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桩、一件件事,他必须记清了。
“赵嘉树?”徐从思忆起这个人,点了一下头,又摇了两下,“赵嘉树他是赵家的少爷,和我算是暂时的一路人,朋友, 或许可称之为朋友吧。至于小师弟于青,他上一次没有考过,这一次考上了……”
吴昊用手机备忘录将这几件事记下。
“到了中学堂,学业增加之后,太爷爷,你还继续两头跑吗?”
吴昊又问道。
中学的课业无疑会比以前的初小、高小要繁重许多, 假使两头跑的话,分身乏术, 不仅更累,亦会耽搁两边的事。然而以老爷子当时的家境,他又觉得老爷子应该不会放弃在县公署当科员的这份工作。
如老爷子先前所说,入了中学堂,每月交纳的学费都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丢了工作,今后上学都是一件难事。不单因其体面,在社会中有地位。
(“大学堂征收学费,每学生每月银圆四元;高等学堂征收学费,每学生每月自银圆二至三元,大学预备科、法政学堂、高等实业各学堂准此;中学堂征收学费,每学生每月自银圆一至二元,中等实业各学堂准此;高等小学堂征收学费, 每学生每月各银圆三角至六角。”——1907年学部《定立京外各学堂收费章程》。)
然而令吴昊意想不到的回答出现了。
“没了……”
老爷子回道。
……
……
民国二年,九月。
华盛楼。
二楼, 包厢隔间。这种包厢是一排排的小隔间,约有二十平左右,用木板隔着,上面垂了帘子。透过帘缝,就可看到一楼的戏台。
“今日我找大家来呢,是为了给徐兄庆祝。庆祝徐兄成功度过升级考,升入中一,今后与我们在中学堂一同学习……”
八仙桌,赵嘉树坐在坐北朝南的主位,起身,捧起酒盏对在座的几个长衫学生敬了一下酒,笑道:“今后我们就算是同窗了,若徐兄在各科上有什么碍难之处,也可请问在座的同学,远民,你的法制学最好,日后希望远民你多多指教我等,政欣,你对博物学多有钻研,还有兴民,你的天文学亦在学堂聂足以称道……”
在座的只有五个人。除了徐二愣子之外,都是以前赵嘉树在学堂的好友。或者说未入学堂之前,从父辈那里起始, 打小的交情。
“嘉树兄你这是哪里的话,咱们是同窗,共同扶济是应该的。”
钱郑欣碰杯,喝了一口酒。
“徐兄的各科学业都不错,现在我们指教徐兄,说不定改日就是徐兄指点我们了。”
“连续两次升级考都成功了,虽说有初小、高小各科简单的因素,但这和徐兄的聪颖是分不开的。几年学文,就有如此造诣,要是搁逊清那会,说不定徐兄还能混一个祥瑞的名头。”
“秀才不说,但过府试捞一个童生……或许可行。”
一旁的孙家两个兄弟,孙远民、孙兴民亦是开口附和。
自从徐二愣子到赵家拜访伊始,大半年以来,因是同等的年纪,赵嘉树又是年少老成,久而久之,二人也算是称兄道弟了。同样,和赵嘉树一起厮混的小圈子,也将徐二愣子吸纳了进去。
中学堂按照学部的章程,共有十二门科目,分别为修身、读经讲经、国文、外语课、历史、地理、算术、博物、格致(物理及化学)、法制及理财、图画、体操。每周上课三十六小时。
不过弘文学堂还是保留有了早年间的分斋教学,分了格致斋、时务斋、经学斋等,这些斋入了学的学生可挑选其一加入,日后在课业亦会呈现出侧重于某一斋的现象。这也是弘文学堂为了呼应前几年学部下达的仿德意志学制变通中学课程,实行文、实分科,文科重经学,实科重工艺。
所以中学堂的学生往往会出现偏好某一学科的现象。大部分的学生都喜欢结成小团体,互相讨教,取长补短。
今日赵嘉树入场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与此相关。
“前几日,李先生改编了一部英吉利的戏剧,《十二夜》,是莎士比亚的剧,我打算邀请几个女校的学生,咱们一起表演,等开学会的时候,保管能赢得满堂喝彩……”
孙远民捏了几粒花生米,嚼了两口,转了一个话题,说道。
李先生,是中学堂教英文的先生。
徐二愣子虽不认识这位姓李的先生,却也见过。
“女校学生,会不会太大胆了?”
