娘叫什么来着?找时间叫来给我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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