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曾经有一不知死活的丫鬟妄想爬顾瑾知的床,当即就被他令人丢了出去。
因那丫鬟当时穿着淡粉纱裙,至此周邵初看到类似着装的女子,眼神都会冰冷几分。
魏婉芸不知道这传言是真是假,但大家都这么传,应该有一定的道理。
再有,既然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而她还偏偏要穿这样的含烟纱,也足够表明她的立场了。
见周邵初似是没什么要说的,魏婉芸笑了笑,抱着纱裙转身就回了屋。
她走得飞快,自是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人看向她的目光都紧了紧。
自她拿出衣裙说出那番话的时候,顾瑾知的心头就生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酸涩来。
她生得美艳,这一笑,晃了他的眼,也乱了他的心。
她明知道太后设下这桃花宴的目的,却还偏偏要穿着传闻中他讨厌的纱裙……
就是为了跟他撇清关系,不要入了他的眼。
顾瑾知呼吸一窒,这一瞬,连指尖都似是泛着疼。
眼前竹帘晃动,魏婉芸抱着纱裙的身影已经看不见。
他脑子里却蓦地浮现出当年,同样穿着一袭淡粉色含烟纱的她。
不过,那时候她才七八岁。
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的,笑起来,嘴角两个甜甜的酒窝,让人心尖儿都跟着软了下来。
明明最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碍于宴席上的规矩,不得不做出一板一眼的样子来,那模样瞧着越发惹人怜爱。
他年长她几岁,但在太后眼里,也依然是个孩子。
当时,不知道下面谁说了个话题,扯到了魏家四姑娘头上。
太后拉了他的手,笑着打趣道:“皇祖母瞧着那小姑娘甚是可人儿,等再长开了些,就给你娶回家做媳妇儿可好?”
年少的他,比同龄人更稳重,也更心高气傲。
总是习惯把所有的心思藏在冷冰冰的皮囊底下。
面对太后的打趣,他也只是别过了头去,淡淡回应道:“不过一个黄毛丫头,我才不要。”
话音才落,惹了太后笑语不断。
他嘴上说着不要,但实际上因为太后这一番打趣,后面他的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的往她身上扫。
他留意到她,在宴席上其实只吃了一块桂花糕。
然后还偷偷的藏起了碟子里剩下的两块。
当时他心里还忍不住嘲讽,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这样的宴席,也还想着打包回去的穷酸样儿。
没想到,不多时他逃了喧闹不已的宴席,转身就看到小小的她寻了个理由也悄悄的从宴席上退了下来,手上还小心翼翼的包着那两块桂花糕。
也不知道怎的,他当时就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本以为会看到小丫头躲起来一个人偷吃的画面,不曾想,却看到她跑去了五公主的寝宫,将两块桂花糕偷偷带去给了顾毓秀。
当时他还想不明白,淑妃风头正盛,宫里头怎么可能缺得了两块桂花糕。
后来在墙角下,才听到她抱着顾毓秀的手笑道:“这是我从宴席上顺下来的,秀秀吃了这桂花糕,也就当是参加宴席了。”
“你要赶快养好身子,等身子调理好了,下次姨母就能允了你同我一起去席上凑热闹了。”
他听后还嗤之以鼻。
真是幼稚,同样是一块桂花糕,从宴席上顺下来的,跟淑妃宫里头的有什么区别?
不都是御膳房那边做的?
见没什么意思,他本是转身要走的,下一瞬却听院墙那边突然安静了下来。
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声音蓦地停了,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院墙。
这只是个发自本能的动作,谁料,一抬头竟然对上一张粉雕玉琢的脸。
她竟在他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翻身爬上了墙头。
那双清澈纯粹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并在他开口之前,先一步开口道:“靖王世子?你一路跟着我做什么?”
闻言,顾瑾知不由得心惊。
他自记事起就开始习武,即使年龄不大,但功夫已有小成。
刚刚他一路过来,那么轻的脚步,竟然都被她察觉到了。
这丫头好机敏!