“要是被学董批评就不好了。学董可是前清的举人,这种腐朽的儒生可见不得男女同台,一同演戏。还是换个戏剧,另找一个吧。”
钱郑欣有点担忧。
“怕什么?”孙兴民提了高音,“连老夫子都逃出了学堂,要是学董批评咱们,那他就是封建,讨不了好。文庙都不见得有人供奉了,香火稀的很。又不是男女同校,只是演一场戏。”
如清国时,学堂学生羡艳先生留的东洋小平头一样。越是破除封建的教条思想的行为,就越是受人追捧的新潮。英吉利是列强第一,追捧英吉利国的戏剧,亦是新潮之一。
徐二愣子明白这点。
“政欣你就是太小心了。前些日子学董的儿媳妇穿的都是洋裙,我见过。他要是惩罚咱们,我就搬出这件事。况且,也不见得学董会反对咱们,等回去后,先递交个方案给校方……”
赵嘉树考量了一会,说道。
“徐兄你也来吧……”
孙长民又拉起了徐二愣子。
刚入中学堂的第一个团体活动,徐二愣子也不好推拒,就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先生说他性格太孤僻,他也理应多交交朋友。他拒绝,就是折了包厢内几人的面子,今后这几人可不见得日后有事再叫他了。
就如大虫一样……,因他上学,没时间也不想在田野间瞎闹腾了,回村后就拒绝了大虫的邀请,于是乎他和大虫不知不觉间就形同陌路了。
“说好了!我们俩兄弟等回去后就筹备,你们几个一定要来。”
孙兴民提醒了一句。
其余人点了点头,答允了下来。紧接着,就听见包厢外的一声骤响的敲锣声,于是互相都止了口,让小厮卷起了帘子,目光朝下探去,开始准备听戏。
这时候,戏台上的戏班子也准备好了。
戏台的帘幕一卷。
“出相府放罢了炮三声,八台轿坐着我这一品卿。”
“谁不知道弓腰我三刘墉,外人送号闯祸的精。”
“……”
“我的父名辉刘同熏,他一人保过了三个朝廷。”
“一保康熙和雍正,又保二主号乾隆。”
“老母亲他为……”
台上,一个红脸鞑帽的“刘墉”穿着一身的红团龙箭衣咿咿呀呀唱着腔。
唱的是《刘墉下金陵》。
“这戏唱的不错,是个有实力的。只不过这唱的太粗俗,不文雅,不如李先生改编的戏剧,等咱们登台表演,肯定比他好……”
包厢内的几人议论。
唱戏的,不过是下九流的行当。他们不觉得待他们演的时候,会被这戏台上的戏班子差。更何况他们演得是英吉利改编的高雅戏剧,可与眼前的戏曲不一样。
“老生后面的那个花旦看起来不错。”
“看起来,挺漂亮的……”
尝过荤的,不仅赵嘉树一人。这个年龄段的少爷,大多家里都订了亲。即使没订亲,屋里的贴身侍女也不会少。
“她叫花翎,别打她的主意,她半月前被巡捕房的钟科长包了。”
赵嘉树提点了一句。
如戏班子有名的旦角,大多长相都不会差,背后也基本有人。这是常年看戏人的经验。花翎并非一个独例。
“我只是说说,又不是贪恋她什么……”
钱郑欣撇了撇嘴。
然而几人的话音还没落下,一个孙家的下人就气喘吁吁的闯了进来,“几位少爷,赶紧找个地躲起来吧,外面闹事了,白狼闹到了这里来了。”
紧接着,便是几声轰隆的炮响,以及一些零碎的枪声。
“白狼?打起来了?”
孙家两个少爷脸色顿时紧张兮兮。
“哪里来的炮声?怎么回事?是哪里的炮声?枪声?”
“才太平了几天,怎么又打仗了……”
“快跑,快跑……”
包厢外,七零八碎的声音亦响了起来。
“前几日报上不是说剿匪有成效了吗?控制在了豫北一代吗?怎么闹到了南阳……”见戏院楼梯口都挤满了人,包厢里的几个人也不着急了,反倒质问起了报纸的公信力。
“谁知道,嘉树兄,这时候别想这些了。”
“赶紧脱衣服,将值钱的东西丢出来,别让人看急了眼。”
钱郑欣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绸衣脱了下来。
“快,你换上了我的衣服。”
孙长民吩咐下人。
徐二愣子明白这几个少爷的担忧。他一年前,手上还没多少钱,就被二超子惦记了。二超子一直可是老实巴交的模样。如今县城一乱,谁也不知道会有哪个穷人铤而走险,抢他们的银,劫财害命。
“跑戏院后厨,咱们先躲在柴房,别着急出去,乱枪不长眼。”
“对,对,先到柴房去……”
不知道是谁提的这个建议,一众人全部赞同,立刻趁无人的空档,跑到了戏院的后宅,见慌张的众人,躲进了柴房。
和他们有相同见识的亦有几人,不过都是单枪匹马,见斗不过这一群学生,就让了柴房这上好的躲命地,跑到别处暂时逃命。
至于那个孙家下人,等过了半个时辰后,见戏院外的枪声小了不少,孙长民又还了他的衣服,让他去外面打听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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