还不等他替自己想好说辞,却见她趴在墙头上的小脑袋一歪,满是稚气的脸蛋儿上带着一抹困惑道:“难不成,你也想要来吃一块桂花糕吗?”
顾瑾知:“……”
“我知道,你肯定也是碍于宴席上的规矩,没怎么动筷子,还饿着肚子的吧?”
魏婉芸见他不吭声,面色也不太好,小脸当即皱成了一团,满是为难道:“可是我只带了两块出来,都给秀秀吃掉了,下次我再帮你悄悄带两块好不好?”
他堂堂靖王世子还馋那两块桂花糕吗?!
他明明没有吃桂花糕,但在这一瞬,差点儿被噎死。
也是从那之后,他都会有意或者无意的注意到那个小丫头。
后来……
想到后来的事情,顾瑾知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记忆出了偏差。
许多原本如烙印般深刻的事情,他记得越来越模糊。
比如说,刚刚那一段跟她有关的记忆。
在青云山跟她重逢之初,他竟然没有半点儿印象。
只隐约觉得,是见过她的,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可与之相对的,渐渐的,他脑子里又会跳出来一些没有发生过的……却又格外清晰的画面。
这让他的认知一度混乱不已。
直到这一次,他头疾发作,用了安神茶将她留在身边这一晚……
思绪飘得越发有些远了。
不知不觉的,顾瑾知在原地站久了些,让一旁准备去抓方子的宝珠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皱眉看向他,“周大夫,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顾瑾知这才回过神来,冷淡道:“没什么。”
说着,他抬眸扫了一眼那已经放下的竹帘,脑子里却蓦地浮现出她着那一袭粉色含烟纱裙的情形。
他哪里是讨厌那样的衣服。
不过是讨厌别人穿成在他记忆中,她的那般样子罢了。
顾瑾知悄悄离开了明珠阁,去了一趟皇宫。
太后午睡才起,还有些犯困,正抱着一盏茶在打盹儿,听到他来了,瞬间来了精神。
“阿知来了?快让他进来!”
桂嬷嬷才将人带了进去,太后已经忍不住叮嘱道:“既是身子不好,又何须多跑这一趟,明日的桃花宴,你也是要进宫的,祖母又不紧着你这一回,身子养好才是要紧。”
在太后的示意下,顾瑾知在她旁边的绣墩儿上坐了才道:“皇祖母,明日的桃花宴……”
话才一出口,太后的眉眼里已经尽是笑意。
“放心吧,祖母已经让人都打理好了,虽然时间仓促,但都会办得妥妥的。”
“再有,光是一个魏婉芸不够,明日里来的小姑娘也多,你若看上其他的也合适的,也成的。”
说到这里,太后才发现顾瑾知的神色有些不大对。
他似乎并不高兴。
太后抬手,屏退了左右,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他们祖孙两人的时候,才开口道:“阿知?可是身子不舒服了?”
顾瑾知摇了摇头,抬眸对上太后的目光道:“皇祖母,孙儿只是觉得,这件事操之过急了。”
话音才落,一贯对他百依百顺的宠着的太后却难得的板起脸来。
“怎么能操之过急呢?那明空大师可是算过了,那丫头就关系着你的命呢,你这次的病,若是有她来冲喜,肯定很快就能痊愈的。”
“旁人可以说谎,明空大师可不会打诳语。”
“你身子要紧,这件事可不能拖了,要不是紧着你,又要顾及她将来的声誉,祖母恨不得立即就去魏府下旨,将这件事定下来,也省了这么多铺垫和流程。”
太后的态度十分坚决,顾瑾知有苦难言。
他本是想以在相国寺养病为由,悄悄住在魏府一段时间,没曾想,太后昨日一时兴起,竟然非要跟着他去了一趟相国寺,要替他祈福。
这原也没什么,只是没想到,遇见了明空大师。
太后没有要明空大师替她祈福替她增寿,反倒将诉求放到了他的身上,问他现在的病情,问他的姻缘。
而明空大师只说,这两者都系在了魏家四姑娘的头上。
只这一句话,就让太后当即就生出了要将魏婉芸娶过来替他冲喜的念头。
他的病是装病,自是用不着冲喜,原是要拒绝的,可转念想到正好顺水推舟,让太后替他主持了这门婚事……便也没拒绝。
但谁料,太后当真是个急性子,回来就让人下了帖子,要办桃花宴。
顾瑾知既是意外,但也有些说不出来的欣喜和期盼。
随着那些过往的记忆,以及还未发生“记忆”的苏醒,魏婉芸在他的心中早就有所不同。
他几乎是潜意识里就觉得,娶她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他忽略了一点。
魏婉芸并不想嫁给他。
只一想到这里,顾瑾知就觉得胸口有种割肉般的疼。
这时候,他的脑子里也蓦地想起之前魏婉芸同赵兰心的话。
她说的是闵楚然。
“是,我就是要嫁给她,旁的人不会考虑。”
“你就那么喜欢他?”
“是!阿娘,我非她不嫁!”
……
那样笃定的语气,就好像一把刀子,生生的插在顾瑾知的心口。
他从未想过,在他能预见将来画面中成为他世子妃的姑娘,喜欢的却并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男子。
闵楚然。
顾瑾知的眸子都冷了几分。
那厮有什么好?
哪一点比得上他?
“阿知?”
太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顾瑾知这才终于回过神来,“皇祖母。”
太后见他这般神色,不由得担忧道:“你可是不喜欢魏家那小姑娘?”
闻言,顾瑾知动了动唇。
他尚未开口,却听太后皱眉道:“不喜欢也没什么,为了你身子着想,咱们先娶回来冲喜,遇到了喜欢的姑娘,再抬进来做侧妃,只不过,总有个先来后到,得委屈了那姑娘。”
太后这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本意。
顾瑾知摇了摇头,怕她越想越偏,忙解释道:“皇祖母,我没有要立侧妃的打算。”
“只是,我觉得她……”
怕是不愿意嫁我,这句话到底没说出口。
他知道太后护短,只这一句话,怕惹她对魏婉芸的不满。
说着,他抬起眸子看向太后,寡淡冷清的眼神里,透着一丝无奈道:“我母妃之前那般对她,她们之间也未必就能放下芥蒂。”
这也正是太后所担心的。
但比起顾瑾知的身子,这些都不重要。
“之前是你母妃错了,不过她是长辈,以后那丫头进了门儿,哪有小辈儿跟长辈的过不去的。”
“你母妃以后只要一心待她,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说着,太后拿起了桌上的茶盏,垂眸道:“再说了,这次的事情,魏家也不算吃亏。”
在她看来,一个小小的庶女能抬进东宫做良娣,已经算是莫大的造化了。
魏家也算是得了个便宜。
顾瑾知还想再说什么,被太后一把按住,“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哀家已经给皇帝那头透了口风了,明儿个他也会过来瞧瞧。”
一提到天晟帝,顾瑾知沉默了。
连皇帝都惊动了,这桃花宴是取消不了的。
太后又拉着顾瑾知说了一会儿闲话,见他气色不大好,这才放了他回去。
才走出慈宁宫没多远,就有小太监匆匆而来,“世子爷,皇上请您去御书房一趟。”
闻言,顾瑾知转头冷冷扫了一眼跟在后头的流风。
见状,流风被吓了个激灵,连忙摆手否认道:“主子,我绝对没有做任何背叛您的事儿!”
“如果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也绝对不是从属下这边泄露的!”
不等他说完,顾瑾知已经收回了目光,跟上了那小太监的步子。
此时,春光明媚,宫里到处金碧辉煌,芳菲满园。
在经过御花园太液池的时候,顾瑾知脚下的步子一顿,原本有些发闷的心头突然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来。
他眼前蓦地掠过他一身是血,抱着浑身湿透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机的她的模样。
顾瑾知眼前一黑,就连脚下的步子,都跟着一错,他差点儿一头栽倒了下去。
这一幕,吓的身边的护卫和太监如临大敌。
他却恍若未见,满脑子里都只有那不可思议的一幕……
在不久的将来,她嫁给了他之后……被人害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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